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琳知道北京交通特别复杂地方又大,即是老北京也照常迷路,再看远处也有一天桥,想可能李小姐弄错方向了,不容分说,拉着莎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远处的天桥跑去,在附近依然找不到李小姐的影子,美琳拨出那个号:“李小姐你好?你能说出你身后有什么明显标志吗?”李小姐道:“我身后是一大厦,叫清方科技,字很大,一闪一闪的,绿色的。”美琳一看,原是在马路右边一百米的另一天桥,天桥左方有一大厦,半空悬着“清方科技”几个绿色大字。急忙拉拉莎莎快步走上天桥,天桥上风很大,吹得凌乱不堪。下来天桥时,在往返的人流中发现一灰色小汽车,旁边也有一125路公交车站牌。两个人凑近,见车门开着,从车里下来一穿着灰色羊毛大衣的女子,三十岁左右,长相一般,头发在后面扎成一个马尾,神态从容自信,手里拿着一张车票。美琳两人急忙说着抱歉让你久等了,女子轻言浅笑:“没关系。”
接过钱时,女子并不给美琳车票,坦言怕是假钱,要找个地方验钞。莎莎就说得了吧,谁有假钱?我还不认得什么是假钱呢!美琳归心似箭,急道:“我的钱都是从银行里取的工资,哪有假的!”女子翻看着三张大钞嘀咕:“这年头,爸还怕是假的呢,谁信谁啊!”说着关门锁车,转身就往路边那些店铺林立的地方走去。莎莎在后面跟着,不乐道:“我还怕票是假的呢!”她们跑了很多门店,人家都忙着赚钱,谁会在除夕前夜这个一年中的黄金时间做无效劳动?没人给验钞。莎莎惦着明早帮老爸打理店里生意,就有些火急,把手里的包摔得像要扔掉。美琳亦归心似箭,女子却径直往车边走去,美琳两人只有亦步亦趋跟着。女子挥手像将军督战:“上车,找银行去。”她们只好跟着上去。看起来就是一普通白领,但驾驶技术不错,她边开车边牢骚:“我是北京的白领。今天领了薪水,交了房租水电,买了油米泡面,摸了口袋,感叹一声,这个月工资又白领了。”最后做了补充:“这车单位的。”
车在路上飞驰,美琳埋头窗外羡慕着风的来去自由和云的洒脱不羁。车越过行人在一银行前停下,女子当先从车里跳下,从背包里翻出一卡,用自动存款的方式将三张百元钞票验完,把车票递给美琳,急匆匆驾车走了。莎莎看着银行的门面笑着想起两句话:自从深发银行推出那条知性的广告语“只想与你深发展”后,银行业内人士又自编出了更知性的姊妹篇:“光大是不行的”。
怕是票贩子的假钞,可又如何验证?美琳拿住车票心神恍惚,望着灰色汽车淹没于夜市灯海。一阵风沙起,挂的人睁不开眼。美琳忽然觉得很饿,身子笨重得像安着假肢,走路的步子机械而麻木,那姿势就跟木偶没什么差别。这时候莎莎忽然说道:“琳姐你还没吃饭吧?看都饿得走不动了。”搀着美琳在附近寻找饭店。
华灯盏盏流光溢彩,又如芙蓉初波,从那些门店的玻璃上投射出来,映着行人寥落的脚步和疲惫的脸。她们来到一个“东北风味饭店”门前,门前的灯光里映出一些细碎的白色颗粒。美琳抬头向空,空中飘着雪末。天空被地上的光华映得很灰很暗,像一张饱经沧桑后又被风霜抽尽血液的脸。
她们隔着玻璃门向里望去,可能夜半,顾客稀少。美琳和莎莎刚一进店坐下,就听到后院里传出吵骂和打闹的声音,定神聆听,似是几个人群殴。美琳最害怕暴力事件,便产生些不安的情绪,悄声询问一前来倒茶的服务员,说是“教训”一吃霸王餐的醉汉。美琳忐忑坐下,耳际传来一声惨叫一声闷哼,听起来十分不忍,生生地牵动着人的心肺。性情使然,她会为身边的每一个人、动物、甚至植物着想,从不忍心伤害,如今她压抑不住自己惯有的那种同情弱小的心理,打开院门冲进后院,见几个人正在围着一个人拳打脚踢。那人抱头掩面左右闪避,狼狈不堪。一汉子採住他头发往墙上撞,顺便补了一脚,一下子把他踢倒在地。那人刚刚爬起来,几个人接着肆意施暴。美琳不假思索地奔过去,死死拽住为首一个的胳膊,紧紧地盯住他的眼睛,说话时亲和力和正义感都极强:“别打了,别打了!打出人命我们大家都不好!现在的国家法制这样健全,这样打下去真的很不好啊!我给你们钱成吗?”那男人竟然停了手,退到一边。美琳又拉住第二个扬起拳头的人,规劝如法炮制,第二个人也停了手。美琳又劝止第三个,第四个......
当她拉起地上那个蓬头垢面、苟延残喘的人时,嘴突然张成O字,苍白的尖叫划破深夜静寂,刺破天际夜幕:“啊——”一个趔趄,身子如落叶跌于尘埃。
男人的样子俨然幽灵,消瘦得只剩下一个骨架。他双颊干瘪,双目深陷而无光,如月华灼灼之下的黯淡星星;肌肤无华,如同贫瘠而荒蛮的土地。他阴晴不定的目光游离躲闪,凝视着倒在地上的美琳,灵魂出窍片刻,嘴唇哆嗦着,转身就往外跑。
莎莎听到美琳的尖叫血脉突突乱跳,急忙冲到门口时,见一鬼一样的男人正往外跑。在他的身后,美琳坐在冰凉的地上,张口呼唤的样子,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手向空举着,伸往男人奔跑的方向。那样子就像一个被打劫伤害者,心有不甘地指着劫匪。莎莎眸表姐受到了什么伤害,不明所以之中虽有些胆怯,但还是本能地伸开手臂堵在门口,拦住了男人去路。莎莎和男人一个走一个挡相持不下时,几个壮汉从愣神中醒悟,一齐围了上来。其中一个汉子示意莎莎让开,飞起一脚朝那幽灵踢去。优伶疾风中翻卷的落叶一般,一下子飘到大堂的一角。
莎莎看着魔鬼一般的男子被击,落叶般飘坠的样子,脸上有惊恐也有怜惜,她不知怎么办才好。就在莎莎无所适从时,听到了美琳声嘶力竭的一声哭叫:“别......不要伤害他!”莎莎这才想起来要去搀扶美琳,却见她已经从地上站起来,挥开莎莎搀扶的手,身子枝头荒叶般抖了几抖,轻飘飘地向前走着。雪花落在她的羽睫上,一瞬间化作湿润的液体,洇在眼眶里,水光盈盈欲滴。她从肩头挎着的包里掏出几张红钞,环视围观者:“我这里......有钱......你们别......”
飘落在墙角的幽灵发出闷雷般的低吼:“美琳——”那声音之雄浑,根本不像发自那样一个活似来自地狱的躯体。
当霞光万道映亮窗缝时,美琳从沉睡中醒来,揉揉依然酸涩的眼睛。窗外爆竹声声,告诉她这是个辞旧迎新的除夕。灯火般灿烂的阳光照亮了大街,穿着新衣的孩子们在街头跳迎新年舞,许多院落里热烈地举行着年节欢会。若在家里,应该在忙着贴春联吧?童童呢?童童会不会正站在门口望眼欲穿地等着爸妈归来?心口一阵抽痛,目光瞬间冷凝;一双秋瞳,流泻出无数细碎亮光;唇紧紧抿着,明眸在室内的沉寂里流转着不屈、坚毅。她悄悄起来去卫生间时,见他呼吸均匀地躺在地上,眉头紧紧地皱着,仿佛锁着万般的疲倦和烦愁。他的身子和手脚在白色的被子中缩成那么瘦那么小的一团,仿若千丝万缕的无奈尽揽于怀。他那和童童一般摸样的眉眼,是触发美琳痛楚的支点。这个曾经器宇轩昂的人,练达和睿智使他的身际笼罩着神的光辉,即使大江东去时光明灭,这光芒熠熠生辉引人神往、追逐。昨夜之灯中他的双目那般空洞,似再无任何东西可以搅动七情,只剩下朽木般的一堆瘦骨。美琳的心里搅起一团乱麻一团凄楚,浓密的忧郁掠过眼眸,鼻子猛地一抽,心中纷乱思绪起伏汹涌。
昨夜她给饭店结了他的帐,莎莎得知他就是余枫时,木偶般呆在原地。
三人出来走到马路边上后,余枫却突然飞一般地逃奔。他跑得太快,不小心被什么东西绊倒,再起来时,莎莎和美琳追上来一边一个把他拽住。余枫大叫:“放开我!你不要让我回去,我现在不能回去!”莎莎的怒目在夜色里激荡着火焰,嘴角流出轻蔑:“你这个孬种!男子汉就该敢作敢当!你这样老鼠似地躲着,让琳姐为你受了多少罪?你知道吗?”美琳眸中弥散着夜雾般的伤感,声音嘶哑得像一迟暮老妪:“枫,童童天天念叨着你。有什么事,我们回去说好吗?我心里有好多好多的疑问。就是死,你让我做个明白鬼,好吗?”泪珠在路灯的淡黄光晕里被风裹着,纷纷飘撒。
莎莎看到美琳哭得很痛,余枫的身子在街头的夜寒中猛地抽动,像被喷了农药的蟑螂。
昨夜长风吹遍浑身吹遍街巷,她们在路灯下费尽口舌,才劝动余枫一起走,又去车站的夜店为他买了一件大衣。送回莎莎,美琳和余枫一起回到莲花池酒店时已经凌晨五点。美琳领着余枫往房间里走时,大堂里的服务员及所有人都向他们透来意义复杂的目光。酒店里住客比前几天更多,大多是祖籍北京、从外地、外国回来的省亲者。三天的奔波加上一夜无眠心力交瘁,回到房间后美琳困倦得没有力气说话,没有洗漱躺倒便睡。余枫也像一个长途颠簸后的破车,将要散了,从壁柜里拿出一床被子,安安稳稳地零落在地板上。生命是第一位的,那一时刻,这对久别重逢的夫妻顾不得去想忠诚、伤害与背叛,顾不得去想昨天、今天和明天,顾不得去想依靠、情感与欲念。所有的表情和思想都成为奢侈,只有安安稳稳地睡一觉才是妥切、现实。
美琳对着洗手间的镜子,看到自己倦色已退,脸色润泽,颊上挂着淡淡红晕。
她悄悄出来时,看到窗帘没有拉好。从窗缝射进来的光柱里,尘埃的影子那么清晰,魔幻般上下起舞。
她轻移脚步,怕打扰他酣睡。他眉宇紧锁,那一丝沧桑一丝愁苦,牵动着她的神经末梢,心里一阵阵酸楚、怜惜、悲痛如潮。
她慢慢地在他身边蹲下来,在微弱的光线里,她看到他闭着的眼皮似乎跳了那么一下。她低头凑近,他却睡得烂熟的样子,一呼一吸抖那么分明。
过分的消瘦,使他的眉骨十分突兀,身子已由劲松般的强壮退化为迎风弱杨。昨晚他的狼狈,如今他的萎靡,他何以沦落到连饭钱都付不起的程度?看来以前她猜想他和钱倩同居,应该是无比荒谬。
把昨晚至今的情形细细梳理:他显然是不想面对,刻意逃避。为什么?她一无所知,又一时五味杂陈,太多的暗点需要照明,她不能在万绪纷扰中坚持了!滚烫的诸般情绪要摧毁意志。坐在床沿上,她看着他眸光冷寒,声音嘶哑、冰冷:“余枫,你不要给我装了!我知道你没睡着。”
余枫依旧故我地蜷缩着身子,一动不动像一堆放置的破棉絮。
美琳往前移移身子,打开壁灯,面色在骤然明亮的光线里苍白冷肃,如同大理石摆放于冰天雪地:“余枫,你必须如实回答我四个问题。一:你装病逃跑的原因。二:你和钱倩到底什么关系?三:高艳艳是怎么残废的?四:你为什么要逃避我?”余枫起初不动,后来拉拉被子,蒙头裹脸,好似被房间的光明刺痛了眼睛。
美琳长出一口气:“我见到高艳艳了。”
被子猛地一抖,余枫忽地坐起,脊背和声音一般冷硬:“我知道,她只要不死就会作祸!她对你说了什么?”
美琳的心和身子都在瑟瑟抖动着,紧攥着拳头,走到余枫面前,沉痛地收尽他朽木般的颓废,素指慢慢舒缓,睫毛上站了细碎泪花:“她说,她说你害了她......”神情无助,声近低咽。
余枫一瞬的魂飞,浓密的破碎掠过眼眸,又速被冰寒覆尽:“这只狐狸,是她害了我!”说完他废墟般在萎在地板上,灯影映出他满脸的绝望,用心感受着她幽怨、疑问和责备的目光。
美琳想起高艳艳的惨状,眸中一丝怜悯混着一丝狐疑:“你跟我回去行吗?就算是刽子手,你也可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余枫的声音微微发抖:“你明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意思吗?它说的是:你放下屠刀的那一刻,对方把你砍成两瓣儿了!”惊骇是发自内心的,瞬间传向四肢百骸,话里带着哭音:“你知道我怎么逃的吗?我活得像人吗?!那天翻过那露天厕所后,我掉进粪池,钻入粪池后面的玉米地,后来又扒上一辆装满麻袋的拖拉机,钻在麻袋缝里藏住身子......”余枫沉浸在他的过往里,语声悲咽,神情凄苦。
美琳的手机突然响起,一看是家里的电话,按了接听键,童童在电话里的声音软绵得让她只想掉泪:“妈妈——”
美琳急忙喊道:“童童,你吃饭了吗?”
童童的奶声奶气十分动听:“我不想吃饭,我想等着爸爸妈妈回来一起吃饭。姑姑说你在等爸爸。爸爸呢?我想和爸爸说话。”
美琳面色悲凄,声音却和风细雨:“乖儿子,你要好好吃饭啊!我这就让你爸爸和你说话。”一阵心酸夹着庆幸,把电话递给余枫。
余枫犹豫了一下,举着的手机在抖动,腮帮子微微颤着:“儿子,童童。”他的声音暗哑,完全失去了往昔的雄浑。
童童的声音显示着他情绪的激动:“骗人!你不是爸爸!”
余枫胸口起伏,鼻子轻轻抽动着,竭力控制声带:“儿子,你连爸爸的声音都听不清了?噢,不怨我儿子听不清,怨爸爸嗓子哑了。我要把我儿子童童改名好帅,那样人们就会叫我好帅的爸爸了。”
童童听到余枫提起他过去的话,乐了,小鸟般欢叫起来:“爸爸,爸爸,哈哈哈哈——”笑声初歇,问道:“爸爸,你嗓子怎么哑了?快买金嗓子啊!妈妈嗓子哑了都这药治好的。”
余枫激动得拿着手机的手和嘴唇一样,在房间温暖的灯光里瑟瑟发抖,声音更加低哑:“儿子,好好吃饭快快长高噢。”童童:“爸爸,你出差都这么长时间?想你我都长不高了!都除夕了,你们咋还不回来啊?我要和爸爸妈妈一起吃年夜饭。”
余枫拿着手机,怔忡得像一丛熬着寒霜的枯蒿,扭头看美琳,见她正拿着一张火车票,默默垂泪。那边童童在喊:“爸爸,你们快回来啊!你们快回来啊!”余枫把手机递给美琳,抱着头在地上萎成一滩烂泥。
美琳流泪对着手机:“宝贝儿,别闹了好不好?爸爸累了,让爸爸歇会儿。”
童童的声音甜脆而软绵:“我听话,我让爸爸歇会儿。妈妈,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啊?人家小朋友们都和爸爸妈妈一起过年了。”
美琳一手抹泪:“乖儿子,我们买好车票了,明天就到家。你好好吃饭,让姑姑陪你玩。吃完这顿饭再吃一顿晚饭,然后再美美睡一觉,睁开眼睛,就会看到爸爸妈妈了。”
童童欢呼:“真的啊?噢——吃饭睡觉,睡醒了就看到爸爸妈妈咯!”
美琳:“乖儿子,把电话给姑姑,让我给姑姑说话。”
童童那边说:“好!姑姑,妈妈要和你说话。”
美琳听到余莲喂了一声,她擦了泪,怀着深深的歉意:“姐,对不起。我这里耽误得......让你回家都回不成。”
余莲连连道:“哪里啊!是我不想回去,不想回去听他野牛乱叫疯狗乱咬。咱有什么不能有病,会蒸馍还得会争气!我这和童童过得挺开心的,干嘛回去受折磨啊!琳啊,你什么时候到家啊?枫和你一起?真是谢天谢地啊!这不,家里饺子馅弄好了,馍蒸好了,梦洁把她婆家的炸菜送来了恁多。就等着你们回来过年了!让我给枫说几句?”
美琳把电话递给余枫,余枫接过手机,听余莲的声音随着电波传来:“枫,你知道吗?思嘉出了事,人家美琳不计前嫌都帮忙把思嘉弄出来了!这样的好人哪儿找啊?你赶快回来好好跟人家过日子!”接着又说了美琳的许多好处,埋怨余枫那么大岁数了还不懂事。
听着余莲的话,余枫目光痴呆,一缕感动,一缕愧疚,凝眸美琳,她白毛衣黑裙子,长发流泻,眸光静谧,长睫毛微微颤动,在光影里投射出几缕忧郁气息,莹白的皮肤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她如同江南烟雨小巷走出来的女子,浑然天成的娟秀婉美,恰似荷花亭亭净植。她一直深埋委屈,对姐姐掩盖真相。无论环境如何恶劣,她一直如荷花临水,不染淤泥。她始终深爱着他,故对他女儿施以援手。
余枫嗓子发哽,慢声道:“姐,我知道。思嘉......”正要追问,手机被美琳拿去,怕余莲描述不妥,会在他伤口撒盐。她对着手机:“对不起啊姐,等我到家你就回去过年。”
余莲那边没好气地:“我不回!”
美琳想是余莲怕听她老公那旷世怨夫式的无理吵骂,心生恻隐,“姐,过年时我哥他还要吵啊?”
余莲说话气都粗了:“美琳你知道的,他啊,没有一天不吵!小麦旱了吵玉米淹了吵;萝卜白菜长小了吵;小狗小猫生病了吵;没及时卖出的辣子花生掉价了吵;别人家请来了贵客他也吵;看见人家儿子闺女结婚他也吵。头往墙上碰,身子往地上滚......”
余莲一说起她老公情绪就有些失控,美琳由此可以推测她在婚姻生活中的挣扎、折磨。余莲老公好逸恶劳酗酒如命,且有“奇才”妄想症。总觉得生活对他不公,总觉得他是一只千里马而天下根本就没有伯乐。而平庸的人们就把他这只千里马当做俗马食之不以其食策之不以其道,使他这只千里马受尽委屈和折磨。他以千里马自居常常把余莲当骡子或驴驱使,重活累活脏活都是她的还不算,生活中的任何不顺不幸不快都归结于她。日积月累的怨恨随年龄增长,他酒醉中总是历数着庄稼事狗事猫事人间事,把多年的不幸一一列举,最后归结于一句嚎哭:什么都不怨就怨我娶了个憨女人啊!据说余莲婚后一年刚生儿子,因为不能去地里看护,白菜被猪吃了,她丈夫就上蹿下跳地对着她吵骂不休。当美琳明白了余莲从年轻时就出的牛马力生的绝世气时,惊讶于她能和他共同生活那么多年,如何熬过?余莲说她年轻时只盼着两个孩子,到孩子大了反而没了盼头。因为儿子和女儿在不良的家庭环境下长大,长成了一对问题少年。十几岁就都辍学,在社会上七拐八转折腾几年后走上了打工生涯。打工过程中都频频被炒转厂,转厂的过程中也从来没有给家里寄过钱。他们任何人的话都不听,自私任性独断专横。美琳觉得余莲的命真比黄连还苦,整天吃着黄连当败火、养生、减肥,还真是不易!
此时,美琳语流恻隐:“姐,那你就永远别回去了,老了有童童孝顺你,让他对鬼吵去!”转面余枫,复又迷乱:即使有现成的车票,她有把握让他回去吗?心里又是一阵慌乱一阵苦涩,说话中气显然不足:“姐,我们可能明天中午到家。你和童童尽管吃你们的饭,别等我们。”挂了电话,看看手机,离发车时间还有三个多小时,童童的笑脸在眼前来晃去,美琳如同在踩着钢丝滑行,心里十分虚弱十分忧惧,好像一不小心机会摔下去,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