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他们睡了很久,然后把早饭当午饭吃了,趁着大部分人都在吃午饭的时间,开车走了。
这个招数帮他们顺顺利利地开车出了山,但到了同速,还是一如既往地堵车了。
他们堵了很久,才精疲力尽地回到了都市。不过都市堵地更久,他们回到熋熋家的时候,两个人都是手软脚软,面如土色。
但是真正令人绝望的不只是这些。两个人的运动鞋都沾满了泥,还有一些不知道踩到的什么烂乎乎的东西。衣服上不是汗液就是灰,还有一大堆带出来的垃圾。
搬这些东西的时候,鸭爷是绝望的。
熋熋开锁,他们进了屋。一抬头,一个女人盘腿坐在沙发上,客厅拉着窗帘,屋子里都是昏暗的窗帘透出的一点暖光。她穿着恤,睡裤,头发乱糟糟地,用一根筷子盘住。身前的茶几上放着不同口味的三袋薯片,喜之郎橘子果肉果冻一大袋,还有散装的巧克力。她正用熋熋的超大电视看镇魂,一边抽着抽纸擦眼泪,一边大吼,“编剧草泥马!!!!!!!”
熋熋呆住,看着自己老姐这丢死脸的德行,下意识捂住鸭爷的眼睛,咳了一声,说,“姐,有人来了。”
女人一边抹眼泪,一边抽抽搭搭地咬着薯片,说,“你回来了?怎么还带了个人?”
“姐,”熋熋拧着眉头,深觉丢脸。“你干嘛用筷子盘头发?多埋汰啊。”
“干嘛!”女人拿着遥控器,按了暂停,转过头,瞪了他一眼。“你又不用,给你亲姐姐盘个头发怎么了?”
原来熋熋家里的筷子表面上摆的整整齐齐的,私下里竟然给熋熋的姐姐盘头发啊。鸭爷想,也不知道他们吃饭之前洗没洗干净。
“我用了,”熋熋反驳到,“你没看见厨房里的油盐酱醋吗?还有米面,都在柜子里放着呢。”
“什么?!”女人一把抓下自己头发上的筷子,往地上一扔。筷子在地上滚了几下,跑出去老远。“你怎么不说?谁知道你买来干什么的?难道不是摆着看的吗?恶心死了!”
鸭爷惊了一下,熋熋的姐姐竟然对熋熋的这些毛病视若无睹,还能和谐相处,真是太厉害了。
“你怎么不在你自己家看电视?怎么老往我这里跑,这玩儿应儿又不贵,你不会自己买一个吗?”熋熋哼了一声,反驳道。
“买一个?难道要我带回家的男人看到我家里竟然有一个超大的电视,从此认为我是一个耽于享乐的女人吗?”女人修剪地精致的眉毛细细地拧成一个弯儿,她顺手从茶几上拿了一个橘子果冻,向熋熋扔去,”你这个混蛋,你是我从小养到大的弟弟吗?你姐姐好不容易休几天假,让姐姐追两天剧都不行了?”
原来如此,鸭爷想,他还在想熋熋这都是什么毛病,原来是家里传下来的,在他姐姐身边受益不浅啊。
熋熋一手捂着鸭爷的眼睛,一手接住飞向他脑袋的果冻,攥着手里的果冻,非常生气地说,“你怎么能这样!你没看到我带人回来了吗?你还说我,你还不赶紧把你那头发,那衣服拾到拾到去!”熋熋松开捂着鸭爷眼睛的手,换成抱着鸭爷的腰,把他往卧室里拖,说,“我们回房间去,不管她,她爱怎么地怎么地...”
“熋熋...”鸭爷努力地把熋熋的手臂掰开,可是熋熋还在气头上,鸭爷怎么弄,熋熋的手臂都像钢箍一样,纹丝不动。鸭爷没有办法,只能一边被熋熋拖到卧室里,一边冲着姐姐笑了一下,留下一句,“姐姐你好~好~好~”的余音。
熋熋关上门,坐在床上生闷气。鸭爷挨着他坐下,摸摸他都是毛刺的脑袋,说,“怎么啦,怎么刚回来就跟姐姐吵架呢?”
“你看看她!”熋熋冷哼一声,说,“她自己家就在楼上,她要拿筷子盘头发,要看电视,上自己家啊,谁管她。你看看她那个样子,都...都...”
“都什么?”鸭爷双手捧着熋熋的脸,让他看着他的眼睛,温柔地问。
“都让你看见了...”熋熋委屈了,“太丢脸了...”
“熋熋,我的熋熋?”鸭爷细声细语地劝,“姐姐是因为想熋熋了,才跑到熋熋家里来的,熋熋不能因为有了我,就不要姐姐了,对不对?”
“她才不会想我呢...”熋熋垂下眼角,看着地板嘀咕。
“姐姐怎么会不想熋熋呢?你这段时间,一有空就往我这里跑,多久没和姐姐在一起了?嗯?”鸭爷起身,分开双腿,跨坐在熋熋的大腿上,两只手臂缠绕在他的脖子上,说,“我们出去,跟姐姐好好打招呼,好不好?”
熋熋想了想,才点点头,不情不愿地同意了。
他们出去时,女人已经把客厅收拾好了。电视关了,茶几上的零食也都摆的整整齐齐的,吃剩的零食袋子都扔在了垃圾桶里。她的头发已经梳过了,柔软的发丝在脸颊两边垂下来,身上套了一件风衣。
“来,过来坐。”她冲着鸭爷招招手,说。“你是鸭爷?我记得你,但是你可能不认得我,不过没关系,你们那儿,我也不太去。”她看着鸭爷精致的脸,笑地很温柔,看起来和她平常的样子并无不同。
但是她一句话,把鸭爷说得头皮发麻,紧咬着嘴唇,低着头,嗓子好像被绳子勒住了一样,一个音节都吐不出来。
“站着干嘛?过来坐。你们这是干什么去了?去哪儿玩儿了?”她的眉毛微微挑起,瞥了一眼鸭爷,又看看熋熋。她直视着熋熋的眼睛,嘴角轻轻地笑了一下,说,“怎么了?我说什么了?一句话都答不出来。”
熋熋拉着鸭爷的手,坐在沙发上。但是鸭爷根本不敢坐下,站在熋熋的身边,慌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熋熋看着鸭爷已经木木地不会转动的眼珠,把着他的肩膀,强迫他坐在他身边,说,“我们去爬山了,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哦,爬山了。”女人双手交握,头微微垂下,抬起眼睛,看着熋熋和鸭爷交握的手,说,“昨天晚上睡哪儿了?”
“睡帐篷。”熋熋梗着脖子,理直气壮地说。
“帐篷呢?”女人问。
“门口呢,不信你自己去看。”
女人立刻起身,她看到堆在门口放帐篷的袋子,又拿起他们进屋脱下的鞋,看到了鞋底的黑泥,眼神才终于缓和了一点。
鸭爷身上抖地厉害,熋熋不得不把他抱在怀里,握着他的手,在他耳边轻生安慰,“咱们爬山去了,怎么了,咱们干不好的事情了吗?没事儿,她爱怎么说怎么说,咱们理直气壮。”
可是鸭爷已经一句话都听不进去了。他脑子里反反复复地都在想,熋熋的姐姐什么时候见过他。想来想去都只有一种情况,就是他陪客人的时候。
我真是想的太简单了。鸭爷想,熋熋的家里怎么可能容忍他嫖妓呢?即使他现在已经不是了,可是熋熋和一个干了一辈子的人在一起,说不是,谁信呢?
他还痴痴地想着,只要享受现在的时光就好,到了分开的时候,他一定和熋熋好聚好散,给熋熋最好的时光,最美丽的回忆。
这怎么可能呢?鸭爷嘴角扯出
一个凄凉的笑,熋熋的家庭不会忍受他有任何的污点的,没有时光,没有好聚好散,两不生怨。是他太天真了,这个世界,不会允许他们在一起的,哪怕是一分一秒。
女人去了厨房,倒了两杯果汁,端到客厅,说,“渴不渴,先喝点。”
熋熋拿了一杯果汁,放到鸭爷手心里,说,“喝点吧。”
鸭爷双手捧着果汁,手指头都是抖的。举起杯子稍微抿了一口,就觉得胃里一阵一阵痉挛,想要吐出来什么。他捂着嘴,鼻子一酸,眼眶里聚满了眼泪。
“吴熋,你给我过来。”女人说。
熋熋站起身,弯着腰在鸭爷耳边说,“你等我,我马上出来。”
鸭爷机械地点点头,熋熋站起身,和女人一起走到卧室里去。鸭爷等了一会儿,才慢慢地抬起头,看着卧室的方向,可是熋熋的身影已经不在了。
鸭爷眨了眨眼睛,眼眶里的泪水才终于源源不断地落了下来,流到他颤抖的下巴上,一滴一滴地滴到他灰色的衣领上。
他站起身,把果汁放在茶几上,然后小心翼翼地踮起脚,走到卧室门前,耳朵贴着卧室的门,偷听里面的声音。他死死地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
“你把他包养了?”
“你说什么呢?我在和他处对象!”
“你和个鸭子处对象?你要气死我?”
“你说话怎么那么难听?他不是鸭子,他不干了!”
“不干了?你说的好听,要不是巴上你了,他那么容易就不干了?”
鸭爷听到熋熋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回答,“我认识他之前,他就不干了!”
“好,就算不干了,你知不知道你天天和他腻在一起是什么后果?我告诉你,说句不好听的,那个圈子里,所有男人都上过他的床!你知不知道,他多有名,你把他带出去,所有人见他都脸熟!你还一本正经地说处对象?我看你要被笑话死。”
“那是他想做的吗?你知不知道他这些年多苦?那帮人,不见拉倒,我还不愿意见他们呢,上床上出优越感?我看那就是龌龊!”
“你以为我愿意管你?”女人的声音急得变了调,“你都24岁了,我还管你处对象?我这是提醒你,怕你被人骗了,还倒替别人数钱。你要是但凡聪明一点,我用的着这个样子吗?我告诉你,就是吴烃她上着学,包个小白脸,我都不管。要不是你缺心眼儿,鬼才懒得管你!”
“用不着你管!”熋熋吼道。
“我才不管你呢!”女人喊,“谁爱管谁管!”
鸭爷听到了几下拖鞋重重地踩在踩在地上的声音,他刚想跑开,门就从里面打开了。熋熋的姐姐瞥了他一眼,看到他的眼睛哭地湿乎乎水汪汪的,脸上泪痕交错,嘴巴和鼻尖也红红的,可怜得不行。她更窝火了,垂下眼睛,什么也没说,冷着脸走了。鸭爷看着熋熋姐姐的脸色,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像冻住了一样,冷地他的牙齿不由自主地打颤。
熋熋出来,看到鸭爷哭地不像样子,泪水像一条蜿蜒的小河,从眼眶里源源不断地流出来,每一滴眼泪都砸在他的心上。
熋熋赶紧把他拉回房间,让他坐在床上,拿着纸巾给他擦眼泪,说,“我姐她就那样,从小到大我的事情她都包办,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熋熋的手指不时地触碰到他的脸,泪水却怎么都擦不完。鸭爷摇头,他想说,不是的,熋熋的姐姐不是那样的。她说的都对。可是他的嗓子却像用胶水黏住了一样,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不原谅她吗?那就不原谅她。她好过分,我都好生气,我们不原谅她了。”
鸭爷还是摇头。他抓着熋熋的衣服,把脸埋在他的胸膛上,哭地嘶声力竭。熋熋也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只能抱住他,不断地安慰,“没关系了,没关系了,我在呢,没人能欺负你。”
“熋熋...”鸭爷流着眼泪,声音都哑了。
“嗯?”熋熋拍着他的后背,问。
“我好爱你...”鸭爷哽咽着说,“我真的真的很爱你。”
“真的吗?”熋熋故意装作很惊讶的语气地问,“哇塞,那真的太棒了,因为我也好爱好爱你。”
但是爱不是并不是占有。鸭爷在心里默默地说,是成全,是放手。时间会让去掉一切痛苦,只留下爱情和想念。他会永远记得他们在一起的日子,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寸时光。然后带着这些东西,幸福地死去。
熋熋才24岁啊,他的人生那么长,那么长。熋熋的人生绝不可以被束缚在他的身边。
熋熋哄了好久,鸭爷才终于不哭了。他们一起去超市,鸭爷买了好多排骨,给熋熋炖了一锅。还买了牛肉,给熋熋包牛肉包子吃。
鸭爷做了好多,熋熋也吃了好多,但是还是剩下那么多。鸭爷说,就是特意多做,好给熋熋吃好几天的。吃不完的包子都冻在冰箱里,熋熋上班的时候带着吃。
晚上的时候鸭爷坚持要回去,熋熋怎么留也留不住。熋熋把车停在会所门前,鸭爷下车之前,在他的嘴唇上亲了一口。
鸭爷摸了摸他的头发,他的眼神很柔软,很柔软。车外的灯光照在他的眼睛里,倒映着熋熋幸福的笑。
“我走了。”他轻声说。
鸭爷下了车,他坚持要看着熋熋开车再进去。熋熋无奈,只能开着离开。鸭爷看着他离去的方向,车子越开越远,越来越小,终于消失在远处的灯光里,和其他的车辆汇聚在一起。
我爱你。鸭爷轻轻地说,一滴眼泪消失在他的腮边。
熋熋回到家,下了车,掏出手机一看,鸭爷给他发了一条微信。
鸭爷:我们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