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目的行动决定了美琳探访钱倩的行程无果而归,好则是她有了意外收获。以至于回途中挤在没有空调的破车上,冷气凛冽灌胸,心中却被成就感充溢着,舒坦而温暖。
她想自己本是一颗缺乏肥沃土壤的小树,虽然被岁月的风来尘往刷去了许多弥足珍贵的绿叶,但也因吸收日月精华而日渐肥硕和粗壮,增生出许多可以抵挡风雨的坚硬枝桠。她希望自己能像千年铁树一般,决不做一棵任人攀折的嫰柳或娇杨。人生最精彩的不是实现梦想的瞬间,而是坚持梦想的过程。
美琳在窃喜里接到了留守儿童小楠妈妈电话。她的声音里有着隔世烟花般的沧桑和疲惫:“美琳姐啊,我是小楠妈,从广州回来了。”
美琳惊讶于她声音的变化,挑起眉头:“总是爱用小楠妈这个名称,小楠是明星吗?莹莹你怎么了?好像怪怪的。我在车上,大概七点钟才能到家。”
“能出来吃个饭吗?我带着小楠,在宝丽花园前面的聊城快餐等着你,成吗?”
“成。辛苦你了。”美琳说着挂了电话。车窗映出城市的灯火,看看时间已经六点多了。
黑夜降临,天空和远山混杂在一团凛冽的风和弥漫的雾里。
当美琳打的来到聊城快餐时,见莹莹和小楠在大厅里靠近橱窗的一张方桌上坐着。莹莹的头发扎成马尾,脸色的萎黄和两眼的无光共同揭示着打工生活的艰辛,看样子她最少有三十多岁,美琳知道她才二十七岁。她朝莹莹莞尔一笑,若枝头芍药之秀美,在他们母子对面坐下,端起白瓷杯轻轻啜茶,看茶叶上下翻涌,犹如此时心情。小楠吃着香蕉,圆圆的苹果脸白里透红,长着两个可爱的小虎牙和两个酒窝,神情有些冬季树梢般的萧索。吃完香蕉,小楠去拿莹莹的包,莹莹大叫一声别动!像是在喝止儿子去碰炸药包。那神情那口气如临大敌,把美琳吓了一跳。饭间小楠又要去碰莹莹的饭碗,又被莹莹厉声喝止。看样子她像一个残忍、暴戾的人。她记得莹莹是个人们公认的“老奶奶”,为何变化如此之快?美琳心里疑惑也不好出口。饭间彼此说话很少,简单聊了点儿生存状况。美琳看得出莹莹字字勉强,似乎有什么东西隔着,她们的心灵无法沟通。
吃过饭把小楠送回小区时,莹莹抚着小楠戴绒线帽的头哭了很久很久。美琳在一旁默默陪泪。送小楠回来,美琳见莹莹走路歪歪斜斜的,要去搀扶,又被莹莹用肘撞开,眸子在夜色里溢着寒气:“别碰我!”
莹莹眼神郁郁的,面带悲色。她侧脸看看美琳,眸光里有着明显的无奈、哀痛和挣扎。她似乎有很多话要对美琳说,却始终没有说出一句,神情冷寂如风中梅花。美琳要莹莹到家里安歇,说老公没在家,挺方便的,被莹莹谢绝。两人并肩走在小区的曲幽小径上,灯火映出花光,如梦似幻得美丽。听风在耳边嘤嘤嗡嗡,高楼投射的灯光映出她们的影子,几疑月光。临分手时,莹莹突然蹲在冬青的酽影里嚎啕大哭,引来路人注目和过路巡警的询问。
美琳目送莹莹踽踽而去,身影渐渐淹没于夜幕。回家躺在床上,莹莹夹在哭声里的一句话在美琳脑子里反复炸响:请替我照顾小楠啊!
回想着莹莹的反常,美琳钻进一片迷雾里,往返穿越却找不到出口。又想着明天去北京,有那么多的事等着她解决。此去究竟如何?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腊月二十三的下午,梅花飘香,溢在风中,喧嚣着家家小年到喜庆,爆竹零星地轰响,烟花零星地炸放。美琳拎着皮箱,登上了济南至北京的硬卧12号车厢,铺位是20号中铺。她把盛着一套内外换洗衣服的拉杆箱放上货物架时就有些疲劳,想想昨晚的失眠为着莹莹的成分居然很多。天生善良的人不会对人疾苦熟视无睹。她反复思索:好似有什么致命的痛苦啃噬着莹莹,或不幸掉进泥沼难以解脱。千思万绪难以打理,最后她决定在车上好好睡一觉,可不久以后她发现,这个愿望竟然成了空中楼阁。
将要过年的时候到处都很多南来北往的人,上中下三铺挤得满满的,没有一个空出的位子。和她同在中铺的是一中年汉子,一路上鼾声如雷且带着哨子般的回响。在男人的上铺是一带着小孩的男人,小孩大约两岁,不时的吭吭唧唧这样那样,动辄发出尖利而响亮的哭叫。美琳在辗转难眠中还真服了那带小孩的男人,一会唱儿歌一会讲故事一会又学着小孩的强调和孩子对话,显然是使劲浑身解数讨好小皇帝。
美琳困乏已极却被吵得难以入睡,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小孩子的奶声奶气竟会这样讨厌,而那个学小孩语气与其对白的男人简直是讨厌鬼的祖师爷。她在身心疲惫中殷殷期待着车赶快到达北京站,而列车在她的煎熬中像一个世事练达的老人般步子走得优雅从容,不急不缓。
北京,她曾在那里生活过一年,许多地方她都似曾相识。
那年她离开广州来到北京,在眼镜叔叔的安排下突击了三个月美术设计,后来到一家影视文化公司,做杂志的美术设计工作。
探索的旅程不在于发现新大陆,而在于培养新视角。
这家公司在崇文门附近,美琳和前来送她的眼镜亲信站在门前观望,它高大的办公楼掩映在参天的绿树丛中,在京都的高楼林立中并不寒碜。黄鹂枝头宛转,唤来屡屡金色光纤铺天盖地。
他们乘着电梯来到八楼,发现这是一个现代化的办公场所,前台后面的背景上是“XX影视文化有限公司”的招牌,里面是企业格子式的办公间。除了总经理、副总、行政主管、财物总监各占一室,其他人各占一个格子。每个格子里安装有电脑、电话。
因有眼镜亲信陪同,主抓影视文化的副总接待他们时很热忱。在介绍美琳和所有员工认识时,她只记清了四个人:北大一帅哥,主抓宣传;清华一美女,行政主管;另有财物总监周丽和一身材很高的排骨美人王玺。前两位是因崇敬学历美琳记得清楚,后两位是她的同室——她们陪她坐着中央某处的车,到住处去安置了行李。三室一厅一厨一卫的出租房住着她们三人,每人各据一卧,公用一厨一卫。当着护送者的面,财物总监周丽对美琳表现出十二分的客气,说话时两只小眼睛眯成两条细缝:“美女,这三间房尽你挑。”护送者走后,周丽就抢在美琳之前把她自己的东西搬进靠近卫生间的较为宽大的房间,让美琳住进最靠近厨房的一小间房。
列车上,一夜无眠的美琳站在过道处,浩然有风来,吹起柔长发丝,萦绕身际。晨光映着丽眸明净如水,水波里激荡着北京旧忆。此际天上人间,尽是明朗银华。车轨下白雪皑皑的世界,浮光掠影,飞速后退。 列车如大鹏,驮着她越过终生铭记的楚痛,驮着她飞跃浩渺长空,一刻俗世冷暖,几度辛酸无限,终归沧海桑田。
那天她在卫生间洗澡,门被周丽打开,目光在她身上凝注、浏览,掩门离去。掩上的门又被推开,王玺抱臂立在门口,如法炮制。
道德......?礼貌......?美琳在哗哗的水声里摇头苦笑,感觉如被浑身长满茸毛的虫子从臂上爬过;又似劣生被罚站讲台,尴尬、羞愧地,面对着一层层耻笑目光。她伸手关上水阀,脚踏在小胶登上,吐出一口胸中闷气的同时,听到客厅里传来两个女同事的争执。一个声音很尖,且带着童音,是肥胖型财物总监周丽。下班的路上周丽自嘲似地对美琳说:“我妈总是说我,没韩红的命还得了韩红的病。”那声音特别尖细,如同音质超好音色特美的儿童。
周丽八二年出生的,比美琳小一岁,石磙型身材圆乎乎的,咋一看好像生过几个孩子的妇女;乳房下垂,更像奶过几个孩子的母亲。
周丽说话声音超尖超细超嫩:“你看人家小关的,那才叫胸!哪像你的这个,整个一飞机场,平顶山!”
典型的排骨美人王玺没有特色也不粗哑的声音,比起周丽的尖细,就粗了很多:“是啊,人家小关的,那才叫胸!哪像你的这个,垂的这叫猪奶!”她八五年人,身高一米七一,胸部平坦臀部也不突出。她家在十里洋场上海滩,据说她很小的时候大家都以她为名模胚子,她一家都为此自信。可长大后才知道,这样的排骨身材三围比例,注定和模特相距甚远。
又听周丽接着道:“你就一飞机场,平顶山!”
王玺不甘示弱以牙还牙:“你就一猪奶!你若苗条得像人家小关,也是一如假包换的飞机场!平顶山!”
“飞机场,平顶山!飞机场,平顶山!”周丽的声音里有了恼怒,尖叫刺耳。
“猪,肥猪!猪奶猪奶猪奶猪奶猪奶......”排骨美人王玺以文字数目来显示着她可以和财物总监的大脑相抗衡。
美琳在卫生间里闭起眼睛捂起耳朵,天生喜静,逢人大声说话她就会头晕。两人的争吵持续到美琳水淋淋回到房间,也没用浴巾,周丽和王玺方才停止口舌战争,都兴致勃勃地跟到美琳房间,好色男人一般盯着美琳裸体。周玺模特般靠在门上,双手抱臂,仰着下巴看着着,那样子好像在一服装店观赏赤裸的服装模具。此时,周玺拿着蛋糕往口里塞着,口气之惊奇如同牛顿突然发现万有引力。她指着美琳小腹,笑声和话声一样,听起来像个纯真无暇的小孩:“嘻嘻......瞧她那儿,也有肉!”满脸嬉笑,如同一个小学生被批评时,揪出了另一个和她犯有同样错误者。
尴尬和苦涩在心底悄然生灭,美琳面色如静水无波,在她们的视线里穿上带着熊猫图案的睡衣。
美琳仓促穿完睡衣,眉头舒展,借了排骨美人王玺的吹风机,站在镜子前,把头发吹成狂舞的乌云。晚上睡觉时头发不干,会影响周身的血液循环。
周丽习惯性向上撩着眼角,黑眸星光流转,嘴角微微扬起不屑:“你几岁了?咋穿的睡衣是儿童图案?这不装嫩嘛!”
对于生活中这类似有挑衅、似有无聊的行为,美琳总是不以为意。此际她点头笑笑示以友善。
排骨美人王玺把略显上翘的唇一撇,鼻尖耸着不屑,以看不惯一切的眼神看着美琳,轻蔑嘲笑:“操,你这胸大无脑型!”摔门而去。
说这些话的人本有着类似农村长舌妇的无聊,你若反唇相讥,岂不和她们同类?女性间这样无谓的纷争十分没有意义,她从来不屑于此。不快在心底一闪而逝,美琳依旧把头发吹得在空中飞扬起来。她对着镜子,眉宇隐着苦闷:摊上这样的两同事兼同室,针尖对麦芒,唇枪舌战的无聊争吵不说,还要拉她去做炮灰,真是倒霉!以后,上下班的心情可能比上下坟还要沉重!吹完头发送还吹风机回房,镜子里映出一个愁容满面的丽容少女来。忽闻客厅传来周丽的叫声,又尖又嫩好似一高音婴儿:“哇塞!孙悟空原来一直很时尚!史上最强豹纹短裙+红色丝袜+黑色长筒靴+钢管,都被他拥有了!小关,快来看啊!”
美琳拿出葡萄干分给她们吃,王玺吃着葡萄干,乌瞳流转,如月冷栏杆:“这眼劲儿?我怀疑你就是唐代的,没准唐玄宗见了你,把一杨贵妃都抛弃了!听说那杨玉环身高才一米五四,你比她高多了!”
美琳暗自凝眉,王玺不仅嘲笑周丽肥胖,还讥讽她个子矮。
对于厉害的王玺,周丽却表现出大度,不理,只是长叹:“唉!北京现在房价飙上天了,有空学风水去,死后占个好墓也算弥补了生前买不起好房子和人同室的遗憾!”
灯影映着王玺的脸,芙蓉初波,寒颜转欢:“明天就买基金去,要中了一千万,就去买30套房子租给别人,每天都去收一次房租。嚓嚓嚓......充实!”接下来两人又有了共同语言,大谈各自的恋爱史,谈得如火如荼。
周丽嘴角微微勾起:“今天在天坛公园,那么多人接露天吻,他就也想要,被我摔了一耳光过去......”
王玺嘴角微微勾起:“学生时的恋爱总结:凡是在食堂、自习室、教学楼前当众疯狂接吻的——都是开不起房的。”
周丽眸现异彩:“我曾经跟一个校友无数次的擦肩而过,衣服都擦破了,也没擦出火花。”
王玺撇唇,目流不屑:“何必呢!没人牵我的手,我就揣兜里!在爱情的道路上,我总是走走停停,妈妈说我腿脚不行。我对表弟说:姐就是姐,从未被超越!”
周丽仰头纵声:“我才不揣兜里呢。为了祖国下一代,再丑也要谈恋爱,谈到世界充满爱!”
美琳、周丽、王玺三个都是独生女儿,接下来的日子果然不出美琳所料,平淡的大气层下潜伏着翻涌的暗流。
排骨美人王玺是一典型的骄傲公主型,目高于顶我行我素,大家都得为我服务,全世界人都是我奴仆。她每天把自己打扮得清水出芙蓉,在三人公用的空间里,油瓶倒了都不扶。那样子俨然:人对我如何好都如月升月落花谢花纷那般自然,要我对人一丁点儿好,就如公主对奴仆下跪万万不能!
不久以后美琳发现,石磙身材的周丽当财物总监,老板绝对一个“慧眼识珠”!每逢美琳洗澡的时候,周丽都在为节约用水算着时间。她若洗的时间稍长,她就喊着要上厕所。起初美琳以为她要上厕所是真的,虽然还没洗完,却只有急忙出来,如此反复,直到又一次她湿漉漉地出来时,见周丽还在床上舒舒服服地躺着,一直躺着,一直没出来。美琳才知道财物总监周丽所谓的内急,也属在财物管理方面积累多年的“管理”经验。美琳洗衣服的时候,周丽的总监责任尽到了家,总是不辞劳苦地在旁边监管着,一会儿说她水开大了浪费,一会儿说她把水溅到水池外铺张......
后来美琳渐渐了解,周丽肥胖的原因是因为多吃少动,吃饭过后的碗总是撩着不洗,房间里底裤和臭袜子总是堆着,不到没有换洗的时候就永远想不起来清除遗留。不上班的时间她除了看电视,就永远趴在床上用笔记本电脑上网聊天。在美琳日积月累的印象中,周丽无论外表还是行为,都应该被中央电视台发现,推为“懒婆娘”代言人。这样慵懒的人那样辛勤地监管美琳洗衣洗澡真是辛苦之极!
摊上这样两个同室,房间里的地板都是美琳拖的,垃圾也全是美琳倒的。有一次周丽不知为何善心大发,上班时要排骨美人和她一起,一人拎一袋垃圾出去倒。王玺朝周丽柳眉倒竖杏眼圆翻:“有没搞错?我是倒垃圾的人吗?你是吃迷药了!”两人恶恶地吵了一架,许多天都仇敌似地互不理睬。
列车呼啸着向前,车轨在冰天雪地里无限延伸成两条平行线。美琳依着车窗沉思,当年北京,在那些阳春白雪、镜花水月的面纱之后,是怎样谨小慎微、含泪强咽的惆怅辛酸!绮年的她,额头眉梢,分明爬满浓雾般的伤感——
崇文门附近的写字楼上班朝九晚五,只管中午一餐,早餐和晚餐自理。美琳习惯七点起床,她总是做好了稀饭做好了小菜让三个人一起吃。晚上下班做面条或米粉,依旧三人同餐。为和谐积累一点人脉,美琳乐意,从来不在乎沾光吃亏。排骨美人和肥婆周丽不仅不做一顿饭,且从不做任何善后工作。美琳在劳作时常记着妈妈的话:“气力是奴才,歇歇再回来,无论在哪儿多干点儿活,没啥!”还记着父亲的教诲:“干活,干活,干着才能活着;沾光,沾光,越占越光。”
日子如此这般的过下来,历时弥久。她们习惯于被她无偿供应饭食和服务,心安理得,且从不买任何东西也绝不动动尊贵的手。好像她们是庙堂里的菩萨,天生就是被供着的。美琳就是那烧香人,不拜菩萨还在庙堂里做什么?
美琳像一机器人,默默劳作,及时启动,从无微响,但后来,她无法忍受的事,还是层出不穷。
她拖地后涮拖把,周丽也说她浪费水,要求她在座便器里面涮。说那样可以一举两得,既涮了拖把也冲了便池。
美琳无语,凝立不动。周丽就拿起拖把在便池里涮着,给美琳做示范,要求她以后绝对按规范拖地。
此后美琳就像她们一样,再不拿拖把。因为,想起便池里的水被抹得到处都是她会吃不下饭喝不下茶。
自此,三个人就都不拖地,任地板脏着,像在土地上滚爬的农村小孩脸。每天拿着扫把扫地时,美琳想可能这样歪打正着,对应了周丽“节俭”方式中的一种。
列车哐哐嗵嗵在铁道上一往无前,男人的鼾声和小孩的哭闹声,把过往的记忆一片片打碎又重新组合。北京生活的许多细枝末节,美琳都愿意忽略不计,她只朝着大目标迈进。
逆风的方向,更适合飞翔。她不怕万人阻挡,只怕自己投降。
一次美琳在市场遇到周丽,只听她怒发冲冠地对着商贩:“你这人也把钱看得太重了吧?就为让你少两元钱,都和你说了三个小时,你还要耽误我时间啊!”
一次排骨美人王玺感冒咳嗽发烧,美琳把茉莉花给她让她泡茶,说茉莉花清热润肺怯痰。王玺泡茶后喝了一口,恶狠狠朝美琳翻起白眼:“你想苦死我啊?狗屁的土包子药方!”怒冲冲把茶倒了。
某剧开拍时在钓鱼台国宾馆举行新闻发布会,有一饰演伟人的演员李某可能以为他真的成了伟人,走路时总是迈着伟人的步子,静止时也是伟人的姿态。
梦洁去京,随美琳上班去玩,周丽不让梦洁挨电脑,说预防盗窃机密,王玺说防止损坏电脑。
一天一个什么书法家和许总一起来公司检阅,慨叹:“你的公司都是美人,你不是挑员工,是在选美吧?美的留下,丑的开溜。”
那时的美琳正对着电脑设计杂志封面,听着这话想着王玺那张楚楚动人的脸和那双看什么都不顺的杏眼,又想起藏在周丽那笨笨熊样憨厚外表下的刁钻、苛刻,包括后来被美琳发现的阴险、狡黠,什么TMD清水出芙蓉,简直是乱世出英雄!
周丽王玺一个是董事长许杰友亲戚一个是总裁翁美玲心腹,两人各有所仗,经常为鸡毛蒜皮的小事闹得不可开交。自从美琳去后,这战争的双方就不自觉结成“内亲”联盟,要看她这个北京某人的“关系”有几斤几两。她们用审视和挑剔的眼光打量着她的一举一动,不久就找到了她三条令她们忍无可忍的毛病:
1:她总是独自关在房间看关于美术设计的书,不和她们一起坐客厅看电视。
2:她们前卫的、关于恋爱及生活的话题她从不搭腔,好像并不在同一个空间同一个时代。
3:她从不和她们一样上网聊天、幽会网友、逛超市。
当她们从美琳那不够标准的普通话里判断出她是小城人后,就想她一个小城市人为什么不向她们这大都市人看齐?真是怪物!当她们把她定位在“小城怪异”时,来自上海大都市人的优越感促使着她们看她不顺眼和她过不去。她们时时想给她制造点麻烦,让她这个“小城怪异”领教一下大都市人的聪明才智。
因此,她们不仅吃她的用她的习以为常,还把捉弄、讽刺、奚落她当做人生价值、成就感的体验。美琳就莫名其妙地丢了这样那样的日用品、护肤品,她们说可能门没锁好进来了小偷;美琳洗过的内衣被扔到楼底那个根本够不着的地方,她们说是被风吹掉的。
那个隆冬,北京气温零下十八九度。她因为杂志的美术设计加夜班,回来后被她们关在门外的凛冽风中,任她怎么叫门,她们死活不开。她在风中浑身颤抖,飘零的落叶一般无助,胸若灌冰,寒意自足底升起,直达头顶。半小时后,手脚已经麻木的她打了主抓影视文化的齐总电话,只说她回来叫不开门可能她们睡着了。进门后,她们天下太平地坐着看电视,仿若什么事没有,也不解释。这一夜,她颊上生了两个蚕豆子大小的冻疮,在暖气氤氲的办公室和住室里都痒痛得难以忍受。
非只如此!为难在逐步升级——
她从厨房的液化气热水器调好水温到卫生间洗澡时,她们到厨房把水温调到最高烫她或调到最低冻她。当她们听到她突然受烫或突然受冻发出尖叫时,同时朝卫生间大吼:“山东人,你有没洗过澡啊?你有没用过热水器啊!”
北京的文化公司充其量只是上海总部对外联络和宣传、推广业务的窗口,因此她们上班时,除了网聊和出去幽会网友,就用大量无处打发的时间,把发生在住处的所有故事颠倒黑白地巧妙编排,向同事们炒作、推广:
她说丢东西了,怀疑我们是小偷。你们说天下这么大,打着灯笼能找到这样的同室吗?
她内衣被风吹掉了,就怀疑我们偷了她内衣。我们就那么不嫌脏啊?
别看她打扮的那样子,其实整个一土包子!连热水器都不会使。洗澡时大呼小叫地把我们魂都吓跑了!摊上这样的人一起住你说我们倒霉不?
如此这般,就有一大部分同事用针一样的目光将美琳反复穿刺,也有人刻意躲避或冷淡她,给她脸色看或凑在一起悄声议论。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对于这一切,在打工生涯中看够了眉高眼低及各种人性歧视的美琳总是不卑不亢或一笑了之。不是她不在意她们的编排,而是她和她们的个性、理想、气质、涵养根本不在一层次,又何必与她们为此琐碎浪费口舌和精力?又有谁能够弄清是非?又有谁愿意弄清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