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阳城地处湘北,是一座繁华名城,城西的岳阳楼极为著名,与武昌黄鹤楼、南昌滕王阁,合称江南三大名楼。岳阳楼下,是“衔远山,吞长江,浩浩荡荡,横无际涯,朝晖夕阳,气象万千”的八百里洞庭。无数游客骚人登临此楼,泼墨挥毫,览物抒情,而唐代大文豪范仲淹一篇《岳阳楼记》更使岳阳楼声名远播,享誉中华,历来有“洞庭天下水,岳阳天下楼”之称。
张寻到得岳阳,未去登岳阳楼,便匆匆搭船上了君山——自从离开九寨沟,他唯一想做的就是尽快见到七星派掌门人卓正明。
“七星派”近二十年来发展极快,在江湖上有口皆碑的六大名门正派中,其余五派或因派中内讧,或因掌门不才,皆呈式微之势,只是程度不同而已。而“七星派”掌门卓正明雄才大略,在大江南北设立了六十四处分舵,声势极盛,隐约有领袖武林之势。
“七星派”的总舵所在名叫“七星山庄”,此山庄依君山山势而建,错落有致,气魄不凡,张寻到得山庄入口,见有七星派门人守着,便上前作个揖,恭恭敬敬地说道:“在下想拜访贵派卓掌门,不知是否可相烦仁兄通报一声?”
守门者为卓正明的第三代弟子,因七星派在江湖上的声望,凡来访者都是客客气气,礼数有加的,他早已经习惯了。现在见张寻不过二十岁的样子,一开口就说要拜见掌门人,真不知天高地厚,心中就起了轻视之意。但平日卓正明派规极严,要求门人对来访者不管是谁都应以礼相待,于是他朝张寻一拱手,说道:“这位公子找掌门人不知有何贵干,若想拜师学艺,现在已近黄昏,时间早过了。”
张寻听对方这么说,不禁微微一笑,说道:“在下此来确实有要事找贵派卓掌门,还烦代为通禀。”
守门人将信将疑地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张寻,问道:“不知公子找我们掌门人有何贵干?”
张寻心知自己出道不久,尚无名气,而卓正明身为“七星派”这样大派的掌门人,又岂是平常人可轻易见得的。若不说出身份,守门人是不会前去通报的,便道:“在下姓张名寻,父亲张卓然,与贵派卓掌门是至交。由于父亲二十年前突然失踪,此后再没有在江湖上出现,我这次来,就是希望卓掌门能提供一点线索,帮助我寻找父亲的下落。”
张寻此话一出,只听守门人“嘿嘿”冷笑一声,嘲弄道:“又来一个冒牌货,不知张大侠作了什么孽,有这么一大帮骗子要来当他的儿子。”
张寻一听,不禁有些生气,正色道:“仁兄这话什么意思?在下确系张卓然之子,又为什么要冒充呢?”
守门人轻蔑地看了他一眼,鼻孔里往外哼了一声,更不多话,便上来推张寻,呵斥道:“滚,快滚吧,别在这儿装神弄鬼了。”
张寻见对方如此无礼,心头火起,手轻轻一挥,拨开守门人推过来的手,带得守门人好一阵趔趄。
守门人往前冲了数步才站定。俗话说:宰相府的门子胜过七品官。他作为当今天下第一门派的守门人,又何曾受过这等气,不禁恼羞成怒,又见张寻与他年纪相仿,必无多大本领,刚才那一下只是自己没在意而已,于是口中骂道:“好你个骗子,还想在这里动粗。”脚下摆个姿势,一招“扭转乾坤”朝张寻击来。张寻见对方没来由地动武,心下更为恼羞成怒,但自己是来拜见卓正明的,不便与他的门人结梁子,就强压心头怒火,避开袭来的一拳一腿,说道:“难道你们七星派没有规矩吗?怎么可以随意打人。”
守门人一招落空,火气更旺,心想非让这小子尝尝自己的厉害不可。一语不发,随即又是一招“顶天立地”朝张寻击去。
这一来张寻再也无法忍受,心想拼着让卓伯伯责怪,也得教训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不守江湖规矩的家伙了。见对方一拳由上打来,便使出“三十六招大破敌拳”中的“顺手牵羊”,倏地一晃,转到了对方身后,左手抓住守门人的腰带,右手拎住守门人的脖颈,借着对方由下往上打的力量,运内力往上一抛,只听守门人“啊”地一声,人已被抛到了十多丈高的空中。张寻见守门人在半空中手脚乱舞,已失了平衡,生怕他掉下来摔伤,便在下守着,待他落下时一把接住。守门人此时已吓得惊慌失措,见自己被张寻拿住,只道对方又要把他抛出,不及多想,挥手就朝张寻胸口猛地打出一拳,张寻双手抱住守门人,胸前空档大露,又不防对方还会再打,只听“砰”地一声,这一拳结结实实地击在胸口。
可此刻的张寻身怀“黄龙仙传四十九式”与“亢仓子服气诀”两种神奇内功,守门人拳头上的力量尽数反弹了回去,只听“喀嚓”一声,守门人的手臂已被自己的内力震断,他惊愕与疼痛交加,惨叫一声,昏厥了过去。这时,另一个守门人,七星派的一个四代弟子见状,自忖不是张寻的对手,连忙转身朝“七星山庄”里跑去。张寻知他必是去搬救兵,心想也好,待卓伯伯出来,向他说明情况,或许还会夸自己代他教训逆徒呢!
于是他持静等的态度,俯下身去替守门人治伤。不一刻,守门人哼了一声苏醒过来,张寻虽知他是自作自受,但毕竟是因为自己才昏迷的,正想说几句道歉的话,忽闻山庄内有声音传来:“哪个贼人这般大胆,竟敢到‘七星山庄’撒野!”
张寻抬头一看,见七条人影从山庄内如飞而至,其中一人抓起躺在地上的守门人向后退开,骂道:“不中用的东西,丢‘七星派’的脸。”其余六人则站成一个圈,将张寻围在核心。
张寻没想到他们一出山庄就是这个架势,把他当敌人对待。而这六人皆是三十岁上下的年纪,必是卓正明的徒弟辈人物。张寻见卓正明没有出来,微微有些失望,朝六人拱手说道:“各位前辈,在下姓张名寻,家父张卓然与贵派掌门是至交。在下此番前来是为了探访父亲下落,希望能拜见卓掌门,至于这位兄弟的手臂折断,却是因他而起,不信你们可以问他。”
“师父、六位师叔,这个人冒充是张大侠的儿子,被我识破,他恼羞成怒,就偷袭我,把我打伤。”张寻满以为这七人是前辈高人,必会明察秋毫,辨明是非。谁知话音刚落,那个守门人指着自己厉声说了这番话。
只见围住张寻的六人目光中皆露出怨恨之色,似乎真把他当骗子似的,而守门人的师父更是铁青着脸,将守门人交给随即赶来的后辈弟子,自己纵身跃入圈内,站在张寻对面一字一句地说道:“好一个张大侠的儿子,谢谢你代我教训了逆徒!”
张寻见误会已深,已是无法说清,急忙道:“前辈,我不想多说些什么,只要见到卓掌门一切误会都会清楚的。”话一出口,张寻见对方脸色大变,就知道自己讲得不妥。
只听守门人的师父硬硬地笑了数声,说道:“你算什么东西,竟不屑跟我们说话,要直接找我们掌门。来,我试试你到底有多少资本这么狂妄。”说着,便是一招“扭转乾坤”朝张寻击来。这一招刚才守门人已经用过,可是从他手上发出,威力却不知强了多少倍。
原来他叫韦纪,与另外六人都是卓正明的真传弟子。他排行老二,另六人是大弟子段炯、三弟子刘伯箫、四弟子韩高亮、五弟子卢毅、六弟子稽天祥和七弟子卢臻。这七人因出于“七星派”门下,平时对魔派人物出手又极狠辣,因此得了个“煞魔七星”的名号。
今日韦纪对张寻出手,也是毫不容情,一出招就是重手,张寻见对方来势凶猛不敢大意,以一招“白玉虎扑食式”往左一扑,避开了韦纪的一拳一腿,近来他武功精进,悟性更高,发现“黄龙仙传四十九式”中的各个姿势虽是练内功用的,但也可以应用于搏杀之中,方才一试,果然灵验,不禁心中高兴。而韦纪一声不吭,心中不禁诧异,暗忖这少年倒真有些门道。于是也不多话,又将一招“扭转乾坤”击出。这一招刚才守门人也用过,张寻瞧得真切,以一记“魏伯阳破风式”躲过。韦纪再度出手不果,心中更为诧异,但他身经百战,手上不乱,“七星拳”一招招连绵不断地使将出来。
七星派之所以得名,是因其镇派武功是一套“七星拳”,又因其基本架式为七个,动作又如星宿运行而得名。这套拳术以“开、顶、扭、展、平、圆、翻”七字为旨诀,每一诀又有一个基本模式,如“顶”字诀的基本架式是“顶天立地”,“扭”字决的基本架式是“扭转乾坤”。练拳时得一诀一诀地练,待练成了七个基本架式是初成。随着功力渐深,能从每个基本架式中化出七个子招,这套“七星拳”也就有了七七四十九招。威力比只练成七招时大了七倍。功力再深,又能从每个子招中化出七个孙招,这套拳术又变成有三百四十三招了,威力又比仅练成四十九招时大了七倍。如此可一直练下去,直至无穷。但要练至无穷化境又谈何容易,“七星派”自创派以来武功最高的为现任掌门卓正明,他也不过只练至一万六千八百零七招而已。不过“七星拳”精妙绝伦,段炯、韦纪等“煞魔七星”每人虽然仅练至三百四十三招,在江湖上却已是少逢敌手了。
张寻听庄守严说过“七星拳”的威力,此刻见韦纪招招凌厉,自己若是一味躲避而不还手,难免要伤在对方拳下,于是顾不得再生误会,说声“得罪了”,便使出“黄龙三十六招大破敌拳”中的“抛砖引玉”,两人各施绝学斗在一起。张寻获名师指点虽晚,武功进境却快,此刻已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斗得盏茶功夫,他渐渐占得主动,又斗片刻,韦纪已尽是守招,而无力进击了。
段炯在一旁看得心惊,暗想:最近江湖上传言一个年轻人能在长江上打败“迎风神龙”林湖立,也许就是这个小子,看来二师弟也不是他的对手,一百招之内就要落败了。“煞魔七星”中属他入门最早,悟性也最高,练功最勤,武功最强,心计也最深。略一思忖,他对身边的卢毅和稽天祥道:“五弟,六弟,对这种冒充张大侠之名行骗的武林败类不必讲什么武林规矩,你们上去免得二师弟多费力气。”他知道只要再上一人,张寻必败无疑,而再上二人,则张寻插翅也难飞了。
卢毅和稽天祥一加入战团,场上形势顿然逆转。“七星拳”很讲究“手法”、“眼法”、“身法”、“心法”、“步法”。“煞魔七星”虽然都练至了三百四十三招,但因个人资质不同,对“五法”的领会有深浅,故功夫也有了高下。韦纪于“心法”上略有缺欠,无法做到“空心止念”,搏击时总是想着招式该如何发出,不能保持“一片混沌”的境界。而卢毅于“眼法”稍逊,招式发出时难以藏身,达不到“一气神行,任其自然”之要求,稽天祥则“身法”微滞,“俯、仰、侧、扭、翻”时,达不到“运转如珠,如环无端”的拳旨,另外,刘伯箫差于“手法”,卢臻输于“步法”,只有段炯和韩高亮“五法”皆通,武功高于他人,而两人间段炯又凭功力深厚而强于四师弟韩高亮。
韦纪、卢毅和稽天祥三人武功虽有破绽,但一般高手也根本看不出来。此时他们三人联手,更把各人破绽补过了。张寻功夫尚未至化境,临敌经验又少,一下子便被击得手忙脚乱,难以招架。
张寻与七星派本来无怨无仇,而且还有求于卓正明。此刻无来由地被迫恶斗一场,本就觉得无趣,这时见自己败相已现,支撑不了几个回合了,便想跳开认输。他以一记“陈希夷降牛望月式”避开三人的合力一击,说道:“三位请住手,在下……”,张寻话未说完,卢毅和稽天祥却趁他开口说话,体内真气有松懈之机,突然从左右两边扑上,各以“平沙落雁”与“圆转天体”之招分袭张寻两肋,而韦纪则拔出腰悬宝剑,将“七星拳”的一招“展翅大鹏”化为剑式,迅疾地朝张寻当胸刺到。
变故突如其来,张寻做梦也没想到他们竟会痛下杀手,转念间,一拳、一掌、一剑已到身边。他不及细想,自然地右手出掌尽力迎住稽天祥的一拳,左手拔出腰间的“虎王剑”由上往下一挥,只听“砰”的声,又是“叮当”一声,四人都立时怔在了当场。原来,急切间张寻将九成功力运于右掌与稽天祥尽全力的一拳正好相抵,发出“砰”的一声,而他左手拔“虎王剑”出鞘,却带出了一片寒光,卢毅与韦纪见了俱是一惊,待张寻将“虎王剑”挥出,卢毅只觉右手一凉,收回看时,发现食指、中指、无名指三指皆已被削断,指尖与小指齐平了。而“虎王剑”碰上了韦纪的宝剑,就像切豆腐一般,将其剑尖削去了。于是刹那间稽天祥、卢毅、韦纪三人震慑于“虎王剑”的神异,张寻则怔于死里逃生,惊魂未定。
片刻间,卢毅手上血如泉涌,剧痛钻心。他知道自己武功从此将大受影响,心中恨极,叫道:“你这小子竟敢伤我,今天非杀了你不可。”说着发疯似地扑上,对张寻连使杀招。他眼睛血红,右手上更是血雨飞溅,形如拼命一般。张寻无意中伤了卢毅,心下歉疚,见他扑来,不及解释,又不敢抵挡,只能拼命闪避。但听段炯在旁说道:“大伙儿一起上,为五弟雪耻。”说话间,其余六人已一拥而上。
张寻自削了卢毅的手指后,觉得“七星山庄”未入先已伤了人,到时不知该如何见卓正明了。心下发虚,不敢再战。此时对方七人同上,他又如何是对手,只二招内,就被卢毅一拳打中后背,疼痛入骨。眼看对方招招重手,自己顷刻之间就将毙命于此。无奈只能再挥动“虎王剑”,使出“七十二手梅花剑”拼尽全力接招抵挡。
虎王剑乃天下神器,舞动间隐隐有虎吼之声,威力无穷,张寻一柄“虎王剑”在手,便若凭空添了两倍功力一般。此刻对手若只有五人,他或许还能勉强抵挡,但对方却是七个一流高手,他虽有“虎王剑”相助,仍旧不敌,竭力斗至第八回合,张寻堪堪躲过六人之击,却被段炯趁虚而入,劈手夺过了“虎王剑”。宝剑一失,张寻更无力抵挡,而“煞魔七星”却得势不饶人。突然从七个不同的方向同时朝围在核心的张寻拍出一掌,这叫做“七星聚会”,是“煞魔七星”合练的绝招,用来对付极强的对手。“七星聚会”的七股力量从不同方向抵达同一点,七股力道互相补充,威力巨大。但因“煞魔七星”每人武功均已极高,至今碰到的最厉害的魔头也是三人联手便可轻易获胜,所以这“七星聚会”还从未在实战中使过,今日用出那是非置张寻于死地不可了。
张寻人在核心,每一条出路都被封死,退开已无可能。挥拳抵挡,意味着最多只能挡住两个方向的力量,而让其余五股巨力击中身体。他眼见七双手掌袭到,心想今日真要命丧君山了吗?意念斗转间,突然一条人影闯入圈中。
张寻眼睛一花,听得地上“砰”地一声巨响,扬起一阵尘土。他定一定神,见面前站着一个四十六、七岁左右的葛衫人,中等身材,气度不凡,双目慈祥而威严,正含笑望着自己。而“煞魔七星”个个愣在当场,默默地盯着地上的一个坑,原来他们威力巨大的一招“七星聚会”被葛衫人以无上神功引得偏离了方向,打在张寻身边的地上,击出了一个大洞。
段炯等七人回过神来,见了站在张寻身边的葛衫人,俱惊异之极,叫道:“师父,是您?怎么……”
不待“煞魔七星”讲完,葛衫人便怒哼一声道:“你们还认得师父?你们随意使出重手法意图伤人性命,可知罪吗?”
韦纪愕然道:“师父,您……”
葛衫人不待他说完,就打断道:“还要嘴硬!你们难道忘了七星派的派规吗?”
段炯忙回答道:“师父,弟子们不敢忘,派规都牢记心中。”
“那么,我问你‘七戒’的第三戒是什么?”
“戒随意伤人。”
“犯戒如何处置?”
“至轻禁闭一月,至重抵命无辜。”
“既然知道,还站在这儿干嘛!快自己前去紧闭室,三月不得出来。看你们终未伤人,此次从轻处置,若下次再犯,绝不姑息。”
这葛衫人言语中自有一股威势,“煞魔七星”听了唯唯诺诺,不敢争辩,即刻往“七星山庄”里的禁闭室而去。张寻此刻才明白,眼前这个神功惊人,隐隐有王者气度的葛衫人就是自己要找的、当今天下第一门派“七星派”的掌门人卓正明。
不知为何,当张寻望着慈祥地注视着自己的卓正明时,突然想起了父亲。他想父亲如果还在这个世上,一定也是如此不凡的。他的眼圈蓦地一红,有点酸酸地叫了声:“卓伯伯”。
卓正明目光含笑,缓缓地走到张寻近旁,用手拍拍他的背脊,安慰似地说:“受惊了吧?”
张寻此前背脊上被卢臻打了一拳,已经受伤,卓正明这一拍正好拍在伤口上,虽然拍得很轻,张寻已然疼痛难忍,不禁“啊哟”一下叫出声来。
卓正明一听,已明就里,愧疚地说道:“唉,我还是晚来了一步,害得你受了伤。刚才我在院内练功,练完功后才听说庄外有个冒充张卓然大侠之子的人与我那不争气的弟子斗在一起,而且我的三大弟子联手竟不能获胜,现在已是以七敌一。我大为吃惊,急忙赶出来看。远远地见你使出‘七十二手梅花剑’,却是张大侠的真传,知你必是张大侠的后人无疑。这时,那七个逆徒欲以一招‘七星聚会’伤你,被我赶到化解,却不知你此前已经受伤,是哪个打的?我定然重惩不待。”
张寻见状,忙道:“卓伯伯,其实这件事都是小侄不好,没说清来意,以至大家误斗一场,我无意中还伤了一位大哥的手,极为歉疚,望您能免了七位大哥的禁闭,小侄心下才能稍安。”
卓正明道:“他们是自作自受,你不必为他们求情。”接着,又认真地说道:“你不愧是张卓然的儿子,胸襟毕竟不同。哦,你父亲突然绝迹江湖二十年,不知现在可好?我可是时时想起他啊!”
张寻一听卓正明问起父亲的下落,差点落下泪来,黯然说道:“我从出生至今,还未见过父亲一面。因您与家父至交,此番前来就是希望能探听到父亲的一点下落的。谁知,您也……”
卓正明听了也是黯然神伤,但随即奇道:“那你这‘七十二手梅花剑”又是从何处学来的?”
张寻于是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的身世及学艺的经过告诉了卓正明。当他讲到庄守严被八个蒙面黑衣人害死时,卓正明掉下泪来,连连悲叹一代豪侠竟死在无名鼠辈手里。张寻讲到如何在江底恶斗林湖立,在神农架搏杀群虎时,卓正明长声感叹他的机缘之奇巧。一老一少说着说着,不知不觉间天已经黑透,两人相视一笑。卓正明朗声道:“走,到我的房里去谈。”说着握住张寻的手,走入了“七星山庄”。
当晚,卓正明与张寻又在“七星山庄”的后院促膝谈心。其时月光如水,照得后院一片银白。卓正明凝视张寻良久,叹息道:“你与你父亲真是像极,只是他比你更具豪气。”
张寻听卓正明夸父亲有豪气,心里又是高兴,又是兴奋,说道:“小侄自从看了母亲留下的日记后,对父亲就非常崇敬,可是除了母亲日记中的记载,我对父亲知之甚少,卓伯伯,你能不能给小侄讲讲我父亲?”
卓正明道:“当然可以。我与你父亲互相仰慕,二十多年前还一起在此探讨过武学之道呢。谈累了,他还常坐在你现在坐着的这块石头上休息呢。”
张寻抚摸身下的这块石头,感到一阵温暖。这时他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长久盘踞于心底的疑问,就问道:“卓伯伯,师父告诉我说,父亲开始时武功并不高,家传的《张氏拳谱》也仅是平常的江湖拳谱而已。后因父亲有了奇遇,学得‘亢仓子服气诀’与‘七十二手梅花剑’才得以成为一代大侠。个中经过,师父没对我说就遭了毒手。不知您是否知道我父亲当年有什么奇遇?”
卓正明捋捋颔下的胡须,缓缓道:“我与你父亲惺惺相惜,相互间从不隐瞒什么,你父亲的这段奇遇,我也曾听他说过。那时他才十八岁,在家乡已有侠名,只是因为家传拳谱平常,武功一般。所以他决定云游四方,遍访名师。一日,他坐船沿运河到了浙江余杭境内的塘栖镇,在塘栖镇外十里,有一座超山,素有‘十里香雪海’之誉,以观赏‘古、奇、广’三绝的梅花而著名于江南。同时,这超山也是‘超山派’的驻地,武功上也是自独到之处。
“超山派虽是江湖小门派,可你父亲既存遍访名师之心,来到此处自然要去拜访一下,希望有所收获。他出塘栖而行,走得三、四里忽闻前面有厮打喊救命之声,便急忙赶上前去,却见近二十个强盗正在抢劫一支商队。
“那群强盗武功路数很怪,手呈爪形,出招无章法,却颇为凌厉。他见有两个商人已被强盗抓伤,倒在血泊之中,就动了侠义心肠,上前斥责那些强盗。原来这些强盗是当地茶农,他们中的领头人也算是个奇才,因为制作新茶是要用手在火烫的铁锅内反复烘焙翻炒,时间一长,手往往被烤得坚硬焦黑,而他竟也因此悟到了一点武功之道,创出了一个‘炒茶派’,在方圆几里地内仗势欺人,乡里皆莫敢与之争斗。
“那几个受伤者都是茶商,本是‘炒茶派’的主顾,每年都向‘炒茶派’收购茶叶,可这次因别处货色价廉物美,他们便进了别家的货,以致与‘炒茶派’闹翻,被拦截在此地。
“‘炒茶派’的强盗见你父亲出头,打抱不平,几句话不合,便一拥而上斗将起来,你父亲此时游历日久,拜访了不少武林名家,因其心诚,各门各派的武功都学得了一点,他刻苦练习,集众家之长,武功已有小成,所以,对手人数虽众,一时倒也战他不下。
“打了一会儿,你父亲看准时机,一拳将‘炒茶派’首领的儿子打晕过去,还打落了其四颗门牙,那首领大为愤怒,连声呼哨,又召来了一批门徒,而且不再管那几个茶商,全力合击你父亲,想拿下他出气。
“你父亲见敌人援兵到来,本可逃走,但他本是为救那几个茶农商才出手的,受了数处伤。这时他见几个茶商已扶起伤者逃远,便拼力杀开一条路往超山方向奔去。他知超山派亦是名门正派,定不会任这帮强盗胡作非为的。而‘炒茶派’首领因儿子伤重,对你父亲恨极,率众紧追不舍。
“你父亲对当地路径毕竟不熟,奔了十余里,仍未到达超山正门,反倒跑进了一个绝谷,谷中有一个山洞,上刻‘龙洞’二字,洞旁还有一幢小屋。这时他不及细想,一下冲入洞中,人刚进洞,就听洞外小屋中有二人尖叫‘不能进洞!’。
“你父亲心想定是洞中有什么危险,所以人不能进去。可外面‘炒菜派’的追兵已近,与其出去送死,还不如再往里逃,于是不理那两个已冲到洞口对他大喊大叫的人一直往山洞深处跑去。
“跑了一阵,他发现‘炒茶派’的人并未追进来,就坐下来喘口气,包扎伤口。他不知道,这里其实是超山派的禁地,常人不能进入,‘炒茶派’的人就是吞了豹子胆也是不敢进来的。
“原来属于道家的超山派有个规矩,凡掌门人年到七十,就必须独自前往龙洞静修仙学,以静待羽化升天。掌门之位则由其大弟子继任。如此一代复一代,这已成为定规,龙洞也成了禁地,除了老掌门谁也不准进入,以免打扰他的清修。初时超山派有二十人守在洞口,不让外人进入,渐渐地当地人都知此规矩连龙洞都不敢靠近,超山派的防备也慢慢松懈了,只留下两人守候。那天两个守洞的超山派人正如往日一样在屋中饮酒闲谈,却冷不防被你父亲猛然冲了进去。
“你父亲正自喘息,忽听有个声音在耳边想起:‘你不是悟彻,为何进洞?’你父亲大吃一惊,没想到洞中有人,抬头一看,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白须老人立在身边,正奇怪地看着自己。
“原来这个老人叫普照,是超山派上代的掌门,他在洞中呆了二十年,那是已有九十岁了。悟彻则是他的弟子,接他而任超山派掌门。那年他已有七十岁了,也该进洞了。但普照却不知悟彻三年前已被‘圣毒教’高手毒死,再也不可能进洞了。普照为人宽厚,问清你父亲进洞的缘由后,也不责怪他乱闯禁地,反倒因你父亲为人正直,练武资质好而喜欢上了你父亲,二人结为忘年之交。
“这‘龙洞’极深极大,宛若迷宫一般。普照带你父亲进到山洞的最深处,那里其实是道地缝,上面透下阳光,地上还长满植物,有苹果树、梨树、枣树等,普照便是靠着它们和自身奇奥的辟谷之术而得以活了二十年的。
“在两边的洞壁上,刻满了各种口诀和图形,这确是二十多代超山派掌门临死前所悟的精妙武功。而普照集二十年心血,又将这些武功整理成形,融会贯通,得一套气功与一套剑术。气功假托超山祖师亢仓子之名,取名为‘亢仓子服气诀’,而剑术则因舞动时剑形如梅花,超山又多梅花而定名为‘七十二手梅花剑’,这两样武功倾注了数十代高手的心血,而且又都是趋于神境时所悟,端的是不同凡响。你现在于这两样武功皆有小成,必定深有体会,是吧?!”
张寻对卓正明笑笑点点头,没有答话,只是继续屏声静气,听卓正明往下讲道:“普照老人说他一直觉得这样精妙的武功任其湮没太可惜了,这时见你父亲人品出众,老人便将武功传授给了他。
“半年后,普照老人羽化登仙,而你父亲神功也已经练成,他埋葬老人后,便欲出洞,却发现洞口已被堵住。原来超山派因禁地已被外人闯入,就将洞口封住,另觅禁地了。你父亲无奈,只能退回,最后历尽艰苦从地缝往上爬出,才得以回到人间。”
听到这里,张寻才知父亲的武功竟是因为这样的一段机缘而获得,不禁问道:“那么洞中所刻图形仍旧在吗?”
卓正明沉吟片刻,说道:“应该还在,但那‘龙洞’已被堵得极死,难以进入,即便进入,洞中道路繁复,漆黑一片,也不一定能走到最里面。而且普照老人也未将全套完整的武功刻于石壁。别人若照石壁上刻的散乱招数练习,也远远无法达到你父亲的境界。另外,我为了探访你父亲的下落,曾去超山寻找那条地缝的入口。但也只能失望而归。”
张寻一听卓正明探访父亲下落,忙询问道:“卓伯伯,您是否探知了我父亲的去向呢?”
卓正明郑重地望了张寻一眼,缓缓地点了点头道:“有,不过并不确切。”
张寻一听说有父亲的下落,心头突突狂跳起来,猛地跪倒在地上,急切地要求道:“卓伯伯,请您快告诉我!”
卓正明见状,忙俯身在张寻腋下一托。张寻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纯正内力已将自己托起,重又坐到石头之上,不禁暗暗佩服卓正明内功精深。
只听卓正明道:“贤侄,你别急,听我慢慢讲来。”
“二十年前六大名门正派的掌门和你父亲约定围杀大魔头况寂,而那天晚上,一向以信义著称的梅花大侠,也就是你的父亲竟然失约且从此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实在蹊跷。
“当时我就开始调查,但竟找不到有关你父亲的任何线索。直到五年后,我才查明你父亲最后一次露面是在湘西。因为有人在湘西豪客田三怒的庄内见到过他的马,而当时距围杀况寂之期仅有一个月,从那以后,你父亲便不知下落了。”
张寻记得庄守严曾对他说起过田三怒,言语间颇为钦佩,说他是义薄云天的大豪侠,而且也是父亲的挚友,没想到父亲的失踪竟和他有关,不禁问道:“卓伯伯,您的意思是说我父亲是在田三怒的庄园里失踪的吗?”
“有可能,田三怒这个人亦正亦邪,结交了不少歪门邪道的人,魔派之一贵州圣毒教的左护法蓝若云就是他的义妹。而这个蓝若云曾经和你父亲有过很大的过节,也许田三怒替她出头,暗算你父亲也说不定。”
张寻不解地问道:“那师父为何说他是真豪侠呢?”
卓正明道:“这就是这种人的厉害之处了,做几件好事,博得个好名声,别人就不会怀疑他还会干别的勾当了。”
张寻与庄守严仅相处了半年,而且大部分时间勤于练功,很少有闲心谈及武林轶事,所以对江湖中的成名豪侠知道得并不多。于是又问道:“卓伯伯,那么田三怒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呢?”
卓正明道:“此人武功高强,也曾做过几件惊天动地的事,曾为救一个素不相识的武林同道而散尽家财,诸如此类的事给他赢得了豪侠的名声。但也不知为何,他的家财却比以前更多了,听说是和西域‘宝石谷’的石大王有勾结。”
张寻一听,心想:“对上号了,与庄守严所说的‘宝石谷’有联系了!”于是听得更专注了。
卓正明继续讲道:“这田三怒做事令人难以理解,前几年他与湘西魔教大派‘不二门’斗法,令正派人士敬佩。但多年前他曾与臭名远扬的‘圣毒教’女护法蓝若云结为异姓兄妹,遭到正派人士唾弃,而‘圣毒教’与你父亲仇怨极深,蓝若云几次公开向你父亲挑战,这在武林中人人皆知,田三怒既然会与这样的人结拜,唉……反正你父亲当年到田三怒家里去,实在是欠考虑的。”
张寻听到这里,不知为何,明知田三怒与父亲的失踪有牵连,却仍对他抱有好感。他隐隐觉得,只有像田三怒那么做才是“真豪侠”之所为。他似乎已经在开始希望田三怒不是他真正的仇人了。
卓正明接着道:“不过我对田三怒也仅是怀疑而已,没能找到确凿的证据,由于我自己不慎,他似乎对我很提防了,这样我查找张大侠下落的希望更加渺茫,现在你来了就太好了,他不注意你,你去调查或许会有新的发现。”
张寻迟疑了一下,说道:“好,我马上出发去湘西。”
“别急。”卓正明笑了笑,阻止道:“你现在武功虽已入一流高手之列,但与田三怒相比,还略有差距,你这样贸然前去是很危险的。”
“那怎么办呢?”张寻急急问道。
卓正明沉吟片刻,答道:“我看这么办吧,我教你一套‘千阴神功’,此内功极为精深,常人是难以练成的,但你既有‘黄龙仙传四十九式’与‘亢仓子服气决’这两套神妙气功作根基,对练‘千阴神功’有很大的帮助,而且进境也定会很快的。三月之内定能再上一个台阶,对付田三怒,蓝若云之流,也就不用惧怕了。”
张寻自武功初成以来,对武学之道已极为沉醉,听说有神奇的功夫可学,自然怦然心动。但他自小熟读孔孟,习惯于讲究礼仪,想到自己已拜黄龙派庄守严为师,应属黄龙门下弟子,现在再学七星派武功,于名分上却是大大不妥,心下不禁好一阵踌躇。
卓正明乃一派宗师,武林耆宿,何等阅历,当下一眼便看破了张寻的为难所在,便道:“贤侄,你虽不是我七星派门下,但你父亲与我情同手足,我们可算是一家人的,你学我的武功,也无什么不妥。”
“这……”
张寻似乎还有些犹豫,卓正明又道:“你为人重礼守仪,又有侠义心肠,很合我意。你父亲生前也就我、庄守严、松泉老人等少数几个知心朋友,他现在不知所踪,我们自当悉心照顾你。庄守严大哥已成为你的师父,传了你武功;松泉老人也已赠了你天下神器;我至今膝下无子,想收你为义子,暂代你父亲尽教子之责,不知贤侄意下如何?”
张寻知道卓正明这么做完全是为他考虑,因为既成了七星派掌门人之子,学七星派武功便无任何不妥了。而他自第一眼看到卓正明起,就觉得自己和卓正明之间有一种奇异的联系,他想这份奇异的联系一定是因为父亲而产生的,因为父亲是他的好朋友啊。而且这短短—段时间的接触中,张寻对卓正明已极为心折,觉得卓正明无论在武功、人品、气度上都是自己绝好的榜样。现在卓正明提出收他为义子,他哪有不愿之理,于是即刻拜倒在地,叫道:“义父……”
话未说完,卓正明已含笑地把张寻扶起,说道:“别急,这是大喜事,我们不能太草率。七天之后便是一年一度天下六大门派掌门人的‘君山大会’之期,到时我们在聚会上举行认父仪式,让天下皆知你是梅花大侠张卓然的后人,而现在已成为我的义子,这才隆重!”
张寻还想再说什么,卓正明摆摆手道:“我们虽还未举行仪式,但你如把我当义父的话,就该听我的。今日已很晚了,你去休息吧,从明天早上起我就教你练‘千阴神功’。”
张寻无奈,只得回到卓正明为他准备的房间,躺下睡觉。
第二天一早,张寻刚刚起床,下人便传话说卓掌门在后院等他,让他先去练功,回来再吃饭。
张寻一听,赶紧去了后院。守候院门的两个七星派门人见张寻到来,忙恭敬地行礼,告诉他说:“掌门已等候多时了。”同时脸上露出了羡慕之色。
原来这后院乃卓正明专用的练功之处,平时除卓夫人谢瑛外,只有七大弟子按时奉召入内学艺,其余人则一概不得入内。张寻初来乍到,就被召进后院,可见地位已不在“煞魔七星”之下了。
卓正明见张寻赶来,递过一本书道:“这是我七星派镇派之宝,现在除了我之外,尚无第二人学得,望你不辜负我的希望,好好用功将神功练成。”
张寻心下激动,慎重地接过书来,见此书纸页泛黄,字迹暗淡,显是年代已久远,七星派已传了不知多少代了。
这时只听卓正明又道:“你先将此书看一遍,如有不明白之处,尽可问我。”张寻打开封面,一页页地看了起来。
此书最前面有一口诀,上写:“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极,昏昏然然,无视无听,抱神以精,形将自正。必静必清,无劳汝形,无摇汝精,目无所见,耳无所闻,心无所知。神学汝之内,间汝之外。我守其一,以处其和……”,张寻早已练通两种神妙气功,对此要求“入静”与“守一”的总决自是一读就通,于是他又往下看下去。
下面的内容分章而述,分别是“第一心典章、第二经历章、第三百谷章、第四肝气章、第五肺之章,每章下都有练气口诀,如第一章“心典章”中写着“心典一体五脏王,动静念念道德行。清洁善气自明光。生起吾俱共栋梁,尽日耀竟暮闭藏,通利华精调阴阳。”
张寻默念“心典章”数遍,仍有些不解,便问道:“义父,为何这‘心典章’不似练气功,反倒像养生之术?”
卓正明道:“寻儿,看来你至今仍执着于言语的外在意义,而不注重其根本,这对练此功不利。其时最高妙的养生术就是最深奥的内功,最深奥的内功就是最高妙的养生术。养生术练到极至,内力自生,也能伤人,内功练至深处,精气流畅,也能养颜,这‘千阴神功’便蕴含这个道理。‘心典章’其时是说心为一身之主,五脏之王,人能动静语默之间常存念于心,不使外弛,安在腔子之内,则道德自然流行。心能清洁无为,则至善之阳气发生,自生光明。心神当行往卧之际,亦要与精气相合,据守于吾身,不使有走失,如共栋梁而不可动移。安静无为,则元气之精华自然通力而阴阳无淤滞之虞,不是既暗合养生之术,又隐含内功之道吗?!”
张寻对武功本就有极高的悟性,现听了卓正明这一段透彻之语,即刻就有通悟之感,虽有些关键处尚有疑问,但已觉得一个新的天地豁然展现在面前了。卓正明见张寻已有所悟,便趁热打铁,指着“第二经历章”道:“这一章道理也是如此,你看‘经历六合隐卯酉,两贤之神主延寿,转降适斗藏初九,知雄守雌可无老,知白见黑急自守’。意思是说丹道运行之法,经历于吾身六合,至卯到酉宫,当停其阳火,以防火之太躁,到酉位当止其阴符,以防水之太滥,但也只需隐伏片刻,谓之沐浴,以至中和。肾主脏经,肾水充足,则百骸无不受其泽而寿延。修丹转运升降之道,先须调适心神,同入于下田初九离卦之位,而伏藏之。欲知雄阳运用之功,当先守雌阴静伏之法,若能达如此修为,则可以保童颜而不老。修道之人,宜隐形晦迹,和光同尘,不使有至角之露。临炉炼丹之法,又当先守视其神明于幽暗之气穴,至一阳萌动,而后运行其精光于周天。这不也同时包含养生与武学之道吗?”
卓正明的这席话犹如一道闪电,劈得张寻的思想一片明亮。蓦然间,他感到自己迈入了“千阴神功”的功法大门,只需假以时日,刻苦修习,终将有所大成。
张寻此时心无旁骛,精神全在书上,又一章一章地钻研下去。
卓正明见张寻进入状态,嘴角不由泛起一丝微笑,悄悄退出后院,任他一人专注地揣摩修炼。
此后数日,张寻两耳不闻窗外事,刻苦修习“千阴神功”,内力果真一日千里,精进神速。这几日中,卓正明正忙于接待各派门人,准备即将召开的六大门派掌门人的“君山大会”。
第七日,张寻又照例到后院练“千阴神功”,练得良久,只觉内力又深一层,心下不禁好生欢喜。忽然,从墙外传来女子“格格”的轻笑之声,接着又是一阵打闹笑骂的轻嗔薄怒,不知为何,张寻听在耳里,顿时杂念频生,冲动异常,直欲出去与那几个女子玩乐一场,但他随即惊觉自己的失态,暗骂一声:“无耻。”便尽力收心摄魂,把自己的注意力从那几个女子的身上移开。但无论如何,心头浮着一丝艳媚之思,挥之不绝,斩之不断。张寻不禁大为惊讶,不知自己为何竟突然变得如此下流。
正在这时,一个七星派门人在院门外叫道:“张公子,掌门请你速去‘群英庭’参加掌门人大会。”
张寻听了,即刻收功出院,说也怪,一收功,赶也赶不走的那层艳媚之思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张寻拼命摇摇头,还道刚才是做了个恶梦。但在他去“群英庭”的路上还是一路责备自己,以前与秦小丛和真怜那么亲近地相守也从无出格的想法,现在即便是做梦,也不可以做这样的梦啊。
当张寻来到群英庭的时候,六大门派的掌门人都已到齐,卓正明离席而去,牵着张寻的手朝各门派的掌门人团团一礼,并替张寻介绍道:
“这位是玄武派掌门长孙晟。”
“这位是黄龙派掌门纪恩杰。”
“这位是天池派掌门归砚风。”
“这位是武夷派掌门胡正超。”
“这位是王屋派掌门古宏。”
这五位中张寻除了见过纪恩杰外,其余尽皆不识,介绍完后,卓正明把手一拱, 又道:“各位掌门,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梅花大侠’张卓然之子张寻。”
此言一出,除了纪恩杰外。其余四位掌门都面露惊诧之色,只听归砚风道:“张贤侄,昔年六大门派中人都与你父亲交好,但世事匆匆,现在只有我和卓掌门依然在位,而你父亲更是绝迹江湖二十余年,不知卓大侠现在何处?”
卓正明抢着代张寻回答道:“张大侠仍然不知下落,张贤侄出生后从没见过张大侠,十岁时才知自己是张大侠之子,从此发誓要找到父亲,因此将自己的名字定为‘寻’字。后来他一路找到黄龙派前掌门人庄大侠处,庄大侠将他收为关门弟子,并代张卓然将‘亢仓子服气诀’和‘七十二手梅花剑’这两样武功传给了张贤侄。谁知不多久庄大侠被奸人害死,张寻就来到了这里。”
“什么,师父被奸人害死了?”纪恩杰由于黄龙派内部的矛盾纷争,直到张寻进来前一刻才赶到,因此卓正明还没和他说上几句话,也未告诉他庄守严已死的噩耗,此刻他听了,自然大惊失色,张寻刹那间也悲从中来,哭着扑到纪恩杰身前,说道:“师兄,师父是被八个黑衣蒙面人害死的。”说着他从怀里掏出那块从黑衣人身上搜到的刻有一颗星星和一片阴影的白色骨牌,递给纪恩杰。纪恩杰看看白色骨牌,声音颤抖地说:“他们是些什么人?”
卓正明看到骨牌,目光一抖,快步走过来,拿起这块骨牌仔细端详片刻,说道:“这种骨牌我也见过,一个月前曾有四个刺客想暗杀我,结果被我杀死,从他们身上都搜出了这种骨牌,一模一样的。”
这时王屋派掌门人古宏也已走过来,取过骨牌,看了后也说:“这种骨牌我也见过,还带在身边呢。”说着从身上取出一块一比较,果真一模一样。
古宏道:“今年年初一个奸贼混入我派,挑拨朱浩师弟与我的关系,以致朱师弟要与我争掌门之位,最后与大弟子负气出走,不久便在江湖上被害。而我王屋派则元气大受损伤,几年内难以恢复,后来机缘凑巧,让我识破那个奸贼的阴谋,并把他擒住,但未及审问,他就咬破藏在牙缝间的剧毒药丸而死。从他身上我搜出了这块骨牌。”
接着归砚风也拿出了一块同样的骨牌说这也是一个黑衣蒙面人想暗杀他却被他杀死而得到的。他又道:“我这次将骨牌拿来,就是希望藉这掌门人大会请大家一起帮忙调查的。”
原来每年一度的“君山大会”是为了汇报上一年除恶扬善的业绩,并制定下一年的行动计划的。
在上一年的计划中,按就近原则,处于东北长白山的天池派应除去作恶多端的“辽西一霸”库寿亭及新近冒出的“敦化三鬼”范洪淇、邵业刚和鲁奇开;处于华北的王屋派应除去吕梁群盗中仅剩的“插翅猴”李奇;福建的武夷派应除去令无数良家妇女闻之色变的采花大盗文西山;广东的玄武派应除去“茂名四虎”宋景强、宋景彪、宋景兴和宋景同;川西的黄龙派应除去“青海怪枭”葛鸦儿和藏东恶僧铁木上人,而岳阳的七星派则要除去鄂西扒帮的十八个头目、“岳麓媚娘”水冰洁和皖南匪首韩戈等。
这些任务中,唯有武夷派除掉采花大盗文西山的任务没能完成。胡正超含羞而来,这时忍不住道:“我武夷派耗巨大心血仍未能除去文西山,实在愧对诸位掌门。但每次我们即将成功时总有黑衣蒙面人将其救走。现在看来,文西山与这批人必是一伙,也有这白色骨牌。难道文西山会是这些人的首领吗?”
玄武派的掌门人长孙晟以足智多谋著称于江湖,人称“武诸葛”。他已沉思良久,这才终于开口说道:“从这些黑衣人的所作所为上来看,尽是要杀掉名门正派的掌门,挑拨名门正派的矛盾,而且同时在各派中进行,似乎有着极大的阴谋。比如想搞垮各名门正派而独霸江湖。而文西山只是区区一条色狼而已,绝没有这么大的野心,因此我认为他不可能是这些黑衣人的首领。”
众人闻言都点头称是,但又不禁问道:“那么这些批黑衣蒙面人的首领是谁呢?”
长孙晟道:“你们看这快骨牌,上刻一颗星星,或许是那些黑衣人首领自喻,认为自己是天上的星星,而星星下的那片阴影,大概指的就是那些黑衣人了,他们只不过是那个首领的影子,受到利用而已。但他们到底是想独霸江湖还是想干别的不利于江湖的事就难判断了。”
这时卓正明郑重地说:“各位掌门,自二十年前我们六大名门正派掌门人第一次在君山聚会,商讨围杀大魔头况寂以来,每一年都在此商讨下一年该为江湖做些什么。但自况寂被杀,魔派震慑,对我们已少有威胁,以致二十年来,还未有邪恶势力需我们六大门派合力出击。但现在看来,这些黑衣人组织严密,行动隐秘,必有大阴谋不利于江湖,而我们对他们竟没有任何了解,实乃劲敌。我认为下一年我们要做的便是六大门派合力调查这些黑衣蒙面人,并将他们除去,各位掌门意下如何?”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长孙晟连连颔首道。
卓正明的这个提议,博得了众人的一致赞同。接下去六大掌门开始讨论如何调查及分工联络等问题。待正事谈完,卓正明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双手一拱,高声说道:“各位掌门,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大家。我和张寻情同父子,已认他为义子,并为此摆了酒席,望大家赏光到客厅入席。”
众人纷纷向两人道喜,在一片热闹声中,张寻恭恭敬敬给卓正明磕了三个响头,行了正式的认父仪式,然后又恭恭敬敬提出请义母受礼,卓正明听了呵呵笑道:“寻儿真是个孝顺的孩子,不过你义母一向喜欢清静,深居简出,我看就不必叫她出来了,这三个头嘛,你到后堂对她磕一下就是了。”
张寻答应了,在一个女弟子的陪同下,忙进后堂拜见义母谢瑛。一路上心里却在想缘何义母在隆重的集会上也不出堂尽其主妇之责,难道是偶染小疾吗?不过当他在被布置成佛堂的后堂侧厅见到手持念珠的谢瑛时,他心中的疑惑便豁然而解了。因为他眼前的这义母身材小巧玲珑,五官精致典雅,行不动裙,言不露齿,若时光倒回去二十年,不折不扣是一位读诗作词,拈针绣花的深闺小姐,却哪里有半点武林女侠的影子?所以她虽身为七星派掌门的夫人,却并不插手武林中事,也是自然而然的了。只是张寻见她眉宇间似结着一股淡淡的幽怨,却是印象颇深,不过当下磕了头唤了声“义母”,便匆匆返回前庭陪客饮宴。路上,他不禁问那女弟子,义母为何眉宇间似有忧愁,女弟子答道,师母一向身子欠佳,难得露出笑颜,但师父对师母情深意重,长年不惜重金和时间,为她延请名医治疗,可惜师母的病却一直未见好转。张寻听了点点头,此时已走进喧哗的前庭,也就将此事丢在脑后了。
这一晚,群雄开怀畅饮,直闹到深夜才各自回房歇息。月明星稀,夜深人静,玄武派掌门人长孙晟酒量一般,多喝了几盅,睡得正沉。
突然,他的卧室外出现了一个黑衣蒙面人。蒙面人轻轻推开窗户,纵身进入室内,一步步朝长孙晟的床边摸去。
在他就要挨近床边的时候,突然从他脚下发出极轻的“叮当”一声,脚下碰到了一样东西。原来长孙晟为人极谨慎,即便在自己的卧室睡觉也要围床摆一圈小铜铃,以防敌人偷袭,更何况他现在是客居此地。蒙面人一听声响,便迅速扑上,一掌朝床上的长孙晟击去,想悄无声息地将长孙晟击毙于清醒前。
长孙晟虽然睡得正沉,但毕竟是武林高手,感觉异常敏锐,一听那细微的“叮当”声,即刻醒转,见蒙面人掌到,来不及躲避,便一抓探出。玄武派武功以一套“龙形爪”最为著名,在这危机时刻,长孙晟自然地使出一招“单爪探珠”,直攻对方眼睛。这其实是败中求胜的一招,希望黑衣人不愿两败惧伤,能撤掌自保。谁知蒙面人动作奇快,竟不闪避,一掌击在长孙晟胸口,此时长孙晟的“单爪探珠”才使出一半。
蒙面人这一掌击得无声无息,长孙晟却“啊”地惨叫一声,右仍随惯性抓出,待碰到蒙面人的蒙面黑布时才颓然跌倒。一带之下掉了黑布,露出了蒙面人的脸。
其时明亮的月光透过卧室两边的窗户射进来,正好照在蒙面人的脸上。长孙晟把这张脸看得清清楚楚,难以置信地惊叫道:“原来是你!?”可是他同时发现自己的喉咙里没能发出一丝声音,随即脑袋一歪死在床上。
张寻对酒素无好感,刚才在酒席上喝得不多,回到卧室后仍然兴奋得难以入睡,便又到后院去练功。当他听到长孙晟的那一声惨叫时,马上意识到出了事情,即刻冲出了后院,往长孙晟的卧房奔去。就在张寻快到长孙晟的卧房时,只见一条黑影如鬼魅般从屋里闪出,速度快得惊人,只一晃便不见了踪影。张寻自忖轻功与那人相差甚远,追也无益,又见长孙晟卧室门洞开着,便快步走了进去。
他见长孙晟躺在床上,屋内并无异样,便开口问道:“长孙掌门,发生了什么事?”
可是长孙晟并没有回答,他又问了一遍,仍未听到回答,他这才觉得有点不对,遂走到床边察看。
正在这时,睡在隔壁的,跟长孙晟来的几个玄武派弟子秉烛而进,见到张寻,有些奇怪地问道:“张公子,你怎么在这儿?”接着又对长孙晟道:“师父,刚才是谁在叫喊?”
这时张寻已发现长孙晟神色不对,一探心脉,竟已断了,不禁大惊失色道:“长孙掌门,长孙掌门……”
玄武派弟子一听,忙扑上前去。而此时卓正明也已到了,他衣衫不整,显然是急急赶来。接着纪恩杰、古宏、归砚风和胡正超等人也纷纷赶到。
当玄武派弟子发现掌门已经去世了时,都痛哭起来,众人也觉恻然。忽然,一个玄武派弟子停住哭声,指着张寻骂道:“你这个奸贼,为什么杀死我师父?拿命来!”说着就要扑上去拼命。
张寻赶紧分辩道:“这不关我的事,我进来的时候长孙掌门已经仙逝了。”
“你还要抵赖,刚才我进来的时候就见你鬼鬼祟祟地站在我师父床前,凶手不是你,又会是谁?”这个玄武派弟子厉声问道。
“如果凶手不是你,为什么你蜡烛也不点,鬼鬼祟祟地一个人到我师父的房间里来?”
“以你的功夫,又如何杀得掉我师父,自然是趁我师父不备偷偷暗杀的!”
张寻这时只觉有口难辩,不知说什么才好。众人突遇变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只听卓正明厉声问道:“寻儿,这是怎么回事?”
张寻忙道:“义父,长孙掌门之死,真的与孩儿无关。刚才孩儿睡不着觉,在后院练功,听到这里发出一声惨叫,就急忙赶过来,到门口时,见到一条黑影从屋内窜出,速度奇快,只一闪便不见了。我见屋门大开着,长孙掌门躺在床上,赶紧进来看个究竟,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可长孙掌门没有回答。我感到奇怪,就走到他的身边,这时玄武派的几位兄弟刚好进来。”
“那么我们掌门是谁杀的呢?”一个玄武派弟子问道。
“我想必定是那黑影所为。”张寻道。
“瞎说,你想嫁祸于人,谁又看见那个黑影了?”另一个玄武派弟子大叫。
纪恩杰插嘴道:“先别争了,我们查看一遍再说。”众人检查长孙晟的遗体,他全身上下竟无一处伤痕,也无任何中毒的痕迹,只在胸口处,留有一个隐约的掌印。大家不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呆了半晌。
归砚风突然惊悟道:“隔肉摧心!”
卓正明点点头,缓缓说道:“是的,此人内功深湛,能不伤外体而震碎内脏!”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纪恩杰道:“这就不可能是张师弟所为了,他尚无这份功力,我们当中也只有卓掌门才有这份功力。不知黑道中又有谁这般厉害,难道是况寂复生吗?”
胡正超、古宏、归砚风等人听了也点了点头。
卓正明忽又说道:“长孙掌门手上抓的这块黑布,必是凶手脸上所蒙,搏斗中被长孙掌门抓下。由此可见,这又是那批黑衣人所为。这个神秘的组织又欠了我们一笔血债。”
他又对那几个玄武派弟子道:“你们放心,我们六大门派唇齿相依,必将尽力查出暗害长孙掌门的凶手是谁,替他报仇。”
至此玄武派弟子也无话可说,只能等天亮护送长孙晟的遗体回广东玄武山去安葬。
此后的两个月中,张寻天天勤于修炼,只盼早日练成“千阴神功”,可去湘西找田三怒,寻访父亲下落。
在练功中,张寻时常产生旖艳之思,有几次甚至冲动得难以克制,但只要一停止练功,这种冲动也就即刻消失。
张寻为此去问卓正明,卓正明说这只是因为他功力尚浅,无法克制心魔而已,属正常情况。只要他功力练到一定深度,心魔就会消失的。
于是张寻练得更勤,可欲望却产生得更加频紧,更加难以克制。后来他偶然发现,只要在冲动时练一下“亢仓子服气诀”或“黄龙仙传四十九式”气功,欲望的潮水就会退却。
这两个月中,张寻就这样一会儿练“千因神功”增内力,一会儿又练“亢仓子服气诀”或“黄龙仙传四十九式”气功消除心魔,虽然练得极为辛苦,但内力却又猛进了许多。这其间,张寻见卓正明公正地评断各种江湖是非,有许多武林中人也愿意千里迢迢赶来,请他做主裁决要事。卓正明俨然便若江湖领袖一般。这使得张寻对义父更为崇敬,心想自己大概永远都不可能如义父这般侠义不凡的。
两月后的一天,当卓正明说张寻的武功已有小成,可胜过田三怒时,张寻不禁再也无法等待,匆匆告别义父,踏上了前往湘西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