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虎王妖僧
书名: 搜神战记 作者: 林燕飞 分类: 玄幻

        二人进到塔内,见其中赫然整齐摆放着三个大盆,俱是一丈见方的宽径,二尺约余的深透。盆下各有石台一座,刻八卦爻符,细细观看,却与寻常的卦爻有一些不同。无论是伏羲之先天八卦,抑或是周王之后天八卦,阳爻尽皆以一道连贯的长横代拟,阴爻则用二段短横示意,代表天地造化、万物乾坤。

        而这三个石台阶面的八卦,除了阴阳二爻之外,尚有三段短横的爻符,却不知就是何所指?若说是神工鬼匠的琢刻失误,雕坏了其中一个倒也罢了,如何三个石座都会具有这等形容?

        杨起虽是好奇,但揣摩得半日,只觉得符文艰深无比,始终体会不得其中的玄机,不由忖道:“这卦爻如此奇特,莫非只有神魔之人或是凡间的饱学广博之士方能读解?台座既然如此,想必上面的三个大盆也自然别具奥妙,说不定便是升级各种法器宝物的悉数事宜。可惜我才识浅薄,不能窥看得其中涵意,徒然嗟叹而束手无策,也不知她受了霓裳剑仙的传说,可能对之译注真切、解读分明?”

        他心念如此,于是瞥眼往一旁观看,却见祁恬也是眉头紧蹙,一指时而轻弹,时而抿唇压齿,全然一幅迷惑不解的浑昏模样,不禁喟然一叹,气息间,多少有些失望。

        左首的一个大盆通体皆是金黄铜鎏之色,盘前以小毫篆体铭刻着“仙来擢升”四字,有古朴之风,如苍松迎客、叠翠迎门之感。盘周不甚光滑细腻,配十二柳叶亮甲鳞,贯三七红莲吉瑞草,中间更以许多拈珠龙骧纹首尾呼应,相衔相连,绵亘不息,正是“九重天上神仙宝,太君炉前不自惭。汝炼金丹我煅剑,擢升宝盆最稀罕。”

        中间的大盆风景又有一番不同,更是黑中透亮,如乌海浪涛,昏暗汹涌,隐约可见红朱流溢,甲足弄潮。两侧带着一个圆扣的悬柄,如鼎耳一般。同样在盆前雕琢着“执耳魔山”四字,虽然看将整齐却颇有一些森然之息,似狮虎睥睨、豺狼瞪视之意。正是“化外魔器能争锋,撼天无畏射大鹏。如此魔盆走一趟,脱胎换骨更威风。”

        右首的却是一个如锅铁盆,刻天地百花,纹乾坤生灵,走兽飞鸟栩栩如生,虫蛰皮毛跃然求动。便看它们姿态各异、神情活灵,彼此簇拥环绕间,却是“余者皆来”四个龙飞凤舞的小字。字形旖旎,终究不能掩藏江水的风情,勾勒细致,毕竟难以遮盖青山之婀娜。正是“非仙非魔又何妨,尚有锋锐如鱼肠。乾坤盆中多锤炼,照旧能上神兵榜。”

        杨起啧啧称赞,道:“虽然知晓这三个宝盆绝非凡物,却不能知道彼此之间究竟有何区别?未免有些遗憾怅然。”

        祁恬笑道:“这有何难?一个盆是只能盛放神仙物皿,一个盆却是只识得魔家宝物,余下或能淬煅的种种,自然就是放入第三个盆了。那十二个字都依然标书得明明白白,你不好读书,所以看得不甚明白了。”

        杨起看她有意笑侃,心中颇为不服,忖道:“你腹中的墨水未必就比我多,识得几个字已是不错,何曾变得阅历浩翰、见识竟然这般广博?是了,必定也是那霓裳剑仙所云所授,你好奇之下,于是悉数记忆,此刻反倒刻意卖弄。”

        忽听得门外脚步声响,二人脸色一变,不禁面面相觑,暗道:“我看虎王庙中的小妖皆对此地忌惮畏惧,尽皆视其如瘟似疫,唯恐避之不及,如何还会有人过来探看?”情急之下,四目穷索,眼见得一处满是灰尘的帷幕之后尚有一处厨壁,不及思忖,慌忙便钻将了进去,里面空空荡荡,虽不甚宽敞,却也不是太推搡挤簇。

        不多时,铸炼房的屋门被人轻轻推开,有人咯咯笑道:“好了,好了,进得此房,便再也无人过来干扰胡闹,正好与姐姐您安心地说话。啊呀!多日未曾叙旧,小妹我实在是挂念得姐姐甚紧,妖魔一家,如鱼似水,我这鱼儿可是极度脱水虚弱的。”言罢又是一阵笑声,虽然清脆悦耳,宛如风中的细片铃铛,尽显热情洋溢之念,但被隐匿在橱中的二人听来,却正是事故圆滑之极、奉承阿谀无比,甚是不能受用纳听。

        杨起对此笑声最是熟悉,电光火石闪过,蓦然想起一位故人,心中不觉凛然震颤,暗道:“如何是她来了?言语如此亲密无间,却不知口中的姐姐究竟是谁?”

        惊疑不定之下,便要透过橱门的缝隙往外窥探,却被祁恬拦住,只觉得她将一个软绵绵的身子依靠过来,在呼吸醇麝、娇香如兰之间,听其嗫嚅道:“你与敛财管家昔日的亲密伙伴、今日的莫大仇人,如何便同随影的阴魂、追息的恶鬼一般,悄悄入得山门之内,偷偷潜入大庙之中,竟也跑到这六角塔中寻幽探奇来了?”口中说得不是旁人,正是那数次无情、屡番绝意,每每几乎取了大家性命的女魔头秦缨。

        杨起心中也是诧异无比,只是他那驱剑术与风雨剑法七十二式的使将本领日益渐长,勇气胆略愈是厚纯累聚,便是再遇见了秦缨,再不似当日的一般骇然畏惧。

        杨起忖道:“这虎王庙可谓妖界的赫赫重镇、尊显一方的藩国,庙中的主人又是三界的功臣、天庭御封的贵爵,若说正是那化外魔山宿世的对头、不解的冤家,也实在不能为过。

        秦缨如何这般鲁莽?竟然跑到塔中腹地与她的什么妖怪姐姐密会叙旧,便不知自己正是涉险犯难、没入重重危机之中么?虎王庙中耳目众多,妖法高强之人不计其数,她又不似我们一般有得隐身披风能够藏匿,只怕稍有不慎便会泄漏身份,成为人家的阶下之囚。”

        却听得秦缨又笑道:“姐姐为何还是沉默如是,不肯与我说话?莫非尚在恼怒小妹的阻碍,心中颇有抱怨么?既然如此,小妹心中歉疚,就站在这里任由姐姐捶打鞭策好了,还盼你手下留情,莫要损了我的魂魄才好。”

        祁恬素来爱称秦缨为小魔女,厌恶祁心思毒辣缜密,此番看得她如此光景,恭敬奉承,不禁目瞪口呆,甚是不解,于是轻轻掐拧杨起的手臂,低声道:“这便奇怪了!初时我看这秦家小姐气势凶猛狠辣,下手皆是咄咄性命的大招,动辄便将你与敛财管家二人逼迫得狼狈不堪、奔逃抵挡,丝毫也不曾念及旧日铁鸡镇的玩伴情义、儿时青梅,还以为她是魔性噬心、抛弃教化的无情无义之大恶人。今日观之,不想她对妖怪姐姐竟然如此恭维委曲,可见得良心未泯,尚有一丝人间性情么?”

        杨起微微摇头,喃喃道:“她魔性早已透彻心肺、深入骨髓,若说心中尚有情意,也唯独只对三眼魔君一人而已。你我与她交手数次,岂不早已窥破得这一点了么?她在什么妖怪姐姐面前承受委屈,不过是别有他图,尚有利用罢了。”

        他灵光闪耀,一念跃然而出,思忖道:“她每到得一处地方,必然是鸡犬不宁、凤波跌宕,平白要生出许多的事端。究其根本,所为种种,皆是要迎合大魔头黎锦搅动太平清静、挑起神魔再战的不良图谋罢了。今日潜入虎王庙中,自然也是不离这一道理,只是虽能知晓其叵测居心,但魔心似海、飘缈难探,终究不知盘算的谋划内容,实在是急煞人也。”

        杨起心中暗暗打定主意,自言自语道:“今日既然撞见,便是造化使然,机缘合定,断然不可救了杨彪之后,就此漠然离去。”却被祁恬按住嘴唇,低声嘘道:“且静一静,莫要被她们发觉了。”

        另一个女子叹道:“妹妹说哪里话来着?我若是强行索求,不小心揭开了封禁,只怕反倒要被他的渗溢法力所伤害,十天半月之间,想必也恢复不得元气,所以正该感谢妹妹劝阻才是。只是他愈是极力抵挡,我便愈发心痒难耐,心中便有些落寞怅然,一时迷失了心神,不觉间却冷落了妹妹。”那声音娓娓道来,极其娇嗲蛊惑。

        祁恬呸道:“什么雌妖,既然是妖中的妇人,也该何当礼仪才是。公然……公然如此,正是好不知羞耻。”杨起看她如此模样,哭笑不得,暗道:“你要我慎言寡语,生怕不慎之间被她们察觉,在这六角塔中惹出纠纷,如何自己却不肯谨小慎微一些?”

        听得那妖怪声音渐趋渐近,竟是缓缓来到了壁橱之外,杨起二人心中惴惴不安,苦道:“此时若是被它打开橱门,岂非一切昭然,躲无可躲了么?”再听得她抱怨橱壁灰尘太多,又往外移将了几步,方才心中稍安。

        杨起鼻嗅甚是灵敏,闻得一股极重的胭脂香味从橱外传来,鼻中顿时如小虫轻爬、鸡毛挠痒一般,不及忍耐之际,正被祁恬伸出两个手指紧紧夹住鼻孔,用力揉捏,虽然疼痛不已,却消了那喷嚏,心中连呼侥幸。

        他二人从橱门缝隙往外看去,一线天外,正见着一个妇人的背影,正是轻纱束裹,遮掩不严,虽是玉肤凝脂,欲显无数风流媚韵,却将后面的一对小儿女羞臊得六月飞虹、八月赤云,胸中怦怦然跳动不已。

        秦缨笑道:“他虽然执拗,但毕竟已是姐姐的裙下臣俘,稍加耐心,软饮兼施,依着金尾雉仙的一表人才,还怕他不乖乖束手就擒么?”此言一出,杨起与祁恬俱是一怔,忖道:“原来这妇人就是被杨江切齿痛恨的雌妖?看她这般挑逗的模样、如此的轻浮言语,难怪会将杨彪化成半妖,肆意蛊惑迷恋。”

        却听金尾雉妖哈哈大笑,道:“不错,我饿上他几日,教他身子疲软,再无气力反抗。那时再以计诱之,必定能成。若说我能得到这个奇人儿,还得感谢妹妹帮忙,若是没有你的缚仙金绳,我再有本领,也断然不是他的对手。”

        杨起二人心中厌恶,不禁眉头紧蹙,低声唾呸。

        秦缨道:“这绳索是三眼魔君得之南山红蝎洞的一件宝贝,祭将起来,上能捆缚大罗金仙,中能束绑红尘生灵,下能羁绊阴魂寒鬼。便是我那化外魔山的无数奇人异士,哪怕是神通广大,也一样不能逃出此绳的追踪捆缚,徒然嗟叹无奈罢了。”

        金尾雉妖赞道:“不错,我只看得妹妹将袖口张开,一道金光飞出,那银瓶便已然被捉住,竟是一丝一毫也不能动弹。妹妹便将那绳索暂且借我一用如何?以后但凡见着合意的美男,我便用它轻轻甩将,如花似玉的人儿岂非就唾手可得,老老实实服侍于我的石榴裙畔?”

        祁恬心中惊讶无比,轻轻捉住了杨起的手臂,二人皆是一般的心思,暗道:“银瓶离了黎锦,四处采药求方,如何会跑到这虎王山中,反倒陷于这荡妇之手?”

        秦缨幽幽一叹,轻声道:“这宝贝虽然神奇,但姐姐若是喜欢,我如何会吝惜不舍?只是此物尚属三眼魔君,毕竟不能由我做主行事,是了,你以后见着心动的男子,不妨就与妹妹我召唤一声,我携着绳子将他擒获便是。”

        金尾雉妖闻言,将身子缓缓侧转过来,粉袖一分轻舞,拖曳二分的罗衫,满头的翠钗珠宝有得三分的震颤,胭脂香粉的张扬足有四分,待终究露出了正面,相貌堪堪被杨起二人瞥见,果真是惊讶无比,冷不然倒吸一口凉气。

        正是那“塌鼻双孔,雨天稍息能蓄水;斜目一翻,壮士踉跄惊断魂;肥脸圆圆,羞煞中秋十五月;薄唇一线,愁煞刺绣巧织娘”。便是积累善德,不去说道她的无双丑陋,却也万万道不得是个倾国倾城的绝色美人。

        橱里亦然另有一番风景,杨起讶然,半日不得回神,祁恬嗔目,长久不能凝息,许久方才恍然,不禁大失所望,忖道:“此妖身段颇是婀娜,不想形容却生得这般的平庸古怪。”

        金尾雉妖索要缚仙金绳不得,心中颇为不悦,神情黯淡却稍转即逝,掩口笑道:“好,好,只是妹妹可要记着自己说过的话语,莫要日后看着一个强悍的男子与我纠缠,你却袖手旁观,不来帮忙哟?”

        秦缨连连称诺,道:“以后姐姐若是成了落焰庙的主人,成为三界之中赫赫有名的妖国女皇,那手下争相为你办事效命之人必定是多不胜数,哪里还能轮到我这妹妹来搅乱折腾?”

        金尾雉妖愕然一怔,旋即笑道:“落焰庙么?不错,我得了这座山头,便要将山名重新唤回落焰山,府邸自然也要叫作落焰庙了。其时妹妹便是我的一字并肩王,从此与我共同享受那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后宫美男,尽皆唾手可得。”

        杨起心中大惊,忖道:“果然是有天大的盘算,莫非还想谋逆造反,对那虎王候有所不利么?”

        秦缨从怀中掏出两个小小的纸包,轻轻磨搓道:“晚宴之时,姐姐想法子将这白纸里的毒药放入虎王的餐饮之中,自然便能大功告成。黄纸另外还有一粒药丸,唤做美人香,上面已刻有姐姐的生辰八字和造化符文,被虎公子服下之后,你在它恶眼中便是一位千娇百媚的无限可人儿。姐姐尚懂得许多的魅惑之术,随意使将几招厉害的,想必就可将它调教得俯首贴耳,从此恭敬从命。”

        她教金尾雉妖接过,又嘱咐道:“只是此毒千万不可与美人香混淆,否则反生大祸。”金尾雉妖双手颤抖,既是兴奋,又是畏惧,嗫嚅道:“这毒物验不出来么?”

        秦缨颇为自信,哼道:“只要不受美人香的熏染,便可安然地隐形匿迹,无人能够发觉。”祁恬附耳道:“用毒害人,谋权篡位,实在是卑鄙无耻之极的行径,却不知这恶毒的主意是她想出来的,还是那黎锦的诡计?”

        杨起心中寒意陡起,满眼俱是橱外一妖一魔的狰狞可怖,不觉低声道:“若是被她们得逞,必然又是一场无边的浩劫,我们先前三番四次破毁了那三眼魔君的恶事,今日就是再多上一桩,又有何妨?”

        金尾雉妖叹道:“事已至此,也不能回头了。妹妹不妨与我见见新来的小相公如何?”双手合击数下,大声道:“不嫌多!多不嫌!你这两个奴才若想吃饱饭食,在这庙中长久立足,便该极尽用心地干活、努力揣摩主子的心思才是,听我说话怎不带人进来?如何就不能机伶巧活一些?”

        话音方落,便听得有人讪讪应道:“夫人,你责怪我们不更巧事,那委实是天大的冤枉、无穷的委屈。究其根本,正是此人惊惶之下,竟然肠腹荡漾,响屁不断,实在是奇臭无比,大失礼仪。我二人尚且掩鼻难耐,夫人冰清玉洁,又如何能够忍受,因此唯恐玷污了夫人的芬芳气息,困惑呕吐,所以才犹豫不已、踌躇万分,不敢贸然进来。”

        杨起听得它二人的名号,颇为熟忒,不觉疑窦丛生,暗道:“这称呼虽然有些胡闹,却颇有似曾相识之感?只是一时却记不得了。”祁恬抿唇窃笑,喃喃道:“臭屁不断?莫非是个被它看中的鼬妖,情急之下,便以这看家的本领自保?”偷眼望橱外探去,见两个头戴毡帽的汉子拖着一个布袋进来,俱是体微裁薄,比那青衣长大不了多少。手中的袋子犹自抽搐不已,呜咽含糊,竟听不得里面说将些什么?

        金尾雉妖不以为然,哼道:“是么?我阅历倒也丰厚,自恃见识过不少的奇异男人,有那畏缩颤抖的,有那破口大骂的,也有呆若木鸡的,却没有看过什么最爱清肠打屁的。”

        却听见袋中传来扑哧一声,有悠扬之动,如鼓浪之气,不嫌多与嫌不多两个汉子不觉大惊失色,慌忙往后退却几步,以手作扇,横竖摇晃、左右摇摆不断,呸道:“了不得,了不得,此屁只该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秦缨眉头微蹙,撩起下摆,躲到塔梯之上,听得脚步声响,想必是犹恐避臭不及,索性下到第五层去了。金尾雉妖脸色青白不定,甚是难堪,方要张口怒骂,陡然之间竟闻嗅得一股极其怪异的气息,抑制不得,憋闷不能,慌忙奔出房门。

        好半日方才喝道:“你二人将他关到塔牢之中,与那银瓶一并看押,稍时我用那淡浊丹给他服下,看看小相公还能否屁息翻滚,滔滔不绝?”言罢大声叫道:“妹妹,我再陪你到别的好去处玩耍。”携了秦缨离去。

        不嫌多与嫌不多看她二人走远,相视哈哈大笑,伸手拎起袋子,便去解开上面的束扎,口中犹自嚷嚷道:“当日若非你们肆意破坏,我兄弟二人便早已将少主公请回了蚁州庄,如何还会被风雨大士赶将出来,贬将到地上风餐露宿、日晒雨淋,受了这许多的苦,遭了这许多的罪?

        如此说来,你也算得上是我们的仇人,可我们非但不念旧恶,反倒出了这个绝妙的主意助你脱身,正是大仁大义的以德报怨之举,三界方圆、化外魔山,神仙也好,妖魔也罢,又有几人能够有得我们这般宽广坦荡的胸怀?”

        袋里有人应道:“是了,你们方才正是侠义之举,功德无限、善意无穷,我自然佩服得很。只是你们依旧还要将我关押,说来说去终究逃不得雌妖的魔掌,如何称得上是脱身?”从里面往外探出一个脑袋,四处张望,面有张惶不安。

        杨起看得真切,不由苦道:“不肯教你跟随,你屡屡不听,此番却被妖怪捉住,少不得又要费上一番气力营救了。”正是躲在山门在外的黄松。

        但他心中又有另外一通主意,皆因那不嫌多与嫌不多二人而起,暗道:“我想起来了,我们潜入红鼠府第偷盗玄机圣水,正与他们有过一面之缘,可不就是那两个乔装改扮的蚁兵探子么?听他们的口气,莫非是挟持青衣不得,被那风雨大士责怪,竟然赶出了地裂之界,流落凡间不成?”

        祁恬摘下弓箭,方要动手救人,被杨起按住,轻声道:“这不嫌多二人似乎尚无恶意,否则也不会用熏臭之计谋,逼迫走秦缨与金尾雉妖二人。我们且再看看动静,若是能得知银瓶的下落,不妨一并搭救。”

        祁恬颔首低言,道:“不错,一者叫敛财管家吃些苦头,知道降妖除魔的种种不易艰辛,也免得日后又要纠缠跟随,反倒防碍了你我的手足。二者也好解脱那乌麒麟的牢狱大厄,放他回去与钱烟敷相聚团圆。她娇滴滴的一个千金小姐,对这魔家的丞相早已生出了许多的情愫,若是听闻他被雌妖欺负,岂非又要心急如焚、哭哭啼啼的了?”

        想起息斗和尚与吴九道或许也在一旁,心中不禁欢喜不尽,忖道:“他二人都是大仙大魔,想必知晓这三个大盆的使用之法,若是能够因此提携指点,我的玉月弓,他的干莫小匕,便自然会有一番新的成就铸炼才是。”

        不嫌多叹道:“我二人还要在这虎王山中谋生求活,那金尾雉妖虽然脾性暴躁,但好歹还能管将我们的伙食用度,哪里能够轻易便放你逃脱,却开罪了这个长久的饭东?”

        嫌不多道:“你也不用太过忧虑,无论它给你服用多少淡浊丹,你依旧还作放屁之状,我们再想法子送你一些恶臭气息。它本是无甚耐心之妖,觉得厌烦了,三拳两脚就会将你轰赶出去,你便是惦念它的好处,有心留下温柔,也是不得的。”

        黄松闻言,竟是哭笑不得,讶然道:“受你们抬举,我是万万不会眷恋这等温柔的。二位若是欢喜,不妨再奉承谄媚一些,或者那金尾雉妖给些桃花恩泽亦是不定?”

        不嫌多机伶伶浑身一个冷战,连连摇手,笑道:“要不得,要不得。我们虽然吃了那壮羲草,身体变得巨大了许多,但与常人相较仍然单薄孱弱,如何受得她的日夜恩泽?况且我们有品有性,也不愿意因此委屈了自己。”言罢,将黄松搀起,又是寒喧嘱咐了一番,便要引着他往塔下走去。

        黄松无可奈何,眼看着自己是逃不得,挣不脱,说不动,喟然一叹,只好随二人去找那银瓶作伴。杨起与祁恬彼此一个眼色,心中会意,小心翼翼地推开橱门,蹑手蹑脚地悄悄跟将了过去。

        不嫌多三人出得塔来,也不走出裙楼,却去搬弄堆砌在墙角一隅的柴禾,露出地上的一个木制翻板,道:“这便是地道入口了,平日里极其隐秘,便是虎王候爷也不能知晓。”黄松脸色苍白,不觉叫苦不迭,顿足道:“别人家的牢房皆是公然张扬,以为恐吓震慑之用。为何金尾雉妖却要独辟蹊径,将人关押在不见天日的地下?”

        嫌不多愕然道:“你这话却是大谬了,倘若以牢房暴力立威,那自然是要建立在显眼张扬之处,叫人看见便不寒而栗,从此安分守己、奉公守法。这个地洞则是那妖怪的私牢,关押的都是供其享用的无数男宠,最怕被人窥知,所以万万不可昭然若显、为别人发觉。”

        不嫌多道:“虽是如此,那金尾雉妖尚有些许的疑虑,它本懂得一些占卦卜筮之术,于是便装神弄鬼,跑到虎王座前胡言乱语,说道三月前的天降红雨是大凶之兆,能灭群妖、毁虎山、尽断魂。实则……”

        嫌不多不待他说完,抢道:“虎王被它唬将得一惊一乍,急忙询问解救之法,却听它蹙眉说道‘六角塔是我庙的镇庙宝宇,能够吸纳天地邪气、乾坤罪恶,只是它替虎山群妖受了这无穷灾难,本身也是邪气凝聚,触碰不得的’。虎王因此诏书一道,叮嘱众妖尽皆回避此塔,以为若要保全性命,务必绕道而行,实则却是中了雌妖的诡计,将裙楼不知不觉间划作了它的独地私苑。”

        他二人说完,推搡着黄松踩上洞口阶梯,口中犹自嘱咐道:“里面男宠甚多,唯独那个银瓶最是桀骜不驯、凶狠可怕。你与他关在一处房间,凡事小心应承一些,能避则避,可躲则躲,切莫叫他恼怒,便是一顿拳头砸将下来。”

        黄松神情惊惶无比,颤声道:“他本是我的旧日对头,前些时刻虽然在轩辕之台有些交往,却还称不得是交情厚契的朋友,与他一起,岂非凶多吉少?”胡思乱想之间,双足竟是瘫软,一时动弹不得。

        不嫌多笑道:“我兄弟二人不也是你的对头么,却没有为难你一丝一毫,可见化敌为友、解怨筹德倒也不难的。你二人囚居一处,正好借机促膝畅谈,说不得便成了那患难之交,成就好一番英雄惜英雄的真情。”黄松张口结舌,不及言语,已然被他们挟持了下去。

        祁恬看他如此狼狈,忍俊不住,不由笑道:“何谓英雄惜英雄,该是平阳猛虎俱无奈才是。”杨起道:“你我也下去吧?小心一些,莫要中了其中的什么机关埋伏。”

        祁恬嫣然一笑,轻声道:“无妨,这里既然是那金尾雉妖的温柔桃乡,它一味要轻松享受,岂会安设机括大伤雅兴?”看杨起怔然,旋即一丝窃笑,不觉惊觉,蓦然忖道:“我如何说出这些话来?”只羞臊得无地自容,咳嗽一声,朗清道:“我要下去了。”却被杨起扯住,低声道:“我先下去,你只在后面跟随,还是那句老话唠叨,定然要小心谨慎一些。”

        祁恬低头不语,伸指拨弄着衣襟。他二人陷没洞中,努力藏匿形迹,只道可以神不知、鬼不觉,以为追踪无痕、盯梢无迹,却不知未过多时,后面隐约身形一闪,又悄悄来了二人,四处仔细探看得一番,也往地洞跳去,正合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

        不嫌多走在最前,一蹦一跳之际,竟似颇有乐颠快活之意,便看他随意指点着两侧的洞窟,大声道:“这洞中虽然庞大,但道路畅通简单,甚好记忆。东侧的屋子,挂了许多的粉红帷幕,床上堆放着粉红的锦缎,那就是金尾雉妖的东宫宠室了。宠室一共有三间,便是说其中有三位东宫娘娘,一般儿的有着尊贵地位,自然也是最受雌妖宠爱的了。”话音方落,便看里面探出一个男人的脑袋,抹粉涂脂,披红撒香,形容极其怪异,他手上拽着一条彩帕,肆意挥舞秋波,口舌微张,却又说不得话来。

        黄松唬跳得啊呀一声,一把扯住嫌不多的衣袖,颤声道:“这……这就是东宫娘娘之一么?”嫌不多猝不及防,也是惊得三魂去了七魄,勉强答道:“不错,他便是由山下冬村选来的绝色娘娘。”一抹额头冷汗,拉着黄松奔跑几步,心中也是恶心惶然、肉麻不止。

        黄松苦道:“我好歹也是世间男儿,倘若叫我变化成他们一般不男不女,宁愿死去,也绝不顺从。”

        不嫌多哈哈大笑,揶揄道:“你二人为何如此胆小,不过是些女意男身罢了,有何惧怕?”一指西首的六间石屋,笑道:“那西侧的屋子颇有不同,挂清黄罗帐,放着清黄枕被,住了六位男宠。我若是不说,你也能猜将出来,自然就是西宫了。”

        冷不防从其中一宫冲出一位油头粉面的大汉,将他拦腰抱住,满是虬髯胡须的一张大嘴贴在不嫌多的脸上,嗲声嗲气道:“你好久不来,却将我想死了。”不嫌多急道:“你要做甚,还不松手?”就要拼命挣扎,却不料那大汉的气力颇大,双手钳抱便如铁箍一般牢不可破,始终不得动弹。

        不嫌多看黄松二人愕立一旁,慌忙叫道:“快摇铃,快摇铃。”嫌不多蓦然惊醒,忙不迭地从袖中掏出一只铜铃,叮叮当当摇晃了起来,便看那虬髯大汉双目发直,松开怀抱,转过身子回到“西宫”洞中,仰头便是大睡。

        稍时听得洞中呼噜一片,黄松仔细打量,原来是那铃铛叮当之下,所有的“娘娘”都已然沉寐深寝,再也不能吵嚷胡闹,不觉心中稍安。

        祁恬藏匿在后,低声道:“所幸我们跟随在后,如是与他们一般被这许多的‘娘娘’召唤,牵拉拽扯,岂非大大的糟糕?”

        杨起亦是心有余悸,叹道:“如此看来,鬼怪或是阴恻,或是凶恶,皆是顺应其本来的秉性,不故作,不矫揉,竟是要比这些不男不女的宫人可爱了许多。”看不嫌多三人往一处内洞钻去,不敢怠慢,急忙奔跑过去,携着祁恬,绕到了一处石厅,便见当中好大的一个铁笼,长宽各有八九丈见方,栅栏以精钢炼铸,粗若龙臂、亮如乌金。

        笼中的家俱物什一应俱全,床上盘腿坐着一人,果真便是那乌麒麟银瓶,只是双足被一条粗链束缚,虽是依旧儒雅,但难掩几分狼狈困窘。他看得黄松,不觉震愕,喟然叹道:“你我如何这般有缘?我被那秦缨与雌妖捉来,你也不能独善其身,竟千里迢迢跑到此地与我作伴。”

        黄松看他神色木然,较念凤村时更有了几分平和,便不似先前那般哆嗦畏惧,只是心中尚有三分忌惮,不敢失礼,轻声道:“我被金尾雉妖捉来,也是无奈之举。”

        不嫌多将笼门打开,也不推将呼喝,只请黄松自己进去寻着一个位置歇息,笑道:“你们两个相熟在此能够相聚,共渡难关厄难,却比那外面的许多‘娘娘’不知幸运了多少。他们心神紊乱,已然不辨不识、浑噩怅然,任由那雌妖随心所欲地摆弄。”

        一瞥银瓶,道:“他虽然魔力大半封禁,但尚有余力自卫。你无依无靠,还是按照我教你的那个法子行事。”黄松不能违逆,苦道:“在此幽深地宫之中,既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也只好充将一回黄鼬大仙,但求保全清白而已。”

        不嫌多与嫌不多相顾一视,劝慰道:“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你口口声声说道自己是行善慈悲之人,若非谎言,必定能够得到老天的关照,何须如此惊恐惴惴?我们若是另外寻着饭东,便想法子将你二人营救出去,只是听闻银瓶脚上的铁链是邪玄金石打造,若非有神兵利器在手,只怕不能释放。”

        银瓶淡淡一笑,抱拳道:“多些两位关怀,造化若是眷顾,莫说一条铁链,便是十条、二十条,只怕也为难不得。”

        杨起与祁恬藏匿在石柱之后,听得银瓶言语,不禁面面相觑,皆是不解,忖道:“他若是尚在寻药求方,此刻被金尾雉妖困顿地宫,正该烦恼焦躁才是,如何说话却是这般漠然清淡?莫非是呆将的时日长了,心灰意冷,便同外面的‘娘娘’一般,断缺了逃跑的念头么?”见不嫌多与嫌不多抱拳还礼,讪讪离去不提。

        杨起正犹自思忖间,却被身畔的祁恬轻轻推搡,听她低声道:“那银瓶先前为秦家大小姐偷袭,受陷于缚仙金绳而不得挣脱,却不知究竟被怎样封禁了一身高强的法力?你我倘若此刻出现,若是对他救援不得,单单只将敛财管家从铁笼释放出来,只怕此人气愤恼怒之下,又要招惹一番无穷的埋怨,甚或重树那宿敌旧恶也不定。”

        杨起闻得其中言语忧虑,正是与自己一般无二的心思,不禁喟然一叹,方要答话应承,却听得里面银瓶哈哈大笑,颇为肆意张扬,朗声道:“我先前还在愁苦不已,眼见得妖链森森、坚韧不断,壁栅累累、网罗紧密,正不知要寻将一个什么样的法子,也好冲出这甚牢极固的铁骨樊笼?此番机缘巧合,苍天将你送来与我作伴,可谓那重见天日之时、扬眉吐气之际必定是招手将至,堪堪不远矣。如此甚妙!如此甚好!”

        黄松大是愕然,旋即依旧一幅愁眉苦脸的不尽模样,喃喃道:“你说这话却叫我无比羞惭了,我不过是寻常的佃户凡人罢了,非仙非神,无法无道,哪里经受得起你的极重指望?我若是有着一身强悍护卫的本领,三拳两脚便能将妖怪打跑,又如何会在郊野小憩之间,竟被人莫名奇妙地套在袋中,拖拽到这地宫之内?”杨起与祁恬不禁面面相觑,忖道:“原来他是睡梦之中被人掳掠,如此说来,这委屈受得也的确冤枉。”

        银瓶不慌不忙,笑道:“黄水岛上初识,便已然见识得你的畏惧谨慎,其时背上尚有一柄桃木道剑,虽然不能大用,却以为能够壮势助威,精心凝神。此刻旧人依然,木剑不再,可见你早已消遁了降妖除怪的剑仙宏愿,至此一心就是那市井民生,安养生息而已。既然我熟谙于此,若是再盼望你能斩断妖链、振臂震笼,岂非与那强求西头日出、明月晌午一般么?”

        黄松甚是不解,口中支吾不定,竟不能应答,胸中却颇为不服,暗道:“我知道你本是化外魔山的丞相,胸怀锦绣、心机盈然,那腹中盛装的墨水文字自然比我这粗俗之人要富裕得许多。

        只是目下彼此都是那金尾雉妖的阶下囚徒、抗逆‘娘娘’,再说这些文采风流、打哑猜谜又能有得什么作用?何不索性将话语痛痛快快地吐将出来,说得明明白白、通析透彻,岂非都要轻松许多?”念头如是,毕竟不敢出言顶撞,陪笑道:“莫非你还有什么逃脱的计谋不成?”

        却看银瓶诡异一笑,将盘腿轻轻放下,轻轻揉搓摇晃,待经络通畅顺和,大声道:“不知小兄弟尚要躲藏到何时,莫非是隐匿于阴暗之中,看得我二人的狼狈光景,颇有幸灾乐祸之意,竟然窃窃暗笑、隐约取闹不成?”

        黄松冷不防听他大喝,唬将得一跳,奇道:“你要唤谁出来?”话音方落,便看石柱后面转出二人,待看得真切,愕然惊讶,继而呵呵笑道:“幸甚,幸甚!果然有救了。”

        他手舞足蹈之间,无意看见银瓶斜眉吊目,满脸尽是揶揄之色,不觉羞臊得满脸通红,耳根赤烫无比,暗道:“是了,你早已知晓我四人从来就是公不离婆、称不离砣,我既然被人捉来,杨起与祁恬必定会努力搜救,不离不弃的,所以失了焦躁苦恼,反倒安然惬意,一味静心等候便是了。”

        灵光一闪,又是一个心念,忖道:“你是奸诈之人,我却憨厚老实,自然思谋不及你的一半远虑。你是魔山贵人,我是凡间布衣,才情素养岂可相提并论?何况你在大风大浪之中厮打翻滚,我不过是一介安分守己的乡野小人,稳重果断不及十之其一,那也正常。如此种种,历历数来,皆是寻常淡然之极,我又何必耿耿于怀、自惭形秽?”

        祁恬故作不悦之色,佯嗔道:“好你个只知道敛财聚宝的黄大管家,委实是好大的架子、甚高的目光,莫非那一双小眼之中,惟有璀璨黄白财物、堂皇金银珠宝、炫耀翡翠珊瑚不成?他银瓶尚且有得八分自信,能够料知我二人必定会追侠求义,势必排除万难前来营救,你却手足无措,竟然觑视玉月弓与干莫小匕如同无物一般?瞬间忘了个干干净净。”

        不待他应答,一拍巴掌,若有所悟,恍然道:“我明白了,你整日里嘟哝着什么‘有钱能使鬼推磨’的昏话,难不成陷身于地宫之中,还在寻思着给那不嫌多兄弟金钱贿赂,逃脱升天么?既然如此,我与杨起岂非正是不识时务,自讨没趣,厚着脸皮要被你戏谑一番?也罢,还是就此打道回府的好,只在才情谷中等候才对。”

        黄松看她引着杨起,做势欲走,心中大是惶恐,跌足道:“我也不是不记得你们,只是以为这地宫非同其他,即在禁院之中,又为许多的柴禾遮掩,最是虎王庙中的隐蔽之所、藏匿之处,人迹渺茫、无影无踪,你们若是与山神、土地没有交情,如何能够探看得此地的奥秘?不想果真是造化使然,还是能够在此相聚。”

        杨起看他窘迫焦急,不觉笑道:“你也该知道她的脾性,最是淘气调皮之人,方才的恫吓,不过是故意玩笑罢了,倘若当真,岂非正是上当冤枉?”

        黄松蓦然惊觉,讶然道:“不错,我一时张惶,却中了她的心机埋伏。”不觉瞪视祁恬,看她嘻皮笑脸,全然一幅不以为意的神情,却也无可奈何、哭笑不得。

        杨起看黄松叹息,心中似乎犹难释怀,暗道:“玩笑若是太过无度,只怕就要生伤。”灵机一动,笑道:“她也是好奇活泼的性子,听说这地宫既然是那金尾雉妖的旖旎床帐、风流台炕,虽然厌恶唾骂,不屑一提,但好歹也要下来见识品鉴一通。她的主意既定,你也只好随将,是拉将不得,扯拽不住,倘若强加阻碍,只怕就要反目。”

        祁恬啊呀一声,惊愕得瞠目结舌,连连呸道:“你胡说什么呀?若非看这黄大管家被妖怪掳走,怕他被其肆意强行欺负,我才不会到这等龌龊邋遢的肮脏之地。”一脚往杨起踢去,被他跳跃闪过,抱拳告饶。

        黄松不觉畅怀,忖道:“果然还是好伙伴,看着我有危险,如何能够袖手旁观、蓦然瞥视?却是我打不开自己的甚小心眼儿,偏偏胡思乱想,迷惑心志了。”开心之下,肠腹顿时轻松,只听得扑哧一声,实实在在放出一个响屁,只唬得杨起、祁恬如雀惊飞,忙不迭后退几步,掩鼻蹙眉、扭头侧身。

        银瓶则被大链束缚,躲避不得,慌忙甩袖荡袍,急急屏呼静吸,好半日方才长叹一气,苦笑道:“了不得,了不得,这等风起云涌的气势,岂能不教天地变色、山河动容?”

        黄松叹道:“先前假放,如今却是真施。”欲哭无泪,再看杨起、祁恬神情有异,不觉一惊,忖道:“他们若是一直尾随其后,莫非也曾在六角塔层之上,看见得那金尾雉妖逼我顺从屈服的一幕?”

        偷眼瞥看,愈发觉得他二人嘴角含笑,欲掩难盖,暗自叫苦不迭,心道:“我依从不嫌多与嫌不多的偷偷嘱咐,肆意放屁胡闹,熏臭搏恶,好容易惹得那无耻的妖怪厌恶,暂且躲避得一劫。这虽是大智广谋之为,也是迫于情形的无奈之举,但却颇为难堪尴尬,如今被他们知晓,日后再传于青衣耳中,那可如何是好?也罢,大丈夫吃喝拉撒,本就是天地一切生灵使然,何必再为这些碎屑小事烦恼踌躇?”

        杨起从怀中掏出干莫小匕,仔细探看得铁笼门把的动静,却是一把从未见过的枣金合锁,匕刃之上流光溢彩,不由讶然道:“这门锁妖气盎然,非同寻常。”撬动得几下,刃尖如被一股无形阻力相隔,难以定位。

        银瓶道:“此锁唤作秦犬锁,外铸精钢硬铁为壳,内有戎山秦犬的十八颗犬齿交错构合,莫说不能被你那匕首可以撬动,便是自身的钥匙也是极其讲究,若是钥柄之上尚有划痕,就是合齿对位,它也一样不能打开。”

        祁恬大是诧异,道:“那戎山秦犬究竟是何来历?”银瓶道:“昔日北海之内,有一座大山,名曰幽都之山,山中出产粘稠黑水,遇火即能燃烧。山上生有三种异兽,分别叫做玄鸟、玄蛇、玄狐蓬尾。

        幽都之山后面,还有一座大玄之山,上面有玄丘之民,皆是隐士高人,识懂天文地理、饱览阴阳乾坤。幽都之山与大玄之山相隔一处平原,其上土地肥沃,有大小城池十二座,另外建立起了一个大幽郡国,里面郡民数十万,尽皆红腿善走、奔跑如飞,因此被世人称作赤胫之民。大幽郡国盛产各种鞋袜,天下闻名,据传穿上以后能够疾行千里而不困倦,便是三界众生、化外群魔亦是称羡不已。”

        杨起三人暗暗咂舌,齐声道:“若是有着这等好鞋,我们也想求购一双。”

        银瓶摇头叹道:“二山一国界疆分明,各自的居民彼此不愿往来,倒也相安无事。后来大幽郡国出了一个王爷,野心勃勃,有心吞并二山,便悄悄厉兵秣马、打造兵器,待时机成熟,救寻着一个‘莫须有’的借口引燃兵火,肆意挥戈征伐。

        幽都之山与大玄之山毕竟力薄,且猝不及防之下如何能够抵挡?便退到幽都列席峰上,联袂活祭求祀,意图召唤五毒始祖出来帮忙。前后共用了三百玄鸟、三百玄蛇、三百玄狐蓬尾、三百玄丘之民,历时三天两夜,终究唤出了猛力蜈蚣、大幻毒蝎、吞噬蟒蛇、可怖蟾蜍、红谷毒蜂五大如山巨怪。

        这五毒始祖凶残无比,先灭了大幽郡国无数居民,又将二山生灵屠戮殆尽,犹自不能尽兴过瘾,便相互残杀,最后只余得红谷毒蜂一怪,却也奄奄一息,性命难以长久。”

        杨起不禁唏嘘,轻声道:“二山召唤五毒,本是无奈自救之举,不想反受其害,实在是可怜之极。”

        银瓶道:“只是这红谷毒蜂有着一个极大的仇家,便是常羊之山的大周水鸟。它看毒蜂伤重,便舍了看护之责,偷偷过来给了快意一击,教仇人不得善终,却因此险些放出刑天怨魂,铸成天地大劫。

        天帝盛怒之下,便将大周水鸟雷毙于大玄之山,其魂魄与五毒、二山一国的怨魂仇魄相凝相合,结果生出一种异犬,专以石头土木为食,就是戎山秦犬了。犬齿为锁,那也是天地极品,价值不菲。”

        杨起与祁恬相视一顾,愕然道:“若是如此,也只有捉着不嫌多与嫌不多两兄弟,取到钥匙再作打算了。”

        银瓶看黄松神情变化,颇有惊惧不定之色,便道:“此刻莫说没有钥匙,便是有得钥匙,也万万不可将笼门打开。”

        黄松心中忧愁不已,再也撑将不起那一幅无精打采的模样,四顾环视,寻着一张铺有软垫、纹刺银绣的椅子缓缓坐下,不言不语,自顾颓然。

        祁恬不解其意,道:“为何有了钥匙,也不能离去?”

        银瓶眉头微蹙,略一沉吟,好半日方才抬起头来,正色道:“我听那息斗和尚一番说教,既算计不得金环日食的确凿时刻,又不能求得天地丹与玄机圣水相拌和的药引,虽然一时无措,伤神失志,但即有方子上的种种药材却是不能不配齐的。我恐他三人又要阻碍,勉强摆脱追踪之后,便一路颠簸流离,渐渐往西,极力隐匿形迹,不敢张扬呼喝。

        经过虎王山时,听闻此地的虎王候藏有十柄孔雀宝,真是解除石化厄难的世间奇药。我掏出怀中的方子验看,见上面虽然没有这一味的药材,但想起所谓多备无患、少收生忧的道理,思前想后,觉得还是应向那虎王大妖讨取一柄孔雀宝为妙。

        可是此妖颇有不同,它位高权重,素来为天庭眷顾恩宠,若非是三界鼎鼎名流预约,它手下众多势利小妖,断然不会替我安排相邀接见。我心有不甘,便在山门之外转悠了几日,终于看得两个游方商妖,专司买卖假货,便购置了一套伪作的官服、鉴印、文书,假冒是那七重天中寒星华馨真君府的使节。

        我只求能够进得虎王庙中,与此间的主人见上一面,探看一下能孔雀宝究竟是怎样的模样与神奇,自然心中也有一些暗谋诡计,以为虎王若是不给,我也不去与它顶逆,依旧把手言欢,日后好歹再想法子偷取就是了。”

        杨起与祁恬微微一叹,心道:“你进得庙内,不安好心好意,却被金尾雉妖与秦缨陷害,关进这铁笼之中,又以重链锁缚,如此看来,岂非正是一种报应?只是那妖怪不是好人,由它给你惩罚,未免有些冤枉,有些不值。”

        银瓶道:“可惜我自以为天衣无缝,洋洋自得之时,终究还是被一个熟人识破。”杨起讶然道:“想必就是先你一步潜入虎王庙中的秦缨了。”

        银瓶挼起袖子,颔首道:“你猜测得不错,正是这个无比奸诈毒辣的小魔女。她识别了其中的倪端,便悄悄告诉了庙门执事的金尾雉妖,言道如此如此。那雌妖果真狡猾,竟然不动声色,笑容盈盈地过来迎接,骗我说道虎王当日空闲,即刻便可相见。

        我被它诳骗到裙楼之中,见里面平静荒凉,正自奇怪,却不防被它陡然发难,与秦缨携手暗袭。里面有一件缚仙金绳的宝贝实在厉害,一瞬间便将我绑缚得严严实实,丝毫也不得动弹。又给我缚上妖链,服下抑元压制散,便是天大的法力,也难以挣脱逃将。”

        祁恬笑道:“这可正是偷鸡不成,反倒蚀了一把米了。”

        银瓶也不羞惭,坦然应道:“这把米委实巨大了一些,那金尾雉妖明明吃将不下,犹自不能割舍,还要强求媾合。眼看硬恶手段不成,又用软招,说道它日后若是成了这方圆数百里之地的虎王山之主,便奉我极其富贵,共享荣华云云。只怕它与秦缨对虎王有所不利,按捺不得,想必这几日就要动手。”言罢往杨起瞥去,目光凝视之间,似乎多有深意。

        杨起心中一凛,若有所悟,恍然道:“你要我们前去阻拦,不教秦缨二人阴谋得逞么?是了,你有此顾虑,便要我们功成之前千万不可行搭救之事,也免得因此打草惊蛇,尽失先机。”

        祁恬闻言,惊道:“自然是要以大局为重的,如此说来,少不得还要敛财管家稍事委屈,待我们清除了这天大的阴谋之后,再请君出瓮,逍遥快活。”

        黄松看他三人主意既定,再也无可奈何,哀声叹气一番,言道:“无妨,无妨,你们就是此刻能够将笼门砸开,我也决然不走。想来身在妖巢之中,本就凶险万分,说不得未出虎王庙,就被那一个饥饿的恶妖捉去当了血食?还是留在此地歇息,自然安全一些。”

        杨起与祁恬笑道:“正是这个道理。”

        他二人辞了笼中的黄松、银瓶,思忖夜宴时刻不远,不敢再怠慢耽搁,将狐貉的头套依旧戴上,便往来处的地洞穴口走去。

        将近台阶之时,却听得嘎哒几声,似乎有人抢先几步奔出洞外,不觉骇然,齐声道:“莫非被人发觉窥探了不成。若是那偷偷滞留的不嫌多与嫌不多,可要及早将它二人擒下才是,也免得跑到金尾雉妖与秦缨之前告密泄漏。”

        杨起身法更快,情急之下,三两个箭步冲上地面,便是被遮掩挡盖的柴禾细叶扑将得一头灰尘也不及掸拭,单手遮篷,迎着日光,极力地四处张望观看,却哪里会有什么人影踪迹?祁恬赶上,惶然道:“可是有探子过来?”

        杨起不知所以,一时不知怎样回答,又仔细打量得半日,方才讶然道:“若是真有探子,他们如何能够跑得这般快捷?便是腿力强劲,仓惶慌张之下,步履沉重,踉踉跄跄,地上必定会有凌乱清晰的足印才对。”

        祁恬受他提醒,张望一番,奇道:“这便怪了,且不说有无探子进洞偷窥,只是那嫌不多与不嫌多先前从里面出来,也该留下一些脚迹才是,为何周围的土面之上,却是这般的平整无痕?”

        杨起道:“他们出去,自然要将痕迹清理,也免得有人看见足迹生疑,一路探索,那个风流地宫便万难遮挡藏匿了。罢了,我们尚有紧要的事务办理,不该在此胡思乱想。”将洞口依着原样掩饰,又各自拾了一根带些枝叶的树藤,逆着裙楼大门的方向缓缓退去,每每挪得一步,便枝叶轻抹细扫数次,果然将行走的痕迹消散得无影无踪。

        待到了裙楼之外,二人将树藤扔却一旁,走到一处过廊打探夜宴究竟,却看得几个小妖彼此推搡着往一处花园跑去,口中犹自招呼道:“再快一些,倘若迟了,鸿门阁地方狭小,我们无座无桌,怎能安然吃喝?”

        祁恬心中大喜,暗道:“虎王庙中道路纵横,各方贯通,我们正愁不识得合适的途径,不想却来了这许多的引路小妖。”拽住杨起袍袖,紧紧跟随而去。

        他二人随着欢喜的众妖一路行走,眼看着各路兴高采烈、欢呼雀跃的男女妖怪尽皆过来会合,神情欢愉,有笑有跳,皆是奔着虎王大妖的夜宴而去,便如百流汇海,群鸟朝凤一般,终于来到一处颇大的戏台,便看前面自上而下高悬三个金光灿烂的灼耀大字“鸿门各”。

        群妖尚未入座,便听得阁前响起阵阵的锣鼓喧鸣,如山涛起伏,似河浪咆哮,甚是热闹,呱噪非凡。各处妖怪相聚一处,彼此呼喝之声不绝于耳,看着人数渐多,虎王的一众家仆被那管家一声吆喝,顿时忙碌劳作起来。

        有那端盘的,看着盘口缺裂,急要更换迭新;有那托盏的,察觉杯水有些清凉,引着文火细细温烫;有那盛壶的,倒完一座客人的茶水,却被后面焦急等待之人连连催促;有那各处散放戏贴花单的,侃侃而谈一出唱戏,又被人问起另一出的来由,支吾不定;有那悄悄兜售货品的,看见庙中的家丁过来巡察,伏身低腰便往桌下藏匿;有那远亲近邻的,彼此寒喧客套,问及姓名字号,不觉愕然一怔,穷思苦想。

        鸿门阁的戏台上下共有三层,或是镂花雕纹,或是刻龙画凤,整整齐齐间朱漆碧描,层层叠叠里挟珠含玉,端然一幅王侯的架势、赫然一片好大的气派。二、三层封壁遮帷,以作接待、休憩之用,而第一层长有二十余丈,宽约五六十余步,真是青衣老客、花旦小生唱舞之地。

        祁恬与杨起心有旁骛,如何能够安心凑将热闹,只好小心避开群妖的招呼拉扯,寻着一处不甚起眼的角隅歇下。

        祁恬低声道:“此处人口众多,怎样才能寻见秦缨与那金尾雉妖?”杨起不觉举目四望,瞥看得大戏台之前,无数桌椅之间,正摆放着一套百仙蟠桃的红木案几,极其大气,无穷富贵,与众颇有不同。

        细细打量,见其左右两侧各有八扇山水屏风,描绘天下奇山异水、青峰秀潭,后面一顶福禄寿三星祈福黄金伞,悬挂九条百鸣颤风银铃飘旄,一扬福气绵绵,二扬禄途坦荡,三扬寿比南山,不觉笑道:“想必那就是虎王的珠玉宝驾了,它既然正被秦缨与金尾雉妖图谋酿恶,她二人自然也不会走远,只在近旁觊觎才是。”

        话音方落,便看着园门之外远远来了一彪人马,中间一个妖怪眉须皆白,身穿朱红蟒袍,头戴朝天乌纱,腹围十八块象牙玉版的腰带,足蹬皂青金边的云靴,好不威风赫然。此妖身形庞大,乘坐着招喜露天大轿、临门迎风竹辇,由十八个小妖用力吆喝着抬将,虽是隔得老远,亦能听见那抬杠嘎吱倾轧之声,窥见轿座摇晃之动。

        祁恬甚是讶然,啧啧赞道:“果真是了不得的一个大妖怪,我那叔父也是日夜渴求这等的富贵,但小小的七品县令,终究不敢造逆纂越,给州官落得一个治罪的把柄。”

        杨起见戏台之上,顿时跑下几个穿绸披缎的旦角儿,也不论年岁老幼、气质风华,尽皆围着珠玉宝家闹腾承欢,虽然相貌俱是平庸不已,但若是看得真切、瞧得分明,中间的一个黄衣妖女尤为怪异滑稽,反衬之下,其四围的戏台同伴却似乎变得个个如花似玉一般。

        不觉忖道:“难怪世间的女子,无论是那美若天仙的,还是丑如东施的,皆是一般儿的心思,都愿意寻着相貌远远不及自己的伙伴,相携同行、亲密共游,想来正是为了得到衬垫的种种好处,美则更美、丑则掩护罢了。”他正胡思乱想,却听祁恬一声冷哼,沉声道:“它形容本就古怪丑陋,却还要肆意涂抹,作出一番天地厌弃的花旦乔扮,若非浑沌懵懂、不识装饰,便是别有居心、真有鬼谋了。”

        说的正是那最是招眼炫耀的黄装女妖。她看杨起迷惑不解,微微笑道:“她就是那金尾雉妖,你受了胭脂遮护,便看不出来么?”杨起大吃一惊,看它一举一动,渐渐窥破了其中的倪端,拍掌道:“不错,正是它。”灵光闪动,巡目游探,熙熙攘攘之间,又哪里能够看见秦缨的身影?

        便看金尾雉妖一众载歌载舞,歌功颂德一番,齐齐伸出双手向虎王大妖讨赏。虎王从轿上跳下,大刺刺地坐在屏风桌前,大声笑道:“你们这些贪财嗜物的小儿,不在戏台上好生歌唱舞蹈,却跑到我的面前胡闹调皮。这夜宴尚未开始,如何就厚着脸皮过来求赏?”

        一个白纱雀精媚然一笑,扭动着身子方要答话,却被金尾雉妖挤到了一旁,听它讪讪笑道:“今日是老爷为公子弱冠行礼的大喜之日,我们心中高兴,所以虽然不曾受过有名的师傅调教,却也要争先恐后地跳上戏台,唱他一出《倩女浣纱,意在恭贺》了。只是姐妹们头次登场,心中未免有些忐忑不安,索性先争要些恩赐,也好静气凝神,平复张惶。”

        杨起忖道:“这怕这出戏该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才是。”

        虎王愕然一怔,继而揶揄道:“你这金尾雉妖,不过胡乱唱了几句,就要捧盘收费,若是做起生意,想要亏本赊损也难。”叫身畔的内侍给了每人一盒香粉,又加上一贴唇布作为打赏,看群旦欢天喜地,免不得又夸赞几句,叫它们回到鸿门阁中好生准备。

        那白纱雀精素来被金尾雉妖刻意排挤,此时又见得她大摇大摆地领头回去,心中颇为羞愤,冷笑一声,远远地跟随在后,从一侧悄然上得戏台,偷偷隐没于帷幕之后。祁恬轻轻扯拽杨起的袍袖,使将一个眼色,彼此会意,便从花石小径绕行,转到鸿门阁的后面,乘人不备,钻入后台戏阁之内。

        金尾雉妖资历老重,别人皆是三四人一个小间,它却是独占一阁,便是外面的布帘也换作了亮闪绸缎,自拟不同的身份。杨起二人将隐身披风束上,蹑手蹑脚地走进房内观看,却见它正对着一面水磨铜镜搔首弄姿、自现风流。

        祁恬忍俊不住,不觉呵呵一笑,只惊得杨起脸色苍白,慌忙掩住她的唇齿。金尾雉妖闻听动静,眉头微蹙,冷然道:“是谁?”却听得外面有人叫道:“金尾姑姑,那雕喜儿与红衣的戏袍,都莫名被人扯拽坏了,此刻正茫然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金尾雉妖呸道:“难道我甚是苍老衰迈么?也不知提耳拧腮地训诫过多少回了,为何还是不肯长些记性,口口声声依旧唤我姑姑?”双手叉腰,前后来回踱将几步,恨恨道:“此时多少人都在台下等候观看?如何戏袍又偏偏不能穿套了?若是因为那几个刁钻的丫头,彼此口角纠缠,气愤不过而肆意扯破的,我定然不会轻饶?”气冲冲地撩开帘子,自去探看一个究竟。

        祁恬喜道:“这是一个甚好的机会,你我快些将毒药与那什么美人香寻出,莫要让它害人才是?”

        杨起苦道:“这却难了,一者房中杂物甚多,种种堆砌之下,也不能知晓那纸包究竟藏匿在了何处?二者即便寻得了毒药,若要不被金尾雉妖生疑,却用什么药材替代才好?”

        祁恬急道:“此时哪里还顾忌得许多?”二人伸手便要将隐身披风脱下,却听得门帘一响,慌忙歇手凝息,心中暗暗叫苦,念道:“它如何这般快就回来了?”

        却看一个女妖盈盈如水,一步跨进屋内,眼看着里面无人,不禁冷笑一声,哼道:“你的年岁本就极其长大,却不识自然风骨,日夜装嫩扮稚,岂不知正好叫人呕吐厌恶?蛊惑了虎王尚嫌不足,又对今日方才弱冠的虎公子觊觎眈眈,贼心不死,实在可恼可恨。我便偷了你的美人香,换上一颗酣睡丸,看你怎样得手。”

        从金尾雉妖的梳妆台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盒子,打开观看,里面赫然便是秦缨托付交待的毒物纸包。便见这白纱雀精将纸包打开,取出里面的另外一个小袋,嘲笑道:“美人香么?你只能借助药物惑人,果然是年老色衰,力不从心了。”

        掏出其中的一粒药丸,手指用力,拈成粉末,扔到旁边的一盅茶水里面,又换上一颗状若无二的丹药,原样封好,不落一丝一毫的痕迹。

        杨起与祁恬不禁面面相觑,暗道:“莫非是这妖怪被金尾雉妖压迫,心中忿然不甘,于是一直悄然盯梢窥探,伺机报复不成?它既然得了这等重大的机密,为何不将毒药也一并换了?”

        白纱雀精甚是得意,冷笑道:“那虎王昏庸老迈,若是死了,老鸨子自然便失了靠山,再难威风逞恶。巍巍虎王山至此迎来新主,开拓出一番不同的天地,岂非一箭双雕、妙事不断?”言罢,提起衣襟下摆,倾听的帘外无人,急匆匆逃遁了出去。

        杨起苦笑道:“不想这个妖怪也是恶毒之极,它因为嫉妒使然,千方百计要破坏金尾雉妖的如意算盘,不肯让它与虎公子亲密。至于虎王老妖,反倒任其生死,不管不闻了。”

        二人伸手又要掀那披风,一阵风息吹来,帘门竟然再度打开。杨起不觉气馁,默然叹道:“若是窃玉偷香,被人横加打搅那也是善事一桩。如何我们行侠仗义,还要受这许多的干涉骚扰?”

        祁恬也是有些焦灼不安,攀着他的身子,咬牙切齿不断。他们定睛打量,见进来两个体裁单薄的小妖,贼头贼脑,举止谨小慎微,却遮掩不住一丝惶然神情,正是不嫌多与嫌不多兄弟二人,不由大是诧异,忖道:“它们来到此地作甚?”

        不嫌多喟然一叹,低声道:“乘着老妖婆不在之时,你我休要耽搁迟疑,快些将那些致命的药物换了。”与嫌不多奔到桌前,竟似轻车熟路一般,三两下将梳妆台内的纸包二度取出,散出毒药,藏匿袖中,又置入其余的一些白色粉屑替代,至于那另一个小袋中的“美人香”,却是不动分毫。

        杨起甚是愕然,暗道:“秦缨小心密谋,却不该低估了山中群妖的能耐。她自以为此计神不知、鬼不觉,却未料早已昭然若现,被人窥探。算谋如此松疏,如何能够成事?”

        思忖间,却看嫌不多将梳妆台细细摆放,琢磨着不曾遗漏什么破绽,叹道:“虎王若死,此山必然生出无穷大乱、昔日的清静太平不再,你我若是因此再要流离颠沛、居无定所,养尊处优惯了,哪里还能吃得那许多的苦楚?”

        不嫌多笑道:“这滑溜散尚称得上是蚁州庄的一味解毒神药,此后虽然有些腹胀腹痛,但好歹不伤性命。快走,快走,若是被那金尾雉妖回来撞见,岂非糟糕之极?”如风而去,瞬间消没了踪迹。

        杨起苦笑道:“它们一拨儿换了美人香,一拨儿换了滑溜散,我们却是平白跑将了一趟。”祁恬也是哭笑不得,料想一时无事可干,便潜出鸿门阁,依旧回到先前的角落一隅,扮作狐貉妖怪静观其变。

        过不多时,便看那金尾雉妖甩袖荡漾,一串莲花碎步,引着群旦蜂拥而上,抛将几个鬼魅眼神、寒碜秋波,张口便是一串串的怪异唱腔。杨起眉头微蹙,摇头道:“我只道鼓贤士的天籁大鼓已是天下极品之音,此刻方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道理,闻听这等美妙唱功,果真就是余音绕梁,三日不散了。”

        祁恬嫣然一笑,轻声道:“是以三日惶恐,不得入眠了。”再看台上的群妖腾挪跳跃,袍袖展扬,更是目眩迷离,有群魔乱舞之感。台下群妖簇拥于虎王周围,拍掌鼓噪、呼喝喧闹,尽皆叫好称道。杨起二人终究是瞧得冷战不断、恶心绵亘,不禁面面相觑,一声叹息,心道:“人妖的品性赏鉴毕竟不同。”

        金尾雉妖唱过一通,顿时偃旗息鼓,大声道:“吉时已到,奉上清酿请老爷饮用,送上成妖宝丹请虎公子吞服,以行弱冠行礼。”从帷幕后转出两个女妖,各托一个小盆,分放茶盅一个,小盒一枚。

        祁恬心中陡然惶恐,拽住杨起的手臂,不觉轻轻摇摆。虎王拾起茶盅,轻轻饮用几口,一手抚摸身侧虎公子的头颅,一手拿起小盒,大声道:“你服下成妖宝丹,便是堂堂的大妖威怪,日后更当奋发努力,为我虎王山上下争光夺耀才是。”

        虎公子躬身行礼,吞下药丸,群妖振臂高呼,齐声唤道:“妖道鼎盛,威名远扬,三界齐贺,虎王恩泽。”虎王受此奉承,不觉哈哈大笑,颇是开心畅怀,突然啊呀一声,脸色变化不定,只看得捧腹屈身,一时竟站不起来。

        群妖欢喜之时,突然逢此莫名的变故,猝不及防之下,竟不觉阵脚大乱,便看得一片惊惧惶恐盎然,各种狐疑臆测不断。你瞅我,正是神情互异迥然,我瞧它,却是张口结舌不绝,纷攘涌动,摩肩接踵,拥挤着便要窜到珠玉宝驾之前仔细探看一个究竟。

        杨起身陷热闹,亦是心潮起伏,轻轻按合妥当头上的狐套,便要混将在妖众之内上前窥视,正被祁恬紧紧扯住,拖拽回树丛角落,再看她满脸肃容,蹙眉凝目,端然一副正色道:“你好糊涂,先前还说我好奇胡闹,如何此时自己反倒浑噩起来了?你也不瞧瞧那里是什么所在?众妖混聚,群怪攒动,虽然头上戴着这狐貉毛套,若是遇上几个鼻嗅极其灵敏的妖怪,那臭囊香袋中的炉灰遮掩不得,被它们察觉了生人的气息,你我的身份岂非曝露无疑?”

        杨起被她训斥,不觉满脸通红,慌忙歇住脚步,不敢言语。祁恬道:“倘若身份真被泄漏,那秦缨与金尾雉妖正好可以借机陷害,说道我二人就是偷偷混将进来的恶人,乘人不备,便往虎王的杯盏中投放了毒物。你我确实也是乔装改扮,其时百口莫辨,枉担无穷恶名,以后莫说虎王山容我们不得,便是侥幸逃得了一条性命,只怕从此三界之内、万千红尘之中,极地荒漠、树林草原,都再也不能找到一处容身之处、安身立命之地的。”

        杨起不敢执拗,陪笑道:“你说的是,那里的的确确是去不得的!浑水虽能摸鱼,但鱼儿若是都往一处游去,便容易被人一网打尽,细细盘查之下,我这假妖怪即便是装扮得再是巧妙,也未免要露出马脚,自陷险境绝地。”

        看众妖依旧推搡张扬,待到得案几跟前,却被虎王的一应锦衣贴护侍卫喝止,齐刷刷拔刀执枪,张弓搭箭,亮出一片明晃晃、亮森森的兵刃,尽皆挡在了外围,尽皆无法靠近。

        一个横眉怒目的雄狮校尉一甩长袖,摘下头上的缎巾,无数金色鬃毛披头散发,颇有狰狞之状,厉声吼道:“老爷虽然腹痛,但是暂且无甚大恙,各位乡亲邻里休要慌乱,彼此正该好生地用心看护才是,莫要叫刺客乘隙二度偷袭,伤了老爷的贵重性命。”

        它在情急之下吐泻此言,本是无意的喝叫震慑罢了,未及思忖,但那“刺客”二字非同小可,便如巨雷贯耳、百涛咆哮一般,唬将得众下群妖无不心惊肉跳、失魂落魄,颤巍巍往后退去。

        也不知是谁害怕,一时按捺不住,蓦然啊呀一声拔足就跑,却正合了是一石激起千层浪的道理,顿时你推我搡,哭爹叫娘,皆是恨不得多生出两条腿子,就要往园子外面逃亡躲避。

        杨起忖道:“秦缨此刻不知底细,只道虎王中毒不治,此番正好借机潜溜。”与祁恬四目相视,会意一笑,眼光逡巡之处,俱是乱神惊涛、恍志骇浪,哪里能看见她与三眼魔君的身影。

        忽听得院外一声炮响,四方墙头冒起阵阵白烟浓雾,便看先前奔出园子的许多妖怪,彼此提携呼喝,或跳或窜,或跑或纵,忙不迭地退了回来,口中犹自叫道:“不好了,老爷的官兵开拔过来,逃不掉了。”

        话音方落,数百铁甲铁盔的兵卒列阵而至,尽皆青面獠牙,凶悍无比,群妖心中凛然,虽然狼狈不堪,却也不敢大声喧哗。

        为首将官盔顶二尺红缨,披挂角凹威风锁子甲,手执一柄丈八蛇矛,未曾骑兽跨马,大声道:“虎王山东平关节度使黑豹左将军救援到此。”更不答话,一诺号令传下,妖卒阵法相应变化,如一字长蛇般散开连贯,错落有致,前后三层重叠,竟然将鸿门阁一地团团围住。

        那雄狮校尉不敢怠慢,推开众妖来到黑豹节度使跟前,附耳低言一番。节度使抱拳道:“此事全由校尉做主便是,本将军定然努力配合,全力缉凶。”

        雄狮校尉也不客气,引着它与几位妖医来到屏风内侧,回头看众妖哆嗦畏惧,便大声喝道:“老爷被人陷害,大伙儿皆是现场的事主证人,统统都要留在此地才是,如何能够擅自逃跑,却不知不觉间给了万恶的刺客以隐匿躲闪的机会?”

        一位鹿妖最是胆怯,受了惊吓,啜泣不已,哭诉道:“我等俱是山中的良民,从来安分守己,不敢违逆喧闹,便是借给我一千个胆子,也断然不敢谋害老爷的。”

        雄狮校尉喟然一叹,摇头道:“我又何曾说过你是谋害的主凶?只是恶人想必就混在你们中间,若是不能将它揪出,今日能毒害老爷,明日就会谋伤公子,从此闹恶不断、为非作歹,终究是个毒瘤大患,不可不除的。”

        众妖大是愕然,相顾道:“恶人就在其中么?你我都是熟人,就该相互证明一个清白,莫要被人冤枉才是。”话虽如此,彼此窥探打量,竟是疑虑不定,状若惊魂。

        节度使附和道:“这等凶恶之事若是不能得出一个分晓、理出一个眉目,这戏台前的百姓布衣,无论男女老幼,悉数俱要扣押候审。”众妖闻言,尽皆怨声载天,叫苦不迭。

        杨起暗道:“节度使的官阶本就比校尉高出许多,可是它反要听从这狮妖的主事指挥,皆因是虎王的随身校尉罢了,可见那所谓宰相门前三品官,皇帝内侍尚书郎的古话委实不错。”

        祁恬甚是不解,轻声道:“不就是滑溜散么?不嫌多与嫌不多放得即非毒药,那虎王服下,为何会有这般巨大的动静?”不待杨起回答,便看几个妖卒过来驱赶,道:“你们这一狐一貉的两个妖精,如何躲在这等阴暗的角落窃窃私语?鬼鬼祟祟,甚是可疑,快些到园中集合,一会儿都要接受盘查询问。”

        杨起与祁恬无奈,走到戏台跟前,无意一瞥,正看见金尾雉妖倚靠在一根大红木柱之侧,眼中又喜又惊。喜的是以为毒物实在厉害无比,竟能攻破虎王百毒不侵的体魄,不时即可夺命,惊得却是那药物发作实在太快,不似秦缨的慢性所言,茶水杯盅是它差人供奉,倘若追究起来,必定是难逃嫌疑。那虎公子性格本就懦弱,一时动弹不得,更无主意打理,只能颓然瘫坐,任谁劝慰,依旧不言不语。

        戏台之上一人大声叫道:“我知晓凶手是谁,这番便可将它揪出替老爷报仇。”雄狮校尉颇为不信,哼道:“白纱雀精,你若是真能说出个究竟,且不论公子如何赏赐,我内侍府也送你三匹上好的布料,教你请个极好的裁缝,做上几套华美的袍服。”

        金尾雉妖浑身一颤,勉强按捺心神,沉声道:“你这丫头又要胡说什么?还不快些给我退下,却在这里不知天高地厚地嚼咽舌头,炫耀风头。倘若因此耽搁了官爷办案,你哪里担当着得起这许多的罪责,到时也莫要指望我来替你开脱求情。”

        白纱雀精连声冷笑,森然道:“我说你将毒药藏在梳妆台内,想必校尉与节度使大人是不会相信的了。我再说你与化外恶地的魔女勾结,两位大人依旧是半信半疑的了。只是我偶尔得了一枚美人香,上面刻有你的生辰八字与一些蛊惑符文,给大人观看,或许能被它们赏鉴承认的。”

        金尾雉妖听它第一句话,三魂便去了七魄,待闻得第二句话,额头已是冷汗涔涔、动弹不得。白纱雀精再朱唇微启,将第三句话轻轻抛来,便如一座泰山从天压顶,再也抵挡不住,瘫软在地,浑身抖嗦震颤不止。

        校尉看得其中的倪端,不禁怒道:“这分明就是做贼心虚了!金尾雉妖,虎王老爷素来待你不薄,你为何还要生出这等歹念,狠心下毒谋害?”

        喝人上去便要捉拿,金尾雉妖眼见不妙,颤声道:“妹妹救我!”忙不迭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地往后台逃去。祁恬不以为然,冷笑道:“你这雌妖,这四周皆被官兵团团围住,便是一只鸟儿也飞不进来,一条鱼儿也游不出去,你再有能耐,又还能逃将哪里?”

        杨起心头一动,一拍脑袋,大声道:“她尚在六角塔下开出偌大的一个地宫,难道便不能在后台隔间之内,偷偷挖掘出一条甚长的逃亡地道么?”此言一出,正被群妖听了个真真切切,却急坏了一旁的雄狮校尉与那黑豹节度使。

        二人不禁面面相觑,讶然道:“这狐、貉两个小妖说得甚合道理,那金尾雉妖虽是禽属,但素来懂得一手掏土空穴的上好法术。它若是早有图谋,只怕还真安妥了一处逃匿通途。”

        几个小妖不敢怠慢,纷纷跳将到台上,方要撩开帷幕往后台赶去,却看迎面一股狂风袭来,猝不及防之下,皆被吹刮到了台下。只听得扑通不绝,这一跤摔跌得颇为沉重,妖卒兵器扔了一地,俱是吱牙咧嘴,苦不堪言。白纱雀精更是被骇怕得魂飞魄散,尖叫一声,提起纱袖轻裙,惶惶然跳到地上,抱将这一个粗壮獭公的胳膊。

        那獭公偶得艳遇,心中正在欢喜,瞥见一旁獭婆横眉怒目,陡升寒意无限,慌忙将白纱雀精甩开。杨起与祁恬识得分明,惊道:“这莫非就是化外魔山的飓风术么?”相顾讶然,不觉忖道:“原来秦缨一直就悄然隐匿在虎王山的暗处窥看,并未离去。”

        雄狮校尉与黑豹节度使的脸色俱是青白不定,大感尴尬,有心上去探看一个究竟,再想起这飓风暴气的威猛,不觉犹豫踌躇,暗道:“我二人皆是虎王山上的武将重臣,威望颇重,稍时倘若擒获得恶徒,那自然最好,只是略一失手,也想一众小卒一般被踢下台来,灰头土脸之下,颜面何存?岂非正是大大的不妙?”

        听得杨起与祁恬叫唤,心中不由窃喜,暗道:“何不叫他两个小妖上去,是好是歹,是凶是吉,后面再作分晓不迟。”便喝道:“只怕那金尾雉妖尚有许多的同谋,我二人大意不得,正要在此看护。你们提了兵刃,到台上逡巡一番,自己小心一些,莫要中了陷阱圈套。”

        杨起闻言,哭笑不得,忖道:“一个是威武雄狮,一个是睥睨黑豹,如何在得了天地的元气、日月的精华,成了法力变幻的妖怪之后,反倒不见了昔日猛兽的胆略勇气,便如圈养的鸡犬一般畏惧?”

        祁恬低声呸道:“想必是这虎王得了无穷的富贵之后,羡慕天地凡间帝王君侯的礼仪宝杖,便大兴扬文抑武的政策,以汉文教化来粉饰自己的一方小小朝廷,岁月长久,手下的众妖因此便失了彪悍强凶的本性。”斜眼瞥看那两个将军,却见它们颇有些羞臊不安,咳嗽一声,咽下一口唾沫,扭头观看虎王的病情颓势。

        众妖苦道:“你一狐一貉天生相配,既然识得台上怪风的来历,想必也有一些破除此术的本领,不妨就上去走上一遭,也好叫我等心安。”百口千唇,尽皆张扬呼喝,唆掇着二人以身犯险。

        杨起喟然一叹,无奈道:“所谓人言可畏,不想妖言一样叫人害怕,也罢,我与秦缨多日不见,也想看看她的本领究竟有何长进。”祁恬笑道:“只看方才的飓风,可见得她的修为尚未大进,你我小心应付,当无大碍才是。”

        摘下玉月弓,张手便是一箭射去,只见光芒闪耀,一时间映照得鸿门阁蓦如电闪,果然有破魔之威、断魂之意。群妖纷纷喝彩,才要大声夸赞,却看杨起二人早已疾步如风,跃上了第一层的台面。

        杨起拔出干莫小匕,迎风一展,瞬间化成三尺青锋,既是身处妖境之中,周围的妖气最是天下浓重之极,便看刃身如红日初升,璀璨鲜艳无比。群妖只瞧得瞠目结舌,目眩迷离,俱是唏嘘不已,万分称羡。那雄狮校尉与黑豹节度使也是极其骇然,心道:“区区小妖,如何会有这等法宝,只怕来历更不简单。”看着他二人在台上的一举一动,再也不敢小觑分毫。

        祁恬低声笑道:“你我一路降妖除魔,今日反倒要替群妖出头,为大众共举,来会这化外魔山的厉害魔头。”杨起叹道:“若是与别的魔头争执倒也无妨,只是与秦缨动手,心中毕竟不快。你也说过,她是当日的伙伴,今日的冤家,为何偏偏只有冤家的仇恨,却不能留存一些伙伴的情意?可见得正是造化弄人呀!”

        祁恬眉目轻柔,劝慰道:“待日后到了辉照山,见得赤足大仙,一切皆有分明。说不得便同银瓶一般,得了一个绝妙的方子,能够根除她身上的甚然魔性,依旧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秦家大小姐便是了。”

        杨起微微一笑,心中却有些怅然,想起念凤村外飞来峰中绿娘子的作为,暗道:“它也曾悄悄清洗秦缨的魔性,终究无济于事,险些便被九龙魔火罩烧死。她的魔性深厚奇异,只怕那赤足大仙也要费上一番周折,方能有效施救了。”听祁恬清嗓提音,大声道:“何处恶人,见这我等伏魔大妖,还不乖乖出来归降,老老实实地束手就擒。”

        秦缨躲在屋梁之上,看见那匕首弓箭,早已窥破了他二人的身份来历,呵呵一笑,纵身跳了下来,脚步点跃三下,手中的长鞭趁势劈空甩响三次,赫然威风凛凛,若是不看眉目间的一丝阴恻,竟颇有风姿飒爽的气势。

        祁恬见她嘴角微翘,隐约讥讽嘲笑,心中不免有气,忖道:“我上台之时射了威风一箭,她颇不服气,便用鞭舞回应。是了,她与我一般都是富家小姐出身,虽是入了魔道,但千金执拗的个性却是湮没不住的。”

        方要说话,却听秦缨哼道:“你二人日夜思忖的,不就是成为所谓剑仙剑侠么?如何又肯自降身份,与这些熊狍鹿獐、獾雀虫蛰为伍。”若有所思,又道:“既要当上妖怪,那何必再去寻宝,不如就此将地图碎片送我回去好好拼将,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杨起看她手腕轻轻旋动,长鞭犹自微微颤抖,不敢大意松懈,正色道:“若是真将地图予你,你再奉给三眼魔君,教他从此胡作非为,那只是天大的罪孽一桩,如何会是功德?”

        秦缨脸色一变,怒道:“我家魔君心怀大志,有千里宏愿、万里抱负,又岂是你们这些凡间草民能够知晓洞悉的。此时若是归顺黎锦大人,尚不嫌晚,自然能够受他大用提拔,日后功成之时,也少不得你们的一份容华富贵,那时的风光情景,便是这虎王也不能企及。”

        杨起再难忍耐,冷笑道:“那等富贵,我二人可是瞧不上眼的,都留于你一人享受,也算是瞧在故人的情分,送你一份功德罢了。”言罢不觉后悔,暗道:“她是受了魔性侵蚀,方才如此恶毒说话,我本该体谅一些才是,如何也按捺不得性子,反唇相讥?”

        秦缨也是愕然一怔,脸色铁青,森然道:“好,我这便承受你的功德,你且将性命送来罢。”长鞭一甩,将鸿门阁的台面抽出一道劈痕,鞭头如毒蛇昂头、紫舌吐信一般,觑视打量得杨起一番,更是不肯等待,便向他如电疾闪地弹跳扎去,务必夺魂散魄,以求喧泄得胸中的不尽气愤恼怒。

        祁恬眼看不妙,扭身做势,一个弯弓引箭,厉声喝道:“你这魔女休要猖狂张妄,且看我宝弓满月、羽矢横截的厉害。”便见双臂用力之下,短弓果真如十五圆月,隐约可闻得弓弦之间、臂张环兮之内,竟然有龙吟虎啸之声。

        祁恬喜道:“看来多日勤习苦练,功力又有长进了。”言罢,食、中二指八字外张,再也捏将羽翼不得,便看铁锋破风穿雾,尖锐呼啸有声,挟蛟龙出渊之威,持猛虎下山之力,径直往软鞭的一处腰身飞去,有意将其射断为二,不能肆意为恶。

        秦缨窥破她的心思,却甚是不以为然,冷笑连连,颇有蔑视之状,哼道:“我这魔鞭也是化外的一件至上宝物,你不过自恃屑末的法力、浮萍的道行,便欲用那破铜烂铁与它一较长短,正是自不量力、螳臂当车了。”便要舍了杨起,反鞭卷打祁恬。

        她手臂才要用力,竟然凝滞固牵,不能随意拖拽,讶然之下,定睛观看,却是鞭梢三尺之处正被箭矢刺中,钉在地上。

        祁恬颇为得意,拍手笑道:“你瞧我不起倒也罢了,如何却被受你轻视之人封了长鞭、动弹不得?”秦缨受她讥讽,顿时恼羞不已,提脚踢开钉箭,喝斥之下,便看长鞭甩荡出无数的紫光暗影,朝着祁恬当头就是一击。

        祁恬看见鞭势凶猛,魔光溢然滴散,不敢横弓硬行遮护抵挡,只好飞身后越,勉强避开其暴虐攻击,心中忖道:“数月前在吴九道洞中采摘百毒消时,与她也有过一次近战肉搏,却正是曝露了弓箭的短处,反倒合了她的优势。那时借着洞壁石柱的纵横交错方未落败,但也颇为狼狈、张惶不堪,所谓吃一堑长一智,今日她故伎重施,我已非昔日吴下阿蒙,岂能再吃这等的大亏。”

        祁恬向杨起望去,见他不敢迟疑,大喝一声,提起长剑冲将过来,正好挡在自己身前。他那一路风雨剑法七十二种变化,一招一式地施展开来,皆能封住对方长鞭的绵绵攻势,秦缨连番攻取不得,不由心中暴躁,虽是喝斥不已,犹自无可奈何。

        祁恬闪过一旁小心防护,不知不觉间,他二人已斗了数十招,依旧是难分难解,不识胜负。秦缨愈斗愈惊,忖道:“他多日不见,这一套剑法竟然更趋纯熟,实在是大意不得的。”

        杨起渐渐占得上风,只是恶斗之下,也有烦恼孕生,苦道:“这妖怪毛套戴在头上,初时缓缓行走、少动多静,自然是不重不憋、若无其事,只是这腾挪跳跃之下,使将的气力也甚是巨大,再将它粘在脖上,却有些难受了。”

        众妖看得纷纷喝彩,齐声道:“捉了这魔女,用她的鲜血向老爷偿罪。”喧闹之外,周围的兵卒拄枪顿柄,铿锵轰然,那声响整齐划一,如海涛拍岸,不眠不息。

        秦缨再是漠然冷傲,看得群情汹涌澎湃,也是不觉骇然颤恐,又见杨起一柄宝剑上下翻飞,铁钩银划之下,渐渐难以应付抵挡,更是莫名惊惶,便生逃遁之意。

        杨起闻听妖怪呐喊,也是叫苦不迭,暗道:“她若是真要落在这些妖怪的手中,就是铁打的金钢、不坏的魔身,只怕也保全不得性命。这谋害虎王的罪责虽是极大,但倘若追究根本,还是那黎锦幕后运筹主使才对,秦缨不过是被他灌输了无边魔性,失了常人的心志,方才如此歹毒。一切皆要见着赤足大仙,再作道理不迟。”

        杨起有心放她一条生路,又斗得十数招后,故作气力不济之状,气喘吁吁地往后退去,伸袖擦拭额头的汗水。祁恬早已窥破他的算计,心中甚觉有趣,暗暗笑道:“你此刻头上戴着狐套,哪里能够除汗消抹?若是果真大汗淋漓,那也该将毛套脱下,自然便有神清气爽的美妙。”

        秦缨看他如此举止,大是怔然,略一回神,恍然大悟,忖道:“莫非你尚是不忍看我落陷群妖之手不成?”口中默念法诀,招手唤云,便要伺机逃走。

        台下雄狮校尉觑得动静,不禁急道:“做了恶事便想逃遁,天下哪里会有这等的好事?”喝令所有妖卒便往天上放箭,云彩下来一朵,未及沾惹得鸿门阁顶层,便已然被乱箭射碎撞破,如何还能用得?秦缨连招三次座云,皆是不能垂降。

        杨起与祁恬不由相顾惆怅,一时手足无措,暗道:“妖卒之力不同寻常,这等十万火急之中,她如何才能摆脱困境?”见救援不得,徒然嗟叹焦灼。

        却看秦缨低头不语,似在冷笑嘲哼,待她缓缓抬起头来,双目竟变得赤红如潮,血丝密布网织,好不骇人。杨起不敢怠慢,急忙奔到祁恬身边,长剑横胸防护,低声道:“小心一些。”祁恬凝神静气,执弓拈箭,轻声道:“你也小心一些。”

        秦缨大声吼叫,形容也渐渐有了变化,本是如编扇贝的洁白牙齿,却生出四颗硕大尖利的獠牙,寒光闪闪,叫人心恻不已,就如钢铸铁造的四柄短刀无二。背上之颈脖两侧,有物莫名鼓荡激扬,竟能将衣衫顶起,眼看便再难遮护。

        她冷哼一声,神情更是狰狞可怖一分。杨起惊道:“不好,如此看来,她的魔性想必又深厚了一层。”见祁恬依旧呆愕,便一把拉扯着她往台侧的翠竹影壁退去,沉声道:“你我不懂天地间的玄机神妙、乾坤精深,看着她肆意变化,也是莫名诧异,不知所以。”

        祁恬叹道:“无论怎样,必定不是善事。”言罢,便听得扑哧两声,秦缨左肩罗衫尽裂,凝脂肌肤之上,赫然长出一张极其宽阔的贯天翅膀,羽毛层叠,洒洒洋洋,每一根皆有尺余的纵长。

        杨起与祁恬被唬吓得目瞪口呆,张口结舌之下,支吾不定,便如喉咽桃核一般,哪里还能说出话来?白纱雀精惊道:“魔性盎然,魔性盎然。”不觉抱持獭公手臂。那獭公不及甩脱,正被獭婆一巴掌打在了脸上,听它怒道:“你这天下第一无情好色的妖怪,便和它一起去过日子好了。”

        獭公甚是委屈,喃喃方要说话,闻得台上又是一声响动,愕然望去,却见秦缨右边香肩也生出了一张翅膀,这一张一合之际,扇起颇大风浪气息,便与天上的大鸟无异。

        黑豹节度使一按盔甲,紧束腰间勒带,大声喝道:“此刻还不放箭,更待何时?莫非还要看她逃脱,再来捶胸跌足不成?”妖卒受它怒喝,纷纷惊觉醒悟,射出无数如雨箭矢,却看秦缨哈哈大笑,早已腾空飞起。所有箭矢被她翅膀扑打,尽是强弩之末的颓废之势,如风中秋叶,散跌殆尽,空余不尽的无奈。

        雄狮校尉大声叫道:“你们两个小小的狐貉小妖,竟有这样好的法力本领,如何隐没山野,荒废了一身的才学。待此劫度过,我便请老爷、公子赏赐你们一官半职,从此效命于虎王庙堂,人生更是一番璀璨的光景。”

        杨起与祁恬受它夸赞,哭笑不得,暗道:“你若是知晓我们红尘凡人的身份,只怕就要暴跳如雷,叫唤左右兵卒,或是将我们投入大牢,或是一通乱棒打出,哪里还会有这般客气殷勤?”只好拱手称谢,退到一旁,心中犹在盘算那地宫之中,尚被金尾雉妖幽禁的银瓶与黄松之事。

        黑豹节度使喝道:“那金尾雉妖还未曾捉到么?”有人远远应道:“那婆娘不曾捉到,不过它手下的两个同谋却悉数擒获。”杨起闻言,奇道:“难不成是那不嫌多与嫌不多两兄弟么?”便看一伙儿妖卒妖兵押着两个蓬头垢面的小妖过来,近到跟前,果真就是不嫌多与嫌不多。

        一些与那金尾雉妖结有宿怨的,此刻俱是咬牙切齿,唾骂道:“那个水性杨花的雌妖掳掠男壮,这两个蚂蚁正是助纣为虐的极大帮凶。”有那妖怪奇道:“听闻金尾雉妖只是捉了许多的凡间男儿,为何你们却这般气愤,莫非也曾受了它的暗算不成?”

        一众好看热闹的小妖乘机喧闹起哄,先前几个妖怪羞臊得无地自容,急道:“我们何曾被它相中?不过是看得山外村落的无数男丁遇害,心中打抱不平罢了。”

        杨起甚是不悦,暗道:“你们若是果真有那大路不平旁人铲的胸襟气度,便该早早挺身而出,寻着虎王禀报揭露才是。自己受了羞辱,尚袖手旁观,漠视后人先后受难,不正与帮凶一般无二么?此时方才显示一番血性,委实可笑可耻,叫人汗颜。”

        不嫌多受了几拳,腹痛不起,嚷嚷道:“我是救得老爷性命的天大的功臣,你们如何能够恩将仇报,不分青红皂白,便拳打脚踢,辜负了天地的大义公道?”嫌不多急道:“老爷若是知晓真相,赏赐我们犹嫌不及。你们再要胡闹,我便将打我之人的姓名、模样尽悉记下,待老爷好转,必定恳求它严厉惩处,绝不姑息放纵。”

        白纱雀精喝道:“你胡说什么?死到临头,还敢执迷不悟。”扬起巴掌,朝着嫌不多脸上就是啪啪两下。

        杨起忖道:“它二人顾念旧情,也曾努力帮得黄松一力,我好歹也要说上几句公道话才是。”却被祁恬抢先一步,看她早已按捺不得,冲到白纱雀精身前,喝止道:“住手,若非它二人机伶,悄悄换了金尾雉妖的毒药,此刻虎王早已魂归地府,哪里还能受这许多妖医的救治?”

        不嫌多捧护着挨打的脸庞,喜道:“苍天有眼,总算是出来一个说将公道话的好人。”心念一动,连连摇头道:“我那滑溜散本是蚁州庄治疗便秘的好药,何须大夫簇拥于此,白白看治诊疗?老爷腹痛其实正常,只要叫人将他扶到茅房出恭,五谷轮回三巡,自然无恙,且遍体轻松愉悦,不觉下腹沉坠之感。”

        雄狮校尉半信半疑,道:“你说的可是实话?”白纱雀精急道:“大人,你万万相信不得,这二人诡计多端,稍不留神便落入它们的圈套。是了,这貉妖也是金尾雉妖的同伙儿,快快羁押起来才好。”

        祁恬看它肆意诬陷,不由大怒,冷笑道:“若说有意谋害虎王之人,尚有漏网之鱼。”黑豹节度使看她与杨起力敌秦缨,心中对其颇为信赖,道:“那鱼儿却在哪里?”

        祁恬一指白纱雀精,正色道:“就是它了。”更不隐瞒,便将先前后台之中,雀妖与不嫌多二兄弟先后潜入金尾雉妖的小室之内偷偷换药之事娓娓道来,却将自己束戴隐身披风一节压下,只说无意窥探得罢了。

        黑豹节度使忿然拍案,怒道:“你这雀妖,以为虎王宠爱金尾雉妖,便连老爷的性命也不顾惜了。如此说来,你假借他人之手杀人,也是极大的罪孽,如何能够轻饶。”喝将手下抬出一幅枷锁将它缚了。

        杨起见白纱雀精拼命挣扎,苦苦哀求,忖道:“害人终害己,你因为嫉妒使然,竟然落得如此下场,也算是一场报应了。”

        不嫌多与嫌不多好容易脱身逃难,心中自然感激,便朝着祁恬连鞠两躬,臊得她扭捏不安,颇是不好意思。杨起揶揄道:“这貉妖努力替你们开脱,正与那救命恩妖无二,你们该行三次大礼才是,如何还打了折扣?”

        嫌不多笑道:“它说话迟了一些,害得我们平白替那金尾雉妖挨了两个耳光,所以要扣除一躬。”

        不嫌多颔首道:“不错,不错,是以日后倘若再要行侠仗义,切莫瞻前顾后、犹豫不决,否则恩德即要折扣、功德难以圆满,岂非可惜可叹。”见杨起与祁恬瞠目结舌,受雄狮校尉催促,再不迟疑,便挤到珠玉宝驾之前,要扶虎王茅厕一往。虎王哼哼不已,百般抵逆,便如孩童一般终究不肯答应。

        不嫌多与嫌不多劝说不得,情急之下,便去搬弄虎王的身体,只是虎王体态庞大魁梧,哪里又撼动得一分一毫?再被虎王一足无意间踹将,顿时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好半日方才能够动弹。

        兄弟二人相顾无措,苦道:“老爷,你就在五谷风水之处蹲上一蹲,稍稍清除一些污秽,再放上几个臭屁,自然不会疼痛。何必苦苦硬撑,要受上这等的苦楚?”

        虎王哼道:“你二人下药,也该早些通知我才是,瞻前顾后,犹豫不决,如今方来补救,已然迟了些。算上折扣缺憾,便是我偏偏不去茅厕,要这药性顺应自然性情地消除。不过我多疼将一分,你们以后便要多受一分责罚,断难赦免。”

        它一字一句,竟然与不嫌多兄弟嘱咐杨起的语气丝毫不差,分明就是有意调笑戏弄。杨起与祁恬相觑莞尔,暗道:“想来它并无恙碍,莫不是借机戏耍玩闹一番,也是个童心未泯的老顽妖了。”

        众妖无可奈何之间,忽然听见鸿门阁顶上有人哈哈大笑,道:“你们苦恼张惶,其实何其愚钝可笑?这老儿虽然比我稍嫌不及,但修为深厚、法力高强,岂是三眼黎锦区区毒药可以谋害的?那风雨大士的滑溜散倒是有些奇妙,不过若是不幸进到他那皮糙肉厚的肠腹之中,便同白面一般,无功无效,九转之下,也不知变成什么粉末了。”

        群妖大惊,纷纷仰头望去,见顶檐角翘之上,背月立着两个人影,一个执枪睥睨,肩扛硕大麻袋,另一个僧袍邋遢,却是金鸡独立之姿。细细观看,后者早将一只鞋子脱下,却是用手指扣揉着脚趾中间的污垢。

        杨起与祁恬尽皆愕然,暗道:“这不就是息斗和尚与魔枪吴九道前辈么?他们如何会在这里出现?”略一思忖,已然明白了其中的道理,想必就是为了钱烟敷的缘故,搜索银瓶而来。

        雄狮校尉怒道:“哪里来的穷和尚,竟敢跑到虎王庙撒野胡闹。”呼喝兵卒方要捉拿,却陡闻一声巨响,却是虎王蓦然站起,大声笑道:“好你一个不要脸的猴子,昔日与我结拜之时,以各自的道行武功评论长幼,你便嚷嚷着要做大哥,只是何曾胜过我一招半式?不想当了和尚,入了佛门,好斗之心依旧不息。来来来,今日你我再斗上三百回合,定然教你输将得心服口服,再也不要纠缠不清。”声鸣如雷,精神倍增,哪里有丝毫的病容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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