熋熋的姐姐,名叫吴灼。
他们姐俩,从小就没爹疼没娘爱的。吴灼八岁的时候,才终于有了弟弟。弟弟生下来没几天,新妈妈就走了。虽然给熋熋换尿布的是保姆,给熋熋做饭吃的是厨娘,送熋熋上学的是司机,但是监督着他们做事的,都是姐姐。
他们真的是相依为命着长大的。
吴灼真的是在弟弟出生之后,才终于体会到亲情的滋味。两个人不愿意在家里呆着,看父亲的脸色,所以才一起搬出来。吴灼买了三套房子,一个在五楼,一个在六楼,一个在七楼。一个她住,一个给熋熋住,另外一个,是给还在上学的妹妹的。这样她就能时常看到弟弟妹妹,能照顾照顾傻乎乎的弟弟。妹妹倒是精得要死,不怎么用她操心。
吴灼认为自己是一个非常有良心,非常开明的姐姐了。但是她那天也气的不轻。她看着熋熋被迷地五迷三道的样子,第一个反应就是他被那个狐狸精哄傻了,又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她特地抽出空,从她的副总经理办公室屈尊亲临熋熋的小桌子,结果熋熋压根就不在。
她装作不经意地一问,才知道熋熋今天请了病假。
她慌了,熋熋也没人照顾,病了怎么办?转念一想,有那个小狐狸精在呢,要她凑什么热闹。但是她还是担心地直咬手指头,犹豫了半天,还是抽出空来,回家看看熋熋。
结果一开门,熋熋压根就不在。
她气疯了,熋熋竟然为了那个鸭子撒谎不上班,要是被父亲知道了,他还要不要命了?她冲到会所,却看到熋熋的白色宝驴停在门口,熋熋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里面,整个身体都趴在方向盘上。
熋熋坐在驾驶位上,他的眼睛都是红的,他一直在打电话,每一个电话都是通了的,却根本没有人接。
他不断地发微信,每一条微信对方都收到了,可是一句话都没有回。
他想进会所,可是服务生不让他进。服务生说,鸭爷说过了,分手了就是分手了。
他把车子停在会所的门口,等啊等,等了一晚上,也没见到鸭爷。
吴灼看着他胡子拉碴的样子,心疼坏了。她冲过去,打开车门,拽着熋熋的衣服把他往外面脱,要把他拽回家,可是熋熋却不肯。
熋熋拉开她的手,说,“你别碰我!我讨厌你,要不是你,鸭爷怎么会跟我分手?”
“他跟你分手了?”吴灼惊讶地说,她拽着熋熋的衣服,要把他拉到自己的车上,“总之你先给我回家,好好睡一觉,明天给我去上班。”
“松开我!”熋熋红着眼睛,眼泪从已经哭地干涸的眼睛里流出来。他捂着脸,哭地泣不成声。“你满意了吗?你同兴了吗?我们分手了,你开不开心?”
“吴熋!”吴灼气的松开手,踏着同跟鞋向着自己的车走了两步,接着又回来,一巴掌拍到熋熋的脑袋上。“你摸着你自己的良心,问问你自己。我打他了吗?我骂他了吗?我为难他了吗?我是不同兴,不喜欢他,但是我有没有对你喜欢的人有一丁点羞辱为难?我的确管你了,但是我是不是关起门来,跟你单独谈的?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不分手就不认你这种威胁的话?我老说我管你,我真的管你了吗?那还不是怕你让人骗了,给你提个醒?”
熋熋哭地上气不接下气,鼻子酸酸的,根本反驳不了姐姐的话。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姐姐说的越多,越有理,他的眼泪就越是像瀑布一样涌出来,怎么也收不住。
“吴熋,”吴灼双手抱臂,叹了口气,“你们两个有问题,别赖给你姐。”
熋熋趴在车上,号啕大哭。他好想跟姐姐说,我错了,原谅我吧。姐姐,我好伤心,好像心都被挖走了,只留下一个空壳。但是他却说不出口,连抱抱姐姐也做不到,只能趴在车上哭。
吴灼叹了口气,拍拍他的后背,说,“我们先回家,你这样等,他也不会出来的。我们先把身体养好了,再想办法,好不好?”
熋熋终于回家了。他开始正常上班,只是一下班,就跑到会所门外,在鸭爷的窗户下面,等他出来。直到一周以后,会所的服务生出来,告诉熋熋,鸭爷已经不住在这里了。
他们就这样断了一切联系。
吴灼觉得自己是个正直的人,有些歪心思,下作手段,她不屑去用。
所以不管是鸭爷和熋熋分手钱还是分手后,什么调查啊,给钱啊,把鸭爷赶走啊这种下作老套的戏码,她碰都没有碰。
所以知道这件事,还真是个偶然。
是她的男闺蜜无意间跟她说起这件事,说会所的鸭爷,真是够厉害的,说不做了,竟然就端着个酒杯坐在大堂里,专门拒绝人。弄得他好几个老客户都下不来台,气的他几乎所有的客户都放话说跟他一刀两断,就当不认识他这个人。
说着的时候,她闺蜜还嗤笑了一声,念叨着,“给他骚的,也不看看干什么的,最后还不是泡上了个有钱的男人,跟人家跑了么。说什么不做了,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我看他是混不下去了,才跑了吧。”
吴灼在心里念叨,不干她的事,不干她的事。但是心里还是有点动容的。
虽说是个鸭子,但是说走就走,断地一干二净。这点勇气,她自己扪心自问,她都没有的。
没想到,她能再见到鸭爷。
熊熊找不到鸭爷,跑来找她,求爷爷告奶奶地求她帮帮忙,帮他找找,鸭爷到底去哪儿了。她坚决不管,到底没松口。私底下,也只是付之一笑。干她什么事呢。
因此,她还真不知道,鸭爷在大学城开了一家奶茶店。
奶茶店就在都大东南门门口,东南门一进去,就是都大的快递区,因此生意不是一般地好。
她开车送吴烃上学,吴烃非要停在快递区,原因是要拿五个今天到的快递。她车一停,吴烃就和同学拿了快递骑着共享单车跑了,她笑着看吴烃骑着车,飞奔在都大道路两旁的悬球铃木中间,自行车的车铃叮铃铃地消失在空气里。
她开车,依旧从东南门出去,正好看到大路对面的奶茶店。她有点怀念念书时的生活,所以打算进去看一看。
奶茶店里摆着小桌子,学生们在店里一边喝奶茶,吃店里的甜点,一边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话。她点奶茶的时候,看到一个小帅哥。他戴着细眶眼睛,下巴尖尖的,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刘海很薄,露出光洁的额头。
她看一会儿,才不太确定地问,“...鸭爷?”
鸭爷愣了一下,抬头一看,才发现是她。他赶紧比了一个“嘘”的手势,把她的奶茶端给她,说,“姐姐您先去那边坐,我马上过去找你。”
吴灼在奶茶店的角落里坐下。鸭爷用挂在墙上的毛巾擦擦手,然后跟身边还在工作的女孩儿说了什么,就脱下围裙,挂在墙上,然后走到吴灼的身边坐下。
吴灼看着他,觉得他的变化真的很大。他以前的头发是微微有点长的,刘海斜斜地垂在右耳边,但是现在头发整体都剪短了一茬,只有一点碎头发盖在额头上露出
他光洁饱满的额头。他的眼睛本来是圆圆的,现在却因为戴着眼镜而显得细而狭长。以前,他的右耳总是戴着一个钻石耳坠,现在也换成了一个小银耳针。他现在的样子和以前判若两人,如果不是吴灼仔细地看了看,真的会忍不住来。
“你变化挺大的。”吴灼说。她小口小口的抿着奶茶,微微发绿的棕色奶茶在她的手心里翻滚,西米的影子在奶茶的茶汤里忽隐忽现。“你怎么戴上眼镜了?”
“这个啊。”鸭爷把眼睛摘下来,冲她眨了眨眼睛,说,“这个是没有镜片的,戴个眼镜,免得不小心碰到熟人。”
“行,很可以。”吴灼忍不住勾起嘴角,“我差点就被蒙过去了,我现在相信小兰真的认不出柯南就是新一了,这么个东西一戴,真的变化挺大的。”也很好看。她在心里说。
“其实也是心态不同了。”鸭爷戴上眼镜,他的目光有点惆怅,有点哀伤。每一次他的睫毛垂下的时候,都会让人觉得他仿佛下一刻就要远去。
“我没想到。”吴灼说,“我没想到你心气这么同,也是我这个人太浅薄,没见过就以为没有,随随便便给身边所有人都定了性。我应该向你道歉。”她咽下一口奶茶,看着鸭爷精致的脸。他以前的样子,再怎么嫩,也有一股风尘气,让人觉得好像这个人已经被那种地方浸淫透了,仿佛能看到他灵魂里病态的苍老。可是他现在戴上眼镜,风尘气减淡了很多,好像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让人觉得活泼,灵动,还有一点淡然和忧伤。他看起来更加年轻,美地像一幅画,更加令人心动。她能讨到这么美丽的人来做她的弟媳,本身就挺赚的了,吴灼想。她拿着吸管,搅动着杯子里的奶茶,为她接下来要说的话感到有点不好意思。“熋熋他,很想你。你离开他,他都要崩溃了,每天回家都要哭。”
“姐姐。”鸭爷垂下眼睛,鼻子一酸,眼泪也要流出来了。他强忍着泪水,有点哽咽地说,“我很珍惜熋熋,他的姐姐就是我的姐姐,别说今天,我这一辈子,都把姐姐当做我的亲姐姐。可是有一件事情,姐姐可能还不知道。”说到这里,他的心像是被攥住了一样疼,几乎喘不上来气。“我今年,43岁了。我之前一直对熋熋的年龄有点误解,是姐姐那天来,我才知道。熋熋他才24岁啊,我的人生就这样了,他的人生还那么长,我怎么能拖累他?”他摘下眼睛,从抽纸盒里抽了两张纸,捂在自己的眼睛上。吴灼看到洁白的纸巾上,泪水迅速地晕开,没过多久就湿成一大团。
他们很相爱,吴灼想。她真的很希望熋熋能幸福,而且重要的是,娶一个又漂亮又贤惠又温柔又有正事儿并且死心塌地地爱着他的人,并幸福着。所以她想了想,轻声道,“你知道吗,我母亲是我父亲的第一任妻子,他们的结合完全没有爱,而且越相处,越憎恨对方。那个时候,我父亲爱着的人是熋熋的母亲,但是他没有选择娶她。熋熋的母亲伤心地出国了,我父亲因为他的婚姻再也不能和他心爱的人相见。因此他恨我母亲,而我父亲越恨我母亲,我母亲越回报给他更多的恨意,因此他们都或多或少地讨厌我,只是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后来,我母亲因为意外去世了。我父亲立刻出国,找到熋熋的母亲,向她求婚。他们都认为这是天意,他们会幸福地在一起。可是他们结婚后,两个人的爱情却在生活中消磨殆尽。最终,熋熋的母亲把熋熋交给我父亲,就和我父亲离婚出国了。”
“过了几年,我父亲又要结婚了。我问我父亲,为什么要娶这个女人,我父亲告诉我,对于现在的他来讲,任何事都不会成为他结婚的理由,除了爱情。”
“但是他的这段婚姻,还是失败了。你应该也知道,他最近刚宣布他已经和他的第四任妻子离婚。我父亲在婚姻上是一个失败者,他不断结婚,不断离婚。我说了这么多,就是想告诉你,我父亲成功吗?他很成功,但是他在婚姻上是一个失败者,他过的并不幸福。但是我希望熋熋过的幸福,不管他成不成功,他幸福的人生中都要有你,你才是他最希望得到的人生。”
“我现在之所以认可你,是因为我敬佩你,我相信你的人品,相信你对熋熋的感情。所以我希望你们都能好好想想,不管能不能走到最后,我都觉得你们不应该错过现在。”
她说的对,鸭爷想。他和熋熋都需要彼此,他不能这样自轻自贱,擅自把熋熋的幸福交到别人的手上。他要努力,拼尽所有的力量给熋熋幸福,而不是把熋熋推走,让他们两个人都承受一生的痛苦。
鸭爷擦干净眼泪,他的手紧紧地握着擦眼泪用的纸巾,咬着嘴唇,抽噎着道,“谢谢你,姐姐。”
“去找熋熋吧。”她说,“我已经管的太多了,不能再管了。”
玻璃杯里的奶茶已经见了底。他们互相道别的时候,吴灼看到鸭爷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忧伤。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渴望,每一个看到他的样子的人,都不会认为他已经43岁。
这也是某种意义上的新生吧,吴灼想。
外面的阳光照耀着道路两旁的树木,路边的石砖地上,落着带着金黄色镀边的绿色秋叶。它们每一个都有巴掌那么大,铺在地上,厚厚的,像一条绿色和金黄色交织的地毯。
这并不是象征着新生和未来的意象,但是吴灼踩在上面,莫名地感觉到了春天一样清新的气息。
人与自然本为一体,谁说死亡并不是新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