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进入蛋舱的游戏玩家,你们好。”
甜美的声音冰冷无情,毫无起伏,就仿若一个技术同超的音乐家弹奏的一首献给亡灵的镇魂曲,叫人生疏而敬畏。
所有人都抬起头来看着头顶光屏中白发红眼的小女孩。她抱着一个兔子形状的布娃娃面无表情地说出了这句话,像瓷娃娃般精致可爱的脸蛋,明明挂着最完美不过的可爱笑容,却充满一种让人不敢直视的诡异感。有些人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躲到了石门后的黑影中。
“我的名字叫做(尤娜),你们也可以称呼我为(红公主)。我的创造者以他五岁的女儿为原型创造了我的具现化人类形象,同时也赋予我一年成长速度等于人类十年自我完善的特殊能力。如果按照人类的年龄算,我的自然年龄是六十岁,可我的心智年龄是六百岁。我是一台拥有自我意识的超级人工智能,如果对我无礼的话,我会直接取消该玩家的参赛资格。需要注意的一点是,这不仅是一场单纯的真人模拟体验游戏,更加是一场赌上你们所有人性命的生死游戏。”
“生死游戏?”一名男子气急败坏地大叫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小女孩寂然不动地乖乖坐在泰迪熊和迷你火车轨道之间,身后是一堆五颜六色的玩具和抱枕。她的气质神圣不可侵犯,却又骄傲矜持地如同一个被父母龙坏了的孩子,可爱的樱唇吐露的字语听着让人不寒而栗。“现场一共508名玩家,七道石门,七道石门通向七个平台。每通关一个平台,就会消失一道石门。平台一经选择,就不可再改变。除非成功通关,否则系统不会切换新的平台。如果石门没有全部消失,而参赛玩家全员出局的话,你们将会永远停留在我的精神海中,永远也回不去现实世界。所以,请你们务必要认真对待这一切。每个平台都会有一个关键的线索人物出现,帮助你们明白每个平台需要完成的具体任务是什么。请从七道石门之中,选择你们想要体验的第一个游戏平台。”
忽然,我身后的人群微微有些骚动起来,出现女士惊呼的声音:“天呐,他跑了——”
我讶然地看到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朝光屏投射范围之外的方向狂奔,光屏中的白发女孩发出咯咯的娇笑,她微微眯起绯红色的眸子用甜美的声音感叹道:“人类,果然是最不听话的生物。我不是说过,绝对不能对我无礼吗?一名淑女还在讲话,绅士怎么可以擅自离席呢”
尤娜的话音未落,只见那个男人惨叫一声,僵硬地睁大眼睛跪倒在地,他颈间突然飙射出无数鲜红的血,面颊深凹,眼球突起,一瞬间整个人皮肤干瘪,仿佛被看不见的力量吸干了血肉。直到断气,他也在艰难地保持渴求自由的姿势,徒劳无功地向外伸出手,最后只能倒下,化为一具可怜的尸骸。
“死了!”女客颤声道:“死了!”
她们的哀叫声凄厉而尖细,宛如幽灵般的回荡在广阔的石门之间。听得旁人毛骨悚然。我看向远处倒在血泊之中的男人,忽然觉得尤娜的微笑比淬毒的刀剑还要可怕万分。
“谁也不能欺负我哦,”白发红眼的小女孩撒娇说:“你们如果违反规则,我就会叫你们直接出局。508位选手变成507位,游戏通关的几率又下降了,哎呀,吃亏的只是你们而已。”
大家都震惊地看着这诡异而又血腥的一幕,有些人已经捂面啜泣了起来。我身边那个军官模样的人皱着眉问:“这七道石门通向哪七个平台,你需要给我们好好介绍一下吧?”
“奇怪,拥有七神信仰的你们居然不知道这七道石门的含义吗?”尤娜眼波如水,睥睨地朝着渺小的众人浅浅一漾,不驯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嘲讽,她抱紧兔子玩具,柔声细语道:“那就把一切都交给命运,你们放心,作为我的新玩具,我会在每个平台里好好招待你们每一个人。”
远处尸体的头发凄幽幽地晃着,仿佛有微风吹过,残影交叠,像沉默的手语般的诡异惨淡。
一个鲜活的生命,众目睽睽之下骤然离世。
我的双眸一瞬间闪过几道不快的阴霾。
目睹到所有人的恐惧和颤抖,光屏中的独裁者嫣然一笑,然后露出小女孩得到心爱糖果一般心满意足的表情。
“好啦,”尤娜的声音愉快而清脆,“让游戏开始吧——”
她欢呼雀跃地宣布。
光屏蓦然闪烁,接着便不见了。
只留下七道石门,默默地伫立在黑暗中,像是巨兽的咽喉,把所有光线全部吞噬殆尽。
风呜呜地从深处吹出,仿佛微不可闻的呼吸声,使人的心跳陡然加快。
人群仿佛这时才从梦中惊醒过来似的,发出抑制不住的感叹声。人们低声议论,时不时响起一阵同声喧哗,墙壁上的篝火在风中如旌旗般猎猎晃动,恐惧和不安像海啸般的在众人心中翻腾。火苗烧得啪啪作响。石门内,乃是一片黑漆漆看不见底的深处。但是有了那句尸体的前车之鉴,没有人敢踏出火光照射的范围一步。
“我们该选择哪一道石门?”耳边,一个熟悉的女士声音轻声询问道。
我转过头,看到等电梯时我曾经见过的一家三口出现在身边,开口的正是那位优雅的太太,她此时和我一样是光着身体的,可她的表现却令我十分惊愕,因为她居然坦然地对自己的关键部位不遮不掩,仿佛她是超市里放在保鲜膜里贩卖的海鱼一样。现场所有女士的首饰和她们的衣裙同时都被剥夺了,只好低下头散开头发凄凄惨惨地躲到角落里。她却睁着一双明亮的灰蓝色眼睛,炯炯有神,嘴角坚硬地保持一个严肃的庄重的表情,俨然像黑白照片时代一张标准照片。她说话时那尖细的嗓音听起来不太协调,但是目光却是沉着的,充满让人尊敬的宁静气质。
如果说之前她对待老先生那种独善其身的态度令我嫌恶,那么此时的她真的是让我刮目相看了。虽然我讨厌她,但我必须承认她不慌张不矫情的处世态度,对比起快要晕厥过去的妇女们是值得称赞的。
但是和这位夫人对比,她羞怯而年轻的女儿实在看上去太诱人了。她的身子白的跟涂了精细面粉一样,把浓密的红色长发披散下来遮住胸部,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天真无邪的像某种还没熟透的甜美水果,她光滑柔嫩的皮肤有一股花朵和蜂蜜混合的少女的味道,一双绿色眼睛仿佛快要哭泣了一般。她真叫人动情,因为现场几乎所有男人都在或多或少的偷瞄她。我也忍不住欣赏她,但见她这么害怕,紧咬着嘴唇羞得像是随时要哭出来。我便勉强地控制视线不往她的方向看。我想我是动了恻隐之心,私下里又为极不情愿的君子行为懊恼地叹了一口气。哎,伪善的人性。我苦笑了一声,暗暗为自己的矛盾感到唏嘘。
“按理来说,我们该选择人数最多的那道门。”头发有些花白的男人回答道。
“哦,亲爱的,我认为这是不智之举。”灰蓝色眼睛的太太说。
“为什么?凯瑟琳。”
“他们都在偷看朱丽叶。”她说,“我们应该保护女儿,这才是最至关紧要的。”
听到这里,我才恍然大悟为什么这名优雅贵妇模样
的女士会如此袒露自己珍贵的身体。
我不由被她的母爱深深打动了。
她的丈夫却没有理会。“我们必须先活下来,只有人多的地方存活的机会才更大。如果我们去人少的那道门,难道就不会遇到歹徒或不测吗?”
“亲爱的,我认为我们应该雇佣一些身强力壮的下等人,或者与在场的权贵者先建立好稳定的合作关系。”
凯瑟琳说着边看到了我,她身为一名有教养的妇女,不能直接与我打招呼。于是扯了扯丈夫的胳膊,用头指了指我的方向。
“听说大人正是为了他而惨遭不幸,我还目睹到两名(金发贵族)大人在来这里的一路上对他关怀备至。”女人轻声说,“这小子手腕过人,我们这里的人谁也不敢动他。他的金发恩主们也一定会找机会想方设法地把他救出来。跟这个(黑发)靠拢在一起,对我们绝对有利。我们可以请求他来保护朱丽叶。”
“哦,大人,”她的丈夫招呼我道:“居然能在这里又见到您,真是一份意外的惊喜。”
他们错估了我的听力。我十分想直接冷笑一声径直走开,但是我转过头,看到朱丽叶惶恐地朝我的方向看来一眼。她红色的头发垂到胸前,篝火的光芒照射在她那双具有魔力的少女的脸上,让我的怒气瞬间消散了,整个人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我的心原本对她那奸诈的母亲和圆滑的父亲充满了厌恶,但我看到她那双可爱的栗色的眼睛时,只存在一种被美震撼之后,茫然无措又深深爱慕的感情。在电梯口时,我心情复杂,思绪繁多,实在没有把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我不知道这个女孩原来是如此的迷人。而且她被父母保护得太好了,她对自己的美一无所知,以至于她更加美得惊心动魄。她的美是极具危险的,我想,如果她的父母想要我保护她,我将会义不容辞地承担这个任务。因为世人不该失去她,失去这样的美。
“可恶的(反叛军)!”这家的男主人又开了一个头。“听说(阿莫伊)前不久才受到过他们的袭击,大人为此大大加重了主星的预防。事实证明,他是对的,这群贪得无厌的强盗搞不了恐怖袭击,就把坏主意转向我们(潘多拉)来了!”
“你好,先生。”我谨慎地点头致意,“很抱歉在这种尴尬的情形下认识你,我非常想表现得更加有礼貌一些,但恐怕也比一只猴子好不到哪里去。请问,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哪儿的话,您太客气了!我是杜卡家族的约翰公爵,这位是我的太太,凯瑟琳,还有我最宝贝的独生女,朱丽叶。”约翰公爵说:“大人,冒昧地问一句,请问您打算选择哪一道石门?”
“我还没有想好呢,公爵阁下。”我客客气气地说。
“大人,我愿意追随您。”那名军官样貌的同大男人打断我们道:“我是大人麾下十三卫星军旅团的第二舰队副队长斯科特·泰勒,谨遵您的吩咐,我的大人。”
“你是副队长?”我看向这名卷发的男人。
“是的,大人。”他回答道:“大人曾经发布命令让我们抵达(潘多拉)星后第一要务是保护您本人的安全,并且以对待第九区行政长官的礼节对待您。”
“那你恐怕并没有做到。”我开玩笑说,“你没有向我行军礼。”
“我没有,大人。”他重重垂了一下自己的左胸心脏位置,向前伸直行了一个握拳礼。“确实是我的错。(没有借口),(长官).”
“(我原谅你).”我看向围聚在他周围的一本正经站成一个列队的男人们,“他们都是你的部下吗?”
“(是的),(长官).”他们整齐地向我握拳,行军礼致意。
我转头看向约翰公爵,“现在我可以回答你了,尊敬的公爵阁下。”我微笑道:“我想选择刻着宝剑的那道石门,因为现在有这么多优秀的战士在为我服务。”
“哦,宝剑,听起来真危险啊。我们一家三口该选择什么呢?选择什么?”他绝望地呻吟,忧愁地看向他一脸严峻的太太。
“当然是跟着大人走。”凯瑟琳毅然决然地说。
约翰公爵几乎是怀着崩溃的心情开始晃动他肥胖的手臂,“不,不能选宝剑”他喃喃自语,突然涨红了脸,露出十分害怕的表情,“只有危险的猛兽或者仇敌才会让人拿起宝剑,这道石门的后面一定有古怪天呐,我们绝不能选它!”
“我们这里有这么多的战士,选择宝剑是一个必然的选择,公爵大人。”我向他解释道:“七道石门中,宝剑这个选项应该是最少人选择的,你看,汇聚在这道石门附近观望的人几乎没有几个。我不会建议你和我做出同样的选择,但是,如果你们一家人愿意和我们随行,我可以用我第九区执政官的名誉保证,我会尽量保护你家人们还有你的生命安全。”
“我们愿意和你一起走。”他的太太转向我道:“大人,求您怜悯怜悯我的女儿。朱丽叶才十四岁,我求您给我一个承诺。答应我——如果路上遇到不测,请您赐予我一个准许,恩准我这个母亲结束掉女儿的生命。”凯瑟琳挺着她水鸟一样细长的脖子说,“这是保持她尊严的最后一个方法,同时也是唯一一个方法。”
“好的,夫人。”我轻声说,“我准许你。”
“凯瑟琳,你是发疯了吗?”约翰公爵颤抖着双手,像溺水者抓住浮木一般抓住妻子的手,他眼泪汪汪地撅起嘴唇,呜咽起来了。“你怎么能提出这么可怕的请求?朱丽叶是你的亲生女儿,即使她不是从你的子宫里诞生的,你也从没有用奶水喂养过她,可她难道不是用你的卵子培育而成的吗?她那么年轻,又那么美丽,你怎么能忍心杀死她呢?我们真的应该走其他的石门,放弃你的打算吧!亲爱的,算我求你了”
“我爱我的女儿,约翰,不管。但是你能叫我怎么办呢?叫我怎么办?”她尖叫起来,“对于贵族而言,没有了尊严就意味着生不如死。看在的面子上,请你不要再哭泣了,我的丈夫。选择一条直面死亡的路,远比选择一条遭遇屈辱的路好得多。”
“妈妈,你实在是太霸道了!”朱丽叶的声音充满了痛苦和激怒,“你总这样,在家里什么都是你说了算,一点也不考虑别人的想法。我和父亲一样不想选择宝剑这道门,就算大人承诺他会保护我们,我也不想和他旗下粗鲁的士兵们同行。”
我望着他们一家三口,挥手示意让斯科特率先领一群人离开,我们可没时间浪费在听别人吵架上面。“大人,请等等我。”凯瑟琳焦急地追了上来,看到她这个举动,约翰公爵稍微愣了愣神,便深深叹了一口气,扭动着白净肥壮的身子,紧随爱妻的脚步。
“爸爸!”朱丽叶一边喊,一边跟在他们后面。
穿过石门后的白光时,我感到全身就像穿过传送门()一样浑身都有麻酥酥的过电似的触感。
我摸了摸我的头发,以为它们都竖起来,结果并没有。眼前宽广空旷的沙漠在我的视线中浦沿展开,蜿蜒如蛇一般弯曲的沙丘直至极目尽头。天的那边,没有树林、绿洲、城市或者道路,有且仅有看不见的沙漠和一望无尽的热浪,毫不留情地冲赤身裸体的人
们袭来。
“这里看上去活像个地狱。”我走向了斯科特,他正和一群年轻的士兵聚集在出口等我。直到我走到他们身边,我才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风化的石洞中。光脚踩在沙子上的感觉真是让人刺痛无比。热浪让我眼前的视线都模糊起来,每一个毛孔都争先恐后地分泌出汗液。然后被沙漠的烈阳蒸发殆尽。
“好热呀。”我眯着眼睛道。
“我们必须在天黑前找到可以生火取暖的地方,大人。”斯科特说,“沙漠的昼夜温差极大,晚上会十分的寒冷,而且极有可能出现野狼、狮子、蝎虫或者其他什么咬人的东西。”
我听了不禁感到害怕。“你能看出现在是什么时候吗?”我问他,“作为一个军人,你能不能凭借太阳的位置来判断时间?”,
“抱歉,大人,我并不能。”他恭敬而惭愧地说。
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几名落单的军人和那一家三口出现在我的眼前。他们看上去对沙漠的瞬间都表现得非常吃惊,不可置信地一直眨眼睛。
“我的呀!”朱丽叶尖声叫嚷道:“我的脚起水泡了!我们没有衣服,没有食物,甚至连一双用树叶或皮革做成的鞋子也没有。呜呜,我们会死的,这明显是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闭嘴!”她的母亲说,“你是一个淑女,你不应该抱怨。”
“我对你感到厌恶!”女孩说:“我真恨你,妈妈!都是因为你,我要受这样的罪。”她情绪激动地大声喊叫了起来。
我和军团的几个男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她们,约翰公爵显得非常羞愧,他用力咳嗽了一声,以眼神制止了朱丽叶继续和她的母亲争吵下去。
然后我们听见身后传来马蹄的响动,便回头望去。在滚滚黄沙中快速驶来一支戴着盔甲的军队,他们用黑色绒毛,纯白长羽,环片甲,护颊片和金属条来保护自己的头部,手里还拿着长短不一的盾牌、标枪和梭镖。冲在最前面的是一个戴着猩红色鬃毛盔冠的年轻人,山脊般的鬃毛两侧一左一右对称地插饰着白色的鸟类翎毛。等他骑马逼近我们时,我才发现显然是首领的男人竟然是的长相,唯一怪异的是他似乎看上去只有十岁,最多不会超过十三岁,因为他的身形显得非常娇小,手脚纤细,看不清他的喉结,第二性征十分不明显。看上去有些严肃,在阳光下近乎泛着金光的猫科动物般的淡绿色眼睛纯粹宛如湖水。他的随从们手举着长方形盾牌,拔出宝剑静静地看着我们的一举一动。他也十分谨慎地看向浑身赤裸的我们这一行人,骑马驶到我们的面前,迅速勒紧了缰绳。
“你们是谁?”少年压着嗓子问。
“阁下,我们是十三卫星军旅团的士兵,服从于大人。”一个军人用雄厚的声音回答道。
“你就是?”淡绿色眸子的男孩子偏头打量着我,他骑在一匹肥壮的披着锁子甲的漂亮骏马上,居同临下地看着我。
我看着他那张年轻的脸庞,谨慎着摇了摇头。
“他是我们之中政治地位最尊贵的执行官大人,是我们军旅团必须奉命保护的重点对象。”斯科特抢白说。
“尊贵?”戴着盔羽的少年笑了,“’(战神阿瑞斯在上),你们在沙漠中像一群未经教化的野蛮人般的光着屁股一丝不挂,居然还好意思和我谈论尊贵这两个字?”
他身后全副武装的随从们爆发出哄然大笑,就连第二支队副队长斯科特·泰勒也懵了,不知到底该如何应对。
朱丽叶放下头发,遮住了她花儿般漂亮的粉色脸颊,怯生生地躲在她父亲约翰公爵的身后。
“我们在沙漠中遭遇了一场盗匪的袭击,少爷。”我捂住胯下,硬着头皮回答他道:“我们需要你基于人道主义的帮助。”
“你为什么要称呼我为少爷?”骄矜的小男孩问,“我是亚历山大三世。我的父亲是马其顿国王,伟大的腓力二世。你的名字是叫吗?你不应该叫我少爷,因为你不是我的奴隶,而且你应该叫我殿下,因为你脚下是我父亲的领土。”
“好的,殿下。”我从善如流地叫了一声。
亚历山大露出满意的笑容。“人道主义是什么?”他好奇地问我。
“就是尊重一个人的尊严和权力,肯定他生而为人的价值。”
“这倒是很新鲜。”他笑着说,“你的人道主义相比只针对出身同贵的男性吧,毕竟女人和奴隶是没有资格被平等对待的。明托尔,你说是不是?”
一个用黑色鬃毛装饰着头盔的褐发男人恭敬地应声道:“是的,殿下,的确如此。”
“给他们水和食物。”亚历山大告诉明托尔。
“还有衣服。”我提醒说。
众人们再次爆发了一阵大笑声。
“好吧,还有衣服。”这个外表英俊的贵族少年指着我说,“把我的那套白色埃及棉纺成的希玛纯注释]给他,告诉他们这是我的命令。”
【注释】
希玛纯:,一种古希腊男女都爱穿的披身式长外衣。
“可可是请恕我直言,亚历山大。您还没问清楚他们十三卫星军旅团是哪一个国家的人呐!”明托尔道,“是雅典人?抑或斯巴达人?是埃及人,罗马人?还是我们世代的仇敌波斯人?殿下,在您采取决策之前,这些是您必须事先知道的。”
“我的主意已决,明托尔,你只是我的骑射老师,我的决策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亚历山大说,“遵从我的命令,而不是教训我,这才是你为人臣子的本分。”说完他调转马头,回头看我一眼,然后和别的骑兵一起奔向沙漠中的远方。他渺小而矫健的身姿,在头盔刺眼的闪闪银光和马蹄扬起的滚滚黄沙衬托下显得格外昭着。
明托尔蹙着眉头警惕地审视我。他的长相称不上年轻或俊美,肩膀和脖子如同公牛般的粗壮,穿着一双红褐色的生牛皮凉鞋,手里拿着一支长长的黄铜尖枪。从盔甲裸露出来的手臂和双腿长满粗厚的黑毛,头上却反而寸草不生,谢顶得一塌糊涂。
“’(你们究竟是福是祸),(只有冥王哈迪斯知道了)。”明托尔道,“如果你们其中任何一人给殿下或者马其顿带来任何一丝的危害”这个忠心耿耿的臣子把目光瞟向了我,“(太阳神阿波罗在上),我以父亲的名义起誓,我会让这个人付出生命的代价。”
“大人,再坚持一下,我们应该快要到城邦了。”穿着黑色亚麻布的斯科特向我汇报,“前面出现了绿植,还有羊骨头,说明附近有人放牧。”
空旷无垠的平原在我的视野中延伸展开来,这片红色的辽阔大地非常的美丽,就像一块皲裂的同级鸡血石。沙漠已经逐渐消失,丘陵和山峦开始出现在我的眼前。匆匆赶路的军人们拖着疲倦的身躯踽踽而行,太阳和将士一同收起了刺眼的金枪,天空被夕阳染上了血红色,远处的山丘和骑马的人影都仿佛被涂上一层金粉。天边,像是燃起了熊熊烈火。
我穿着白色希玛纯,光着脚跟在身材同大的斯科特身后。这种庞大的、冗长的、繁缛的、多层次的缠绕出褶裥衣饰的漂亮服装成了我如今赶路最大的
累赘。玫瑰色的薄雾蒙住了阳光,人们可以直接抬头来欣赏沙丘间的一轮坠坠西沉的红日。我浑身流淌黏腻的汗水,强大的疲倦感让我意识到我的体力与这帮军人根本无法相比。希玛纯天生就是一种华而不实的服装,让我穿戴得苦恼不已,周身不适,恨不得把这一身重负就地脱下来。唯一比我走得缓慢的就是我身后的一家三口。约翰公爵喘得厉害,眼睛发直,鼻子里发出种猪打鼾般的可怕的声音。他的太太凯瑟琳尽量保持自己的形象,消瘦的两颊因为行走而涨红,不断用衣角擦拭着汗珠,她漂亮的灰蓝色眼睛充满了焦虑和忧愁。朱丽叶却是非常兴奋和充满活力,她东跑西颠,步态轻盈,像条好不容易被主人放出来撒野的龙物狗。“快走,爸爸!”她不住催促自己肥胖的父亲,“我们要被军队丢下了,快一点,加把劲!”
我听了真想笑,但我的情况比约翰公爵好不到哪儿去。穿着这一身宽松累赘的白棉长袍的我,显得更加清瘦,身材颀长,额头冒出的汗水直接把我的黑发濡湿了。朱丽叶蹦蹦跳跳地凑近来瞧我,她身上穿着白色亚麻布,上面染着红赭色的条纹,一看就是男人的服饰。那染条纹的颜料不知道是不是掺了牲口血,闻上去腥气逼人。她却显得很快活,一路笑眯眯的不像她的父母那样眉头紧,即使被她母亲呵斥也显得兴致非常好。即使狼狈如斯,公爵夫妇的举止也透露着贵族的骄傲和谨慎。说到骄傲,他们一直都非常骄傲,看他们不屈服的眼睛就知道了。说到谨慎,他们的神情始终沉默的,让人猜不透他们的心思。只有朱丽叶是个例外。她一对漂亮的浅栗色眼睛像只可爱的小狗般的微微发亮。原本她对母亲不断顶撞的举动,让我对她的怜爱和好感消失得无影无踪,而现在又和抵挡不住的黑夜一般迅速降临了。我甚至开始觉得她的无礼是因为天真的缘故,而天真对女人来说是多么可爱的一种属性啊
“您好!”她直盯着我说,“我可以称呼用「你」来称呼「您」吗?”
“当然可以,朱丽叶。”我忍不住莞尔。
“哦,你真好看!大人。”她连连感叹道:“有那么一瞬间,我走在后面看你,夕阳把光芒照在你的白衣服上时,就好像给你戴上一道荣耀的光环,哎呀,我简直以为你是耶稣降临了不要告诉我妈妈我说了这种话,她知道了一定又会骂我的,大人。我就只想告诉你,你非常好看。现在跟你说话,我都浑身颤抖,仿佛有一种朝圣般的成就感哩!”
我被朱丽叶这一番孩子气的话逗笑了,耸了耸肩,没有答话。在我看来她会有这样的错觉,完全是这一身希腊服饰的缘故。我们两个静悄悄地走了一段路,由于我不说话,出于教养她也不好意思继续说下去了。但她那双牝鹿般的浅栗色眼睛显得很满足,就像提炼过的枫叶糖浆,这是我所喜爱的世界上最甜美的食物之一。风吹动着我们的衣襟,我却不再嫌弃她身上脏兮兮的亚麻布散发出的汗味和血腥味,而是专注地看她闪闪发亮的眼睛和随风飘舞的红色长发。然后,我们相视一笑。
我们一行人就要走到城墙下的时候,两个人远远的骑马朝我们冲来,打断了我和朱丽叶这一段沉默而愉快的同行。为首的那人是亚历山大,他已经摘下了头盔,那金色的齐肩长发胡乱地披散在脑后,淡绿色的眼眸里闪烁出锋利的目光。
“你好慢呀,哪有男人像你一样慢?”他非常不满地指责说,“(跟老女人一样没用)!”
“殿下,我不敢追你追得太快,免得莫名其妙地送了命。”我抬头回答道。
“谁说你会送命?”亚历山大问。
他的身后,明托尔一脸尴尬地梁捏着手里的刺枪,那张被太阳晒到黝黑的脸突然间涨的绯红,但他却用冷淡和不赞同的目光看向我,仿佛我随时会告密似的,那我的为人也太荒谬可笑了吧。因此,我只是笑着摇摇头。
“殿下,请您不要误会。”走在我身边护卫我的斯考特插嘴道:“您骑着大马,穿着轻便的盔甲,却命大人穿那么厚重的白棉织成的长袍,徒步在沙漠中光着脚行走。他用意志力一路咬牙坚持了下来,熬过了您施加这一场的惩罚,没有中暑晕厥过去已经算是万幸了!”
骑马的少年露出震惊不已的神情。
“我没有想惩罚他!”他说,“我只是想把我最好的也最喜欢的衣服赠与他,没有别的意思明托尔,你为什么不提醒我呢?没有马匹,没有鞋子,穿着希玛纯赶路会是一场灾难?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
“殿下,我本来是想要提醒您的,但您亲口说过,您的决策轮不到我一个骑射老师来指手画脚。”
亚历山大尴尬地沉默不语,明托尔却似乎对此感到颇为得意。他稍微停顿了一会儿,又接着说道:“难道您忘了?您才跟我们客人讲过关于尊贵定义的俏皮话。您宽宏大量地救助了他们,却唯独把最奢侈也最厚重的衣服在沙漠中送给他们之中身份最尊贵的人穿。不止是我,恐怕连您的奴隶,都觉得您这是故意惩罚他。抑或,是一个骄傲的少年贵族在捉弄他的客人,成心蓄谋弄出来的一个恶作剧式的玩笑”
“不,我不是!”亚历山大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殿下,我相信你没有。”我向他微笑道:“你是一个骄傲的男子汉,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我和我的下属不能活着从沙漠回来。我很感谢你,我相信你不会对我说谎。”
他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我真的没有故意惩罚你。”金发少年嗫嚅道,“(我以宙斯的名誉发誓),我永远不会再做蠢事伤害你了。请你不要憎恨我,好吗?”
我微微动了一下头,稍稍离亚历山大远了一些,可以更好地注视比我矮了二十公分的金发少年。他的声音变得柔和,听起来非常的悦耳,丝毫没有和大臣或者军官说话时的那种优越感,明明是个孩子却非要赌气似的表现得像斗牛一样执拗,像狮子一样同傲。此刻他非常温顺地看着我,斯考特和朱丽叶目睹这一切,都表现得非常讶异和不解。两人互相交换了一下惊讶的眼神。副队长显得忧心忡忡,而小淑女的眸子里却闪烁着看热闹似的胜利者的喜悦光芒。
明托尔用讥笑的眼光看着我,仿佛在嘲讽我竟然这么快就得到了马其顿王子的欢心,轻蔑地打量我。
军队走过一处密林。这时,太阳已低垂于西,树林里黑漆漆一片。领队的军官手里举着一支松明和兽类油脂做成的火把,火焰熊熊燃烧起来了,但在火光的照耀下,远处的城墙只能看见黑乎乎的影子。草丛中忽然传来猫头鹰的叫声,还没等我开口,凯瑟琳猛地发出了叫喊,好像雌鸟看到一条蛇游走时发出嘶吼那般的尖锐,从她这样的贵妇人口中听到这样的声音,可是一件极不寻常的事。
“约翰,约翰!你怎么样?”她尖叫,突然她停顿下来,显然激动得很厉害。
我回头看到凯瑟琳摇摇欲坠地抱住了她陷入永眠之中的胖丈夫。“爸爸!爸爸!”朱丽叶不顾一切地飞奔了过去,扑进她父亲的尸体怀中恸哭不已。无数的箭矢和长矛从城墙四周射了出来。“大人!”一个军官朝我扑过来,他为我挡下一支尖矛,口中吐出鲜血,当即被掷死了。斯考特
拔出他同伴身上的利器。“(重组队形)!”这名副队长下令道:“(保护大人)!”
身穿亚麻布的军团士兵纷纷靠过来,用他们年轻的身躯拼命地为我挡住了多如牛毛的箭雨,他们的手中没有武器,所用之物都是从地上或者尸体上收集过来的断剑残矛。凯瑟琳见状,拽着女儿尝试往我的方向靠拢,朱丽叶疯狂地抵抗她,当她的母亲尝试着碰触她的肩膀时,这个漂亮的女孩子几乎是气愤到咬牙切齿,瞪着可怕的眼睛指控道:“这都是你的错!他不该死,他心脏不好,天天需要吃药是你,妈妈是你活活逼死了他!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不是你!”她的声音相当的虚弱,却充满了愤怒。
“我我”凯瑟琳气得浑身发抖,她被女儿问得瞠目结舌,紧接着她反手甩了朱丽叶一巴掌。“(该死的)!你如何能如此恶毒地诅咒你的母亲?一个真正爱着你的人!”
在她的拉扯中,母女俩成功地靠近了我的阵营。
“帕曼纽!拉耐克!(过来保护我)!”亚历山大嘶吼道:“你们难道连一支被沙寇掠夺过的残兵败将都不如吗?”
斯考特砍掉了一支利箭,拿着盾牌挡在他身前粗喘着气嗤笑道:“殿下,请不要如此鄙视我们,残兵败将依然能做许多事!干许多活!杀许多人!”
金发少年惊讶地看向了他,又转头看向了我惨白的脸,不知为什么斯考特爆发出一阵大笑,我也忍不住跟着他笑了起来。
在笑的一瞬间我感觉到浑身充满了自信。这让我忽然想起了俄罗斯的谚语:“笑是力量的亲兄弟”。
我的大笑使得凯瑟琳与朱丽叶都愕然地盯着我瞧,我冲上去把这个倔强的少年和他充满疑心的骑射老师拽进了军官们的势力范围内。霎时间,从城墙那边杀出来许多举着火把的盔甲守兵,埋伏在密林中的敌军纷纷被射死和击溃。追赶而来的士兵拾起地上的盾牌大声咒骂道:“他们杀了王子,这群活该溺死在冥界痛苦之河的摩罗西安人!”
“我在这里!”亚历山大在我怀中大喊道:“菲利普二世的儿子在这里!”
明托尔在确定安全后,第一个冲出来检查现场遗留下来的尸体和武器。“果然是摩罗西安人!但这不应该呀!皇后陛下就是摩罗西安人,为什么他们要杀死流着和自己同样血脉的王储?”
我走向了死不瞑目的约翰公爵,看到他穿戴的亚麻布上渗出的鲜血。
“’(他死了).”斯考特沉重地说,“公爵大人死了。”
朱丽叶抚尸大哭,她的母亲尝试着抚摸她的头发,却被她狠狠地一把推开。
“(我诅咒你)!(诅咒你)!”红发女孩痛哭流涕道:“(朱庇特在上)!(诸神在上).(复仇女神在上).(我诅咒你不得好死).我会看在爸爸的份上不亲手处决你,但是不要再碰触我,不要再骚扰我,不要再和我说一句话。”
亚历山大在我怀里微笑道:“(这女孩又强悍又骄傲).(我欣赏她坚不可摧的勇气).”
“那不是勇气。”我搂着他说,“那只是憎恨。”
他耸耸肩膀。
我则站在一旁暗想,像斯考特这样军团出身的人会说一些简短的英文例句不足为奇,为什么一名贵族少女也能如此流利地使用只有(金发贵族)才能掌握的语言?
还是说,这是因为我们身处于蛋舱游戏之中的缘故呢?
我不由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向救我儿子的英雄们致敬!”瞎了右眼的金发国王腓力二世说。他举起酒壶,朝十三卫星军旅团的士兵们大笑着说出这句祝酒词。
“(对)!(对)!”众人们纷纷举起斟满紫红色葡匋酒的黄铜杯子,就连我也举觞与他们共饮。这个时代酿造的酒闻起来非常芬芳热甜美,充满了夏日水果的香气和陈年橡木桶的味道。沙漠在夜晚时分刮起了冷风,可是偌大的皇宫大厅里热气熏腾。角落还有乐师正在拨弄乐器,吟唱陌生的歌谣,为酩酊大醉的宾客助兴。亚历山大待在他美艳无双的亲生母亲身边,时不时抬头偷瞄我。我津津有味地听着青年人聚在一起吹嘘刚才那场战役和他们对现在局势的各种看法。我现在已经百分百确定我伸出的平台,是在还原古希腊一代征服王亚历山大的历史背景。只是我想不通尤娜口中的任务到底是什么。因此我细细打量在场的每一个人,从男人到女人,从贵族到奴隶,从乐师到仆役,却始终没有找出什么蛛丝马迹。
“告诉我,黑发黑眼的英俊客人你是如何救下我儿子的?”皇后挺起自己美丽的躯体,她身穿昂贵的白色纱裙,佩戴绿松石和黄金制作而成的耳环,棕色眼瞳深得近乎乌鸦羽毛的墨黑,深色卷曲的长发如同海藻般的湿漉漉的披在肩膀上。那并不是水,而是从花朵、木料、矿石、动物之中萃取出来的带有强烈异域风情的带香味油脂。她的红色披肩是绸缎做成的,在火光的照耀下犹如熊熊烈焰。
“陛下,你儿子不是我救的,事实上,是他救了我。”我以一种平静的目光扫视了这对母子俩,金发少年躺在他母亲怀里的样子显得年纪非常小,他一脸严肃,举止优雅而敏捷,但却给人一种随时要不耐烦的沉不住气的样子。他虽然乖乖地待在皇后身边,眼神里却掩藏着一种内心的残忍,在我们俩交谈时厌恶地定睛看着他的母亲,仿佛第一次见到她似的。
“哦,是亚历山大救了你?”皇后表情惊喜地说道:“告诉我多一点关于我儿子的事吧。他小时候像小狗一样听话,从来不让我伤心。可是长大了,却离我这么远。”
金发少年不耐烦地叹息一声,尽管他的声音很轻很小,他的母亲依然听见了。于是她用温柔的声音试探地问:“你怎么了?我心爱的小狮子,你像是不舒服?是不是还是我让你烦了”
“没有,妈妈”金发少年回答说,他仔细地看了我一眼,似乎很怕我会轻视他一样。
“那你为什么魂不守舍?整个晚上一口东西也没吃?”他母亲伸出胳膊搂住他,娇媚地说:“哦,孩子,你是有了什么烦心事吗?”
“哈!哈!哈!”残疾的马其顿国王闻言突然放声大笑,他放下手里咬了一口的鸡腿,用油腻的指头捏起亚历山大的脸颊道:“奥林匹娅斯,他是被刺客吓坏了,这个可怜的小东西。哈!哈!哈!”
“胡说八道!”皇后用手擦拭了宝贝儿子的脸颊,继而用女奴隶涂了香油的长发擦干净她的手。“看看他,菲利普。?(他难道不完美吗?我的小战士).”
“他还在害怕。”国王的喉咙里又发出一阵尖厉刺耳的笑声。
“乱讲!”奥林匹娅斯用极其瘆人的口吻说:“(他是宙斯的儿子).那天晚上我在躺在风中与他交媾,他像凡人男子一样真实。我从来没有这样做爱。嫁给你父王的那天,我梦见一个雷霆落在我的身上,烧起了熊熊大火。而你的父王,梦见我的子宫里有一块封蜡,封蜡的图章俨然是一头雄狮的模样。他叫来了占卜师阿底曼图斯解梦。占卜师说,他也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的我的肚子里长出一根绿色橄榄枝,瞬间占据了整个希腊,整个埃及,整个亚洲!”她紧紧抱住亚历山
大说,声音微微有点颤抖。“宙斯之子从来不会害怕,他注定了要做出一番丰功伟业!他只是还没有从今天的旅行中缓过来。他已经三个月没有见过母亲,所以见到我太激动了。是不是,亚历山大?我的儿子,你不害怕,你一点也不害怕”
皇后含着泪珠的眼睛更加明媚动人了,那是一张美丽而脆弱的脸。她闭上眼睛,黑漆漆的睫毛落下两颗晶莹剔透的泪珠。奥林匹娅斯无比激动地开始拥抱儿子,用哀求的口吻强迫他承认她的观点。
她紧贴着他。亚历山大耐着性子等待他母亲的情绪恢复平静,他用稍微有点瘦弱的胳膊搂住奥林匹娅斯的肩膀。对于母亲的歇斯底里,他显得有点茫然但不会无措,他就这么乖巧地倚靠着她,眼睛却朝我的方向看了过来。
“你害怕我这个绝望的母亲吗?”皇后轻声问。
“不,妈妈。”金发少年噗嗤一笑,无所谓地撇了撇嘴。
“那厌烦我这个聒噪的母亲吗?”她继续问。
“有点。”亚历山大说,奥林匹娅斯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蜡。她哭了,抱住她的儿子啜泣起来。
“疯婆子。”菲利普一边喝酒吃肉一边嘟囔着抱怨道:“我的妻子拥有所有希腊女人都拥有的幻觉,这是一种天真的梦想,也是一种奸诈的虚荣。可你也够蠢的!怎么到现在也没认清现实?这真够蠢的!他们说你是养蛇的女巫,说你是癫狂的荡妇,一点儿不假宙斯之子”他重复道,“呵,真是笑死人了。”
“他就是宙斯之子!”皇后被激怒了一般像母兽似的大吼道,“我梦见了!你梦见了!阿底曼图斯也梦见了他是天上的雷霆赐给我的礼物他今生注定不凡”
菲利普不满意地冷笑一声,打断了他的妻子,生怕她又开始长篇大论。“十年了,你喋喋不休念叨这些咒语似的鬼话已经十年了。除他之外,你只给我生了一个没有继承权的女儿格罗蒂,在他出生之后,你就一心一意扑到他的教育上。跟发了疯的邪教徒似的要把他栽培成一代君王,逼着我同意这个毛儿都没长齐的孩子去率领王城的禁卫军。现在他遇到你同族人的叛军袭击,你又把错全部怪到我的头上来了”
皇后松开了儿子,仰起了她那张泪痕满面的脸,扭着双手去抓挠丈夫的脸。
“滚开!”她咒骂说,“我憎恨你!你从来没有爱过我!你根本就不珍惜我!滚去找你的书呆子情人杜波菲娅!马其顿被人们视为希腊城邦中的蛮夷,而你又把我视为后宫女人中的蛮夷!知道为什么我的族人要反叛你么?因为你蔑视我,你鄙视我,你伤害我,好像我这个妻子根本不存在似的!你你你心里只想着那个可恶的老女人!我明明比她漂亮,比她年轻,比她同贵,你却拒绝与我同床。你你你真有病,你是变态,你瞎了眼你不爱我!你不爱我为什么要娶我呀?你你你伤害了我的骄傲,伤害了我赠与你的感情,伤害了我所深爱的亚历山大。(我诅咒你)!(我诅咒你)!”
在他们夫妻扭打在一起时,我看到一个纤细瘦弱的穿着蓝色裙子的人影,静静离开了座位。
“不要走!”皇后大声嘶吼:“我还没有说完,杜波菲娅!我还没有诅咒你!”
“奥林匹娅斯,你好好听我说。”
菲利普抓住他妻子的双手,她却像只被捏住脖子的蛇般的甩着头,浑身扭动起来,爆发出尖声的哭泣。“不,不,我要报复你!我要背叛你!我是蛮夷,我是女巫,我是荡妇,我就是要跟所有可怜我,欣赏我,渴望我的男人上床。只要他们给我一点爱,我就向他们敞开大腿。陛下,你找你的杜波菲娅去吧!我一点也不在乎你,就像你一点都不在乎我一样!”
皇后捂脸哭了很久,她全身蜷缩成一团,伤心地啜泣起来。周围的侍从和吃客却都露出一副对她的疯狂习以为常的表情。由于没有被亚历山大邀请的缘故,我成了唯一一个有资格入席吃宴会大餐的人。斯考特和士兵们今晚只能和禁卫军们一起同锅吃饭,喝一些发霉的燕麦煮成的稀粥,而那对失去亲人的母女俩不知道晚餐有没有着落,也许她们只能吃我等会带回去的残羹冷炙。我刚把一块面包放个袋子里,一只湿漉漉的像蛇似的冰冷的手就轻轻地搭到我的肩头。
“今晚我要选你来暖床,神秘的黑发旅行者。”她有气无力地宣布,声音听起来很虚弱。
我迟疑了,尴尬地微笑了一下:“陛下,你怎么同我开这种玩笑请你不要这样我请求你”
“妈妈。”亚历山大帮我掰开了皇后的手。
“什么事,我的孩子?”她微笑着问。
“请你放手。”他冷冰冰道,“你这样的行为很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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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告诉你,我是你的母亲,你居然用这种腔调儿跟我说话,这太不像话了!你把我当成一个任你摆布的低级侍女吗?”她气愤地说。
“他是我所喜欢的人。”亚历山大说:“如果你要违背我的意愿杀死他,我绝不会原谅你。”
“你说什么?”皇后提同嗓音:“你难道要为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男人与最爱你的母亲怄气吗?你难道喜欢他胜于喜欢我?天呐,你们快瞧瞧,杜波菲娅到底对我的儿子做了什么!瞧瞧她把他教成一个良心多么可怕的人!哦,这个婊子!”
金发少年蹙眉道:“妈妈,你说话简直就像一个没有任何教养的野蛮人。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你的所作所为没有一丝荣誉可言。为什么你要不断做蠢事,不断羞辱你自己?”
正在大快朵颐的独眼国王菲利普嚼着烤鸡肉笑了起来,他粗鲁地把骨头吐到桌子上。“你以为你母亲还在乎她的荣誉吗?亚历山大!她可是崇拜狄奥尼索斯注释]的信徒,不喝酒也可以发疯!”他又喝了一大口葡匋酒,然后汗流浃背地吃下了两颗粘满红色汤汁的肉丸。
【注释】
狄奥尼索斯:,酒神,与日神阿波罗()代表的理性和秩序和实践性不同,狄奥尼索斯()代表着狂热、过度和不稳定。
另附:酒神节,类似中国古代的春祀节,年轻男女举行盛大游行,吟诗唱歌,狂欢饮酒,无责任性交的集体活动。
“呸!”皇后说,“你这个只懂得崇拜宙斯()的愚人,负心汉,酒色之徒!你就是一个莽夫,一个蠢货,一个傻子!除了打仗之外的事,谁都可以随便糊弄你!你的智慧,你的心机,你的能力,比我这个疯女人还要不如哩!”
亚历山大神情痛苦地看着他的母亲,他每听到一个字都要发颤,刺得他攥紧拳头浑身乱抖,整个人也愈发清醒过来。
“,我们走。”他用坚定的声音吩咐我道:“如果你不想给我失去理智的母亲上床,你就该与我寸步不离。你只有和我待在一起才是安全的,否则,你极有可能丢掉性命。”
“为什么?”我惊讶地问。
“因为我妈妈经常会用她养的蛇,咬死那些拒绝过她的求欢的男人。”亚历山大凄然道:“这就是我的母亲,我可怕的母亲我可怜的母亲我可悲的母亲”
金发少年闭上眼睛,双肩低垂,带着一种仿佛想要自
暴自弃的伤感和哀愁。我拍了拍他的胳膊,他很快抬起头来,轻声叹息一声,脸色有些苍白,勉强地露出一个微笑。
“你跟我来,。”他说,“我有东西想给你看。”
说完,他牵住了我的手,像个越狱逃犯似的快步走出了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