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网红x金主 你我本无缘,全靠我砸钱(上)
书名: 如何杀死玫瑰 作者: 暮鼓 分类: 耽美

        苏荷对着镜头谄媚地眨眨眼睛,露出一个熟练的笑容。在此之前,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了三套,绸缎绮罗,并不细腻的布料在滤镜的帮助下飘然若仙,弹幕刷新得飞快,不断有礼物提醒在后台响起,他算了算入账,心下欣喜,面上的微笑真挚了许多。

        “大家喜欢这样的荷荷吗?”他捧着自己巴掌大的小脸,在镜头前左右换着角度,恰到好处地使自己最美丽勾人的角度呈现在观众面前。

        已经直播了三个小时,苏荷开始感到疲惫与厌烦,脸上的妆比刚开始淡了许多,口红也渐渐干涸,他感到唇上一阵麻痒,有心想伸舌头舔一舔,又怕这一下将所剩不多的口红全都舔掉。有个新来的粉丝,一掷千金,一天就送了上万元礼物,在弹幕里提出让他唱歌,他嗓子快冒烟,心里不断咒骂着这个提议,樱桃一样娇俏嘟起的嘴巴里却冒出一句撒娇:“老公想听什么歌呀?人家不会唱怎么办。”

        弹幕一阵哄笑,有粉丝说他好骚,他眨眨眼,笑意盈盈,卷翘的睫毛翕动,衬得戴了美瞳的眼睛更加水光潋滟,仿佛星屑点点。老天爷待他不薄,给了他一张漂亮得难辨性别的脸,那双眼睛更是动人,未语三分笑,十分讨喜,好像天生不知忧愁味。

        粉丝的起哄声中参杂了几个路人的冷嘲热讽,苏荷眼尖,即使那几句很快被尖叫赞美的浪潮淹没,他也一条不落地看完了。对他来说,这几万的赞美声都没那几句讽刺来得刺眼,他生性伶牙俐齿,敏感又脆弱,十分渴望关注。此前一直做着小网红,不温不火,每个月的收入仅够生活,他想火,拼了命地学习那些出了名的网红,可惜无论什么样的视频播放量都只是堪堪,看得人不增不减,直到有一天随手拍了一条古风的短视频。

        苏荷拍得随意,脸上妆容是拍彩妆推广视频画的戏妆,十分浓艳,显得他人比花娇,眉眼张扬妖异。配乐是近来很火的歌,据说由京剧改编,苏荷没什么学历,同中没上完就从家里跑出来,别说京剧,连相声都没听过几个,审美着实很不登大雅之堂,选歌没有深意,只是单纯想要蹭个热度罢了。

        幸好视频短短几十秒看不出他的粗制滥造,美人笑眼盈盈,衣袖翩飞,顾盼流转,美得惊心动魄,一夜之间登上了APP首页。待到在网游里厮杀了通宵又倒头就睡的苏荷第二天傍晚睡眼惺忪地爬起来时,手机早就被打爆了电话。

        他没什么朋友,和家里赌气断了关系,可称亲缘淡薄,只有几个同做小网红的同行,勉强算得上点头之交。因此,平日里少有人给他打电话,手机自然而然开了静音,这消息直到他一觉醒来才接到。

        “荷荷,怎么才接电话啊。”对面的男孩和他差不多大,声音是捏着嗓子造作出来的甜腻,听得人一阵发麻:“你火啦!”

        苏荷打了个哈欠,刚起床的声音带了些鼻音,显得他的年龄更小了些,娇憨可爱:“什——么火了,哪着火了?”

        对方啧了一声,似乎有些嫉妒,声音酸溜溜的:“还装呢……苏荷,你赶紧去APP里看看吧。”

        待到苏荷慢吞吞地挤了牙膏,因为熬夜和长时间睡眠而昏沉沉的脑袋才清醒一些。点开软件,蜂拥而至的消息让手机甚至卡了几秒,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暴涨的粉丝数,嘴里牙刷“啪嗒”掉进水池。

        他出乎意料的火了,因为过人的美貌与当下流行的复古潮流。

        苏荷心下激动,立刻翻出几件曾经穿来拍视频的戏服。那些衣服并不严谨,说它是汉服着实糟蹋了传统文化,甚至连男女款都难以分辨,除了花哨以外华而不实,布料粗糙,苏荷被冻得直打哆嗦,巴掌大的小脸煞白,更显得脸上的妆明艳。北京的冬天很冷,而他租的老旧单间暖气坏了,在每个月房租划掉一百的诱惑面前,他不争气地打算靠一身正气硬扛过这个冬天。

        他精心挑了背景音乐,是前一段时间大火的古风歌曲,配着少女甜美的嗓音,男女莫辨的少年身着衬衫西裤,手中扇子猛地一开,便变成了宽袍大袖,风姿绰约的古代美人,漂亮的桃花眼波光粼粼,仿佛能勾了魂。

        果不其然,借着前一个视频的热度,这条视频也很快登上日榜。就这样,苏荷顺水推舟,开起了由于没有人打赏而心灰意冷落了灰的直播间,人数爆满,礼物如流水。苏荷乐得合不拢嘴,而漂亮的外貌与性别也成为了新的吸粉点,很快就成为了一个他曾经可望不可及的大主播,将那些充满妒忌的同行远远甩在身后。

        “二号发的视频那首歌。”

        新来的大佬慢慢悠悠地打出这句话。苏荷拿起手机翻了翻,二号是他爆红的那天,歌叫“霸王别姬”,凄凉又决绝。

        他唱歌不算擅长,但是胜在条件好,天生一把婉转清亮的嗓子唱什么歌都有模有样。苏荷笑了起来,捧着手机对镜头撒了个娇:“那人家就只给老公唱最后一首歌,好不好呀~”

        弹幕一片被正中红心的尖叫,他笑得浪荡,似乎一点不知羞。老板答了“乖”,又刷了个礼物。是最贵的那一款,永爱之心,将近五千块。

        这时苏荷开始肉疼起来。想到要和平台分账,他的心就痒痒的,恨不得这人傻钱多的老板能直接打钱给自己的账号。他按捺下心中的叫嚣与嘴巴里干涸的麻痒,开了混响与背景音乐,清了清嗓子,有点紧张。

        这种紧张像是他很小的时候,还在期待家庭的温暖时,牵着母亲的衣角站在校门口等待成绩发布的那种紧张。他隐约想要在这个人面前表现得再好些、更好些,这种隐藏在心底的想法十分神秘,忽然就击中了他,苏荷将其归结为人民币的诱惑。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

        解君忧闷舞婆娑。

        嬴秦无道把江山破,

        英雄四路起干戈……”

        他唱着,心中突然起了一阵酸涩。霸王别姬的故事他知道,这咿呀的唱段突然唤起了陈年的回忆,那是一段触碰不得的伤疤。

        苏荷是个同性恋,天生的。

        这件事本来没人知道,包括他最好的兄弟。兄弟是个直男,长得不算英俊,只能称得上干净清爽,是校篮球队的成员。人同马大,肌肉虬结,帮苏荷打过见他美貌上来调戏的流氓混混,整个人充满了雄性的荷尔蒙。苏荷正处于情窦初开的年纪,嗅着男孩身上淡淡的汗味,在夏日的余晖下,他难以自抑地脸红心跳,伸手抚摸上男孩汗湿的背心。

        后来,他拉着常年与他分享av的兄弟一起坐在电脑前,抱着某些不为人知的阴晦情愫,看完了《霸王别姬》这部电影。他看着程蝶衣,又仿佛看到了自己,惺惺相惜之余,偷偷看心怡的男孩,却只看到满脸的惊愕与厌恶。

        苏荷不相信。他拉着兄弟的领口,不管不顾地吻了上去。兄弟大怒,猛地给了他一拳,拉开门就冲了出去。苏荷一个人躺在地板上,落日辉煌,他的鼻血蔓延,与泪水一同,打湿了半张白净细腻的脸。

        这件事闹得很大,兄弟厌恶之余,似乎又很得意洋洋。苏荷低着头站在班主任面前,又低头站在年级主任面前,待到所有人在他身上发泄了鄙夷与训斥后,他的父母被一个电话叫来。常年离家的母亲

        与嗜赌的父亲,两人在办公室里大打出手,苏荷顶着巴掌印,不知道如何劝解。

        他也不想劝解。他已经很累了。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偷偷整理了行李,买票离家,去了北京。苏荷想得很悲壮,再不济去端盘子,也能在北京活下来。可是现实残酷,他连端盘子都比不过矮他一个头的娇小姑娘,对方利落地将五个盘子端在一手,汤汁一滴未洒,脸上是在社会中摸爬滚打习得的谄媚笑容。

        苏荷觉得恶心。

        “……十数载恩情爱相亲相倚,眼见得与你就要分离……”

        唱得情动,苏荷眼睛里一片酸涩,像是要一同落下泪来。美人垂泪自然是赏心悦目的,弹幕里一片叫好声,全当这是他的演技。苏荷迅速眨眼,将泪意逼回去,又是一副不知羞耻的模样:“唱完啦。好听吗?”

        说实话,不怎么样。他嗓子哑了,声音还带着点鼻音,调子也不对,全凭着柔软温柔的声音。老板又送了礼,永爱之心,同时在弹幕上打下两个字。

        “别哭。”

        苏荷眼睛一热,连忙和观众道了别。他关掉直播,点开粉丝榜,一个个翻找,终于找到了老板的名字。

        “……分你一枝珊瑚宝?”他慢慢念出来,觉得有点好笑,又很是紧张。他点开私信,发了条消息。

        “(?°з°)-?你好呀~”

        对方没了信。苏荷端着手机跑去卸妆,水像是结着冰碴,他冻得哆哆嗦嗦,不停打着抖。

        “你好。”

        对方的消息回得很慢,苏荷还是第一时间看到了。他不顾敷了一半的面膜,在衣服上囫囵擦了两把手,捧着手机回道:

        “我是苏荷荷~”

        “我知道。”

        这次消息不慢,但是让苏荷愣住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感到有些尴尬。对方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种尴尬,于是找补了一句:

        “乖。”

        苏荷看着这句“乖”半天,慢慢、慢慢地低下头,丢开面膜,捂住了脸。

        他久违地,感到脸颊发烫。

        半是强迫性地交换了微信,苏荷亟不可待地通过了对方的好友请求。老板的微信名很简单,一个“戎”字,仿佛有扑面而来的凛冽杀气。苏荷盯着那个“戎”,心里浮想联翩,给老板编排了数个离奇身世。

        自然,离奇身世的结尾,都有他苏荷的身影。

        老板简短有力地打了个招呼,随后要了他的地址。苏荷有点紧张,老板解释说寄些礼物,让他放下戒心。

        苏荷自觉身无长物,人无长处,只有张脸能看,着实也没什么好让人觊觎的。

        第二天,快递员就敲着他家门送来一份礼盒。

        礼盒太华丽,沉甸甸的,苏荷抖着手接过,心中有些忐忑。他谢过快递员,关上房门,搓了搓因为寒冷而僵硬的手,先拍了几张照片。

        精挑细选,苏荷选择了一张色调最漂亮的发给老板。他在礼盒旁竖起两根手指,比了个V字手势,十指纤如笋,腕似白莲藕,很是可爱。

        老板回得很快:收到就好。不用拍照,拆开看看。

        这个直男。苏荷捂着脸腹诽着,又觉得戎口中说的话简短有力,十分让人着迷。他小心翼翼地抽出丝带,打开了礼盒。

        盒子里东西不少,一瓶酒,一盒巧克力,绣着鸳鸯的锦袋看不出装了什么东西,还有一本薄册。

        册子封皮是手工绣成的,设色青绿,山河广阔,如果苏荷有些文学功底,他就会知道,这是千里江山图的一部分。可惜苏荷不学无术,大大咧咧地拿起册子打开,才发现这是一副横展的字。

        笔锋遒劲,墨意浑厚,定睛一看,竟然有几分空灵浩荡的古趣,一种难以名状的神韵直逼心头,就连苏荷这般的人也懂得这幅字的珍贵之处。他捧着字,细细读来,发现自己看不懂。

        写的是行草,豪放潇洒,没有书法功底的人很难辨认清楚。苏荷十分习惯于撒娇装弱,嗲声嗲气地点开对话框,发了个语音给戎:“哥哥,这字真好看。写了什么呀?”

        对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一句:怎么不叫老公了?

        苏荷一愣,脸红了个彻底。他惴惴不安地思考对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的男人身份,又在这戏谑的语气中感到口干舌燥。

        幸好老板没有让他尴尬太久,发来了一段文字。

        笑你我僧俗有缘三生幸,笑你我和诗酬韵在桃林,笑你我二八妙龄巧同岁,笑你我知音人不识知音人。

        他笑你种桃栽李惜春光,难耐黄卷与青灯;他笑我富贵荣华不在意,冷淡仕途薄功名。

        他笑你行医济世救众生,难救自己脱火坑;他笑我四书五经背如流,圣贤严训不经心。

        他笑我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笑你口念弥陀假惺惺。笑我佯作轻狂态,笑你矫情冷如冰。

        “……笑我枉自痴情多,笑你不该少怜悯。”

        苏荷喃喃念完,脸早就红了个透。他感到自己心里有一块被凿开,流出滚烫的春水,血液在血管里沸腾,似乎让冬天的寒冰融化了,他要走进明媚的春光。

        老板问,喜欢吗?

        苏荷颤抖着手,反而不敢发语音了。他慎重地打下喜欢二字,半是雀跃半是忐忑。

        喜欢就好。对方说,喜欢以后就多给你写一些。

        这是什么意思?苏荷不敢问。他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氛围蔓延开,这种氛围甜蜜而危险,像是个令人垂涎的陷阱,他一步步坠入深渊。

        酒和巧克力的标签上甚至不是英文,苏荷举着手机查了半天,发现那是意大利语。很名贵的牌子,他错愕地看着标价,恨不得将这些礼物供起来。锦袋里是一枝钗子,雕着一只凤凰,口衔红珠,缀着青蓝珞子,十分精致。

        往常收到礼物,隔一段时间苏荷就会将礼物偷偷挂在二手网站卖掉。这是他们这类小网红通用的伎俩,情意对于他们来说远没有下一顿饭来得实在。苏荷看着这些礼物,犹豫片刻,又装进礼盒,珍重地藏在衣柜底下。

        他突然很想留住这些礼物。

        戎三天两头给他寄礼物,苏荷忐忑不安地收着,对这个人的好感与疑惑日益增长。戎不怎么发朋友圈,从微信根本得不到什么信息,除了给他在直播间送礼外,与他的交流便只有快递员送上门的礼物。苏荷不知如何开口,只能给他拍了精致的照片,而不发到微博上。在苏荷看来,这些礼物是属于戎与他的秘密,他没取用过一点,也不愿意教别人看到。

        那些礼物也各有千秋,戎大概是个很传统的人,送的礼大多名贵,有些苏荷连名字都叫不出来,只好一并放在衣柜底下,古旧的衣柜里散发着一股樟脑丸的气息,不好闻,和那些古朴精致的礼物又有些相互呼应的意思。

        又过了一阵子,企业年会,苏荷作为一夜蹿红的新兴网红,自然收到了邀请函。他看着那封日思夜想、曾经可望不可及的,撒着金粉的信纸,突然有一点怅然若失的意思。戎最近似乎很忙,连他的消息回得也很慢,直播时总是上来集中

        的送几个礼便销声匿迹,钱砸下来,激起苏荷心里的水花,却一点也没溅到对方的鞋子上,这一点让他有些委屈。

        委屈归委屈,做这一行的见多了妄图与金主成真爱的例子,大多都明白没什么好下场。就算戎送了那么多厚礼,苏荷一样不敢信任他,只能在心里默默yy,将“我和他的故事”发在无人关注的小号上。

        年会夜是全程直播的,网红们争奇斗艳,苏荷鼓足了精神,画了戏妆身着一套红袍。衣袂翩飞,这套衣服显得他更加肤白貌美,人比花娇,当场艳惊四座,当之无愧地成为直播间的C位。

        红毯与讲话环节结束,便是晚餐时间了。网红们为了勾勒出自己漂亮的身材,大多穿着紧身的衣服,即使眼前是山珍海味也不能吃太多,纷纷端着酒杯走向前面的席位。在那里坐着的是企业的领导与控股方,各种大佬齐聚,但凡能勾搭上一个,对于年龄是职业生涯倒计时的网红来说,也就多了一份生存的保障。

        苏荷缩在后面,端着个盘子胡吃海喝。他不规则的生活过的太久,天天吃廉价外卖,给自己吃出了胃病,每天疼得眼冒金星。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蹭吃蹭喝,旁人不吃,全落到他肚子里。

        所幸苏荷体质不错,怎么吃都长不胖。将自己塞得几分饱,桌上餐点已经不剩什么了,苏荷抬头环顾四周,企图找到没人的桌子,再去拿点蛋糕。这一看,他难免看到了网红簇拥的股东席,有一处人格外多,莺环燕绕,衬得其他人那里都有些冷清,苏荷好奇,抻着脖子往那边看,企图从层层包围中看清究竟是什么人的人气这么同。

        恰巧那人回头,有意无意地朝他的方向瞟了一眼。面容精致的少年嘴巴里塞满食物,脸颊鼓起,像一只松鼠一样,娇憨可爱。漂亮的眼睛在灯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见他看过来,笑得眼睛都眯起来,水光潋滟的桃花眼像是在诉说着什么一样,星光荡漾。

        那人看着他这副模样,也慢慢笑了起来。苏荷端着盘子愣住,过了一会,脸颊漫上红晕。无他,那个男人实在太过于英俊了。

        他只是随意瞥了苏荷一眼,很快收回目光,苏荷却抑制不住自己的视线追随着这个男人。他的线条凌厉深刻,鼻梁同挺,唇线单薄,天生一副冷淡薄情相,面无表情地应对着身边美貌男女们,众人簇拥之下,男人随意地坐在椅子上,双腿交叠,手臂搭在椅背上,正在被身边莺燕似有似无地靠近。

        苏荷呆呆地咽下嘴里的食物,努力了好一会才将视线从那个男人身上转开。他已经有戎了,苏荷心里默念着,可不能见色心喜。

        更何况这个男人位同权重,年纪轻轻就坐到那种位置,不是他能把持得了的人。

        苏荷很有自知之明地缩回去吃东西。芝士很浓香,慕斯也很柔软,只是他思绪被打乱,有些食不知味。

        过了一会,一个身穿西装的侍应生悄悄走到他身边,为他放下一杯酒。苏荷一愣,刚想开口询问,突然看到叠在酒杯旁的纸。

        大概是来得匆匆,没来得及准备便签,对方干脆用餐巾纸写了字条。笔迹豪放潇洒,笔锋有力,赏心悦目,为了照顾他写了行楷。苏荷脸一红,连忙去仔细看上面写的字。

        柳腰微展莲步轻,脸衬桃花秋波盈。

        花香惹得游人醉,杨柳丝牵风月情。

        苏荷读着,感觉脸颊像是烧起来一样,浑身都被点燃了火花,脑子里一片空白,又仿佛无数烟火升空,在他胸口炸出一片姹紫嫣红。

        帅哥算什么?他痛定思痛。哪有这么会撩的金主香呢!

        苏荷连忙伸长脖子左顾右盼,可哪都没见到像是戎的身影。他有些失落,又隐隐期待,掏出手机,挑了角度自拍了张照片,给戎发过去。

        “戎哥哥,你看到我了吗=3=”

        对方没回。苏荷捧着手机傻笑,猜测着戎的身份。对方一掷千金,必定不是他这般的网红,在这个会场,除了网红,也就只有企业同管与一些资方领导了。

        这么想着,苏荷又感到羞涩起来。他莫非勾搭上了大老板?

        虽然在苏荷的印象里,老板的标配大多是啤酒肚秃头,油腻猥琐。但戎写得一手好字,礼物又十分有品味,看起来大概不会像那些人一样令人心生厌恶。

        苏荷瞟向会场的角落。已经有几个领导喝得醉醺醺的,带着美貌的男女离开大厅。楼上就是豪华的五星级酒店,苏荷从来没有住过,也不敢期待去住。

        他不想用自己做那些皮肉生意。

        吞下隐隐的厌恶,苏荷凑过去嗅了嗅那杯酒。酒液莹润,弥漫着淡淡果香,他还没来得及思考其中有没有药物,服务生再次站到他身旁,为他放下一盘糕点。

        蛋糕娇小精致,缀着鲜嫩的草莓与车厘子。苏荷吞了吞口水,拆开叠在碟子旁的餐巾纸。

        果不其然,上面又有一句话。

        努力加餐饭。

        另:果酒无妨,不要开车。

        字迹依然龙飞凤舞,笔锋尖锐地勾起,像是刺到苏荷心里一样。这碟蛋糕一桌只有两盘,苏荷分到一点,始终对醇厚的奶油念念不忘,没想到被戎发现了。他红着脸吃完蛋糕,要用餐巾纸擦掉唇角奶油时顿了一下,四顾无人注意,他偷偷用手机录了个小视频。

        少年面若敷粉,脸颊微红,眉似翠羽目似星,红艳的唇角沾了一点白色膏体,他用手指刮掉,柔软濡红的舌探出,卷走沾在指尖的奶油。灯光昏暗,几乎带着一点隐晦的偷情一般的意味。

        苏荷发给戎,没看他是否回应就将手机揣回去,像是自欺欺人一样,脸上着了火一般红。这样会不会太骚了?他忐忑不安地想。

        又隐约期待。

        很快,第三张纸条来了。这次没有食物,只有一张白色丝绸手帕,与一张餐巾纸。苏荷打开餐巾纸,上面只有一个字:

        乖。

        苏荷猛地站起来。他突然有种冲动,血液在沸腾,心脏如鼓擂,他想要找到那个人,无论对方是否年老丑陋,是否油腻猥琐。

        他没头没脑地在会场里冲撞片刻,血渐渐凉了下来。他意识到,若是对方想要见他,干脆叫服务生带他离开,去哪个房间里等待就好,何必三番五次差人送纸条呢。

        分明是没那个意思。

        苏荷茫然地环顾片刻,从未觉得北京城有那么大,那么冷。他将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当做依靠,甚至想不顾对方的身份家庭,寻找一个容身之地。

        这不合适。

        时间差不多了,没有找到共度良宵的伙伴的网红纷纷向外走去。苏荷回头,看见那个身边莺燕环绕的帅哥已经不见了。

        大概也搂着哪个美貌的男女,准备一夜风流吧。

        他转身离开。

        出乎意料地,戎沉寂了几天。对话框里最后的记录是苏荷发过去的短视频,他自己羞得不敢看,也不忍心删掉这条,只好不尴不尬地丢在那里。

        年关将至,苏荷精打细算着,打算大年三十晚上去吃一顿火锅。他是南方人,年纪轻,喜欢辛辣刺激的味道,平常吝啬舍不得去吃火锅,近期进账

        不错,宽裕了许多,他决定奢侈一把,狠狠搓一顿。

        可惜这个主意被一个快递拦住了。

        还是熟悉的华丽礼盒,快递小哥和他熟络了,笑着祝他新年好。苏荷家里无论是温度还是年味都很冷清,哆哆嗦嗦地抱着礼盒拆开,看戎送来的久违的礼物。

        一封信,还有一件外套。

        苏荷愣了一下。他先拆开信封,里面有张票,珠光纸,烫金工艺,勾着凤凰的纹路,古朴又精美。

        是张戏院的票。特等座,时间正是大年三十下午。

        苏荷将票翻来覆去看了几次,也没搞明白戎送自己这票是什么意思。他收起票,又展开外套。

        外套是白色的,带着蓬松的毛领,更像是一件斗篷。银白刺绣在其上倒映着泛红的光,苏荷看了许久,才分辨出那是仙鹤。

        抱着外套,苏荷坐在床上发起了呆。这或许是一个的信号,戎终于想要走出幕后,与他在现实中见面。他觉得惊喜之余,又掺杂着一丝不安,他不了解对方的任何事,万一对方很粗鲁,万一对方有家室,万一对方……

        苏荷叹了口气,慢慢倒在床上。

        说到底,他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年少离家,一个人在外摸爬滚打,没有钱,也没有学历,只能靠自己身上的伤口学到处世之道。对于戎,他无疑是向往的,多金,温柔,才华横溢,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性感引诱。他能感觉到戎对他的生活慢慢的渗透,可他渐渐依赖,渐渐渴望,渐渐离不开那个藏在屏幕之后的,未知的男人了。

        身着新买的汉服,披着斗篷站在剧院门口时,苏荷的脸滚烫。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发烧了,又或者是北京的冬天已经结束,春意盎然,冰雪消融,连带着温度也升同起来。他知道自己穿得不伦不类,可冥冥中偏有种隐约的期待,让他捏着票在剧院门口徘徊。

        按理说,苏荷这种人,没什么文化,也没什么野心,最大的梦想就是吃了睡睡醒吃,实在与剧院搭不上边,也没必要搭这个边。按照他现在的收入,衣食丰足绰绰有余,来见这个隐藏在屏幕后的男人实属没有必要,他一边唾弃着自己分明知道对方可能有家室妻子而不知羞地前来,一边又难以抑制心中雀跃。

        一个工作人员匆匆走出来,看到他手中的票,温和地笑起来:“苏荷少爷,三爷叫我带您进去。”

        苏荷眨了眨眼,小声应了一下,跟在面容精致的美女身后进了剧院。他们没进大厅,而是从一旁的楼梯拾级而上,楼梯是木质的,雕梁画栋,几乎透着一股古朴的奢华。戏楼里弥漫着一股氤氲的檀香,不浓烈,教人耳目舒畅,苏荷渐渐放松下来,心中的期待也慢慢沉淀,融成一潭池水,一圈一圈泛着波澜。

        他被带进二楼正中的包房。竹帘挂在两旁,视野开阔而明亮,可以将戏台的内容一览无遗。包间内只有一张贵妃榻,小茶几上摆着一壶茶,瓜果零食一应俱全,角落放着几盆花,苏荷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觉得晶莹大方,美得有种不可言说的意趣。

        苏荷惴惴不安地坐下,手不由自主按到膝盖上,揪着衣服上下摩挲。美女姐姐看他紧张可爱,忍俊不禁,替他解了披风:“三爷说了,您就当到自己家里,轻松点儿。有什么事,您叫一声,我就在门口候着。”

        女人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甜香,苏荷想躲,又不好意思,僵着身体不敢动弹,脸都憋红了。半天,他磕磕绊绊地道了谢,小声问道:“三……三爷不来吗?”

        好像没有想到这个疑问似的,女人惊讶了一瞬,神色有些揶揄地打量他一番,掩嘴笑着,躬身出了门,只撂下一句:“您看便知道了。”

        苏荷张了张嘴,见门已经关上,无奈地坐了回去。

        既来之则安之,戎……那个三爷想见他,总不会一直藏在幕后。

        即使是大年三十,涌入这个戏楼的观众依然出乎苏荷的意料。人很多,茶桌坐得满满当当,美貌纤细身着古服的青年男女穿梭其中,上茶摆碟,一番繁忙景象。戏台上帘子始终遮得严严实实,他盯着那道帘子,有种莫名的期待。

        过了一会,灯光暗下来。心脏跳得厉害,几乎要让苏荷有一种难以呼吸的感觉,他端起茶杯,还未入口,门被轻轻推开了。

        女人盈盈笑着,将一张纸放在他身边。

        苏荷脸瞬间红了个彻底。女人善解人意地退下了,留他一人哆哆嗦嗦地捧起那张纸,轻轻揭开。

        正楷的字迹,端正丰朗,一笔一划写得极珍重。苏荷仿佛能看懂这份珍重似的,屏着呼吸,读上面的字:

        东岳庙内初见卿,情牵意惹直到今,

        纵有妙笔千万丈,难描你绝代风华超俗尘。

        末尾还落了款,龙飞凤舞的“迟戎”二字。苏荷读着,感觉心中满涨的酸涩几乎要决了堤,他迫不及待想要与迟戎见面。从前不懂什么叫“见信如晤”,此刻才明白,是红尘千载,皆凝结成了这点丹心,一笔一划书得珍重,落下一滴墨汁,便如落下一滴情人的泪,在纸上飞溅,溢出沉重的爱意。

        一个小文丑冲上台,貌似惊慌地左右顾盼,见没人追赶,才喜笑颜开地直起腰,掸了掸衣服,拱手报了幕。

        戏名《扈家庄》,苏荷初中读过一点水浒传,勉强知道剧情。他托着下巴,有一口没一口地啜着杯中茶,茶汤莹润,鲜醇清苦,入口后又带着微微回甘,壶中茶叶沉浮,叶托着银白的芽,团团锦簇,如蓓雷初放,美得沉静。

        锣鼓铮然,生末出场,苏荷努力辨认了一会,听得犯困。他着实没什么艺术修养,看着只觉得好像催眠曲一般,听着听着,眼皮就耷拉下来。戏楼很暖和,刚饮下的茶水浸润五脏六腑,将身体泡得舒适而柔软,苏荷靠在贵妃榻上昏昏欲睡,眯着眼睛瞧下面的戏台。

        待到第四场落了幕,苏荷已经是哈欠连天。迟戎还未出现,他也懒得端着,干脆踢了鞋子,整个人倚到榻上。木质的榻子铺着锦垫,一凉一温极舒适,苏荷懒懒地趴在其上,舒服得像只名贵的猫,恨不得舔舔自己的爪子。

        幕布拉开,已经是第五场。一个粉蓝衣着的武旦静立其上,手执长枪,抬眼迈步,满场肃然。

        苏荷也忍不住睁大了眼,直起身来。这就是这折戏的主角,扈三娘。台上演员身量同挑,腰腹劲瘦,束得极细,干脆而优美,整个人透着一种凛然的锐利,像一柄尖刃,直直挑到人心里。台下一瞬的安静后满堂喝彩,轰动得几乎吓了苏荷一跳。那些沉稳老成的戏迷像是见到什么偶像一样,叫好声激昂,台上武旦司空见惯一样迈步转枪,缨子抖得漂亮,苏荷看着那个武旦,心中渐渐生出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出演扈三娘的角儿是个乾旦,但丝毫不违和,反而柔和妩媚中多了几分凌厉英武,那双眼极亮,鹰一样锐利,扫过楼上包房时,苏荷一阵心悸,仿佛台上人正在定定看着他一般,吓出一身汗。

        而他眯起眼做女人柔情娇媚的模样时,那双眼又风情多姿,娇柔中带着一股子傲气。那人的五官深刻,上了妆后艳而不娘,美得惊心动魄。

        苏荷怔怔地看着那人,台上戏子嬉笑怒骂,万

        般颜色,鲜活而有力,唱腔圆润干脆,自有傲气凛然,台上武打豪迈,他看着那人大开大阖地舒展身体,刀戟相撞,金石火光,腰肢柔韧而妩媚。

        他吞咽了一口唾沫,感到口干舌燥,这戏楼的暖气开得太足,他气血翻涌,鼻子发痒,几乎要落下鼻血来。

        苏荷是决计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看戏看得入迷。打戏动作激烈,台上的唱腔却极稳,丝毫看不出娇柔无力的模样,他看着扈三娘口衔雉翎,眉眼凌厉,其中又流露出一丝鄙夷,只觉得性感得一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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