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江又道:“镇上所有的文人秀才,或是官绅俊杰,但凡以为有些才学见识的,俱是在睡梦酣眠之中,神不知鬼不觉地被挪到了贡院之内。醒来之后,尽皆躺卧于青砖石板之上,姿态各异,神色愕然。
众人身体都是睡衣睡袍的裹束,虽然不合孔孟礼仪,好在其中尚无女眷,尴尬之余还能忍耐。于是有人张嚷着回去,在那偌大的方方正正的院子探摸了半日,方才惊觉四处大门皆已紧紧锁闭,且木门莫名之间都变化成了石门,极其牢固强悍,竟是砸不开、撞不得,教人好不烦恼畏惧。
大伙儿无奈之下只好另选出路,有人不知从哪里觅得铁锹大铲,寻思挖出一条地道出去,偏偏地面坚硬无比,三锤五抡之下,也不过就是几道白印罢了。还有人搬来木梯藤索,有意翻墙而出,说来邪乎,每每都是梯折绳断,不能称心如意。”
杨起叹道:“果然是上天羁绊,不让出去的。”
杨江道:“不错,众人正值惶恐忐忑,却看贡院场中平地升起一阵白烟,雾消云散之后,竟是数根丈许高的竹杆撑着许多的大红灯笼。每个灯笼挂着一条纸符,上面读来,却是一条一条的灯谜。一人大声道‘我等都是圣人弟子、孔孟门徒,习得的便是圣贤道理、忠义礼孝,如何能够坐在此地猜谜玩闹?’我兄弟二人抬眼观看,原来正是那吏部的官员,见他也是白衣白裤、内寝装扮。后面几人纷纷附和称道,自然就是他手下的奉承拍马之人了。”
青衣道:“人间百世,皆受天帝辖制。若是这个考场为苍天所立,便由不得他抵赖逃匿。”
杨江哈哈大笑,道:“此人在那一亩三分地的官场里厮混,平日里狐假虎威惯了,一时哪里还能想起这许多的道理?他话音方落,便看天上飞来一只鸟儿,落在一根竹杆峰端,大声道‘贡院已然铜墙铁壁,万难离去。不过尔等若肯猜谜,只要得了三个正确的答案,便可受神灵护佑,从容穿墙而去,否则便要终老此地,徒然嗟叹’。
此言一出,大伙儿不觉是又惊又怕,惊的是飞鸟说话,正是神仙显圣,无论情愿与否,这灯谜都是必须猜测的,怕的是倘若果真未出答案,便困在贡院之内,再难自在逍遥。那鸟儿又道‘你们将灯谜猜出,无论对否,皆要写在白纸之上,再署上姓名,投入涟漪假山的缝隙之中。若是正确,山上的百合花便会开放,它朝一人绽放三次,便是允许此人安然出院,尚能得到一些赏赐’。
我大声叫道‘假如几人同时猜中一条灯谜,那又能怎样?’鸟儿道‘先投者先得,余下之人只好另觅机缘了。因为亲如兄弟、敬重仰慕,要彼此提携扶持、共同参悟晰透,那也是可以的’。
嘿嘿!这其实就是废话了,此刻既然限定那一谜只可被一人答对、旁人不得重复应猜的规矩,那院中的人人皆是自危吓然,一者害怕受困石门,二者唯恐好处、轻快都被旁人拿去,哪里还会友爱帮助?”
青衣道:“天庭颁下的谜语,若非极难,便是极易,只是那一猜即透的反倒不能为人相信,心中明明知晓答案,疑虑之下,终究不敢言明道破。”
杨江拍掌笑道:“正是如此!那鸟儿飞走之后,大伙儿四散挑谜。可惜上面的谜面也只有六条较为透彻,被那吏部官员尽皆包下。可惜此人疑虑极重,分明就是无比简单的答案,他却不敢轻易认同,左思右忖,竟然说了另外六个牛头不对马嘴的词语文字,委实是贻笑大方、丢人现眼。”祁恬道:“他猜不出,难道别人也猜不出么?”
杨江哼道:“无数的灯谜之中,便是这六条谜语最为容易,也最为奇异。他报了六个错误的答案,就看竹杆上的相应灯笼烛火外燃,不多时便已然烧成了灰烬,飘洒地上,随风而没。
别人自然也就用不得了。如此一来,院中诸人皆是惶惶不可终日,抬头观看,谜面森森,字字恍如噬人钢牙,不能猜测其中的究竟。唯独我兄弟二人,各自挑了三条谜语,皆是百发百中,看的百合花开了六次,与那一众迂生腐儒的狼狈不堪相较,心中委实是痛快无比。
有那空负虚名、脸皮甚厚之人,过来讪讪搭话,渴求我们替他解困,再署上他自己的名字投入假山之中。我们也不加推辞,一并应承了下来,一路势如破竹、摧枯拉朽。不过大半日的时刻,院中诸人俱是得了护佑,能够穿墙而出,待回头观望之时,那石门却又重新回复成红木朱漆的大门。”
杨起暗道:“那吏部的官员与他兄弟积怨颇深,莫非也受了救援不成?”
他四人尽皆神情疑惑,被杨江窥破得心意,便道:“我以为那厮尚能是个感恩戴德之人,不指望他多加报答,只希望从此不要处处为难刁恶,合理安排我兄弟二人的职务便罢了。
孰料他却是过河拆桥的无信无义之人,反将我们的一番好意看成是对他的肆意羞辱,动辄喝斥训责。我们气愤之下,是喟然长叹,痛悔无眼。后来这恶人不知如何,竟得罪了当地的妖怪,被绑缚到山洞之中受苦。我兄弟与一众捕快迫于无奈,提心吊胆去妖巢营救,人未救得,却悉数被人家拿获,一排排缚在洞中的聚义厅中。”
青衣叹道:“你在衙门当差,虽是无阶无品,但那长官受难,心中便是有千百个不愿意,也是不能袖手旁观的。只是失手被陷,这苦头想必是此得大了。”
杨江摇头道:“那妖怪不坏,算来也是个文雅的大王,说道开罪它的也只有吏部官员一位而已,它不喜株连九族,自然不会伤害救援之人的性命。只是这恶人实在可恶,好歹也要取了性命,一泻胸中的怨气恼怒才是,却叫我们站在一旁观看。
那厮惊惶失措,大声哭泣哀求,妖怪道‘观你可怜,便给你一次机会,我也效仿天帝考验一般,在这里出将三条谜语。你若是能够猜得,便能即刻释放,既往不咎,若是不能,便要被放入油锅烹煮,喂了洞中的一帮小妖怪’。我小弟看他抖若筛糠,心中不忍,便要替他猜谜,却被那大王阻止,道‘天帝尚且难为你们不得,我的字谜自然更加不堪对手’。
三条逐一提出,其实不甚难破,可那吏部浑噩之人竟然一条也不能揭开,最终被扔如了双耳大锅之中,成了妖怪的血食。我们观其惊恐、闻其凄惨,也是魂飞魄散,如在地狱煎熬一般。”
杨起忖道:“原来贡院文字一役,三界传唱,便是红尘的妖怪也知晓了你们的名号。那鬼太子未曾见过你们,却口口声声说道你们能够破译得地图,想来也是猜测之故,未必便真能译注。”心中如是,未免便有些失望,一时却也不好明言。
杨江道:“我们回到镇中,便欲将吏部官员遇害一事表奏朝廷。未料众人唯恐京城责难,不分青红皂白,却将我兄弟二人以为替罪羔羊,大肆胡说八道、栽账陷害,说道什么彼此因为私怨怀恨、不肯出手相救、蛊惑妖怪云云。我二人得了这等消息,无奈之下,连夜逃遁到这山谷之中,筑屋而居,青山碧水、花红柳绿,倒也逍遥自在、快活神仙一般。”
青衣道:“却不知先生那兄弟如何被邪物所侵,竟然惨受半妖之厄?”
杨江脸色顿时变化,愤然道:“此地西北一百余里,有一处虎王庙,华宇雕檐,房屋数百,极其气派。庙中有着一个老妖怪,本是道行高深的老虎精,手下有着数千小妖,人数虽然甚众,但却能耕种畜牧,平日里自给自足,一味炼丹修行,也不曾危害四方百姓,算得上是个善妖。
但正所谓好林之中不避枯木,群芳之中难消毒花,其中有着一个金尾雉妖,最是天下妖娆可恨之物。它本是雌怪,素来爱化作人间的绝色女子招蜂引蝶,口碑甚差,听闻便是它洞府的妖怪,也甚是看它不起。
后来不知怎样,它与一帮小妖到这才情谷外采药,竟然看上了我那兄弟,继而便遣着几个妖媒怪婆上门求亲,口口声声说道对我兄弟一见钟情,日夜思慕之下寝食难安,硬要招他为夫为婿。
我一者嫌它本性放荡,难守贞洁妇德,二者顾忌人妖殊途,如何能够婚配?于是断然拒绝。它三次送聘,我三次返还,这金尾雉妖心中纵然不满,却因为虎王那免扰众生的禁令,急切间也不敢强行抢亲。只是它贼心不死,眼看求亲无门,竟然心生歹念,寻思出一个恶毒的法子来谋抢丈夫。”
众人不觉面面相觑,忖道:“所谓不怕贼偷,就怕被贼惦记着,凡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被妖怪觊觎窥视?”
听杨江道:“杨彪与我虽是兄弟,都爱喝茶,但所饮用的品种却是不同。我喝得是翠微毛尖,谷中既能种植采摘,茶叶被轻炒烘培之后,以山泉沸腾之水冲泡,片刻便能享用。他却不屑此物,只对那小山灵芝茶情有独钟,每日三盅,其乐融融。
这灵芝茶长在谷畔七星岩上,当日采得当日便要食用,否则十二个时辰之后,枯萎败坏,只能扔却,是以杨彪日日清晨都去摘上几叶,回来制成浓香的茶水,如羹汤无二,风雨不歇。
金尾雉妖得知了这个消息,便将一株黑山灵芝换上,那二者本来就极其相似,甚难分晓。我可怜的兄弟不知是计,被其算害,却落得熊怪的下场。”
青衣恍然道:“黑山灵芝尚不能称得邪物,只是被那金尾雉妖用体毛熏染,方能成为半妖患害。”瞥看杨起一眼,低声道:“如此说来,还与那郡王妃不同,她服得是妖草,秉性即是邪恶。这金尾雉妖却是将自己的妖气贯于黑山灵芝之上,以之为引,倾注于他人。”
杨起愕然道:“若是仙人用之,岂非也能教他人成为半仙。”青衣笑道:“按理来说应该如此,只是我也未曾见过。”又对杨江道:“先生兄弟未付妖草,不过是受了妖气侵袭,虽是半妖,却也是半妖中的半妖,尚有四分之三是人。”
杨江叹道:“那又怎样?杨彪自从成了半妖,性情大大变化,竟然对那金尾雉妖暗生情愫,反要娶之为妻。我数落了他几句,他便勃然大怒,肆意争吵一番之后,断然离开了才情谷,日夜与那雌妖媾合鬼混。
我又气又恼,生恐再过得几日,那雌妖珠胎暗结,二人倘若生下一窝的小妖精,那可如何是好?情急之下,便千方百计与他联络,约定各拿两个葫芦瓢儿厮打一场。他不得变化妖形,若是胜了我,我便认同这门亲事。”
青衣正色道:“实则无意与他一争胜负,不过是设计捉拿,伺机解救罢了。只是先生这法子实在不妥,若是用错,委实贻害无穷。”
他说话颇有一番见地意识,杨江虽是大上了许多,却也不敢因此欺他年幼无知,不觉怔然道:“如何贻害?尚请小兄弟指教。”
青衣道:“化作半妖之人,极其依赖源主,也就是对他施术的金尾雉妖,惟有与之相守,虽受妖气蒙蔽,但不至于被妖气所害。倘若二者分离,妖气反噬,只怕三日之内你兄弟便会气血逆流,经脉皆断而亡。此为其一。
二者那金尾雉妖恼怒起来,虽然不敢公开扰民,却在暗地里放上一把火,或是其他不明的勾当,先生如何抵挡?”杨江受他听他一述一问,不禁瞠目结舌、哑口无言。
杨起心念一动,问道:“那虎王大妖怪既然是个善妖,以明号严令约束属下,先生为何不去找他告状,叙述胸中的委屈?”
祁恬按捺不住,道:“莫非此时便是妖妖相护,不肯公正清明了么?”杨江连连摇头,道:“那倒不是,这虎王的来历颇不简单,气势派头极大,就是三界神仙对它也礼让几分,哪里能够轻易见面?”
众人面面相觑,俱是讶然,暗道:“难不成这虎王还是紫禁城里的妖怪皇帝不成,架子竟然这般浩然?”
杨江也不隐瞒,道:“这虎王本是山中的修炼小妖,虽然一心向善,能够努力积累功德,但是毕竟德薄功微,难成正果。后来黄帝与蚩尤大战,又将三界众生与化外魔界一并扯入,那红尘的妖怪也不能独善其身,纷纷陷入争斗浑沌之中。
初时蚩尤八十一个兄弟占得上风之时,各路大妖大怪皆弃黄帝而去,转身投靠十二魔帝麾下,意图在谋得乾坤之后,能够分得一杯羹的好处,肆意快活胡为。唯独虎王高举义旗,招揽了一帮志同道合的妖怪,依旧对天帝、炎黄鼎立相助,立下了莫大的汗马功劳。
是以平定蚩尤大乱以后,黄帝大赏群臣之际,亲自于那黄土台上,钦封虎妖为虎王候,又将落焰山方圆二百余里的邑地尽赐于它,更名为白斓虎王山。着令黄巾力士与大臣在山上建立雄伟虎王庙,设香火神龛,立麾毛九扬旗,以为其候爵府邸。
人间如此,那九重天亦是对其恩宠有加,天帝念虎王对仙界尚是忠心耿耿,差人下凡送了免死金牌一面,有了此物,无常不得拘魂、阎王不得召见,便是未能成仙,那也是长生不死,可与天地同寿。”
众人闻言,不禁暗暗乍舌,皆道:“本以为妖怪最为神仙鄙视,不想其中也有那出人头地,享尽天地福祉、天界恩泽的尊贵老妖。实在是了不起、了不得的。”
杨江叹道:“我那兄弟被金尾雉妖迷惑之后,我也曾专程赶到虎王山申冤告状,每一次都是无功而返,不了了之。究其缘故,一者是虎王此番已是尊贵之妖,天上地下的神仙鬼怪,三教九流之徒都有往来招待,听闻那庙门前何时皆是车水马龙、络绎不绝的情景,有投帖拜谒的,有送柬请宴的,甚是忙碌紧凑。
是以庙门旁专门安设了一个接应台,自有那几个精明能干、相貌光鲜的小妖怪负责管事引见。依着它家的豪门规矩,若无预约先定,委实是不容易入门拜见的。”
祁恬惊道:“果然是王侯气度,不同反响。”
杨江道:“二者便是那雌妖从中作梗,不肯放我入庙了。”青衣甚是诧异,奇道:“你在半道之上被它阻拦,一次两此或能得逞。只是次数多了,便会招惹显眼,难道那虎王和其余的妖怪便不知晓么?”
杨江咬下切齿,分明就是痛恨不已的模样,犹自忿忿道:“那金尾雉妖极其狡猾奸诈,它思虑颇为周全,自然不会亲自出来阻碍生事,而是悄悄躲匿在某一阴暗角落之处,却指使杨彪以人形公然现身,与我纠缠吵闹。
如此一来,便是果真被其余的小妖觑见了动静,旋即向虎王提起议论此事,它也能从容不迫,说道这不过是两个凡间俗人之间的恶意相斗罢了,真相岂非轻易便能被遮掩?那虎王性格憨直,耳根软弱,又不爱介入红尘俗世,自然是蒙蔽不觉。”
黄松甚是忧虑,嗫嚅道:“若是见不得虎王,将那妖惑人的厉害与人陷妖的委屈细细陈情,这金尾雉妖不能受到责罚,岂非更是无所顾忌,再也不肯交还它的丈夫么?”
杨江心中颇为不悦,哼道:“我那兄弟不过是被它妖气加身,一时失伤了心神罢了,何曾算得上是真正的妖夫?他平日里心高气傲,寻常的嫁娶婚配皆不能入眼,唯独渴慕娥皇女英那般珠玉品貌的天人。那雌妖虽然娇媚无比,但毫无清纯之态,多缺妇德之心,双目秋水却不能内敛,嘴角桃花竟肆意含情,如何能够成为吾弟良媳?”
杨起暗暗忖道:“它被你说将得如此不屑,种种恶处的列举,却不知是那杨彪思忖所想,还是你自己心中厌恶?”只是瞥看得杨江眉头紧蹙,烦恼愁闷跃然脸上,也不敢多言扰心,听他一声喟然长叹,扼腕道:“只是兄弟受了那恶毒的妖气,贯于全身气血经脉之中,却不知如何能够解得?”
青衣不以为然,娓娓道:“凡人食了妖草或是被邪物传引,倘若真要解救,那驱妖引都是少不得的。此物外敷穴道,内顺脉络,便能够清通神明、透涤灵台,但二者之间毕竟迥异,却是大大的不同。”众人面面相觑,大是好奇,俱是屏气凝神,倾听真切。
青衣道:“细细论来,用之前者的驱妖引,往往与本源妖草秉性互峙,因此也往往生长于对立之所、各占谷巅极端,采摘收集起来颇为困难。如专生于那天南沼泽的完颜草,若是不慎被人误食,依照用量阶级,则可分别化为半羊妖、蹄足怪。
甚者变幻暴跳精灵,惟有在地北苦寒荒漠之中,穷尽无数的缝罅洞孔,寻得一两株的抗惊微花作为驱妖引,再配上其余解药,方能教受害者还原人形人性。而那解药的配制提炼,更是纷繁复杂,亦是不可轻易求得。”
杨江脸色苍白,喃喃道:“如此说来,我那兄弟欲逃离半妖苦海,挣脱雌妖的羁绊,便如蜀道一般艰难,不知何以为治么?”
青衣摇头道:“那驱妖引就在眼前,只是不好得到罢了。”看大伙儿甚是茫然惊愕,不觉笑道:“邪物的驱妖引,便是那邪物本身。那黑山灵芝秉性中和,究其根本,一切不过是受了金尾雉妖的妖气,方才教彪先生受害落苦。你我只要得了金尾雉妖的体毛或是指甲、头发,用烈焰焚成灰烬,再取无根水调和搅拌,以文火熬煎成药,不过三服,便能痊愈,就是那解药什么都一并免了。”
众人恍然大悟,齐声道:“原来道路就在跟前。”杨江喜道:“小兄弟的一番高论,精彩之极,见识不凡,果真叫我如拨云见日一般,茅塞顿开。倘若杨彪因此得救,重返人间大道,皆是你们福祉所至、善心使然,实在是感激不尽。”
杨起道:“只是如何得到这金尾雉妖身上的驱妖引,却是一个颇大的烦恼。”祁恬咦道:“我们想法子将它诳出,合力把那妖怪捉住,不就得了驱妖引么?”
黄松颇为忌惮,心有戚戚,惶然道:“哪里会有你想象得这般简单?那金尾雉妖虽是雌妖,但能用借助黑山灵芝这等巧妙的手段传递妖气惑人,想必不是寻常的小妖小怪。它一身的本领究竟如何,八千小妖之中可有死党同谋,随身是否携带什么妖宝魔器,尚不得探知衡量,所谓知敌知己,百战百胜,不知敌而知己,百战五十胜,不知敌且不知己,百战不胜,如何一来,岂能轻进犯险、与妖相争?”
杨起暗暗称奇,忖道:“他佃户出身,如何能够说出这一番道理?是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青衣日夜在他耳边默诵朗读,好歹也给他灌注了一些墨水文化。”
黄松犹自不觉,略一思忖,又道:“你二人的法术武功自然是大有长进,那兵刃的变化也是日益强悍,并非昔日的吴下阿蒙可以相较并提,但无知狂妄之下,仅凭手中的一匕一弓,偏偏要去逞将那匹夫之威、鲁莽之勇,却也未必就是金尾雉妖的堪堪对手。”祁恬愕然不已,杨起与青衣面面相觑,不禁拍掌称好。
杨江双目顿时一亮,咦道:“你们能够降妖?”灵光一闪,偷眼瞥看杨起、祁恬二人,见其神色平然,不由忖道:“初时看得她张弓搭箭,伤了我那按捺不得胸中怒气、于是变幻成熊妖泄愤的兄弟之时,尚以为不过是她胡乱射将,机缘巧合之下,莫名误中而已,充其量也只是一个猎鸡捉鸭的小小猎户罢了。不想英雄自古出少年,他们胆色如是,凭得便是那一身真实的法术本领,如此说来,委实不能叫人小觑轻蔑了。”蓦然一念,暗道:“若是应付那金尾雉妖,他们正合甚好的帮手。”
黄松看他神情不定,忽而欢跃,忽而沉凝,心道:“你救人心切,便想拉他二人助拳打架么?不可,不可,倘若因此成了虎王庙的公敌,雷霆震怒之下,岂能共善其身?好歹也要叫你有所惶恐,熄灭了这等狂妄念头才是。”
急中生智,大声道:“其次那虎王不明真相,又甚是关爱身为下属的一众小妖微怪,我们若是一味用强逼迫,又不及解释说明,再被几个与金尾婆娘交好的谄妖在庙堂之上恶意诬告诽谤一番,定然就会开罪这个资历厚重的老虎候爷,惹它愤然恼怒、咆哮不已。
其时它若要存心捉拿我们,便是到了天涯海角、阳间阴司、化外地裂,只怕也逃匿不得,难脱牢狱之劫。皆因那虎王本非常妖,既然三界之中交际颇是广泛,神仙妖鬼的朋友不计其数,一声号召之下,大家纷纷拔拳相助,便与织将了一张密密的天罗地网无二。”
青衣不禁凛然,道:“不错,筝船虽然天上能飞、地上能走,水上能游,倘若因此三界通缉,却也无处可去、无地可逃。”
杨江脸色一红,念道:“我此刻若是开口求助,想必他们也是忌讳重重,断人不肯答允的。”心中思忖间,听杨起道:“却也未必,法子总还是有的,只是无论如何,终究还是要见得虎王才能做出道理。”
杨江本已有些颓废,眼看着便有些无精打采,叹道:“虎王庙禁卫森严,三步一哨,五步一岗,便是鸟儿也飞不进一只。莫说到得庙外山门,只在半道之上,恐怕已然被金尾雉妖谋划陷害了。”
杨起微微一笑,祁恬会意,喜道:“无妨,你我有了那宝物,自然能够轻易隐形匿踪的。只是妖怪与阴鬼不同,它们豺狼虎豹修炼而来,俱是野兽虫鸟出身,鼻嗅极其灵敏甚然,若是不能涂抹一些遮掩的药物,这气味只怕反倒露出了马脚。”
青衣听得甚是分明,知晓他二人谈论的正是那隐身披风,眼睛一转,便清杨江从厨房拿一些干净的炉灰过来,只说除妖救人将有大用。蓝衫书生虽然桀骜,此时却不敢有丝毫的怠慢松懈,问着炉灰的颜色用量,用心记住,匆匆离去。
青衣待其走远,轻声道:“鹤鲢叶与炉灰相拌,放于臭囊香袋之中,便能混淆看护妖怪的鼻息。此番无形无味,除非它们有窥破宝镜,否则定然不能发觉。”
黄松大是惊异,待回过神来,不禁笑道:“你们说的是那隐身披风么?长久不用,几乎都将此物遗忘殆尽了。不妨再将青竹细哨携带,或能派上用场。”却看祁恬不待他言语,早已将哨子用一丝细绳穿好,绕花儿一般地缠在了腕上,不由哑然。
待一切准备妥当,杨江又端来许多的饭食,一者招待客人,以尽地主之谊,再者便是替杨起二人饯行壮威,是以极其用心用意。这才情谷虽是山间的一处隐居之地,少人往来,但方圆数十里皆是物产富饶之所,得此便利,山珍野宝颇为丰盛。看那慢慢的一桌,荤素俱全,正是鲜香美味,叫人垂涎不已。
杨起四人腹中本就饥饿,盛筳之前,大宴之际,便如干柴陡遇烈火、溺游突见浮板一般,不觉食欲大炽、不尽欢喜。众人也不去刻意按捺,客气寒喧得几句,便是一番豪饮狂吃,初时尚能有所节制,渐渐放开,索性大行狼吞虎咽之状,那风卷残云下来,果然是碗空盘亮,尽皆肚涨腹圆,心满意足。
杨江心中窃喜,忖道:“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你们受了我的这些好处,欠了我的恩情,此后便该尽心尽力救人、不该敷衍应付才是。”
瞥见杨起神色坦然,不由一愕,反倒莫名惭愧,暗道:“人家替我解困消厄,本来就是自愿主动的侠义之举,何曾让我开口央求?我堂堂一介名士,却以小人之心揣度臆测,鬼神有知,岂非贻笑红尘?”汗颜之下,不觉面红耳赤,浑身熨烫,慌忙凝息静神,更加殷勤恭维,以作遮掩。
杨起笑道:“酒足饭饱,正有无穷气力与妖怪打斗。”拉着祁恬便要动身启程,却被黄松唤住,听他道:“虎王山离此有数百里之遥,你们不能腾云,也不会仙家的千里缩地大法,又该如何代步?”
杨起一怔,愕然道:“谷中无马无车,我们也走不得那般长远的道路,自然是依旧坐着筝船前往。”黄松闻言,甚是得意,颔首道:“筝船么?此刻天上的逆风未息未止,帆桨尚是无济,飞天而行万万不可。陆上行走么?若是任由你们驾驭,只怕后日此时也到不得那妖怪的家门?”
祁恬奇道:“那筝船天上飞不得,地上也走不得,难道这里还有水路通将不成?”杨江一旁连连摇头,道:“虎王山四围皆是旱地,不通舟楫。”
黄松甚是尴尬,心道:“我向青衣学习得一些文采,以为从此言辨清晰伶俐,自有一番不同的风流。不想还是口齿有误,叫你们曲解断义。”咳嗽一声,讪讪道:“我只说筝船在天上逆风飞行不得,何时说过它在陆上不能行走?只是百里山道必定曲折艰难,若是不能对其好生驾驭爱护,只怕半道之上未逢妖怪,便已然自己崩析分离,颠簸坏了。”
杨起恍然大悟,笑道:“你是说倘若由你同行,那筝船便可陆上飞腾,快捷迅速么?”黄松大是欢喜,暗道:“我尚未明言,你便能知晓我的心意,可见得我的说话还不甚糟糕模糊。”
于是急忙应道:“铁鸡镇时,我替秦财主赶马套车,就是一把干净俐落的好手。这数月来,俱是我一人操控筝船,多少也识别得它的一些秉性,如何快慢,如何养护,尽皆心中有数。此地只叫青衣留下,我陪你们同去才是。”再观其神色坚毅,竟是心意决然,不容得一点半分的否逆。
杨起与祁恬大是不解,忖道:“怪哉,怪哉!先前数番降妖除魔之时,大凡哪里有上三分的危险,他必定是心生七分的畏惧,往往退避躲闪,唯恐藏匿不及。如何今日却这般反常?”
黄松心中自有一番心思,苦道:“你们机巧聪慧,难道看不出这房子的主人性格怪异无比,脾性恶劣无常,为人甚是刻薄尖锐么?他和青衣虽是莫名投契、一言立缘,与我偏偏如那天生的仇家、造化的对头,终究是左右不能合眼、上下不得共息、横竖不可言谈、同檐就要隔户。我夸赞他也好,同情他也罢,不过是热脸亲上了冷屁股,自讨没趣。”
黄松眼睛流转,余光瞥见杨江冷冷看来,心中一慌,暗道:“他便是不言不语,一字未发,只看那阴寒沉闷的脸色与鹰隼锋辣的眼神,也尽是轻蔑嘲笑、恶毒讽弄之意。
我既然不是息斗和尚那般的出家人,七情六欲齐全不缺,又如何能够忍耐按捺?与其如此惶恐憋气,不若也往那虎王山上走得一遭,权当是踏春散心罢了。便是遇上了一两个妖怪,我也只是远远躲避,不去招惹即可。”心念如是,于是连连催促。
杨起无奈,与祁恬相视一笑,道:“他作秦缨家佃户之时,虽然平日里唯唯诺诺,总是一幅恭敬从命的模样,但倘若真要执拗起来,那通恶臭的脾气便是九头水牛也不能拉回。呵呵!秦家的财主尚且奈何他不得,我们也勿需再挼虎须了。”
祁恬不禁莞尔,轻声道:“你让他去,我也无话可说。”促狭心起,有意捉弄黄松,便回头叹道:“万一我们与妖怪打斗起来,自身难保之际,顾不得敛财管家的一条性命,那可如何是好?”
黄松喜道:“无妨,无妨,我不入山门,只在隐蔽之处等候便是了。”杨起愕然,旋即微微一叹,悄悄将祁恬扯过近旁,低声道:“先前我还诧异他的胆略勇色,听方才一言,却知是我想错了,黄管家毕竟还是未曾变化。”祁恬扑哧一笑,反手拉着他走将了出去。
虎王山,又唤做落焰山,南起驻马镇城南之鹤雁峰,北止孟尝郡之客贤山,逶迤一千六百余里,中间二百里方圆,则是虎王庙私家禁苑所在,不容凡人杂妖出入。有大小七十二峰,峰峰秀丽,峰峰神奇,尽显鬼斧神工的无穷造化。
杨起三人坐着筝船而行,过得整整一日,眼看到得一处岔口,想必便是杨江口中离山门不远的彩石道,便歇下步来,四处察看究竟。
杨起见周围并无什么异状,吩咐黄松自去挑选一处藏匿隐蔽之地,自己展开披风,与祁恬一道,往正中的道路小心探去。二人走不多时,看路旁有一石碑,刻有“寿妖”二字,不由好奇。
杨起揶揄道:“寿妖者,长寿之妖怪也。此石碑想必是天庭天帝所提,可见得这虎王候实在是老天眷顾的福气之人,其寿命可以与乾坤一道,天长地久、万古不朽。”
黄松笑道:“也许它是阎罗王所赠或也不定,那阴间的勾魂使者从此经过,看得十殿王爷的御书手谕,于是皆要绕道而行,也免得有所开罪。”杨起哈哈大笑,道:“不错,若是虎王跑到十殿闹将起来,阎王爷为了息事宁人,自然会将那些不识时务的小鬼冤家打上一顿板子。”
他开心起来,自顾畅怀,却唬坏了一旁的祁恬,被她慌忙掐拧一下,轻声道:“你说话低低微一些,若是被此处的妖怪听到,循声找来,那可如何是好?”杨起蓦然一惊,暗自乍舌不已,携着祁恬往山门而去。
虎王庙的山门并非牌楼之状,而是青石累筑,与那寻常的关口极其相似。三丈城门之上,朱漆狮环,鎏金大钉,当有森森之意。跺碟之畔,有一座二层箭楼,雕龙画凤,有王者之望,颇为雄伟庄严。
前面又插着十数大旗,红、绿、蓝、黑、黄、紫,各色不一,上面绣制的俱是虫蛰鸟兽、羽翼鳞甲之类,各悬一条垂摆,迎风而起,吐纳鼓荡,俱以金丝银线串成几个大字,灼灼耀目,难掩富贵逼人之势。
细观垂摆的书纹,彼此的内容却是一样的,皆为:“万妖始祖,百兽之王。天帝垂悯,不朽浩荡。安身红尘,不吝济帮。三界朗朗,盛名远扬。”
城下大门处簇拥列阵一百二十个妖卒,执戈者三十,虎妖,执戟者三十,狼妖,执金瓜大锤者三十,熊妖,执长刀圆盾者三十,狮妖。城上左边六十个妖卒,执枪者三十,鹰妖,执弓箭者三十,雀妖。
城上右边六十个妖卒,执大刀者三十,鹊妖,执钺者三十,雁妖。城小兵卒,一般儿的高矮,一般儿的体裁,皆是严肃正容,不苟言笑。城上护卫,一般儿的色彩,一般儿的高挑,俱是军甲整齐,赫然威风。
杨起只看得目瞪口呆,啧啧称赞不已,道:“整军严备,队列皓然,果然是万妖之祖,群兽之王。”祁恬也是目眩迷离,叹道:“不过一道区区山门,便有着如此无穷气势,只怕人间皇帝的紫禁城外,也不过如此光景。”
大城门两侧,各有一个小城门,开启关闭,颇有讲究,彼此却是不同。当中最大的城门,唤做振威门,专为虎王自行出入及迎接三界官家拜访敬谒之用,若非如此,断然不得开启,因此关闭的时日也是最久。
左侧小门,唤做凤仪洞,为虎王家眷私用,偶尔开放一二。右侧小门,唤做通顺洞,为其余官民百姓交通而设,从不关闭封堵。杨起揽住祁恬,仔细调放臭囊香袋的炉灰浑末,将隐身披风紧紧束裹,便小心翼翼往通顺洞走去。
二人彼此提携扶持,愈是走近,心中愈是惴惴忐忑,眼看得就要走到小门之前,胸中怦怦乱跳,额头的冷汗不觉涔涔流溢,委实难以心安静神。
忽看得一个狮兵从阵中跃出,一两个窜跳之间,疾步挡在他二人的跟前,迎面厉声喝道:“且给我站住,别人经过山门皆是神色坦荡,为何你二人却大是惶恐,如此不安?”
杨起与祁恬冷不防被它吓唬,只惊得魂飞魄散,一时手足无措、不知所以,暗道:“这隐身披风不是隐匿身迹的贴身宝贝么?如何到了这紧要的关头,它又往往不堪使用,被人觑出了其中的倪端?”
方要盘算几句说词,却听得后面有人恭敬应道:“老爷,我们都是这虎王山中的一些小妖小民,平日里见识浅薄,听闻孤陋,也没有得什么气势派头,自然不如您老人家气宇轩昂了。”
杨起与祁恬不禁面面相觑,暗叫侥幸,忖道:“它一个寻常的妖卒,没有白起所说的第三只异眼,定然看不透这隐身披风的神奇。究其根本,却是我二人心中虚慌,在失乱张惶之下,险些就露出马脚破绽了。”
彼此使将一个眼色,会意一笑,继而轻轻一叹,也不管那兵卒对身后的妖民如何盘算计较,悄悄挪动脚步往小城门而去。
护城的妖阵之中,狼妖鼻嗅最是灵敏,二人移动之际,微风轻漾,便看几个狼妖眉头微蹙,相互道:“怪了,如何会有生人气息?”祁恬一凛,偷偷将腰间的香袋用力捏搓磨挫,那混合炉灰丝丝渗入空中。
一狼妖用力吸闻,道:“不对,不对,却是你多心多疑了。哈哈,老苍头,莫非是你喝了许多的烧酒,便有些胡乱猜测了?”杨起吐吐舌头,携着祁恬,小心翼翼地穿过通顺洞,终究算是过了山门,逃得一次大劫。
祁恬低声道:“听说那虎王庙中有数百间的屋宇,规模甚是庞大。我们便是进得了其中,如何寻找大妖怪的踪迹?”
杨起道:“无妨,这虎王得了天帝、黄帝的诰封赏赐之后,从此养尊处优,再是骁勇善战之人,受得这许多年的伺候,想必也是个颇为讲究奢华之人。我们便看里面的哪间屋子最大、最是富丽堂皇,便该是他的住所了。”又急急走得几步,弯过一处如渲似染的碧玉丛林,踩着一地半绿半桔的落叶草丛,来到了一条瓮仲石道。文武石像两侧,有那石马、石虎、麒麟等看护瑞兽,皆是雕刻得栩栩如生,似动却静。
二人暗暗咂舌,啧啧称赞不已,一眼瞥见石道边上有着一个白发白须的妖贩,身旁的枝头之上挂着一张红布大幡,书道“天地造化相貌本是固定,巧夺天工手艺却能装扮”,再看摊上放着许多妖怪的头形毛套、乔装面具、香粉胭脂、精巧装饰,吸引着几个妖女妖妇各自挑选,但凡得了称心如意的欢喜之物,便与那贩子讨价还价。
一个小妖叹道:“我虽然是姑娘家,可惜却不得老天眷顾,未能生出那绝世美艳的容貌,莫说进不得虎王庙中伺候大王、公子,便是寻常的出嫁招赘也颇费了一番周折。如今虽然如愿以偿地得了一个英俊的丈夫,受它日夜宠爱亲抚,但未能教其享受得倾国香泽,心中总是戚戚不已,此时好歹也要买上一些上好的香粉,竭力补偿才是。”
另一个中年妖妇笑道:“这却是你多心了!所谓情人眼中出西施,它既然颇为欢喜你,看着你自然也是如同天仙美人儿一般,如何瞧觑,如何美靓,哪里还需有意装扮、故意粉饰?不过轻笔描断眉、对镜贴花黄,那也是女儿们的一种极大的乐趣。”
一指蹲在地上细心探看的翠黄妖女,道:“小梅双八年华,正是教许多男人垂涎欲滴的年纪,又甚好的一幅端庄相貌,本来哪里还要化妆涂抹?却也是女儿家的本性使然,因此乐此不疲。”
那翠黄小妖受它夸赞,顿时羞臊得满脸通红,喃喃道:“婶子又在这里拿我开心取闹了。我哪里……哪里……”中年妖妇哈哈一笑,一手叉腰,一手却拾起一块石头扔将出去,听得有人哎哟一声,抱头从那石像后面窜将出来,张惶逃去。
中年妖妇叹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山前的獭妖张三。这委实奇异怪哉了,为何小梅妹子走到哪里,它便悄悄跟将到哪里?”翠黄妖女又羞又急,佯嗔道:“婶子总是笑话我,今日我可不能饶你了。”掏出一块花帕,张扬着便去追打,众人不禁哄堂大笑。
祁恬低声道:“原来它们也是用那银两进行交易,价格甚是便宜,这可好了,不若我们也买上一两件头套如何?”不待杨起应答,又道:“隐身披风虽好,终究不能长久使用。我看这乔装头套做得颇为逼真,你我小心使用,便与那一般的小妖小怪无甚区分。那时打探消息,便同乡里乡亲彼此交谈一般,岂非便利了许多?”
杨起为难道:“我二人此时隐身匿迹,如何能够现身买卖?”祁恬噗哧一笑,道:“你是何其的迂腐呆板?我们只要偷偷地拿了它的头套,再小心将银子放在摊档之上,不就是买卖成交了么?”
二人挑了一狐一貉两个毛发头套,又押上二两银子,逃到一处树林之中藏匿。眼看得四周无人,便脱下披风,杨起扮作貉妖,祁恬扮作狐妖,整理拾掇之下,竟然颇为妥贴。
二人大摇大摆地往虎王庙走去,近得门前,见十数人各自引着抬盒挑匣的队伍,纷纷投帖等候,方想起先前杨江嘱咐的预约之言。杨起道:“莫说我们是假妖,便是真妖,无阶无品,也不能预约请邀。”言罢又将隐身披风束上,一路进得花园之中,待几个巡视的兵卒、端盘托盏的丫环过去,重又现出狐貉乔装,四处打探。
一番转悠下来,看得庙中果然是热闹非凡,人丁物事颇为兴旺发达,虽是秩序井然,各司其职,一举一动皆有规矩道理,但依旧遮掩不住许多的喧嚣张扬。
这假狐妖与那假貉妖扮相极其逼真,与庙中的大小妖怪擦肩而过,竟然无一生疑。二人心中释然,胆气勇略也有些长大,反倒不甚着急,索性便如那游山玩水一般,肆意参观品评。
先是转过一道长长的九曲弯桥,叹息石板虽美却太过艳丽,继而踏上一片布满涟漪的流水浮桩,腾挪纵跃,偏偏惋惜桩面有些光滑滴溜,又无意看得一旁秋千荡漾,便上去颤晃摇摆一番,却嫌那藤蔓粗糙简陋,不知不觉间,渐渐来到了一处火红的围建裙楼。
此楼为多间弧形房宇契合而成,形成一个圆形,与周围的屋舍大是不同。有那小妖从楼边经过,皆如躲避瘟疫一般,举止奇异无比。若是数人结伴,彼此往往拉扯招呼,互相提醒,皆离开楼壁远远而行。
若是有那形单影只行色匆匆的,心散神乱之下,不慎贴近了裙楼,却无一不是神色张惶,甩袖荡臂,跌跌撞撞地跳跃逃离。如此种种怪异之状被杨起二人看在眼里,不觉疑窦丛生,便有心探看一个究竟,又窥得裙楼豁口并无人看守,彼此相视一顾,便小心翼翼走将了进去。
祁恬看其中有一处六角花阁,似有相识之意,颇有熟忒感念,不禁沉吟良久,半日方才恍然大悟,拍掌奇道:“我曾经听得霓裳剑仙说过,昔日庐山五塔之一,便是‘器’宝塔,用以祭祀供奉三界的各种仙兵神器、奇珍佛宝。大塔主座之外,红尘世间中,另外尚有三座相关之‘器’塔,皆是无比奇异瑰丽,具有无穷神奥。
当先一座便是五角学士塔,以七彩缨络、流溢琉璃作顶,悬百宝风铃,有飞天仙女日常清洗整理。此塔为天界史官资料通鉴所在,详尽记录了三界方圆、化外魔山的无数宝器的来历、用处、相生相克种种资料云云,素来为碧螺山的西尧大神一人主事掌管,若是没有天帝的谕旨,皆不得查验勘看。”
杨起愕然道:“所谓汗牛充栋、书壁页墙,能收集得如此众多的记载,想必此塔也是极大的建筑,却不知另外二塔有何典故?”
祁恬莞尔一笑,道:“你胸怀的干莫小匕,也是一件留存凡间的稀罕物什,百般珍惜之余,自然对‘器’之种种相关也是甚为关注的。”杨起笑而不答。
祁恬道:“那桁山之东现在是浩荡大湖,但你却不知神魔之战以前,大湖坑穴中却被一座横亘数十里的大山所添没,唤作云翅之舞。顾名思义,便是有白云飞舞、长虹流溢之妙。山上景色极其秀丽,具有无数飘缈风韵,九天的神仙、人间的名士,皆爱携伴敖游其上,纷纷题诗作画、立碑筑亭。最高峰上有一座神迹,便是六角塔,黄瓦灰檐,雕纹琢痕,实则当是将各种法宝升级淬炼的铸炼房,可炼各种既定现成的仙器、魔器及其余神兵利刃。”
杨起眼中一亮,喜道:“莫非你我的弓匕放入其中,也能淬炼得更强?”祁恬扑哧一笑,道:“此山非同一般,此塔也不同寻常,若是将宝器放入其中煅炼,自然威力更长。”
见杨起甚是不解,又道:“霓裳剑仙说道,那云翅山本为天下大志雄伟之山,神魔大战之后,应瑶池王母所请,此山被天庭诰封为仙女闺秀之山,专为九重天上各位神仙佳丽修炼的洞天福地。因此云翅之舞被山神从桁山侧畔移出,升迁至九重天界,至此等阶品位大是不同。”
杨起微微一笑,道:“那第三座‘器’塔呢?”祁恬道:“尚有一座七角塔,却是收集各种残破仙家法器的场所,那些器物秉性灵异,既然不能被用,多少便有些埋怨。天长日久之下,此塔又叫做怨器阁,竟有些邪异之气。”眼波流转,揣测道:“我看前面的这六角楼阁,与霓裳剑仙所描述的六角塔极其相似,想必就是那铸炼房了。”
杨起愕然一怔,道:“此塔不是已然上得那九重天了么?如何会在这虎王庙中莫名出现?若果真是那铸炼房,为何此地的所有群妖皆要回避而行?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讲究不成?”
祁恬摇头道:“宝塔如何出现在此,想必是天地造化使然,不过毕竟也是我的猜测罢了,究竟原因,实在不能说出一个所以。若要知晓其中有什么蹊跷,你我不妨进去细细探看一番?”也不待他回答,扯住杨起的袍袖,大摇大摆往塔中闯去。
六角塔看似纤丽,入得里面,方觉得竟是广阔无比。祁恬啧啧称赞,笑道:“看得塔门的碑谒,那一句‘红颜最喜花红粉,宝塔虽奇立凡间’,莫非是天上的女仙觉得这‘器’塔过于男儿铁血,或是工匠气息浓重,与神界仙境的无限旖旎多不协美?于是只留下那云翅之舞,反倒将六角塔降落人间,结果被虎王候所得,立于此处。”
杨起道:“如此最好!若是这果真就是铸炼宝塔,便该仔细探究一番精意打造的道理,我们也好借机将玉月弓与干莫小匕好好升级淬煅。”看祁恬一眼瞥来,讪讪一笑,喃喃道:“西天之游尚有老长的一段路程,兵刃愈是锋锐,道途便愈是坦荡顺然,便有万千的妖魔鬼怪阻碍也不用害怕的。”
祁恬喟然一叹,道:“不过这六角塔却也是一柄极其厉害的双刃剑,既能锻炼得兵刃,但倘若手艺不纯,技艺稍有瑕疵,那也是一样能够损毁器物的。”杨起顿时瞠目结舌,苦道:“如此一说,还是不去铸造的好。”
他二人绕着塔梯往上走去,第一层至第五层尚无什么奇异,待转上第六层,祁恬看得其中的一间屋子铁锁紧闭,正挂着一块“升炼玄妙”的牌匾,不觉笑道:“这就是铸炼房了,里面是神奇玄妙,或是如普通的铁匠铺子无二,实在叫人好奇,不妨进去看看怎样?”
杨起看铁锁森森,似乎颇为沉重,门上扣环之上又以粗若儿臂的铁链环围缠绕,叹道:“你说得甚是轻松,难不成要我们将大门砸开,公然闯荡进去不成?”祁恬不以为然,咦道:“这里有锁么?怪哉!怪哉!明明是通畅的大道,我却没有看见什么门锁铁链。”
@奇@杨起苦笑不得,忖道:“我只说了门锁,合成说过什么铁链?你若是看不得也觑不见,如何会知晓其中的究竟?”未及说话,看她笑嘻嘻地走到门前,将玉月弓摘下,与那门锁轻轻磕碰,便听得嘎哒一声,锁落门开,竟是好大的一个门户。
@书@杨起大是诧异,一时却说不得话来。祁恬吐吐舌头,得意道:“这铸炼房与众不同,但凡有得什么宝兵仙物,若是能够被它识别承认,门上大锁与那铁链便形同虚设一般,无功无效。若是来人器皿为其不屑,你纵然是万千的斧头无数的刀枪,那也是劈不开一分一毫的。”
@网@杨起恍然大悟,道:“如此说来,它也只是一味地区分淬炼升级的良劣,而不分神魔妖道么?”祁恬颔首道:“不错,因此六角塔又叫公正无偏塔。”二人相视一笑,俱是欢喜雀跃,更不迟疑滞缓,快步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