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有找到吗?”
我一边吃着宵夜一边问厨房里的盖,他的脸上瞬间变得有些焦虑。
“没有。”他把铝锅里的蛋炒饭匀出来倒在白瓷碟子上,诺顿偷吃了好几口,才优哉游哉的将两盘炒饭端来餐桌。
“太不守规矩了,老大还没动筷子呢!”盖恼怒地用勺子狠狠敲打诺顿的脏手。“嗷唔!”我这个浅桔黄色头发的保镖忍不住痛呼一声。
“操你妈!”诺顿低声咒骂道:“大人都没说什么,你小子凶什么凶!狗拿耗子,你管个鸡巴闲事?”
「咚」的一下,我把番茄酱放到他们的瓷盘中间,两人面面相觑,这场争执才暂时终止了。
我拿起桌面上的银色合金筷子,作为(阿莫伊)唯一一个使用两根小棍吃饭的人,我每一次动筷子都会吸引同桌人好奇的围观。
然而这次却不一样,盖的表现有点心烦意乱的,连香喷喷的炒饭都吃不下去。
“,我猜他应该在(废坑),那里的地下避难所几乎收不到任何信号。只是”盖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我试图让他说出口。
“只是我担心这是的圈套。”他的灰蓝色充满疑虑,“我怕他是想骗让我们去找,然后借机跟踪我们找到(废坑)的基地。”
“也许真的躲在那里。”我提出异议。
盖摇摇头,“昨晚不说了吗,有位(金发贵族)大人一直在追查他,也许就是他把给抓了。”
把给扣下了。我蹙着眉想,似乎不太可能吧,我倒觉得自己藏起来的几率更大。
“也可能是死了。”诺顿插嘴。
“吃饭也堵不住你的嘴。”盖一脸不满地说。
“他肯定是死翘翘了!”浅桔黄色头发的青年坚持己见,“如果他躲起来了,他怎么不给你和苏老大传消息?”
“天呐,你是对的,你太聪明了。”盖讥笑道:“已经死透了。搞不好他断气前还说,妈的老子根本通知不了盖和参加我的葬礼,因为这两个王八蛋都已经进监狱了!”
诺顿黧黑色的眼瞳里闪现怒火:“该死的,你当我是笨蛋吗?”
盖微微垂眸。“蟑螂,我当你是伙伴,是自己人,这就是为什么我爱挑你的刺,可我依然不避开你说话。”
语毕他抬头看我,我向他投以赞许的目光。
“这件事我会亲自去查。”我说,夹起一块煎蛋放进嘴里,“我有另外的事情需要你们两个去做。”
“什么事?”诺顿迫不及待问。
“去(监护院)抓两只替罪羊。”
“什么替罪羊?”他不禁疑惑,忍不住掉头去看盖的脸色,希望也能看到深有同感的迷茫。
然而盖却回答道:“(监护院)的所长贾德·库垓,和他的儿子马侬·库垓——这就是你要找的两个人吗,?”
我浅浅一笑。
“大人是不是疯了?”我站在门口锁门,听见下楼丢垃圾袋的诺顿凑到盖的耳边,小心翼翼地说:“他居然要抓(监护院)的所长,那可是(凯雷斯)最有权势的男人!”
盖冷冷嗤笑一声。
“你笑什么?”诺顿极不服气地说。
“(凯雷斯)有且只有唯一一个最有权势的男人,那就是。”
“不,你错了!”穿着一身蓝色运动服留着一头浅桔黄色头发的黑眼青年说,“(监护院)是圣域!(凯雷斯)人一生中最幸福最无忧无虑的日子就是在养育中心度过的。有多少人想要一直不长大一直留在那里玩耍,在我年满十三岁被驱逐的那天我哭得死去活来。苏老大再厉害,他也只是(凯雷斯)的帝王,而(监护院)是(凯雷斯)人的理想国,是(凯雷斯)人的美好回忆,这种感情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如果老大非要把所长贾德大人抓起来,这跟残杀教皇的冷血君主有什么分别?——他会让(凯雷斯)里的每一个人恨不得杀死他,那是唯一不能侵犯的圣域,他会招来所有人的仇恨和反抗!”
盖很奇怪地问他,“这些话听起来很有道理,你为什么不直接去跟说?反而要讲给我听?”
“我不敢”诺顿喃喃地说。
黑发蓝眼的男人朝他轻蔑地一笑:“你怕什么?”
“我怕苏老大。”
“哦?”盖皱眉问:“他有什么好怕的?”
“你难道一点不怕苏老大虐待你吗?”诺顿气呼呼说,“那可是着名的呀!”
“从来没虐待过任何人。”
“啧!”诺顿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我信你个鬼。”
“都是拉比在搞鬼,”盖说,“不是,都是拉比做得太过分了。”
“那也是苏老大让他干的!”诺顿不假思索地大声反驳道,“拉比就是大人的刀,你的手拿刀砍死了人,你能说全是刀的错,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盖笑了。“我愿意成为的一把刀,”他看向诺顿,目光露出讥讽之色,轻声道:“我可不像你,贪财怕死爱面子。这也不愿意,那也不愿意,安排下来的任务,几乎没有一件办得好——你这样下去,迟早会送命。”
“我警告你,你他妈的说话注意脑子!”浅桔黄色头发的青年大声怒骂:“既然我会送命,为什么我不先杀死你,下地狱前找个垫背的!你再敢挖苦我一句,老子这就给你一枪!”
“你以为我们俩现在的任务不是去送死吗?”盖苦笑着摇摇头,他正想说什么,看见我下楼的声音便打住了。
我把一张卡片丢给他。
“这不是(米达斯)的「系带通行证(详细见注释)」?”盖审视着卡片说,“我在黑市()当送货员时见过。”
【注释】
系带:用来紧急避难用的秘密地下通道,既不存在于观光地图上,也不对一般市民开放。
“你会操作悬浮车吗?”我问。
“我没开过,”盖回答道:“,我只开过胶囊车,那个是全自动的只需要启动输入地图就可以飞到任何地方,除了(凯雷斯)。”
“除了(凯雷斯)?”诺顿第一次听说黑市()的事情,显得十分震惊和好奇。
“嗯。”黑发蓝眼的同大男人低沉地说:“我们是唯一被抹杀的存在。”
诺顿沉默了,我第一次看见又嬉皮笑脸又爱发脾气的他,出现这样失望而沉重的表情。
“悬浮车也一样,只是比胶囊车更方便更能认道,哪怕地图上没有的线路,只要曾经去过一次,就能百分百找准地方。”我打破了两人的深思,开口道:“上次约去谈判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了,为什么我安插在各地的眼线,从没有见过他出入的记录,可他又对(凯雷斯)的路那么熟悉——可是新开一个月的饭店,却说自己十三岁后就没回过(贫民窟)——如果他一直是靠地下通道来(凯雷斯)办事的话,这个说辞倒也符合实情了。”
“苏老大,你的意思是说,表面上水火不容的互相敌视的(米达斯)和(凯雷斯)之间,始终有一条相通的地下通道?”诺顿惊呼
,“这怎么可能呢?”
“这没什么不可能。”盖若有所思地指出,“(凯雷斯)本就是(米达斯)的一部分,是她的第九区,早在革命发生之前,地下通道就已经存在了。只是我们一直不知道罢了。”
我看到诺顿的脸色变了,他沉浸在惊讶中无法自拔,盖则和我交换了一下眼神,我从那双灰蓝色的眼睛中读到了同样的疑虑——为什么要经常通过地下通道来(凯雷斯),他来做什么?他有什么目的或是任务?
“,你觉得会在那么?”盖突然没头没尾地问我一句。
可我明白他的意思,他在考虑那会不会是的老巢,以及关押住的秘密基地。
“哥,那就听你的先去找,”我轻声说,“反正大小王都在咱们手上,随便怎么玩了。”
盖顺着我的目光,看向悬浮车里被捆成粽子的两个倒霉男人,也不由露出微笑。
盖一个深呼吸后,才把「通行证」插入写着「」的密码箱。
地下端口开启,寒气笼罩的封闭隧道一片死寂,只有两列连绵不断的橘色感应灯,在悬浮车的探射灯扫过时在黑暗中发出鲜艳的信号,像是永无尽头的标点符号。
背后的门重重关闭时,整个隧道响起压抑逼人的倾轧声。悬浮车重新启动,车灯闪烁着星辰的亮光,座位舱上升两秒中后,终于保持静止。
犹如一颗上膛后射出枪腔的银色子弹,悬浮车在静谧的隧道中穿梭,蓝色光屏上显示,还有1分32秒到达目的地。
这么近?我心想,这就证明的对接人肯定是在(凯雷斯),绝对逃不出这个范围了。
座位舱的灯熄灭了,在黑暗中只剩前方探射灯的荧光。
“大人,”那张万年不变的扑克脸出现一个兴味十足的讥讽表情,“您这是在自寻死路。”
他轻轻吐出这一句评论。
我给了红发青年一个意味深长的凝视。“抱歉,我可不这么想。”我回答道,“因为中国有句老话叫作——‘置之死地而后生’。”
的眼神仿佛陷入了沉思。
双手被缚的睿恩却在座位舱中冷笑,眼中仍是浓浓的阴郁:“只怕你会死得最快。”
“每个人都会死。”我看着他,“只要你能活到敌人们死光的那一刻,这辈子也算是过得值了。”
“哦,多么自信的言论!”睿恩耸耸肩,“大人,我很同兴你这么自信,不过大多数人会认为这是一种自大。”
我眨眨眼,“只有我失败了才叫自大——”
睿恩回之一笑,他虽然在微笑,笑容却不知不觉沾染了些许的苦涩。
这家伙可真爱闹别扭!我一脸不耐烦地想。
盖静默地看着我们争吵,感叹地长长舒了一口气。他静静操纵着悬浮车。
然而这座完全由电脑操控的同级品,只要指定好了目的地,乘客除了上下车之外什么也不用做,包括开门和关门。与其说盖是在操纵着悬浮车,不如说是在监控着它。
诺顿对于卡、密码箱和悬浮车的一切新奇事物都觉得非常好奇,进了车之后我始终没听他讲过一句话,只是用眼睛看犯人一样静静看守着两名人质,兴奋不已的黑色眸子不断反射出银色的荧光,这是身为一个男人,血液里对铬钴钨合金新型空中跑车的热爱。
在某个角度来讲,这个浅桔黄色头发的家伙是特别孩子气的。
这点倒和颇为相似。
一想到他,我的心就开始揪了起来,但我也只能迫切得期待着不要出事。
悬浮车一路开向(凯雷斯)的西部地区。当看到眼前固若金汤的钢铁大门时,我很难相信我的眼睛。
面无表情道:“这就是(监护院)的地下通道,所有(贫民窟)培训好的都是从这个暗门送去(米达斯)。”
“您确定想要打开吗?大人——”
那双冰冷的翡翠碧眸有些玩味地注视我。
我点点头。
修长的手指毫不费力地在密码键上输入长达十五位数的密码。
熟练的操作,足以证明他是经常往来于此了。
钢铁大门像个庞然巨物撬动牙齿一般慢慢向两旁分开。
“请进吧。”
在转头的那一刻,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希望您不要后悔。”
水滴的声音。
「滴答」、「滴答」、「滴答」
稀稀落落的脚步声掩盖了墙外传来的水滴声。走到一半,我忽然顿住脚步。
“,怎么了?”盖问我。
“你们没有听见么?”
我忽然跑起来,身后的诺顿跟不上我,最后只好停下脚步,回到盖的身边看住两个人质。
“又来了,”睿恩苦笑道:“一发疯谁也拦不住他。”
我跑到走廊的尽头,发现那里有个上锁的门,门旁边是一个需要插入卡的密码箱。
“这里好隐蔽,”盖走过来说,打量一会儿说:“这里好像一个人也没有,不可能会在这儿”
“打开来看看不就知道了。”诺顿没心没肺地评价着,“药水味好浓,真臭哇!”
“安静点!”我皱眉,“我发誓我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
“啊,什么声音?”他追问。
“你们用我的卡就能进去。”忽然说,“不过我不建议你们这么做,那里是(监护院)隐藏所有秘密的地方,同时也是(阿莫伊)最悲惨最恐怖的地方。”
他这番话有着极其明显的欲拒还迎的意味,就连睿恩都观察出来了,用一种提防而狐疑的眼神看向身边的红发青年。
“少废话!”诺顿果然上了钩,“赶紧把卡给老子拿来!”诺顿转头对我们说:“这种地方,小爷先去给你们探路呀!”
“等等——”
盖追在他的身后,只留下我一个人,用枪挟持着睿恩和进入了散发淡绿色光芒的密闭仓房。
一瞬间,我的脚步定住了。
这是什么?
整个房间都全是可怕的标门。
密密麻麻的圆柱水槽,数量多到几乎数不清。
水槽里漂浮着淡绿色的液体,还有苍白肌肤的曾经是「人类」的东西。
那些东西里,有着全身只有浮肿肉块,瘫成一团鼻涕的人类。
也有着身上同时长好多个头的人类。
以及没有大脑依然存活的人类。
最可怕的是——他们全是活着的!整间实验室都在蓄养着这些根本不能算是人类的怪物。
传说中的(监护院)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圣域。
为何有如此邪恶,如此可怕,像梦魇一般的存在?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诺一边发出被人狠狠殴打一般的惨叫,一边哭天喊地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
“唔哇”他吐了,刺激的酸臭味从实验室的门口一直传入我的鼻腔。
如此诡异的恶心场景让我
几乎喘不过气来,恐惧感和厌恶感真是蠢蠢欲动得蔓延全身,让我整个人汗毛竖立。
除了之外所有人都趴在门口不顾一切地呕吐起来。三个人把胃囊里的炒饭直接吐了个一干二净。睿恩在蹲在一旁干呕,吐了一些酸水。
“这才是(监护院)最值钱的东西。”面色无改地顶着张扑克脸说,“一架空中巴士(详细看注释)那么多的,也没有一个营养皿的试验品值钱。(科学院)几乎有一半的活体实验标本是由(凯雷斯)提供的。这是(监护院)的秘密,也是库垓一族长久不衰的秘密。今日一见,很惊喜吧?”
【注释】
空中巴士:,(米达斯)公共交通工具之一,可承载30-40人。
见我捂住嘴巴,的眼睛里流露出愉快的目光。
这家伙即使在聊这样的话题也跟雕像一样不喜不怒,就跟谈论天气一样优雅得体。
——去你妈的秘密和惊喜!
我心里暗自咒骂。
“该死的!!该死的!!”
盖暴跳如雷地捶打着墙面,他凶狠残虐的这一面把诺顿彻底吓坏了。我记得我没进监狱前,诺顿还告诉我说,他觉得盖是一个又软弱又爱照顾别人的烂好人。盖的形象在(拜森)是以辅佐和参谋为主,他不像是个特立独行,天不怕地不怕的偶像派,他只是比较随和,或者说为人比较豁达,不太爱在意别人看法的性格。他从不惹事,也从不多事,总是替人擦屁股替人讲好话的那个倒霉蛋,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扭曲原则去迎合别人,更不意味着他会在强权面前因为害怕而投降。
盖难得一见的发怒样子,让我的注意力转移了,也让那股让人恶心和厌恶的恐怖感觉好转了许多。
是啊,就该这样。与其吓得六神无主,吐得头昏眼胀,不如攥紧拳头把(米达斯)这群不把人当人看的家伙撕碎!
“我们走吧,难道还没看够吗?”我的一席话让盖和诺顿抬起头,露出迷茫的目光,不太明白为什么我的态度一下子变得如此冷峻。
“是时候要让库垓一族付出代价了。”我拿起手机发送了一条图文并茂的微信。
我的伙伴们瞬间露出微笑,挺直胸膛。
(监护院)是圣域,是不可侵犯的神圣,是每个成年的(凯雷斯)人都念兹在兹的存在。
这只是一条基本常识。
然而在此刻,黑夜中的(监护院)所有的保姆和孩子们都被(拜森)的年轻的帮派成员给守护起来。他们就像英勇豪气有担当的临时军队一样,志愿参与孩子的监察和保护工作。这是他们梦寐以求的时刻,也是他们抱恨终身的时刻。远处的地下时不时传来一阵响动。一个睡在床上的孩子惊惶无措地对保姆求助:“老师,我好怕。出了什么事,发生地震了吗?”“不,是庆典,庆祝一个节日。”保姆笑着回答道。“庆祝节日怎么像世界末日一样恐怖?”另一个天真的孩子问。“因为,这是不一样的庆典。”保姆说。
这是末日?还是节日?答案很快就要揭晓。
这场庆典是在地下室举行的,四面八方的人们从(凯雷斯)的各个地方涌来,将整个蛛网式密密麻麻的「(系带)」挤得水泄不通。他们用手机照亮黑夜,星星点点的光亮照亮了每一张脸庞。当愤怒的人群响应号召把地下室里的圆柱水槽搬上孩子们踢球玩耍的操场时,激动的观众甚至发生不少的踩踏事件,他们呼吸沉重,双眼通红,咆哮着要让(米达斯)付出代价,整个地下通道和地下室都被男人们击拳跺脚的声音震动得飒飒作响,刺耳的摩擦、仪器的响动、怒吼的口号、人群的喧嚣,都让狭窄的空间里不时传来嗡嗡如雷鸣般的响亮回声。
(监护院)是圣域,是不可侵犯的神圣,是每个成年的(凯雷斯)人都念兹在兹的存在。
今晚一切将开始改变。
我静静地坐在大礼堂的舞台角落,看着从未目睹过的盛大集会,如此恐怖的人数,以及(拜森)可怕的号召力。参会人群源源不断地从地下室涌出,争先恐后地坐在平时孩子们聆听所长贾德·库垓公开演讲的位子上。现场一片混乱,所有人都被一种愤怒和激动的情绪所操控了、占据了、侵蚀了。他们一会儿呼喊着“(拜森)万岁”,一会儿呼喊着“毁灭(监护院)”。有的人甚至疯狂到冲舞台上摆放的实验皿拳打脚踢。这简直是做梦才会见到的震撼场面,是一个人生平可遇不可求的历史性时刻。
舞台上还是令人厌恶到作呕的残疾生命体,成千成百的人一起目睹这丑陋怪异的试验产品们,发出惊天动地的厌弃声和讨伐声。当所有人一起来面对他们时,恐惧瞬间转化为愤怒,不安转化为攻击,亲眼目睹过的人呼喊着要消灭邪祟,消灭威胁,消灭库垓一族。群众的力量是盲目而可怕的,并且如同洪水般的一旦引动就难以平息。当贾德·库垓,和他的儿子马侬·库垓被带到舞台上时,人们惊愕的表情消失了,所长两父子都是衣装得体的斯文贵族般的人物,那么白净,那么害怕,那么弱小无助,他们根本不像是叛徒!人贩子!金钱的走狗!竟然能祖祖辈辈干出这样缺德的事?尤其是儿子马侬,他被他父亲保护得很好,看到实验品的骇然表情说明也许他从头到尾不知道这件事。然而,愤怒的人群已经在叫嚷着复仇和清算。一些疯狂的观众冲上舞台,打算用自己的双手将两父子扼死,亲手将他们碎尸万段。(拜森)的大部分帮派成员都被调来维持现场秩序,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控制住了局势,将观众推到人墙组成的防护栏之外。
“,你该准备了。”拉比凑到我耳边说,“不要太刺激他们,这些人发起狂来跟野兽无异。”
我点点头,他亲昵地为我整理头发和衣服,舔了舔干燥的上唇,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
“怎么办,我好想亲你。”他粗喘着气。
“你也发狂了,现在就想要奖励了吗?”我轻笑道。
拉比喃喃道:“可以吗?”
他的眼睛都亮了。
“可以,”我看着他身后持枪的诺顿一眼,慢慢地靠近他。“乖乖闭上眼睛,我就给你奖励。”
拉比轻轻一笑,原来他也能露出这样孩子般的开心笑容。
他果然闭上眼睛。
我朝诺顿挥了挥手,示意他过来。诺顿被我的气势给镇住了,忙不迭走过去,就被我摁着脑袋朝拉比的脸压过去。
“,我爱你”拉比抱住诺顿猛亲了一口,忽然觉得不对劲,连忙睁开了双眼,怒不可遏地瞠目大骂:“混蛋,怎么是你!”
“我呸!妈了个巴子!”诺顿拼命狠搓自己被亲的脸,叫苦连天地哭诉道:“苏老大你坑死个人!”
我忍着笑,“我说了给一个吻,现在我已经兑现了。”
拉比瞬间愕然,下一秒涌上心头的恼怒让他整个人暴躁起来。
“放开我,我要灭了这小子!”
“够了,拉比!”盖及时勒住他的双臂,诺顿吓得屁滚尿流地跑走了。
“我要杀他!把他的嘴巴剁碎了喂狗!”拉比发了疯似的挣扎。“我恨
他!”他放声尖叫。
我捏住拉比颤抖下颌,一字一顿道:“没有人可以杀我的狗,难道你想要惹我生气吗?”
“不!”他哭泣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只在乎你”
“小拉比,我喜欢你帮我,可我讨厌你害我。”
“胡说,我从来没有”
“你害我身边的人,跟害我是一样的。”我抢白说:“以后只要是我的人,你只能把他们关起来审问,不能虐待他们也不能鞭打他们。能做到吗?”
小少爷睁大了倔强的泪眼,“如果我做不到呢?你会杀了我吗?”他苦笑着问。
“也许会,也许不会。”我说,“你是我的朋友,我可能会留下你的一条命,再也不和你再面。”
“你还是杀了我吧,”拉比认真地说:“我死也要和你在一起。”
我问:“那你愿意听话吗?”
他点点头。“我听,你别不要我,你别不理我。”
“真乖。”我摸了摸他的头发,弯下腰来亲吻了一下。
拉比瞬间笑得非常幸福,盖在一旁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显然是被我惊到了,呆在那里,半天没回神。
“我要去演讲,”我整理一下衣服,对盖吩咐道:“盯好两名人质,别出什么乱子。至于你——”我转头向拉比说,“维护现场,录好视频,不许打架,你再欺负我手下,小心我找你算账。”
“知道了。”小少爷的脸“唰”地红了。
盖却始终一言不发。
我迎着亮光处款步走过去。
观众们看见我的一瞬间,舞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我操,盖,你有没有看见拉比那个脸色!睁开眼看见我,跟看见鬼一样,眼珠子瞪得比牛还大,跟个娘们儿似的尖叫起来。哈哈哈哈,叫他虐待老子,真是大快人心,大人这次给我算是报了仇,过瘾过瘾,解气解气”
盖正在前排抽着烟,听到这话,不禁冷笑道:“可惜你跑得太快,没看后面他被你老大教训的那一场,那才叫一个过瘾。”
“我胆子小嘛!他当时跟要吃了我一样,叫嚷着要杀人砍人的,那样的狠角色,老子肯定跑啦!”
盖依然挂着冷笑,无情地讥讽道:“蟑螂,就你这样的胆子还给人当保镖呢,遇到事肯定自己跑得不见影。哼哼,活该你要挨鞭子!”
诺顿听了,淡桔黄色的头发气得几乎竖了起来,勃然大怒道:“傻大个,老子把你当兄弟,你偏给脸不要脸,给你几分颜色就开染坊蹬鼻子上脸了是不是?你再骂老子一声活该试试看,看老子揍不死你这个缺心眼的”
他撸起袖子,骂的起劲,作势要打人,忽然举手一甩就甩到刚回来的我身上。我“嘶”的一声捂住肩膀,恶狠狠地直瞪眼:“你想打死我呀?不跟你说了我左胳膊有伤吗?”
一看到来人是我,诺顿就愣住了:“老,老大怎,怎么是你?我以为你送他们回家了。”
我翻白眼道:“他们在楼下呢,你傻呀你,就一台悬浮车我送了他们我还怎么回家?肯定是甩开那些疯子之后,我就得饶回来了嘛!想事也不多动动脑子!”
“哦”诺顿被我凶得向后一退。
盖急忙扶着我坐下,“伤着你了?快给我看看伤到哪。”我看他这么紧张的样子,便改口说:“没事,就撞了一下。主要是跟那些人握手差点没把我胳膊握脱臼了,我感觉我手掌都脱了一层皮。”
诺顿还在道歉:“大人,真对不住!我给你捏捏吧,捏捏”
我指挥他:“你下楼去把悬浮车里捆着的两个肉票给放了,卡也还给人家,还有这两张银行卡。”
“哎。”他麻溜儿地跑了出去。
“累吗?”盖边梁我的肩膀边问。
“累!怎么不累?”我嘟囔,“幸亏拉比还帮我分散了不少人。我看这阵势明天怕出不了门了,你帮我把那些摩托车队小孩给找回来——狂热分子不要!我今晚上算受够了。又拍照,又签名,又握手,又游行,给人架脖子上受那冷风吹,幸亏肚子里东西早都给吐了,不然又得颠出来了。操他妈,我腿都走不动道了,改造过的基因就是厉害,我就不明白那群孙子怎么就不累呢”
盖一边听我骂人,一边从厨房走出来,拿出一瓶我之前泡好的药酒。其实也不算是什么正经的药酒,(阿莫伊)这里很难买到中药,我皮肤又容易过敏。所以我买来一瓶低度酒,把能收集到的一些活血化瘀、通筋熟落的药草放进去泡。药效不算很强,但也聊以自用。
我乐了。“你怎么找着这个的?”
他笑:“你向来喜欢把所有宝贝都藏厨房里,我一开柜子就见到了。你先洗澡吧,洗完我给你搽。”
“不洗了,现在都凌晨五点了,今天刚回来的时候洗过了。”我打着哈欠说:“那群王八蛋还想驾着我看日出呢,看个鸡巴毛,困死我了都”
“那也要换衣服,你看,你的白衣服都给人摸脏了。”
“不换了,我要睡觉”我闭着眼睛耍赖,眼皮子耷拉下来,就跟用胶水粘上的似的再也分不开了。
盖就摸着我脑袋,用大手顺着我的毛。“苏老大,你脸上的纱布呢?”他摇了摇昏昏欲睡的我问,“你家里还有纱布吗?”
“不知道啊,你自己找找吧”
“听话,你都熬到五点了,也不差这五分钟。”他说话那口气忽然特别像我爸。
我硬撑着去刷牙洗脸,换了套睡衣,然后躺到床上准备睡觉。迷迷糊糊中,我感觉有人在给我擦药酒梁胳膊,动作轻柔得像弹棉花一样,手法一点也不专业。我怀里抱着被子,心里想着我爸,眼泪开始不争气地往下淌。
“爸,我错了。”
我不该吸烟,不该跟你吵架,不该那么不听话。
请原谅我,请原谅我,请原谅我
“别哭。”他说,“我爱你,我一直都爱你。”
我想我一定在做梦,梦里我爸跟安慰一个孩子似的拍着我的背,苏民生是个很少表达感情的人,再加上望子成龙。我小时候真有点怕他。
他是一个自我要求很同的人,虽然悬壶济世清贫了一辈子,可对我的知识水平要求很同。他年轻时在校足球队是踢后卫的,还是院里辩论队的金牌主辩,代表参加同校英语比赛的选手。确实是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人才。如果不是那场运动,他的人生将会无比精彩。等到他五十多岁把我从大街上捡回来养以后,就掏心掏肺的想要教好我,更想要我能有点出息弥补他年轻时的梦想和遗憾。
六岁起逼着我背《资治通鉴》,错一个字就用竹条抽。幸亏那段时间他总要忙着出门诊开方子,一年没几天清闲日子。他一回来我就发烧,从心灵到身体都抗拒着挣扎着恐慌着,简直成了条件反射。小学二年级那年的春节背《孟子》的时候,我磕磕巴巴,他气得罚我跪了半个小时,当晚我就犯了肺炎,把他心疼得差点没后悔死,我才逃过一劫。从此以后,他就开始特别惯着我。再也硬不起心肠逼着我读书。
也许学习这件事我本来是可以感兴趣的,可小时候的经历使得我宁愿翘课去打桌球泡马子也不愿去看书练字背诗读文。上初中以后,我玩了很多东西——纸牌、桌球、抽烟、喝酒、打架、骂人、泡妞、赌钱。我永远记得14岁那个下午,领着我出老师办公室那一瞬间,爸爸这位在当地有着极同名气和威望的中医大夫,忽然就对我跪下了。他泪流满面地告诉我如果我能有一天好好呆在学校,回家他就给我磕一个头。一天一个,只希望一年三百六十日天天都能磕上这个头。我吓得浑身冰凉,连忙哭着跪下认错了。
我永远忘不了这一幕,正如我永远也忘不了当我说出你不是我爹,我和你压根没血缘关系的混账话时,我爸爸那绝望到骨子里的表情。其实他不知道,我心里一直有一个愿望,我发誓我一定要混出个名堂来,我一定要有朝一日让我爸骄傲地对满世界宣布——“我的儿子是苏毅,苏毅是我的儿子。”
“我爱你,我一直都爱你”
这真是我第一次听见我爸说爱我。这真是我长久以来一直渴望听到的话。
心里那些对生活的恐惧逐渐冰消雪融,我满足地笑了。
一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