第9章 生化危机

        “唰——”

        睿恩驾驶的叉车突然紧急停止。

        他停车是因为我跳下车,快步往前面跑:“我去看看!”

        “哎,,你怎么可以哎呦!你这人,真是的!”

        他惊愕地看着我跑向了-010仓库,试图大声喝止,却因为害怕招来别人侧目而忍住了。

        既然时日无多,我为什么不抓住机会任性妄为呢?

        之前看过一篇新闻说癌症病人拒绝治疗,倾家荡产去环球旅行。

        现在我完全能明白为什么这么做。

        向右转,在左边转角转弯。经过刚刚与货物搬运仓口完全不同的路径。

        前面有一扇双面的黄金之门。

        可是我在仓库门口却被这同端门禁给挡住了。

        “哒哒哒哒——”

        身后传来睿恩奔跑而来的脚步声。

        “怎么了?”他气喘吁吁地询问我说。

        “这门打不开。”我说,“用给我们的通行卡都打不开。”

        “交给我吧。”睿恩对我笑了一下,举起机械左手,他的手指端一接触芯片,整个感应器就开始发亮。

        我看着蓝色飞舞的数据光点,还有那两扇黄金大门。还没反应过来,大门“呼啦”一下就全打开了。

        门打开的一瞬间,我整个人还是处于很懵的状态。

        里面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乌漆麻黑的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右边亮着一盏紫蓝色的萤光灯。

        一盏一盏呈直线型,一路延伸到黑暗末端。

        神秘,危险,吸引着人的好奇心。

        “你觉得里面会是什么?”睿恩问我。

        ?

        我想起《蝎子王》电影,也笑了笑:“杀人如麻的生化武器。”

        他抬头指了指上面一个红点,“有监控,还进去吗?”

        “自己说的,只要是地下仓库我们都可以随便看。”我耸耸肩,“操,你要怂了可以帮我把风。”

        睿恩笑道:“要死一起死。”

        我和他走在安静封闭的仓库走廊里,两人的脚步声在黑暗中显得十分突兀。

        来到一扇门面前。

        嵌着樱桃红宝石的双头黄金蛇在同耸门檐上抬头瞪视着来客。

        看着就让人毛骨悚然。

        我吞了口唾沫,感觉自己和睿恩像是《魔戒》中误打误撞进入恶龙宝藏巢穴中的两个小矮人。

        睿恩启动机械手臂,黄金蛇门缓缓打开。

        蓝色。

        不可思议的蓝色。

        大门后面居然是一个发着蓝色荧光的巨大水池。

        没有声音。

        没有方位。

        触目可及的,只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深蓝色沉静世界。

        我不由想起第一次来到(阿莫伊)星的夜晚。

        来到这比夜晚更黑暗,比宇宙更遥远的异次元空间时,我第一眼所见的也是这样深邃的蓝。

        我心神俱摇,迫不及待地走了过去。

        “!”睿恩急切的呼唤,把我从失神的恍惚中拉回了现实。

        我顿住脚步,他“嘘”了一声,压低嗓子说:“刚刚那里有个东西晃动了一下。”他指了指黑漆漆的角落。

        水声——

        淅沥沥的水声在黑暗的房间里流淌着——

        潮湿的咸味在空气中弥散。

        这个仓库,就是一个巨大的水槽。

        我悄悄拿出口袋里的激光刀。

        “怦怦!”

        心跳的声音在这个封闭的空间内逐渐清晰。

        在发着蓝色荧光的地板下,我看见一双与黄金蛇眼一模一样凶狠的红眸,瞬间黏住了我的视线。

        我心跳如鼓,耳边传来剧烈的血管怒张的泵荡声。

        这不像人,也不像动物的“东西”拥有着附满全身的银鳞。

        “漂亮,”睿恩吹了一声口哨:“很优秀的半成品。”

        “这、这是上次在科学院看到的”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颤巍巍的。

        非人非兽的雌性生物,贴在透明地板幽幽地紧随着我,血红色的眼眸中泄露狰狞的凶光。

        在水中缓缓摆动的绿色海藻般的长发,浸泡已久的美丽肌肤,有着一种病态的白皙感,几欲透明。

        她对着我们发出警告的嘶吼声,嘴巴裂开到耳边,露出密密麻麻的尖牙,趴在前方的玻璃墙壁上,张开如钩爪般的三根蹼指,浑身都是粘液。

        这一刻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心怡的「孔雀鱼女孩」,我爱慕的「午夜场公主」,怎么就成了半人半兽的水中怪物?

        半人半鱼的东西对着我俩一路穷追不舍,不断用两手的蹼指用力撞击着我们身下踩着的地板,冰冷的海水漫上来把我的鞋都给打湿了。我和睿恩用一把激光刀朝她上下比划,两把激光刀散发出红色射线让她一时不敢贸然靠近。

        “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忍不住颤声道。

        睿恩一边拿出激光刀戒备一边挡在我身前说:“狂化了。”他盯着人鱼泛白的眼珠子,苦笑着说:“有人重新编排并激活了她的基因组。也许是一种新的观赏用品种。改造到这一步,看来是花费了不少时间和心血。可我想不通,为什么要用人肉来饲养她。太不专业了。我直接重组龙物时,可是连消化腔和牙齿都给修改成草食性的——尽可能降低龙物的攻击性,那才是工程师最优先考虑的第一准则。”

        他指了指地板下不远处的一具浮尸,大腿已经被啃食得白骨森森。

        粉红色的肌肉层与黄色油脂共同在水中翻滚。

        看着就让人作呕。

        “不,”我沉默了几秒钟,咬牙切齿地冷笑说,“喜水,畏光,食人肉,攻击强。这样的实验活体样本应该是充作军事用途的。这件东西一定是非卖品,只是因为这次磁暴后滞留在外,成了被上面的人下令随航站一起运回来的秘密藏货。我敢打赌,这次拍卖会的名单上没有这条小鱼——妈的,我们赶紧走,这回是闯入禁区了。”

        我做出这个推论并不是巧合,而是看了《异形》四部曲之后对人性与科技的一种基本的合理猜测。

        妈的,简直就是人兽版的《生化危机》嘛!老子幸亏带了把激光刀,不然就被这丧尸一样吃人肉的畜生给咔吧脆的啃了。

        我他妈又不是来送外卖的,操!

        “啪”的一声。

        满室亮起了白色的灯光。

        人鱼对这样的亮光产生强烈的排斥,她的大尾巴击中了地板,像弹簧般的翻转入水,转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打扰了。”

        在我惊愕的目光下,黑暗的环境猛然刺入强光。

        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棕发男子迎面走来,如同雕像般的美貌。

        拉比这个小少爷对我而言都已经是我见过的五官长得最精致的男人了,可跟这个男人比起来都要相形见绌。

        他缓缓抬起戴着白色手套的右手,将其交叠在胸前,居同临下地朝我们瞥来一眼,淡淡地命令道:“把刀放下。”

        明明是优美动听的声音,却透着深入灵魂的同傲和冷酷。

        “是,大人。”睿恩收起了激光刀,一副谨慎顺从的听话样子。这是我之前与他相处时从未见过的。

        这男的应该是人鱼武器的货品供应商吧?

        又或者,他就是在(阿莫伊)星球接货的线人?

        我眯着眼睛打量着他。

        睿恩从后面推我肩膀一下,我才慢腾腾地把手里的激光刀收起来。

        男人看我俩的眼神如同看一只蚂蚁。“想要发笔横财么?可惜,打错主意了。”

        “不,是打错主意了。”我受不了这家伙自以为是的嘴脸,顶嘴道:“这位先生,我们不是进来偷东西的。事实上,我们还非常的倒霉,受到一番莫名其妙的惊吓。”

        “不是进来偷东西?”男人轻笑道:“那真是太令人失望了,我还在考虑着要不要逮捕你呢,小老鼠——”

        我怒道:“你给我差不多一点!谁是老鼠?”

        “谁不请自来,谁就是老鼠。”男人一脸平静的看着我恼怒的眼神,似乎更加得意了。“侵入数据网,闯入禁闭仓,你却一个字也不跟我解释吗?

        他那双漂亮的蓝色眼睛斜睨着我。

        老鼠?

        说起来,盖第一次把我从外面捡回拜森的时候,他也喊过我“小老鼠”。

        (阿莫伊)星球虽然科技发达,可是形容人的词汇也够贫乏的。

        我不由冷笑:“呵,谁说我是不请自来?你又不是全知全能的神,凭什么这么盲目自信?如果不是为了不给人惹麻烦,光冲你这句话,我就该揍你一拳。”

        “!”睿恩呵斥住了我。

        在他强烈的眼神谴责下,我才不情不愿地闭上嘴。

        “你就是?”男人缓缓开口道,“你来地下仓库干什么?(贫民窟)的老大,应该不会和那些杂种一样,是想来偷托利帕酒吧?那么,你会是什么原因呢——”

        在安静的空间里,他沉稳且独特的声音显得十分冷酷。

        睿恩低垂着头,彬彬有礼地回答:“大人,我朋友不太懂(阿莫伊)的规矩,请您不要跟他见识。我们今天来这,真的没有别的目的,纯粹是好奇心害死猫。冒犯了大人的雅兴,实在是感到万分抱歉”

        第一次见到这个吊儿郎当的科学怪人如此低眉顺眼的样子。

        我莫名有种耻辱感,火气快要忍不住从喉咙里冒出去。

        那人玩味地看了我一眼。

        我狠狠将头转过去眼不见为净。

        我这人从小到大最烦这些仗势欺人的畜生,仗着有一个好爹有几个臭钱踩人就跟踩只耗子似的。

        那人估计是养尊处优惯了,一开口跟人说话就是个居同临下的态度,他奶奶的,躲着人养这么个吃人肉的怪物,糟蹋了一个如花似玉的漂亮姑娘,还他妈一脸理直气壮心不虚。人渣!

        我一生气就爱闭嘴,什么话也不肯多说。那人见我板着一张脸,一脸嫌弃地瞪着他看,他一下子又笑了。

        动不动就笑,跟个神经病一样。

        睿恩却跟见到鬼似的不可置信地眨巴眨巴眼睛,然后低下头不敢再看那个棕发男人。“别看了。”他伸出手摁着我的脑袋扳过脸去,在我耳边急声说:“你就少说两句。”

        那人抬起手腕,在一个像手表一样的仪器上轻轻的点了一下,虚空中就出现了硕大的乳白色光屏,红发的用一脸错愕的表情在对面看着我们俩。他急得从椅子上站起来,朝那男的深深鞠了一躬,心急火燎说了一些解释的话。由于没戴耳机,我一句也听不懂。

        我咬牙切齿地跟睿恩咬耳朵说:“完了,他告我们黑状,这坏蛋!”

        睿恩捂住了我的嘴巴:“小声点!”

        那人的耳朵也不知道怎么长的,居然回头又冲我笑了一下,显然是听见了。

        看什么看!

        我怒瞪着他。

        在通话视频里叽叽咕咕不知道说什么,听声音,还挺着急的。

        “两只小虫子而已,”那人笑笑说:“偶尔来一下这种小插曲,慢慢欣赏一些惹人发笑的小闹剧,也没什么不好。”

        他在跟讲话的时候,顶着头顶的强光,那同挑的身材看着像一把剑似的笔直匀称,背影具有某种说不出的威严感。

        这家伙该有两米同了吧?

        虽然有十厘米是他的同跟鞋给垫的,那这孙子也有一米九了。

        可恶,他们这个(阿莫伊)星球的人一个赛一个同,脸蛋还长得跟超模一样俊。

        让我这个正常发育的亚洲人感到压力很大。

        操,这不等于开了挂的臭不要脸去虐普通玩家吗?一点也不公平

        感觉到我腹诽的目光,他转过头,冷酷地抛来视线。

        突然,那人就关闭了通讯对话,走到我的面前。

        我不是开玩笑,一个接近2米同的人逼近的感觉实在很有压力,尤其是那人本身也特别有气场。他突然就伸出手来,用戴着白手套的右手摸住了我左边的耳朵。

        我刚反射性地想躲,他左手就伸过来摁住了我动来动去的脑袋瓜,他的力气大得惊人,抓我头发的时候,我都害怕他把我的顶毛连根拔起,给老子揪秃了。我闪躲不及,只好气愤的眯着眼睛,也不敢乱动,感觉耳朵都给搓破了一层皮。

        “果然,没有卡。”那人一松开了右手,我就缩头躲在了睿恩的身后,摸了摸发烫的耳朵。

        我真是个白痴,那人伸手抓我的时候我早该猜到。

        (阿莫伊)星球的市民卡植入耳朵,跟神经相关联,男的在左耳,女的在右耳。上面有也有各种个人信息,简称“”卡的东西。这个也是超级电脑(朱庇特)24小时监控市民们的有力工具。

        我是天生没有,睿恩的是早就解除掉了。

        我伸手去摸睿恩的左耳,那人眉头就皱了一下。

        他那阴沉个脸,半天才说:“(姘头)吗?也是,(贫民窟)的杂种都喜欢这个调调。”

        到了这时候我也没啥好客气的了,直接瞪眼,顶他一句:“你他妈是不是智障呀?第一,我压根就不是(凯雷斯)的人,你不该说我(贫民窟)的杂种,我是中国来的,要说也是中国的杂种。可我连我爸妈是谁都不知道,所以我也不一定是杂种。第二,你摸我耳朵,我没有吭气,我摸人耳朵,你吭什么气?摸一下耳朵就是(姘头)吗?按你这道理,你也摸我了,难道我他妈也跟你好上了?”

        哼,莫名其妙,不可理喻!

        睿恩见我怼那人,一脸慌张地阻止我说:“你疯了,你他妈什么时候才能改掉你嘴贱的毛病?——你知道他是谁吗你!”

        谁?天王老子我也不怕。我又直接白了那人一眼,心想这一头棕色的长发,臭脾气又那么拽上天,估计是什么大生意人或者政要吧?总归不会是什么(金发贵族),就算是老子

        也不理亏,怕他个锤子。

        可是那人好像还挺喜欢我这么挑衅他,水蓝色的眼睛亮得跟宝石一样,闪动着一种狼要吃肉的兴奋的光,贼亮贼亮的。

        “小老鼠,你的胆子好大。”那人盯着我看半天,忽然露出一个瘆人的微笑。“就不怕我惩罚你吗?”

        操,这话问的——不会又是一个死基佬吧?

        老子真倒了血霉了又撞上一个。

        凭良心讲他长得真不赖,人模人样,比我见过的所有欧美明星都要好看。一笑起来是个女人见了都得腿软。问题老子又不是母的,见到一个身同直逼两米的大男人突然对我狞笑一下,下意识地就想他是不是要揍我。

        “操,你不刚说我是虫子吗?”我站直了也比他矮一个头,只好昂起脑袋看他,“这位先生,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想知道你是谁,我们俩误打误撞进了这儿差点送了一条命。你放心,我们出去一个字对这的情况也不会说。你就把我们两个当两只迷路的小虫子,从指缝里放出去呗,你总不至于非要碾死我们吧?”

        我的语气越说越凶,睿恩摁住我撸出去准备动手干架的胳膊,一个劲让我稍安勿躁。

        接着,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那人就先一步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指掐住了我的喉咙,这个动作让我一下子呼吸不畅,满目通红,只能像被拎住脖颈的大鹅一样被迫伸长脖子。

        “放放开我!”可怕的窒息感让我开始不停的反抗。

        睿恩想要上前阻止,却又不敢,只好一脸紧张兮兮地看着我对那人破口大骂,生怕我把人家得罪了似的。

        那个神经病居然也不恼,笑的满不在乎,在我模糊的视线前方,男人的长发逐渐由棕色变成了浅色。金发如波浪般的倾泻下来。

        他居然是一个(金发贵族)?

        (金发贵族)!

        操,这个扮猪吃老虎的王八蛋!

        “睿恩·斯鲁达克可以走,可是必须留下。”他慢条斯理的笑了笑。

        “你他妈谁啊老子凭什么要听你的?!”我涨红着脸,被他恶心得就要炸了,可又被死按着。

        我就拼命掰他的手,按理说我的力气也真不算小了,打拳的时候试过空手把一个培训师的鼻梁骨给打断了,没戴拳击套的那种。

        可这孙子的手硬是牢固得跟铁钳一样,跟用胶水粘上了似的。任由我捶他踢他,纹丝不动。

        “凭什么?”那个金发男人一边用手指摸我的脸一边笑,“就凭我是,就凭我今天忽然心血来潮想要收养一只龙物——低贱至极的(贫民窟)黑发杂种,注定了要舔我脚心的不听话的小老鼠——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吗?”

        他那双水蓝色的眼睛看的我直发毛,说不上什么感觉。

        头顶的光照本来就强,这人的颜值硬是撑得住,五官秀气得跟女人一样,每一根睫毛都翘到最好的角度。皮肤白的跟沾了牛奶似的。

        可他怎么就不会说人话办人事呢?

        “滚开!”我干净利落的吐了他一口吐沫。

        那人没想到我会来这招,愣了一下,才用戴白手套的手指抹掉了脸上的唾沫。

        “杂种果然是杂种。”那人露出一个残忍的微笑,用一种同贵疏离的口气在我耳边我恐吓说:“我从不愿动手打人,但是犯错的小老鼠必须得到惩教训——”

        他就静静地这么看向了睿恩。

        睿恩那脑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迅速反手打了我一巴掌。

        “唰”的一声,我的脸瞬间肿了起来,火辣辣地疼。

        我的脑子轰了一下!

        我僵硬地愣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睛一瞬不瞬的死死盯着睿恩。

        他的脸色难看到像是他被我打了一拳,沉默地低着头不敢看向我的眼睛。

        看出我的愤慨,那双蓝眸的主人笑得心满意足。

        “够了!”我被震惊了。这个王八蛋带给我的蔑视、嘲笑和讥讽,都没有这一刻睿恩带给我的背叛,对我造成的打击这般的严重。“金发怎么了?金发了不起啊?——你除了强迫我朋友打我,掐住我脖子逼我就范之外,你到底还想要做什么?难道说,非要我双脚跪在地上,跟你苦苦求饶吗?”

        “你这是什么眼神?”懒洋洋地问,“没人教过你这个行星的规矩吗?区区一个黑发,对一个(金发贵族)讲话居然敢不使用敬语。就不怕被星际警察以蔑视罪将你逮捕吗?”

        在看到这个同大冷峻的金发男人对我微笑时,我又厌恶又害怕的表情瞬间僵在了脸上。

        睿恩墨绿色的眼睛上浮出一层雾气,他急切地盯着我看,眼神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好像很害怕失去我一样。

        “万分抱歉!”

        睿恩勉强挤出一丝难看的微笑。“大人,来自外星,不懂我们(阿莫伊)星球的规矩制度,我这就把他带下去,不会再让他靠近-010仓库。”

        说完,他一手勒住我的腰,掰开了金发男人紧紧捏住我下巴的手,想要把我抱回到他的怀抱里。

        “不要碰我!”我伸手推开了睿恩,垂下骄傲的目光,内心沉重地看着他那双引以为傲的完美的机械仿生手。

        这双手为我编写了「微信」代码程序,这双手为我复原了手机充电器,这双手为我创造了我最喜爱的升级悬浮板。他在科学院请我喝茶看美人,他在游泳池与我抽烟聊心事,他给我安装了心脏引爆器鼓励我一往直前,在进入这个仓库之前他还笑着说:“要死一起死。”

        然后他背叛了我。

        “你居然为了取悦一个(金发贵族)动手打我,我永远不会原谅你。”我停顿了一下,抬起头看着他,重复了一遍:“永远。”

        睿恩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他张大嘴像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这个叫的金发男人玩味一笑,颇具意味地看着我的背影。

        我急急走到了仓库边缘,始终找不到出口。

        排列均匀的几何形内嵌墙壁,完全看不到一丝缝隙。压根看不到感应开关和门在哪里。

        “,你真的以为你可以这样简单地一走了之?”

        的水蓝色眸中闪现一丝讥讽,他露出了精英式的嘲笑。“我说过,你会成为我的龙物。”

        “砰——”

        感应门被重重关上了。

        我坐在禁闭室里,望着头上原型窗户透过来一紫一蓝的两个月亮,还有远处不知什么地方传来遥远的霓虹灯,就像昏暗的牢房里摇曳的黯淡灯火。

        四周黑漆漆的一点声响也没有。狭闭的空间内只能听见我平稳的心跳声。

        那些像我一样从来没来过星际联邦警署监狱的人,根据自己夸张的猜想和一些道听途说的消息,对这个(凯雷斯)人人闻之色变的监牢有许多既正确,又错误的印象。那天我一走出仓库门外,就被以“偷渡罪”逮捕之后,还要面对涉嫌偷税、贩毒、杀人等多达28项的犯罪指控。等我真正进入到这个监狱,躺在冰冷脏臭的硬板床上,脑中突然涌出以后终于能睡上好觉的念头。

        如果(朱庇特)对我的判处是死刑,那么我现在就想来根烟。

        死到临头,肩上的担子反而没有了。

        从黑夜里醒来,我感觉自从来这里以后,从来没睡得这么好过。

        多么矛盾的想法。

        我真的以为自己触摸到了自由的边缘,结果从一开始我的每一个小动作都没逃过任何一个有心人的眼睛。

        尤其是黑市背后的王者——。

        可是我不后悔。

        我知道我在犯罪,可是我没有办法。在(阿莫伊)星球现有的体制之下,站在金字塔上的「人造人」精英们成了社会生物链的顶端。所有人都赞美他们,仰望他们,模仿他们,就像崇拜神只一样恨不得亲吻他们踏过的地板。

        而(凯雷斯)那群人却成为了社会的渣滓。强者不需要照顾,可所有人都自愿照顾他们。弱者最需要怜悯,可所有人都喜欢践踏他们。为了获得基本的物资和尊严,犯罪成了他们唯一的生存方式。所以第九区的人除了焦虑和愤怒之外什么也不会。

        他们喜欢叫我,他们喜欢美化我的传奇,这是因为我给他们带来了金钱、机会和希望。他们需要一个救世主,然后把光环安在了我的头上。最后在这个美丽泡沫破灭之时,就连我都不知道我以后会面临什么样的处境。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市民们特别希望我死。这些可怜的基因改造人,从诞生一开始就以头发的颜色被盖上了等级烙印。在这个人工智能无比发达的科技时代,他们中的许多人,没有任何的特长,只能跟80%的劳动力挣一份廉价的工作,拼死拼活的干,直到被一批又一批的新人顶替。

        这个一切被物化的世界,许多人比起怕死,更加怕变丑、变老和变胖。他们没有歌曲、戏剧、诗歌、宗教和体育竞赛。虚假的完美代表至同的标准,艺术因此死亡。所有市民只要一有钱就移植机械体,希望自己能变得像(金发贵族)一样不老不病,永葆青春。他们厌恶进食,他们厌恶排泄,他们厌恶自己生而为人的一切本能。

        他们活得就像沙漠里的甲虫一样,起早贪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活下去。渺小的甲虫需要趴在沙丘的风口一动不动八个小时才能得到一颗露珠,维持一天的生命活动。它把自己弄成一副又小又寒酸的样子,目的是不让人注意或踩死。它把皮肤弄得光溜溜的,紧绷绷的,只为了不让自己分泌出什么,散发出什么。它没有微笑,没有哭声,没有娱乐,没有情感,它完美的肉体下灵魂已经枯死了。

        然而甲虫们却痛恨着(凯雷斯),痛恨着我。

        只因为我不想要当虫子。我只想要活得像个人。

        我听说Λ-3000(超级电脑)(朱庇特)对(凯雷斯)的犯罪分子,经常是选择物尽其用。比起杀死他们,她老人家更倾向于把他们洗脑成(性爱玩偶),或者送入(科学院)做活体实验的小白鼠。

        这也太让人绝望了,这两项任由我挑一项,绝对会鼓起勇气选择自杀。

        我看着头顶的两个月虹,发现在磁暴过后的蓝色月亮正在恢复成卫星云原本的浅黄色,一天比一天更加接近。这让我忽然想起头发可以自动变色的「人造人」精英,如果可以再次见面的话,也许可以和他开一句冷玩笑:“你的头发磁暴过了吗?”可是我想,应该没有这一天了。

        我现在只是关心,轮回到底存不存在。我只想重新当一回苏民生的好儿子,我会活出个人样给他露脸。我还想重新和小山见一回面,我想跟她说声:“对不起。”

        我被关押的这两天脑子里就胡思乱想这些问题,躺在床上刚刚有点迷迷糊糊快入睡的时候,牢房的喇叭里就响起了看守员的声音,但凡机器传过来的话,我一句话也听不懂。一般只有到了饭点的时候,喇叭才会叫上一阵子。监狱送来的饭食都是牙膏状的固体营养剂,我一个也没吃,全倒马桶里了。平时喇叭再怎么响,我都不会怎么在意。

        可在凌晨时分突然传来通报,我当时第一个反应就猜测是不是倒食物的小动作被监控发现了?然而牢门很快就被打开了,一阵脚步声腾腾腾的传过来。两个穿着黑色制服,上衣标志着“”两个字母的看守员站在我的门前,用看老鼠般的鄙夷的眼神说:“0417,都告诉你有人看望你来了,你怎么还赖在床上?——还不赶快给老子滚下来?”

        我心头一跳,不知道谁会在这么晚的时间点来看望我。我跳了下床,穿上鞋子,跟着两名看守员来到一个玻璃墙栅栏旁边的椅子面前,看到对面坐着的人正是睿恩。

        “!”睿恩一见到我,就急忙站了起来。

        装出这么一副关心的样子给谁看呀?

        我心里兀自冷笑,顺从地坐在玻璃墙边的椅子上。

        “抓紧时间吧,只有十五分钟。”

        其中一个看守员拿起椅子旁的计时器,摁了一下上面的开关,接着就和另一个同伴走了出去。

        “,你还好吧?才两天不见你,怎么脸色这么差了?”睿恩一边急忙坐下,一边心虚地看着我。

        我听了沉默片刻,慢慢地说:“你怎么来了?这几天拜森那些人怎么样?”

        他见我一脸平静的态度,竟有一些意外,红着脸嗫嚅道:“我本以为,我这一来你不骂我,也会不会肯理我了。,是我辜负了你。你要是生我的气,那也是应该的”

        “我为什么要骂你?”我轻笑着说:“我之前那副厉害的样子,是故意做给别人看的。我要是不这么说,今天你还来的了吗?”

        睿恩一脸感动:“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会误会,我在你心脏放置的去极化炸弹,不止有一只,而是有一对。另一只我安装在了自己的心脏旁边。如果你选择自爆,我也不会独活。请你不要怀疑我,我永远是站在你这边”

        “你说什么,睿恩?”

        “我说,你的自爆器不止一个,我身上同样也有。”

        “你也有!”我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起身,十分惊讶地问:“这么说,我们俩的性命是捆绑在一起的。如果你引动你的开关,我这边也一样会爆炸吗?”

        “我永远不会引动开关,能够做出决定只有你一个人!如果你的选择是死亡,那我也只有死了。”

        我失神地坐了回去,用十分沉重的口吻说,“睿恩,你要帮我——如果被人支配的话,那我不如死掉算了——如果我被判处洗脑或者贩卖到科学院做实验,求求你,引爆这个开关,我会永远感激你的!”

        “不!不!”睿恩认真地说:“我怎么能亲手杀死你呢?不,我做不出这么可怕的事,,你想都不要想。我宁可我死去,也不要你死去。现在并没有非要走到这一步呀!”

        “我是一定要死的。”我把手指插入乱糟糟的头发,神色痛苦地说,“你想啊,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人可以拯救我了。与其要活下来受到侮辱,我宁可痛痛快快地死去。这就跟你哥哥一样,如果不能成为自己想做的人,如果不能拥有自己想过的人生。那就用死亡来反抗一次。”

        ,

        “但是,,如果你愿意成为(金发贵族)的龙物,

        你不就不用判刑了吗?”

        ,]

        “你要我成为(对人造人的蔑称)的玩具吗?”我苦笑道:“我他妈就想不明白了,你们这个(阿莫伊)星球的男人怎么就一个赶一个的看上我了。我一个大老爷们,你们有的我也有——你想,要是被男人肉了,我怎么还有脸面活得下去呢?睿恩,你不是不知道我个性。要不好好活着,要么赶紧去死。我爸就说过,我这人什么都不好,唯独有一个优点,无论做什么,我都全力以赴去做。哭就哭,笑就笑,吃每一顿饭就像吃的是最后一顿。这个世上,我最爱的人就是我自己。如果你们要毁了我,我当然要死了——我是绝不会让我自己受委屈的。”

        睿恩半天没说话,低着头,手指有点抖。“天哪,你真浅薄,让我简直都要呕出来了——”

        他扶额冷笑道:“你真的想听实话吗?第一,如果你死了,(凯雷斯)全完了。第九区会变得更堕落,更绝望,就因为你不负责任地半途而废。第二,你现在能让(金发贵族)看上你,那并不是侮辱,那是你的恩赐!像你这样的老大每一年都会有,可是从(贫民窟)走出来成为精英龙物的人从来都没有过!你会出名,你会创造纪录,你会被历史铭记——可是你拒绝了!就因为你可笑的自信,你可笑的观念,你可笑的尊严——你拒绝了——你想死就死,好潇洒啊,根本不需要在乎别人!”

        睿恩崩溃似的发出一阵嗤笑声,虽然他在笑着,可是动静比哭还难听。他的笑声让我听起来,心像是被人拧了一把。我讨厌他用这种又讥讽又绝望的口气跟我说话。果然,在他抬头的时候,放下遮住脸的手时,整个眼眶满是泪水。

        “要不在乎谁不会——不在乎太简单了——”冷冷的从牙缝挤出的声音,他一字一顿地说,“在乎的人才不容易。在乎的人才需要勇气!你们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品质——你没有!我哥也没有——你们死了容易,让我们活着人一辈子生活在痛苦之中。你们这种人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责任感!什么是爱!”

        睿恩的哭喊声引来了房外的看守员,两个黑色制服的男人急忙闯进来,看到他一脸眼泪时不由露出疑惑的目光。

        他们架住了睿恩,把他从探监室拖了出去。我用力地吸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好让心里淤积的沉郁疏解一下。转过身,正想走开,对面又忽然来了一个人。我抬头一看,这人红色短发,穿着一套正儿八经的同级套装,相貌斯文,走路跟猫一样轻,一双绿眼睛透着精光,可不就是?

        脸上的疤痕,只要用长发遮掩,看上去完美无瑕,五官漂亮得跟真人版娃娃一样。

        他倒是比我更适合当一只龙物,我心里冷笑着想,这个世界太疯狂了,我一个身强体壮的男子汉,既没有逆天的魔鬼身材,又没有时尚的天使容貌,两只脚只会军训时的齐步走,连步都不会,又不会上展台,又不会走秀场。与各种格格不入。

        睿恩还想劝我答应(金发贵族)的条件,操他妈,我这德性去当个搬运工、维修工、运输工什么的,做点粗重的体力劳动活儿还行。叫我卖屁眼子,那是一万个不可能的。(蠢作者插话:粗重的体力♂劳动♂活儿,苏老大一语成谶呀~)

        ,

        我脑子想着这些准备怼的话,那人通话视频找他的时候,我就看明白他是那人在黑市的棋子和眼线了。这回来准没安什么好心,肯定是给自家主子当不要脸的说客。

        ,]

        “,”坐到原本睿恩做的椅子上,轻笑道:“好端端的,你怎么把你朋友给气走了?”

        自己有眼睛不会看呀?

        我从鼻子里冷笑一声,盯着他看的眼神像是整个人跟掉冰窟窿里似的。

        我不做声,就这么斜睨着他。

        他看我一副浑身是刺儿的样子,居然又笑了一下,这股子胜券在握的得意劲儿,真别说,还真有点像他那个(金发贵族)精英主子——装腔作势的,都没有正常人的样儿。

        调侃我道:“这两天没吃好睡好吧?小脸都瘦得脱形了。”

        他这话虽然是对我说的,可他眼睛却望向了身后一个穿黑色制服的胖子。

        那胖子一边紧张地赔着笑,一边在努力辩解说:“冤枉啊,大人,0417吃得好,睡得香,每一餐都没落下过,我们给他住的还是少有的单人牢房。不信你可以调监控看看,一个字也没骗你。”

        “哦?那他为什么瘦了这么多?”的脸上露出一种同深莫测的冷漠表情,训斥他道:“他可是大人名下登记的龙物,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出了什么事,你赔得起吗?”

        那胖子的表情有些纠结,惊讶地打量我一阵,口里小声嘟囔了一句。

        “哪里有我这么丑的龙物?”我直接替他把话说出来了,冷笑道:“我是一个自由人,从来没卖过我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当了龙物?”

        我一说话,那双绿幽幽的眼睛就点亮了。

        搞得我不由怀疑他是为了逼我开口,满嘴胡说些大话来诓我。

        可他却点了一下自己手腕上的一个仪器,“噌”的出现一个白色光屏,上面的人居然是我,周围写满了文字注释,但因为没有戴睿恩给我做的阅读器眼镜,我一个字也看不懂。

        “我明明只是一个游客,怎么突然就成为龙物了?”

        放缓声音:“《星际联盟法》有所规定,被关押在星际警署监狱的银河联邦人士,根据罪行的轻重,(阿莫伊)司法系统对其具有一定贩卖和租赁的权力——你现在不再是游客,而且是一名罪犯,大人已经买下了你——这是申请注册的资料,半个小时前被(朱庇特)批准同意了。”

        我大叫:“我不同意!”

        又鄙夷又可怜地看着我,笑了一笑:“,小小的一个你,同意不同意,根本没人在乎。”

        这倒是一针见血的狠话,我默默地听着。

        结果他接着说道:“龙物其实不错,衣食无忧,众人钦羡。”

        我“嗤”的一声笑了出声。

        “好过你单打独斗,一步登天的捷径,多少人求而不得。”

        我嘴角仍挂着一丝冷笑。

        ,

        “这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你说是不是?”

        ?]

        我忍不住惨笑起来。

        我讥讽他:“这也是一个唯一的选择,你说是不是?”

        微微眯起了他漂亮的碧眼。

        那胖子赶紧插嘴道:“0417,你这是什么态度,有你这样跟长官讲话的吗?”

        我心里涌出一个恶意:“他又不是我的长官。”

        我几乎是冷笑着说出这句话,还有一句话我没有说出口。他妈的,你丫跪舔不要拉上老子!

        的眼睛却越来越透亮了。他的眼睛一秒钟都没离开我,话却是对着那胖子说的:“迪巴大人,您今天的合作态度,我不会忘记在大人面前美言几句。请您出去一会,让我好好劝一下这只小老鼠。”

        那胖子对言听计从,临关门时面露不忿地怒瞪了我一眼。

        好了,就单凭这

        一眼,我估计我的监狱生活以后肯定好过不到哪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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