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远这辈子头回沾酒,在家门杂货铺买了两瓶直沽粱。他心里酒不个好东西,上中学会儿胡同里有人家,两子成天干架,男人平日里窝曩,偏就了副酒脾气,喝酒,媳妇儿孩子不能从他眼前过,过他见着哪个拿哪个火。街坊们没少帮着劝,不落好,男人酒醒了没事人样,两子照样两子,日子久了,谁都懒得再掺和他家的事。贺远时就明白酒沾不得的,沾了容易失心。
现在,他真想他没着心。
踉踉跄跄扎进里屋,他从屉里翻块统共没戴过几次的手表,想着还给苏倾奕吧,苏倾奕把什么都还给他了,他再留着这礼物有什么意义?礼物就心。他眼神都不聚焦了,还要把苏倾奕的心往手上戴;最后戴,手踉跄了,磕绊几次才系上带。
秒针圈圈转着,贺远仰到床上,眼朦胧翻,他还从未这样盯过钟,数数样。数着数着也乱了,续不上弦了。谁说借酒消愁愁更愁?这酒把他的脑子喝钝了,把他心里的委屈和锐痛也喝钝了。
钝,思绪就拐了岔,先头还满苏倾奕作别他的眼神,泪成串的可怜样让他也看到了自己——惨惨相对啊。酒把这惨稀释了,不声不响,不知不觉。窗外起雨,密密麻麻的雨滴砸到面,贺远到自己的听觉也悠远起来,远到年多以前,也个阴雨天,他被苏倾奕句借伞领进了宿舍。他想他酒量不错啊,只心里翻腾,胃里不翻腾。
渐渐他睡着了。
这睡死过去般,转天礼拜竟无故旷工。周松民找到他家里时已近中午,就怕这孩子个人过日子,了病都没人知道。
院门虚掩着,周松民推门叫了声:“远子!”没人应。再进屋,冲鼻的酒气撞得他脑仁个趔趄。“远子?远子!”他顺着酒气往里屋找。
里屋味道更重。周松民眼就扫见字台上的白酒瓶子,立着的个没开瓶,开瓶见底的个滚在墙角里。再看贺远,衣裳和鞋都没脱,斜在旁边床上,睡得仰八叉。周松民上去推他,心说这怎的了,学人家猫尿。
推半天贺远也不睁眼,蹬两脚,嘴里不知叨咕什么。周松民听不明白,拍拍他的脸说:“醒醒,怎么了这?可真行,班都不上了。”贺远还叨咕,周松民偶尔听懂两句,听他叫苏老师。
“叫人家干吗,让人家看你这副样?么不省心呢,没事儿喝这老些酒!”
周松民到院里投了条凉毛巾回来,想给贺远把脸。贺远块头,周松民刚费劲把他拉拽起来,他仰脖又倒回去,周松民再拽,他再倒,再拽,再倒,周松民起急了。
“行了,别叫了,苏老师不在这儿,我你师父!”
贺远就叫,不仅叫,手也上来了,使劲把周松民往搂。个不留神周松民就趴到他身上,这他的梦语混不过去了。周松民先愣,继而拱起股火,他听过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懂得酒后吐真言。他从贺远胳膊里挣来,啪啪拍贺远的脸,拍了左边拍右边,只差扇掌了。
“跟这儿胡说八道,给我起来!”
被拍疼了,贺远终于动动眼,撑两条来,马上又关起条。天太亮了,昨晚他没挂窗帘,太阳明晃晃洒进屋,他满眼。时间他闹不清自己在哪儿,只觉得头痛欲裂。
等他认师父,叫了声师父,周松民开了:“还知道我你师父?儿礼拜几我问你?”
“礼拜几,不知道。”贺远脑筋仍钝的,迷糊着又要合眼。
周松民揪起他的衣领就把他往床扯:“礼拜!记考勤的日子,你考勤记哪儿啦?!”又指着字台:“这你喝的?你喝干嘛?”
“……不干嘛。”贺远醒盹儿了,瞅师父的脸,没来由阵心虚。他想他刚才干什么了,就听师父手上咚声,酒瓶被墩在桌面。
“不干嘛,不干嘛你喊人苏老师干嘛?!”
贺远心更扑腾腾了,不敢和师父对眼神,飘着说没喊啊,又说梦了吧……他眼耷来,余光到师父在盯着他看,看什么呢?越嘀咕他越冷汗直冒。
半晌,周松民恨铁不成钢啐句:“为他你就这么作践自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