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爱情死不了人
书名: 与谁共舞 作者: 郑洁 分类: 都市

        手机来电显示又闪,按了接听键,吴文玲的声音像迎新年的乐声一样嘹亮:“琳琳啊,思嘉放出来了!”

        美琳的心弦被狠狠地挑了一下,情绪由低向高:“这么快,真的啊?”双眸流泻出梦幻般的色彩。

        吴文玲高强高调:“谁会骗你啊?你去北京还真管用!市领导马上批下来了。市委张书记在申诉材料上批示:‘此案是否小题大做?建议政法委参与此案,赶快弄清真相!人民群众的利益高于外商利益。让受了冤枉的人民群众过好年!’”

        美琳明眸里洇染了喜色:“好啊好啊!”她感慨万端地想什么是权力的力量?当一个人犯了罪,法官依法判他死刑,这不叫权力叫使命。而当一个人犯了罪,皇帝可以判他死刑也可以不判他死刑,于是赦免了他,这才叫权力的力量。

        吴文玲:“你啥时回来啊她姨?思嘉还等着给你拜年哪!”

        美琳双颊泛红,眸子在光影里流转:“提前祝你们母女新年快乐!我明天回去。”挂了电话,见余枫已在卫生间洗澡、更衣,稍后出来,在他的询问下,美琳向他简述了余思嘉事件,只说她受了蒙骗受了冤枉,没有将“余思嘉卖淫导致外商死亡”原版照搬,为了照顾余枫这个爸爸的自尊心,最后叙述了她北京之行的目的。她求他回去,好让她对童童有所交代,她可以再求眼镜叔叔帮忙,他的事也许就像思嘉的事那样小化于无了。

        余枫黯淡的眼里射出狐疑之光:“思嘉怎么了?你说具体些!你来北京找人?那人叫什么?眼镜叔叔。你送多少?”那样子像草原巡索的狼。美琳说思嘉怎么了都是过去,事情已经解决何必再提?让他放心。还说她什么都没送。余枫就用疑惑的目光在她周身上下打量,忽而神情颓废,蔫蔫不语。

        对着余枫的继续追问,美琳目光低转,说思嘉是个孩子她会有多大事儿?事情的原因就是想你,要来找你。又说了许多浪子回头金不换之类的话劝他跟她回去,却咽去后话:指望工资,她和余莲童童三人生活困难......

        余枫久久无语,抱着头闭着眼睛一言不发,那样子如同抽尽气血的干尸,只待溶于泥土。面部轮廓映着窗口一缕亮光,十分突兀。

        一种欲盖弥彰的气流在空气里澎湃汹涌。

        两个人不光有爱就能保持,就能从容面对一切。

        美琳在静默的气流里流泪、泣语:“童童每天都念叨道着你,你也知道,这孩子非常多愁善感。”擦去眼泪,鼻音浓重道:“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咱得清清白白做人,你这样躲着不行!看你都混到什么程度了?为一顿饭钱......”

        “我的钱不知被那个王八蛋偷了,又遇到那帮认钱不认人的畜生。”余枫咬牙切齿,说话的风格和语气都完全迥异于从前。他突然梦醒似地睁开眼睛,紧紧地拉住美琳的手,又突遭蜂蜇般猛地丢开,双腿跪地:“琳,琳,我对不起你!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

        美琳一下子扑进余枫怀里,抽泣不止。

        相顾无言,唯有千行泪。

        余枫的喘息如同频临绝境的困兽:“琳琳......”他捧着她的脸,久久凝视,目光里泛起无边春潮,满蕴着足以沉溺世界的温柔。天上人间,尽是雪月风花,心底的那团无底黑暗浮光掠影般飞速沉落。

        美琳轻轻灭了壁灯,让他们沉于昏暗。昏暗中的两个人相互拥抱着,如同拥抱着彼此的委屈和痛楚,拥抱着一种相濡以沫的处境。

        如此情深,却彼此无语。

        原来你若真爱一个人,反而会说不出话来,甜言蜜语,多数说给不相干的人听。

        拉着窗帘的窗户上天光昏暗,像一只空洞无神的眼睛在瞪视着他们。

        美琳默默接受着余枫的爱抚,眼神迷离,意识模糊,如干柴迎合着烈焰,骨子里分明地,氤氲着渴盼。女人终究是对男人存着依赖的,就像鱼儿离不开水。两个人在一起,更多的不是改变了对方,而是接受了,因而包容。如果只想着改变,那不是生活,那是战争。

        余枫在室内昏暗的光影里望着他的妻,一双水波流转的乌瞳,肤如美玉,其花灼灼羞芙蓉。他深邃的双目如星璀璨,流出一抹奇异神采。如诡秘的雾不再笼着皓月,它玉一般的素华一览无余地倾斜出来。

        美琳迎视着他,明眸潋滟浸润柔情,忽倒映出他的一丝疑虑一丝恍惚,那曾经一眼望不到底的黑眸染上悲雾,瘦骨嶙峋的身子迷途羊羔般悄然发抖,如担心遇到猛兽。美琳暗自叹息:越弱小的动物就越担心伤害,突生出苦涩、怜惜等情绪,说声稍等,进了卫生间。她要在水流里把满身的风霜退去,交给他一个无瑕的妻。一件件的退去衣服,打开水龙头,镜子里映出她的千娇百媚,凹凸有致。水流哗哗的响,她闭着眼睛仰着头,快速地洗着头发。洗完头发用干毛巾裹着,往身上打沐浴露时,她发现这身子还真的很光滑。每年冬天在浴池洗澡搓背时,人家都说她皮肤难得的细腻、弹性特好。还有受梦洁邀请在美容院推背时,那些女孩们也都夸她皮肤特别光滑、圆润。记得有一次一女孩笑道:“姐这样的皮肤真是少见,大哥肯定很喜欢!”虽说生意场上的女孩未免巧言令色,但美琳知道她们对她的夸奖是真心实意的,还是从心里升起些窃喜。只是那句“大哥肯定很喜欢”,让她无语、落泪。

        美琳怎么也想不到,当她喜滋滋披着浴巾出来时,余枫竟然不见了踪影!

        他跑了,临阵逃跑!

        这念头犹如闪电,在她混沌的脑海里劈开一道明亮的光斑。

        她紧走几步猛地拉开窗帘,阳光挤满屋子,屋子里的所有物什都很刺目,都在亮堂堂地对她呲牙咧嘴,都在嘲笑她的自作多情,讽刺她的守身如玉,鞭挞她的智慧和尊严。瞬间,她惊呆在那儿像一尊雕塑,生命的活力被瞬间抽走,眼前一团洗黑,浴巾从身上滑落,姿势缓慢。

        北京的车流是宁静无声的,扰乱不了室内沉寂。

        除夕下午三点,美琳赶上了北京发往江华市的列车。

        列车第二次载着她离开北京,汽笛的一声长鸣,不能幸免地撕裂着她将要崩溃的神经。

        铁道在火车的前行中无线延伸。路是大地一道难愈的伤痕,因此人生每一步都是隐隐的痛。曾经我们都以为自己可以为爱情死,其实爱情死不了人,它只会在最疼的地方扎上一针。然后我们欲哭无泪,我们辗转反侧,我们久病成医,我们百炼成钢。

        她坐在车窗边,看着横七竖八的电缆、电话、网线在空中交织着,一望无际。繁杂的心事就如视野里乱七八糟的缆线,无边无际,无法打理:悲愤不能自已,痛苦不能自理,结果不能自取,幸福不能自予。

        美琳手里拿着一张农行卡,灵魂出窍,目光呆痴。卡是余枫留给她的,上面有五十万。当她在包里发现它时,它被一张纸条卷着,纸条上写着几个字:琳琳,只当我死了,照顾好童童!

        他分明那样不得已那样潦倒,而他竟然还给她巨款!

        昨天她发现他失踪的当时,如遭重击般呆在原地。愣了一刻后急忙穿了衣服,疯一般追出去寻找,可哪里能看到他的影子?

        当时是腊月三十下午一点,她站在北京的大街上,发现大街小巷都打扫得干干净净,新装置的路灯大放光明。安装在酒店门前公主柳树上的电灯,放射着节日的光彩。中小街道景色仿佛又回到远古。平日熙熙攘攘的街道望去就那么稀稀疏疏的人,大概都在家里包着饺子温馨团聚。街道干净之极,暖暖的阳光照耀着冬青的树枝,墨绿中泛着金黄。又过一刻后,小孩手上的鞭炮在耳边轰鸣,风在身上缠绕,掺着新春的乐声,铺天盖地地向她覆盖而来,只要把她压倒,让她有一种不堪承受的窒息。她茫然立在除夕的大街上,头脑空空,心也空空,手足冰冷,久久地凝成一块望夫石。静寂,四周没有任何声音,世界仿佛在此刻死去。

        大雪又落,大有吞没万物之势。她木桩般呆立着,风撩着发丝荡起微波,雪花肆意侵蚀脸上灼热,心冷至冰点。

        爱情就像两个拉橡皮筋的人,受伤的总是不愿放手的那个。在他的人生四处跑风八面冒火的艰难时候,却以巨额赔偿款

        宣告着他的放弃?如此别致又如此让她伤痛、迷乱、疑惑。

        她就那样在冷风夹雪中站了好半天,眼前的路四通八达,但每一条似乎都在拒绝着她的脚步毫无意义的踏上去。不知何去何从使她对脚步的选择想当困难,她如同进入一个漫长而荒诞的噩梦中无法觉醒。不知何处的什么东西从高处扔下来,粉碎的声音惊心动魄。

        渐渐恢复理性后,她打的去西单天桥附近胡乱转了一圈,也没放过昨晚和余枫相遇的饭店,掐着钟点又去车站期间,她看到平日熙熙攘攘的北京雅宝路国际服装批发市场也门可罗雀。

        男人有性冲动未必是爱你,但没有性冲动绝对不爱你。

        他爱她吗?爱她何必不要她了?

        他激情四溢的那一刻,眼神游离又证明什么?

        他的临阵脱逃所为何因?

        他留给她这张卡又代表什么?是余情未了?是愧疚补偿?

        美琳冷冷一笑:或许什么都不是,只是他留给传宗接代人童童的抚养费。

        关美琳,你守身如玉你自命清高你孤芳自赏,其实你除了弃妇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

        车厢里温度适宜,美琳的泪水悄悄滑落时没有冷丝丝的感觉。

        “阿姨,你为什么哭了?”临铺的小女孩奶声奶气地问,并递给她一个小白兔糖:“阿姨乖,快不哭了,娜娜给你糖吃。”

        美琳感觉到自己的失态时急忙擦去泪水,对小姑娘说着谢谢。这才想起给眼镜叔叔发了个“已回谢谢帮助”的信息,她依着他的习惯也没用标点。刚放下电话,又有来电,美琳一看是梦洁的,强打精神,故作悠闲地喂了一声。

        梦洁语气急促:“美琳,找到余枫没?”

        美琳的心狠狠地揪痛了一下,目中溢泪语气淡然:“没有。”

        梦洁:“有钱倩消息了!”

        美琳如被什么东西高高举起,一瞬间云天雾地:“她在北京吗?”这一刻她突然想:余枫从温柔乡里临阵脱逃,那就不排除他和钱倩一起的可能。她心中的痛点逐渐扩大,一瞬间蔓延全身。

        梦洁语气低沉:“钱倩死了。”

        美琳脑子里轰地一炸:“怎么就死了?”满面的恐惧和茫然。

        梦洁平静叙述:“她被利器刺中喉咙,又被捆绑着扔进魅水湖里,已经三个月,尸体都高度腐烂了。”

        美琳头皮发麻,舌头都有些不听使唤了:“谁,谁是凶手?不会是余枫杀了她吧?”心如风中落叶般起伏、颤抖,高空丝线般飘渺难即。

        梦洁语气低缓:“很难说!他是第一嫌疑人。正在调查。”

        “这样啊!”美琳如被一闷棍击中,很长时间失语,思维凝滞。梦洁的问话透着关切:“美琳你怎么了?到现在还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儿?”在梦洁的追问中,美琳忍不住向梦洁诉说了在北京遇到余枫的经过,悲伤难忍,泪水不听使唤地一行行滑落。梦洁在电话里惊叹:“他的反常并不奇怪,杀了人还能正常才叫怪。我敢说,他一准有问题!”

        美琳想余枫你真狠!不仅毁了前情人高艳艳,还狠心杀了钱倩。我竟然与狼共舞了这么多年,还浑然不觉!她四肢发颤,内心冰寒:“钱倩尸体怎么发现的?”

        梦洁:“近来抓到一飞车贼,由飞车贼牵出了钱倩的命案。”

        美琳的声音如性情般柔缓:“我想知道事情原委。”

        梦洁:“现在我也不是那么清楚。正在突击审讯,案情一有进展我就告诉你。你什么时候到家啊?童童闹着想你,要和爸爸妈妈一起过年。这孩子特聪明特敏感你知道吗?”

        车窗外一缕霞光飞泻,掠过山林的一片苍翠,似闻画眉婉转。美琳的泪如断线珠子:“知道,难为了我姐真惭愧!我大概明天上午十点左右到家,你抽空去我哪儿看看。”

        挂了梦洁电话,美琳怔忡地坐在那儿,将过往的记忆晾晒在车厢的颠簸里:钱倩于三个月前已经死亡,余枫的表现更显扑朔迷离,不像是仅仅被检察机关追踪那样简单。美琳想:一个男人在生命和生存受到威胁时,他的淫心一定会大打折扣。没和钱倩同行,他到底在做何见不得人的勾当?

        美琳坐在光线明亮的车厢里,两眼如同蒙雾,一团浑浊。喇叭里放着舒缓、悠扬的音乐,她连一句歌词也听不清楚。

        中下铺分别坐着两位男乘客,从他们的攀谈中美琳得知一个在西安工作一个从大连回。那位在大连工作的老兄一阵狂吹大连多好多好,然后说大连建市一百周年的时候举行了很隆重的庆祝活动云云,然后问在西安工作的男子:“西安建市一百周年有什么庆祝活动没?”

        西安哥垂目凝神一刻,一语惊四座:“我记得西安建市六百年的时候搞了一个‘烽火戏诸侯’吧!”

        上铺的一个商人模样的秃顶男人正在讲电话:“罢了罢了!首先,我们之间有代沟,其次,你又没有乳沟,你说我们还怎么交流?!”

        美琳正在咬烂糖块,忍不住一笑间咬到了舌头。

        脑白金说今天开学不逃课要逃就逃专业课。汇仁肾宝说他逃我也逃。大宝说今天你逃了吗?好迪说大家逃才是真的逃。高露洁说我们的目标是没人上课!

        世界就是这般,这个言论自由的时代真是异彩纷呈!

        列车哐嗵哐嗵勇往直前,躺在铺上的美琳感到了深深的倦意。车窗外的天色由明到暗渐渐沉寂,小女孩躺在妈妈的怀里安然入睡。

        夜半十二点时,列车正在跨越一个城市,辞旧迎新的爆竹声震得车窗瑟瑟发抖。美琳分外地挂念童童,心中正自酸楚,手机爆炸般轰响,余莲的声音如同着火:“琳琳,快回来啊!”

        美琳惊出了冷汗,声音都岔了:“姐,怎么了?哥又找你胡闹了?”

        余莲:“不是,不是!是童童他......”话筒里传来压抑的哭声,顷刻止住。

        美琳忽地坐起来,眸子李寒光凛冽:“姐,童童怎么了?”心好像被一只铁手拽掉了,又空又痛的感觉很快传遍全身。耳听那边成了嘟嘟的忙音,美琳急把电话打回去,可是,无论她怎么打,一直都没人接听。

        童童得了急病?去住院了?

        在纷乱如麻的胡思乱想中,美琳整个人呆掉了,连手机从手中滑脱都浑然不觉。

        两条直直的铁轨,像成两行绵绵不绝的泪痕,流向天边。

        接下来的八个小时美琳不停拨打家里电话,可一直都没人接听。美琳要么睁大眼睛呆呆地躺着,瘫软的如同被抽了筋骨,要么就坐起来,玩命般地啃苹果,一个啃了一半扔掉,愣神片刻接着啃另一个。

        八个小时的时间是那么漫长,漫长得就像熬过了几个世纪。期间再打梦洁手机,手机一直关着,她没有记住她家里电话,因为平时联系,一贯手机。

        当美琳下了车走出站台时,看到梦洁和她老公在出口处站着向她挥手。梦洁老公高高大大的,微黑的脸,漆黑的眉毛下长着一双炯炯闪亮的眼睛。他们的脸上没有新春的喜庆,不像站在车站,倒像是站在火葬场门前。美琳想梦洁新婚,今天大年初一,该随着老公四处拜年,而他们却面带哀色站在这里,本身就预示着事情的不平凡。

        哪怕天塌地陷兽死禽灭,做出一个微笑总不至于那么艰难。走到出站口,美琳对着梦洁夫妇点头微笑,尽量把笑容做得比哭好看,还没来得及说话,看着他们哭丧般的表情,美琳的心就一直往下沉着,两腿如绊棉絮般不听使唤。梦洁上来搀住她,她感到她的手臂在瑟瑟发抖,忍不住侧脸问道:“童童怎么了?”梦洁的眸子死死地盯着美琳,嘴唇蠕动着,却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美琳站住了,两手死死拽着梦洁的双臂不让她走:“童童怎么了?!”她声音的尖利把自己吓了一跳,张口吸进一大股清凉的空气,感受到一种深入肺腑的寒冷。

        梦洁就那样死死地盯着美琳,一直都不说一句话。

        美琳急了,冲着她怒吼:“不就住院吗?搞得这么神秘!至于吗?在这儿跟我玩儿深沉,烦死了!”

        梦洁把手搭住美琳的臂,只感到它抖得不成章法。她的隐忍和挣扎,使人心痛,探究着梦洁脸上故作的平静,那些怜惜、痛楚、同情之类的东西是掩饰不住的。

        梦洁深深地看着美琳,那一眼把所有的共融、理解渗透给她:“琳琳,咱回去再说,好吗?”美琳恨恨地一摔手欲往前走,不料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被梦洁搀扶着往前走去。梦洁老公神情晦涩,在后面默无一言紧紧跟着。

        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各个大门前都贴着鲜红的春联,红灯笼在风声和音乐声中招展着,处处新颜处处欢乐。他们缓缓走过车站广场那标志性的混乱地方,见广场两侧不少急于赚钱的商家继续营业着。贩卖水果的摊主各就各位,甚至有不少卖米线、烧饼、面条的摊主提前开张。卖肉夹馍的老头刚从家里出来,笑呵呵地投入到忙碌的生意中。从四面八方往返的蚁族,是这些小摊主关注的焦点。一年之计在于春,他们要早开张早赚钱。相比较商贩们脸上的喜悦,街道上背着背包、拉着皮箱的行人们,脸上却鲜见笑容。他们中有的面容严肃,有的神情黯然。外出者眼神中写满对故乡的恋恋不舍,回归者脸上挂着浓浓的焦急切、迫切。负着大大小小行李的人群,就这样步履沉重地在生命的巷道中,找寻着属于自己的那个格子间。梦洁咬着嘴唇,搀着步态蹒跚的美琳缓缓走过车站广场,顺着人行道来在一辆标着检察院牌子的白车前。一辆摩托车从身边驶过,瞬间尘烟飞扬。梦洁的老公打开车门,他们扶着美琳上车的动作,让美琳感到她成了刚刚死了儿女的烈士家属。这样的感觉很不好很使人焦躁,美琳在车上坐定后也不抬头,哑声问道:“去哪个医院?”

        梦洁的脸阴沉得像梅雨季节的天气,声音细如蚊:“不去医院,咱回家。”

        美琳听到回家这两个字时稍缓一口气,但怎么也没有想到,当她回到家时,那个家已经不成其为家。

        因为,它昨夜经历了一场火灾。门楣和窗棂上都被黑烟薰出浓厚的黑痕,电路尽毁,室内的家具已经焚烧得面目全非。美琳听到站在门口的一群邻居七嘴八舌地说,是液化气失火引起的灾难,因为及时叫来了消防队,才不至于殃及大家,只是可惜了那孩子!美琳听到此处疯一般冲进屋里,神情惶然地往返转遍每一个房间,大喊着童童童童,妈妈在这儿,你在哪儿?当她喊了一会儿不见回声时,就又向围着她的人们瞪起眼睛吼叫:“童童呢?你们围这儿干嘛?谁见到我家童童了?啊!”

        接着,她被红着眼睛的人们搀到童童卧室,先看到余莲在地上跪着,静静的没有任何声音就像童童平日摆放的玩具。然后她看到童童的被子平平整整的盖在身上,童童好像在里面躺着,但却瘦小得像是被子里没有什么东西。她想童童一定是受伤了,她想说姐你都好好的,你怎么能让童童受伤呢?他现在伤得如何姐你怎么不送他去医院,还傻傻的跪这儿拜神还是拜他?这不折杀他个小孩子了!她想埋怨余莲几句却说不出口,因为毕竟是大过年的,人家舍弃回家团圆儿替你照看着儿子你还有什么说词?她快步走到床前,忽地揭开被子,见一个黑糊糊缩成一团的肉疙瘩似的东西在床上放着。她的心一下子就从嗓子眼里蹦出很快弥散在凝滞的空气里。愣了一瞬后她发出断魂似的一声惨叫,身子落叶离树般划着歪曲的弧线飘落在地。在失去知觉之前她依稀听到余莲一声惨绝人寰的哭喊:“枫,琳,童童,我对不起你们啊——”

        原来早在昨夜,童童就在一场火灾中泯了人形五脏俱毁经脉已腐魂魄已逝,余莲的生命活力随着屋里的烟熏飘走,身际一片漆黑悲痛如潮滚滚。她不接电话不发一言,无法对弟弟和弟媳交代。她还怕他们承受不了这致命的打击而走不回家来。带着赎罪之心一直默默守着,她不忍心让那么可爱的一个小生命孤独上路。

        梦洁急忙打电话喊来医生对美琳进行抢救,直到夜晚,醒来后的美琳不敢再看那黑糊糊缩成一团的肉疙瘩一眼,她躺在床上形若死尸似乎没有力气动弹一下。她的思维如电视剧中的特写镜头一样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晰后,不得不接受了现实——那个黑糊糊的肉疙瘩就是她可爱儿子童童的躯体。她听说人在死后的十六个小时内灵魂已走但肉体不灭,稍动他一下他就会感到拨皮抽筋般的疼痛。没有眼泪没有语言没有行动没有了一切人类的灵性,她眼神呆滞脸色僵硬活像一个吸收了数千年日月精华的植物标本。自从认清了事实,她推翻了余莲端来的饭碗扔出了梦洁拿来的苹果喝止了梦洁检察官老公的劝慰。她把自己关进卧室的一片黑暗中,任由如潮悲绪纵横驰骋将灵魂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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