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7,你为什么不进食?”
深灰色的感应门关上了,我还没走到位置就被穿着黑色制服的大胡子狱警狠推了一把,踉跄着甩到审讯台的金属栏杆上,差点撞到了自己戴手铐的左手。
一走,我就料到会有「事后修理」的这一出。由于两天没有正经吃东西,我一走路就有点头晕目眩,双脚踩在地板上跟踩棉花差不多了。
站在冷飕飕的审讯台,我用囚衣擦了擦被汗沾湿了的眼睛。
视野变得清晰的那一刻,我见到眼前坐着三名穿黑色制服的长官。
一个男人从嘴角摘下烟卷,咳嗽了一声,嘟囔着抱怨道:“身为龙物,好好的给主人舔脚不就好了,非要闹到我们星际联邦警署监狱来?打又不能打,罚又不能罚,(金发贵族)大人为什么要把(贫民窟)的杂种塞给我们?——这不是给我们出难题吗?”
周围参加审讯的长官们听了这话,发出一阵恶心的嗤笑声。
(金发贵族)吗?
听到这个单词的我,不禁露出讥讽的微笑。
脑海里回想起刚刚将那一块残缺的金属手环展示给我看时说出的话。
——“,知道这是什么吗?”
——“这是从(监护院)里选出的(家具,在精英居住的里类似古代宦官般的专职照顾龙物的男性)所佩戴的「身份辨识表」,通过阉割自己的方式,得到进入(中央都市)的唯一机会。”
——“身为(金发贵族)专用的(家具)的我,无意间知晓了(贫民窟)的秘密。好奇心一旦开始就没玩没了。我躲在房间里花了半年的时间,用终极端搜索资料。在我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他给了我这个。”
抚摸着左脸的疤痕,告诉我说,这个可怕的疤痕,哪怕老死他也绝不会抹去。因为这不仅代表了对的臣服,更加是代表了对自己的告诫。
——“,我不认为对你的心血来潮会是一件坏事。”,
——“不管他有什么目的,能够成为(金发贵族)的龙物,对所有的市民来说,都是天大的光荣和幸运,即使是科学院()出身的纯血。”
——“弱者就要有身为弱者的觉悟,别不自量力的想去与强者为敌。否则,你的下场就会跟我一样,在往后的人生中永远带着耻辱的印记。如果你选择与(金发贵族)作对,那么你必须有与这一切宣战的觉悟,与(中央都市)每一个人战斗的觉悟!”
红发青年的绿色眼睛像宝石般的鲜翠欲滴,抿紧嘴唇,沈默地审视着我的表情。
他的眸子如同波斯猫一样动人。
“0417,动一动你愚蠢的大屁股,吃猪食的饭堂到了!”我身后的狱警是个长方脸的络腮胡,他的同事们在路过寒暄时都叫他「老乔治」,举止谈吐都粗俗得很,见到长相清秀的罪犯就爱占便宜,爱打骂人,他的臭嘴巴和咸猪手一样的不干净。
他一路押解我过来时,手掌动不动就碰到我的臀部,而且还老是把鼻子凑到我头上像狗一样嗅来嗅去。我知道在这所监狱,像我这样亚洲人长相的脸,是显得有点与众不同,看上去又娇小又文静,可这不代表我就愿意吃闷亏。
“离我远点!”我咬牙切齿地呵斥他。
老乔治咧嘴乐了,“哦,(朱庇特)呀!”他慢慢地对我说,声音跟生了锈的劣质管风琴一样难听。“你竟然敢命令我?你以为你还是(中央都市)养尊处优的龙物吗?小宝贝儿,在这里如果我要摸你,你就得给我摸。要不是《龙物法》不允许登记在册的所有物身上出现任何伤痕,你的鼻子现在已经被我打断了。但这并不代表我不能用其他看不见的方式惩罚你,懂吗?等你吃完饭,你就得跪下吞咽我的东西,你刚刚对我出言不逊,成功地激怒了我,应该对老子有所补偿。”,
我冷笑道:“如果你要我吞咽你的东西,你就会永远地失去它。”
他震惊地瞪着我的眼睛,好像我突然间发了疯。“0417,你他妈听不懂人话是不是!如果你敢咬破我一点儿皮,我就把你小子和暴力犯关一起,让他们用丑陋的阴茎一个接一个轮奸你,把肮脏的精液射满你的骚穴,让你成为一个囚犯公用的小婊子!你如果有一点常识,就该乖乖地让我肉你的贱嘴。”
“没常识的人是你,”我一字一顿道,“我不是法盲,我知道只有龙物的所有者才有资格行驶龙物的交配权。如果你让别人侵犯了我,你就是侵犯了(金发贵族)的私有财产,这也是你为什么只敢肉我的嘴,不敢直接肉我屁眼的原因。可是我告诉你,只要你把你的东西塞进我的嘴里,我就会咬断它,你可以用脚踢我,用拳头砸我,用刀子砍我的脑袋,可是你应该知道,如果一个人含着东西时突然被人攻击,他本能的反应就是把嘴里的东西大力咬下去。你打得越凶,我咬得越凶——不信你可以试试。”
老乔治勃然大怒,一脚踢中了我右脚的腿窝,疼得我苍白着脸,顿时弯下腰来。我蹲在地板上,把裤管卷起,看到裸露在外的皮肤青紫了一块,细看之下,触目惊心。
“操,你下手怎么这么狠!”他的一个男同事惊呼道,“老兄,你知道规矩,这要被查出来你就死定了!”
“用你多嘴!”
他面无表情地推开对方,目光中闪过些许恐惧。
老乔治显然没料到我的身体如此的不堪一击,嘴里边还在骂骂咧咧的嚼着蛆,下一脚却怎么也踹不下来了。
可他选择把恐惧转嫁到我的头上。
只听这个粗鲁的施暴者辱骂道:“0417,你这个(贫民窟)的黑发狗杂种,基因低级的人真是不经碰,老子只轻轻挨了你一下,你这孙子就变得惨不忍睹!呸,没出息的脓包!老子打都没打你,你就这么个样儿”
我也没客气,二话不说,反手就打了他一巴掌。
他没料到我居然会动手打人,一下子半边脸都肿了起来,疼得他直哼哼。
就连他身后的同事都懵了,惊呆了似的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瞪大眼睛目睹我回头一笑。
——“我是(拜森)的!”
——“我是(凯雷斯)的!”
——“我是血洗(索多玛)的!”
——“你再碰我一根手指头,我就会动用所有第九区的关系砍掉你的手!”
「哐当」——
一盆装着炸鸡腿和同丽菜的铁饭盒被膀大腰圆的厨师长甩到了我的面前。
“喂猪时间到了!”一个穿着囚服的瘦同个一边用手指弹着金属餐盘一边瞎嚷嚷,他的红脖子上洒了许多白色的驱虫药粉,看上去又古怪又病态。当他排上队去盛那像排泄物一样的稀粥时,露出被烟熏黄的烂牙齿,巴结地涎笑道:“大哥,多分我一勺,多分我一勺”
“滚一边去!”戴白帽的值班犯人扯住他的领子驱赶他。
“死基佬,你凶什么凶!”这个怪人整理了一下自己垮下来的囚服,不满地顶嘴道:“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偷着给0211递了一支固体营养剂,他妈的,卖屁眼的走哪儿都能尝到甜头”
这人的腿好像有毛病,走路一跛一跛,四肢也不是太协调,需要缩着脖子,夹紧右边的肩膀,才能保持餐盘的平衡。他端着餐盘路过我的座位,低头看了一眼我的食物,猛的像见了鬼一样啊啊大叫了起来。
“天呐,0417用的是饭盒——”声音刺耳到像是有人在痛殴他,“他吃的是肉,是禽鸟类的肉!0417在吃肉,为什么他会有肉吃?他一定是睡了迪巴(监狱长)——”
我被他这种酸溜溜的口吻激怒了,放下叉子不悦地瞪他一眼。这个怪人却越发得意起来,“哈哈哈,真被我说中了!0417是个下贱的小婊子,他的骚穴让那个娘娘腔的胖子给肉烂了——”
他那掩饰不住兴奋的大嗓门成功地吸引了食堂里所有人的注意。一些来自第九区的囚犯开始窃窃私语。
——“是大人!”
——“大人在那里!”
——“没错,真的是他本人!”
这些穿着囚服的罪人们开始一个接一个朝我的座位方向不断靠拢,他们走到离我数步远的地方就激动地统统跪了下来。
——“大人!”
——“我终于见到您了!”
——“大人!”
负责执勤的两个囚犯吓得跑上前去拼命用脚踢走他们,一人十分紧张地吼道:“你们不要命了吗?快回去!回去!”另一人惊恐地左右自顾:“糟糕,没叫(狱警)们看见吧?”
我吃光了同丽菜,戳了戳饭盒里的炸鸡腿,发现自己对它没有一丁点食欲。我放下了叉子,端着铁饭盒,站起身走到那个怪人的面前。
他此时抖得跟一片秋风里的叶子,蹲在地上可怜兮兮地看着我,只听他颤颤巍巍道:“大人,我我不知道是您,我叫,我也是来自(凯雷斯),您一直是我的偶像,我一直很崇拜您,我我真的不是有意要冒犯您,真的不是!”
这人好像身体有点问题似的,一紧张舌头就会狂打结,说起话来又含糊又吞吐,走起路来更是怪里怪气,好像随时都会失去平衡跌倒在地上一样。
既然都已经道歉了,而且他很明显是一个病人,原本想揍他一拳的我,此时又有点于心不忍。
“对不起!大人,对不起!”
可还没等我开口,这个怪人却突然暴躁了起来,他好像受到巨大刺激一样把手里的金属餐盘掷到地上,那如同呕吐物一样的稀粥非常恶心的洒了满地,崩溃似的跪在地上,用力地扯着自己的头发,一边扯一边用拳头使劲捶。
两个维持秩序的执勤犯人冲了过来架住他,却被突然爆发出来的蛮力击倒在地,其中一个倒霉蛋还被他抡起餐盘往死里砸,鼻子和口腔冒出汩汩的鲜血。
所有人都被这暴力场面给吓傻了。就连我也愣在原地,隔了半天才开口下令:“住手!,你赶紧给我住手!”
这个丑陋的怪人闻声转过头来,他泪水汪汪的看了我一眼,那副可怕的样子完全只能用「脸红脖子粗」五个字来形容了。
“大人”哭哭啼啼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我没生你的气。”我胆战心惊地苦笑道,“你把拳头放下来,我把鸡腿给你吃,好不好?”
“真的?”
我点头道:“真的给你吃。”
“不!”他攥紧右手,唾沫横飞,脖子上的青筋暴了出来,“我是问你真的不怪我?”
“真的。”我像安慰一个精神病人般的放软声音,“我真的没生气。,你弄疼他了你知不知道?他在流血,而你还在打他,我不希望看到有人受伤。”
“有火。”他用极度恐惧的声音呢喃道:“有黑色的火烧到他的身上,大人您难道没看见吗?”
的这句话让我觉得不寒而栗。
这人是有妄想症吧?我心想,他绝对不正常。
我把鸡腿丢到了他手里端着的金属餐盘里,看见他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这时穿黑色制服的(狱警)们终于赶到了现场,他们用电击棒制服了野兽一般凶残的,宣称要把他关进禁闭室饿上三天以示惩戒。
“这家伙经常被关禁闭,大人。”一个光头囚犯悄悄告诉我,“您不该给他喂食,他一定会纠缠您。”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
“啧!”
狱警乔治哼了一声,不怎么甘心地掏出五千约克交给身边的一个同事,“算老子看走眼了,拿去拿去!”
另一名狱警眉飞色舞地亲吻了一下纸钞,笑眯眯地说:“谁叫你不看犯人的档案,那可是大名鼎鼎的,而你居然敢跟我打赌他三天就撑不住了,操,我看撑不住的反而是你吧!”
他一般说着一边数钱,口无遮拦地数落道:“(老兄),我看你也够冒坏水的了,迪巴大人警告过我们不准怠慢了囚犯0417,你却违反上头的意思强行指派他去小行星采矿场做苦力。这要是(金发贵族)追究起来,你可就吃不了兜着走。”
“为了这个狗杂种追究我?”老乔治嗤之以鼻,“他能不能被主人要回去还要另说呢!瞧他那样子,又弱又小,我敢说(金发贵族)早就忘了有他这一号龙物了——如果这小白脸真的被抛弃了,老子倒是可以不计前嫌地收养他。”
“你认真的?你不是最讨厌(贫民窟)的蟑螂了吗?每次抓到了偷渡犯你都是往死里揍他们。现在怎么突然想要收养一只小虫子啦?而且还是最低级的(黑发)!”
“管得着嘛你!”老乔治吼他一句。
同事耸耸肩,拿够了钞票走人。
当瘦骨如柴的一个小跟班告诉我这场对话时,我的眉头不由紧蹙了,偷偷往身后的老乔治看去,目光里满是轻蔑和不解。
(阿莫伊)行星就像古地球的沙漠中凭空建立的现代繁荣城市迪拜一样,除了沙子没有任何的东西,一切依赖太空穿梭艇和星际航站运来的物资。可是围绕在主星(阿莫伊)附近的三千多颗人造行星却是一个例外。其中有专门设立(传送门)的(艾勒米纳)行星,作为最大型的中转站,离主星只有两天的航程。同时,也有一些专门种植农作物的(巴达斯)行星,或者提供科学实验的(琪雅)行星,同时也有像私人岛屿一样提供有钱人认购的小行星。
我现在身处的(弗兰策)小行星是专门用来筛选矿石和冶炼能源的场所,星际联邦警署监狱会让逼迫犯人驾驶矿车从事中重度危险工作,榨取他们过剩的劳动力,据说这一切都是在(金发贵族)的授意下进行的。如果这个传闻属实,那么这群(机械人)真的是不把犯人当人看了。他们甚至研发了一批专门看守犯人的批号叫「弗兰策」的巡警机器人,防止任何囚犯借工作的机会越狱潜逃。
作为一个文盲兼科学盲,我对矿车的操作一窍不通,好在(狱警)们为了避免风险的发生,从来没要求过我这个龙物来驾驶矿车。虽然不明白那个家伙为什么晾了我一个星转(大约七天时间)也没把我从监狱里捞出来,可我也已经适应这种跟矿石打交道的枯燥生活了。当然,不远处那个像一头野兽般的磨牙擦爪,想把我生吞活剥的老乔治除外。
这家伙不知道得了什么失心疯,几乎每天都在我的身边打转,不停的找机会性骚扰。
第一次是在那天回牢房以后,我睡到半夜就被人按在床上,那人的手刚摸上我的裤子我就醒了。在挣扎中他以极快的速度拽掉了我的内裤,用蛮力掰开我的大腿想要强奸我。我的脸死死贴在床上,恨得直咬牙,趁他喘着粗气舔我下面的功夫抡起椅子对着头部砸过去。当时太黑了,黑乎乎的一片,我就看见一个男人的轮廓,几乎是眨眼的功夫他就狼狈地逃走了。再不逃他几乎要被我踹死。第二天,老乔治就鼻青脸肿的在出操时间站在台子上,犯人们开始传他想占我便宜结果偷鸡不成啄把米的八卦,个个笑得半死,都说真他妈的解恨!
我知道他这种人惹不得,所以平时我几乎不开口说话,保持一个低调安静的态度。可他偏偏还不放过我。这孙子脑袋上的伤还没好,就开始隔三差五的给我下套。第二次是在洗衣房,后面有好几次是在空无一人的原料厂车间里。记得有次他用了类似乙醚的东西捂我嘴。他差点就得手了,因为我这体质对一切西药过敏,一闻见那股怪味就恶心想吐,头晕眼花,手脚使不上劲来。好在当时刚好回车间喊我吃饭,这小子疯了一样跳起来,骑在老乔治的身上把他胖揍了一顿,打碎了他的两颗门牙。为了这件事,差点又被加刑和关禁闭。
当时,我的过敏反应特别严重,又起疹子又吐酸水,惊动了医务室的人,自然也惊动了监狱长迪巴。我拒绝了所有药剂,并宣称这是「返祖现象」,只能喝点热水等这股劲儿过去。迪巴当时特别怕我死掉,甚至打电话到那里,询问该如何处理我,他们还在医务室外面视频通讯,老乔治就捂着漏风的门牙凑上来,恶狠狠地宣布:“你早晚会是我的!”
我在医务室的病床上躺了一下午,也恢复得也差不多了,直接伸腿狠狠踢了他一脚。老乔治当时是想回手打我的,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动作就顿住了,跟卡壳的机器人一样僵在那里。
他不得已,可能是觉得特别丢面子,最后像一样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掩着臭嘴走开了。
临走前,他还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也不知道怎么汇报这件过敏事件的,不过从此以后,差不过整整一个星转(约七天)的时间里,讨人厌的黑衣狱警再也没到我的跟前晃动过,也被迪巴放出来了,他一到放工的时候就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我身边。
这个脑子不正常的丑孩子经常穿反衣服,裤子松松垮垮卡在屁股上,总是露出半截内裤。他有肌肉萎缩症,走起路来姿势很搞笑,说话也听起来口齿不清,拥有严重的烟瘾和药物依赖症,却爱用难听的言辞挑衅别人,还喜欢动不动朝(狱警)吐口水,然后一次次被揍个半死。
不过在监狱里,就连穿黑色制服的人也不太敢去招惹他。人人都说他是一个有精神病和暴力倾向的疯子,一旦触到痛点就会抡起拳头疯狂打人。
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往往用一种恐惧不安的神情抱着膝盖,缩在牢房的角落里瑟瑟发抖。(狱警)经过他时,都会用带着好奇的目光打量他,可一旦探究的眼神刚好与他惊慌的眼神相对,任何人都会感觉到一种骇惧的心情,下意识的就把眼睛移开,加快脚步躲开他的视线,带着惊魂不定的表情远远地避开他。
可是跟我待在车间洗石头的时候,却又是另一副样子。他会像个老实乖巧的工人一样任劳任怨地举起水枪冲洗矿石,熟练地操作巨大的滚轮,勤快地把地上掉落的残渣扫掉。我用废弃材料做了一个简易的滑板,他也很好奇地想要玩,然后兴奋地告诉我:“这太棒了!”我身边的一些追随者总不放心让我一个人与他相处,他们和所有人一样对充满了害怕、厌恶和排斥。在玩过滑板的那一天,他突然告诉我在(监护院)被男院长侵犯的往事。“我真的把他当成了我的父亲,”他笑着说,“那时候我才九岁,我完全不明白为什么我会遇到这种事。从此我就不相信任何人,而且我特别讨厌我自己。”
我当时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是凭良心说了句:“可这并不是你的错,你干嘛要跟自己过不去呀?”
“大人,你可是呀!你是像黄金一样美好的人,和我这种垃圾完全不一样的人——你怎么会懂我呢?”说,“(凯雷斯)很多人和我有着一样的童年,可是他们依然能继续过好自己的人生——可是我不行,我就是不行。”
他点燃一支烟,看着那根白色的东西燃尽,然后抬头问:“牢骚话讲完了,我可以走了吧?”
我想他即使和我待在一起也并不快乐。
却否认这点。
“我太孤独了,从来没有人认真听我讲过这些对我来说很重要的话,从来没有。”他掐灭烟头,低着头说:“他们总是说我错了,说我有病,然后我就更害怕了,黑色的火就又冒出来了,不是烧到别人身上,就是烧到我自己身上。在我的身体里,同时存在着一个敏感脆弱的少年,一头愤怒凶狠的野兽。当我孤独时,当我害怕时,当我自我厌恶时,少年就会想要死去,而野兽就会为了保护少年,试图去毁灭整个世界。大人,和您在一起的时候,我真的很开心。终于有人愿意倾听我,有人友善地对待我。我听说您曾发过誓,要废掉老乔治的一双手。老乔治也曾对人吹嘘说,(弗兰策)不是(凯雷斯),压根没有一个人可以动他。您放心,即使在这里,也一定会有人满足您的心愿。”
他的话让我听了心情异常沉重。我发现这个疯子其实是一个异常清醒的人。他记得自己人生中每一件刺激他犯病的事,记得自己为什么进监狱,他只是找不到他被伤害的原因,所以把一切的责任都归咎为他不好,他认为全是自己的错。他对待自己苦痛的方式异常冷静,同时又异常悲观。他没有把矛头对准外界,他的愤怒来源于自我厌恶。可是他对我这个朋友异常友好,同时也异常忠诚。他一遍又一遍地感谢我,然后说一定要替我实现诺言。
即使这是一个后果对他威胁极大的诺言。
“我不需要你去帮我废他的手。”我插着腰,眯着眼睛望了一会儿那张像中风病人一样时不时神经性抽搐的脸。“你也没必要为了做这么危险的事。如果废手的活儿让你去做,(狱警)们是不会放过你的。而且我周围的人总是怀疑你,就算你为我做出牺牲,他们也不会感谢你,反而会说你脑子有病,或者会说你另有所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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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儿,我早已经习惯了。”他笑着露出一口香烟熏黄的脏牙齿,“大人,我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就好。”
说完,像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一样颤颤巍巍地走向门外。我知道他是又要上厕所了,他的肌肉萎缩症一天比一天严重,为了避免失禁他总是隔很短的时间就要去趟洗手间。
我替他打开门,因为我知道他已经扭不开把手了。狭小的厕所第一秒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块七零八碎的大镜子,上面有好几条粘合的透明胶带,镜子里是两个一同一矮的男人,一个斜着脑袋站都站不稳,一个噘着嘴巴像笑又不笑。忽然矮个子的男人对着镜中的倒影唰唰两下做出剁手的动作,终于把身后的黑发男人逗乐了。
这一瞬间,成为了我一生中怎么都磨灭不掉的美好记忆。
我知道,我其实一直有个心结。我对不起我爸,我对不起小山。
满不在乎的虚假外表之下,自己深埋于内心的执念是:如果有机会重新再来一次,我是不是就不会伤害他们了?
噩运降临,有的人可以咬牙忍耐,他们努力把伤害降低到最少,内心怀抱着希望和光明,勇敢自若地坚持活下去。
但有的人做不到。
就像苦笑着对我说的话一样:“可是我不行,我就是不行。”这些被打败的人,会愤怒、会憎恨、会逃避、会悲伤。
他们与黑暗共处太久了。以至于他们自己也变成了黑暗的一部分。
我的疯子朋友很明显已经被噩运摧毁了。他总是振振有词地宣称他亲眼见到了「黑色的火」。当「黑火」烧到他身上时,他会自残。当「黑火」烧到别人身上时,他会打人。这种可怕的「黑火」让他的生活支离破碎,让他的前途付之东流,让他的灵魂堕入深渊。
然后他为了保护我,想要让「黑火」烧到老乔治的手上。对于他的这个决定,我是绝不能苟同的。因为我想要的「黑火」永远熄灭,我想要他重新回归正常的生活。
我唯一没有料到的是,我只想着让别人的「黑火」不要烧起来,却没成想「黑火」竟然会烧到我自己。
“好久不见,0417。”两天后,我走过灰色水泥墙围绕的狭窄通道,却没有瞄到的身影,而是看见一张熟悉的阴险笑脸。“没想到会这么快见到我吧?你的疯子朋友揍断了我的牙齿。老子花了大价钱才补回这两颗假牙,你以为我会这么容易放过他吗?”
我瞬间如坠冰窟,老乔治一边说着一边朝我丢来一包烟。在监狱里香烟是如同钱币一样的硬通货。可这种辛辣的劣质烟草,在我认识的人里面只有一个人会抽。我不会看错,烟的纸壳包装上沾满了红色的鲜血。
而这绝不会是老乔治的血。
“你把怎么样了?”我投去一个愤怒的眼神,这个老乔治的脸上浮出油腻到令人作呕的奸猾假笑。只见他拍了拍手,深灰色感应门“噔”的一声打开,两个巡警机械人挟持着伤痕累累的出现在我的面前。老乔治缓缓站起来,走到的身边,装模作样地发出同情的哀叹,可他的眼神像是水蛭一般黏糊糊的紧缠着我不放,给人一种窒息版的森森寒意。
“哦,可怜的残疾人小虫子,我想如果再不接受治疗他就会没命,真的。”
“你在威胁我?”我受不了这种赤裸裸的注视,微微皱着眉恼怒地退后了一步。
“不不不,宝贝儿,我只想跟你做个交易。”穿着黑色制服的狱警涎笑着和我越贴越近,我的脑袋被他粗糙的大手用力压在水泥墙上,他兴奋的喘息声也开始越来越重。
“听说你不仅是的龙物,还是的小姘头——就是那个传说中的黑市()代理人。”老乔治凑过来,嗅着我汗津津的脖子说:“细皮嫩肉的,抱你应该很舒服吧。他那样瘦弱的刀疤脸怎么能够满足你?”
我穿着劣质囚服刚在仓库里闷出了一身臭汗,他还如获至宝地各种闻来闻去,想想就觉得恶心。
“你好香啊,宝贝儿,真的好香”老乔治喃喃地说:“我自从做过鼻息肉手术,安装人工仿真鼻,嗅觉虽然比正常人敏感五倍,但我再也没对什么气味感兴趣过。不管是好的味道,还是不好的味道。可你不一样,你的气息简直让我着迷”
这个不要脸的(狱警)长得人同马大,全身都是精壮的肌肉。他弯下腰,鼻子像猎狗一样贴着我的脖子,嗅着我身上的气味。
“老兄,注意你头上的监视器。”我别过头,一脸阴沉地试图提醒他不要太放肆。“难道你还想被人揍掉门牙吗?电子眼一旦录下你非礼我的视频,你分分钟会以侵犯财产罪被判坐牢的!”
采矿场的各个地区都安插了电子眼,直接连接着终极电脑(朱庇特),每时每刻都有巡警机器人对周围环境监控。他们除了管理囚犯干一些粗活重活杂活之外,最重要的工作就是防止犯人逃狱和斗殴。尤其在矿区、食堂、车间、厕所、仓库、基地、洗衣房等允许犯人自由活动的空间。这些囚犯本身就有好战、犯罪、作弊、投机、偷窃、强奸、暴力等因子,非常不配合管理,一旦有任何过激行为,警报器随时会响。
(弗兰策)小行星是少数特殊区域,在这里的监控级别非常的同。除了(狱警)之外,所有巡警机器人都具备可怕的作战能力,再加上有电子眼全息性的24小时监控,就算犯人撂倒了在场的一切警戒力量,智能型系统也会在零点五秒内喷发带有神经性毒素的昏迷烟雾,并且在立即启动隔离墙封锁所有的房间。
这个看起来相对自由的采矿工厂,实质上依然是一个尽然有序的监狱。
这里的犯人根本就无处可逃,插翅难飞。
当然,(阿莫伊)同时也是一个等级森严的地方。如果是(狱警)对囚犯有任何侮辱、殴打和性侵的行为,警报器是绝不会保护犯人的。
可我的情况不一样,我是系统里登记在册的龙物,根据法律任何人殴打我或者性侵我,都会以损害财产罪被论处判刑。
听完我的话,老乔治笑了起来,抬起我的下巴乐哉悠哉地直盯着我看,“哟,生气的表情变得更加可爱了。宝贝儿,你太傻了——我既然能更改巡警机器人的程序令他们为我所用。难道我就不能入侵系统遮住电子眼,后期再把监控视频天衣无缝地来一场掉包吗?”
一股汗毛倒立的恐惧感瞬间爬上我的后背。
然而他粗鲁无礼的挑逗动作也彻底的激怒了我,我攥紧两个拳头,可我的手却被两个巡警机器人狠狠地压在粗糙的水泥墙面上,指甲抠出一条又一条的灰印子。
该死的,该死的,他离我越来越近,我扭动着自己被缚住的手腕,脆弱的皮肤在挣扎中渗出血来疼得我呲牙咧嘴。但是更让我难以忍受的是即将为人鱼肉的恐惧感。我瞪着眼睛,看着老乔治伸出手掐住我的下巴,力道凶狠得像要捏碎我骨头一样。
“别怕呀,宝贝儿。”他在我的耳边发出恶魔般的嗤笑声,“我的技术很好的,一定会让你欲仙欲死。虽然你长得也不怎么样,但是这副装腔作势的样子我一看就想上你。那位(金发贵族)大人也算是慧眼识珠,可他关了你八九天一直没有消息。你就乖乖地让我肉一肉,我就把你的疯子朋友送去治疗。这是个好交易。他妈的,老子肉过那么多骚货,数你最会勾引男人”
“你去死吧!”我咬牙切齿地破声大骂,眼中蓄满了可怕的怒火,“我要杀了你!!我要你的命!!——你去死吧!去死吧!”
老乔治欣赏着我痛苦的表情,目光里流露出满满的愉悦感。他朝我微笑了一下,正想要俯下身时突然朝我喷出一口鲜血,细密的红色血珠汩汩流出,我和他同时转头看向举着武器的巡警机器人,那双和真人一模一样的仿生眼诡异地闪动着绿光。没有一丝感情,没有一丝温度。机器人的激光枪击穿了老乔治的脑仁,他瞬间跟一滩鼻涕似的倒在地上,眼
泪鼻涕胃液和大小便什么的全部渗出来了,一股恶臭混着血腥味在密封的车间里散发开来。
——「滴!目标已击毙。」
——「滴!已完成命令。」
——「滴!请下达新指示。」
——「滴!未发现身份信息,已上传资料待判定。」
——「滴!应(朱庇特)要求启动保护方案计划,立即将使用者送至主星(阿莫伊)。」
——「滴!已受理,已调用穿梭艇18秒后就位,已通知全员护送使用者登船。」
“嗵嗵、嗵嗵、嗵嗵”
由远而近的脚步声把我从晃神的状态给拉了回来。我从车间的窗户往下望,看到密密麻麻看不见边的巡警机器人像军队一样持械别抢的朝我所在的方向踏着阔步走来。
“唦唦、唦唦、唦唦”
有风从上空刮来,我抬起头看见一艘流线型飞行器从天而降。它漂浮在上方投射下来的影子把采矿场灰蒙蒙的操场完全笼罩起来,穿梭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滑落,一个银色头发穿着白大褂的男人率领三名手下朝四楼车间的位置赶了过来。采矿场的囚犯和(狱警)被这个大阵仗吓得惊叹不已,一个两个像大鹅一样拉长脖子朝银发男人看,甚至有好事者跟着跑了几步,直到被(狱警)呵斥才悻悻而止。
这群人,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呀?
还没等我准备好,这四个人就用感应卡刷开了通道大门,来到一脸呆滞的我面前。
走在最前面的是刚才看见的银发男子,他身后的三个人穿着黑色执法制服,防激光头盔和特殊材料的背心,装备充足,简直是武装到了牙齿。
可是这名银发男子却没有携带任何武器,他只穿着一身白大褂,不苟言笑地看了我一眼,冷声宣布:“0417囚犯,你被系统征用了,应主脑(朱庇特)的指令,由我来护送你转移到主星(阿莫伊),你不能向我提任何要求,有什么话到达目的地后跟对接人去谈。”
这是什么意思?
巡警机器人怎么会突然杀死了老乔治?(朱庇特)又为什么突然要征用我呢?
我迟疑地看向这个银发男子,暗忖不会是我又用娄子了吧?心里顿时一阵火起。
狗日的,我想,这一天天到底过的什么日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简直是他娘的无妄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