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茬苒,匆匆又是一十八载。
一个中秋的午后,北方的天空既高且远,极目望去,碧湛湛的,万里无云,恰正是中原大地最宜人的季节。这时,秋阳璀璨的淇水岸边,一支小小的渡船正稳稳地靠上西岸。船上下来一位满面风尘的青衫少年。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碎银子,恭恭敬敬地递给老船夫,然后便紧一紧背囊,迈步往西而去。
“哎,这位公子,请稍等等”,老船夫赶紧叫住他。
“老丈,是在下给的船资不够吗?”那青衫少年重回到船边,伸手又欲掏银钱。“嗳,渡一次小小的淇水,哪里用得了这么多银子,只要十个铜钱就够了。喏,这是找头。”老船夫朗声大笑,把那青衫少年多给的银子还给他。
“哦,谢谢老丈。”那青衫少年有些不好意思,老船夫见他这样,又微微一笑,关切地道:“刚才听公子说要到朝歌去?”
“是的。”少年点头答道。老船夫用手一指,道:“公子你就沿这条道一直往西走。不过十二、三里路,要不了一个时辰就能看到朝歌的城门了。”
朝歌,这个古老的传说中的殷商故都,负载着数千年的王朝兴替,像一个饱经沧桑的智慧老人,站立在一马平川豫北大地上,谛视着人世间的众生百态,红尘俗事。而生于斯、长于斯的人们也和别处的百姓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老病死,循环不已。
这一天正逢“墟日”,朝歌四周城门大开,城内大街小巷人头济济熙来攘往,各行各业的生意都极其兴隆,其中茶馆、钱庄和点心铺的老板、伙计们都忙得脚不点地,额头鼻尖直冒汗,而最最热闹的所在则无疑是位于城东南的关帝庙了,烧香、许愿的人们用缭绕烟雾和声音笑语把这个神仙住地变成了凡间娱乐场,而庙前的广场上更是里三层外三层地挤满了男女老幼,时不时地爆发出一阵阵的喝彩,而这喝彩声又引来了越来越多的人们循声而去——原来那儿有一个杂耍班正在演出。
那些挤在最里面的或爬在树梢上的人们以及骑在大人脖子上的孩子们,能够清楚地看到圈内的表演。不时有人情不自禁地说道:“小妮子功夫真到家,我看了五遍了还没看厌,下个墟日还要来看。
而其余的人们则只能盯着那面半新半旧的杏黄色月牙旗上绣着的五个字:“秦家杂耍班”发愣,两支耳朵拼命支楞着捕捉圈内传来的声响。
“喂,老兄,那个走索的小女子上场没上场?”一个矮敦敦的黑脸青年着急地扯着一个瘦高个的衣袖连声问。
那瘦高个不耐烦地回头撇了一眼黑脸青年,扔下一句:“早出来了。”就又目不转睛地盯着场内,再也不理会旁人的问话。突然,圈内传出一个极刺耳的公鸭嗓的声音:“小美人儿,来来来,快跟大爷俺去消魂消魂。”
同时,又有四、五个破锣嗓音在起哄:“是啊,大姑娘,别不识抬举,在朝歌城里,谁不晓得俺们薛公子的厉害,乖乖地到薛府大院去享清福吧。免得抛头露面,日晒雨淋的,心疼坏了俺们公子。”
“呸,狗奴才,瞎了你的狗眼。”
这是一个愤怒到极点的清脆的女声,虽非本地口音,却也声声入耳,随即,又是清脆的“啪”的一声,显然是有人挨了一记重重的耳光。
“好啊,贼妮子竟然敢跟公子作对?也忒不知天高地厚了,程龙、程虎、程狮、程豹给我把这小妞儿带回府去。”
“是。”随着破锣嗓门的一声答应,拳脚相击的“砰砰”声,有人摔倒在地上的“哎呦”声及那个清脆女子的怒叱声,一时交集在一起。
“薛衙内又抢女人了。”
不知是谁惊慌失措地喊了一声,场子里立时大乱特乱,刚才还挤得水泄不通的广场上霎时间只剩下扭打在一起的一、二十个人,一阵厮打之后那秦家杂耍班的旗子早已折断在地,被践踏得污秽不堪,戏班中人则尽被一条长绳捆住了手脚,拴在中间的便是那个声音清脆的姑娘。这时那个公鸭嗓子又“呷呷”地得意地响起:“小妞儿还挺辣的,本大爷还就是爱尝个辣货,来,美人儿,咱俩好好亲近亲近。”
话音未落,这公鸭嗓子又伸出毛茸茸的手朝那姑娘的脸摸去。但见那姑娘披头散发,杏眼圆睁,情急之下将头稍稍向右一偏,顺势一低头狠狠地咬住这恶贼的食指不放,一时痛得薛衙内薛荣“哇哇”乱叫,他的家丁护院程龙、程虎、程狮、程豹们见主人受伤,一捋袖口,恶狠狠地冲上去又欲拳打脚踢。
“住手!”
突然,薛衙内只觉眼前一花,那姑娘面前已多了一个陌生的青衫少年,身背行囊,面带风尘之色,又不是本地口音,显是长途跋涉的外乡人。虽长得也敦实,但却更像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薛荣捧着被咬得鲜血淋漓的食指,呲牙咧嘴地又是一阵怪叫:“臭啃书本的,贼胆包天了,敢跟本大爷作对。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有没有修来玩漂亮女人的福气。小子们,把这小子也给我抓回去,让他知道知道我薛府的厉害!”
“是!”。
即刻几个膀大腰圆的打手一声答应,扑上去就要捆那打抱不平的青衫少年。
那声音清脆的姑娘见状,不由地惊呼。
“这位公子,小心了!他们的拳脚厉害。”
谁知那青衫少年既不惊慌,也不闪避,只是以拳对拳,以脚对脚,没过多久,把那四个凶神恶煞打翻到地上,差点哭爹叫娘,那薛荣一见苗头不对,赶紧骂道:“别在这里给本公子丢人现眼了,还不快回去多喊几个来收拾他们。”
说着,他第一个拔脚就跑,跑了几步又扭过头来恶狠狠地甩下一句:“臭耍杂的,臭喝墨水的,今日此仇,俺薛荣非报不可。你们等着瞧吧!”
那青衫少年见薛荣还如此张狂,握紧拳头又欲冲上前去,却被一个沙哑的声音唤住。“公子,万万不可,请留步,请留步。”
青衫少年听这语音中充满了焦急,便硬生生收住脚步,不解地问道:“却是为何?”
那声音沙哑的人略一迟疑,便答道:“公子侠肝义胆,救了小女子和我们全班,小老儿真是感激不尽,小老儿斗胆恳请恩公好事做到底,护送我们出城,只怕小女仍不免遭他毒手。”
青衫少年闻言频频颔首道:“有理、有理、还请老伯恕在下粗心之罪,在下这就送你们出城。”
于是,这一行二十余人便匆匆地离开了朝歌城,一口气连夜赶了八十多里。天色微明时已经到了位于东岸的滑县道口镇,这时那声音沙哑的汉子才招呼众人停下脚步休息。他说:“这里已经是滑县地界了,想来那淇县的薛荣衙内也不敢在这儿太放肆,咱老少爷们都累了,该好好睡上一觉了。咱们先在这歇会儿,等城门开了就进去找家客栈住下,先休息一天再作打算。
那青衫少年听他这个一说,便走到他面前,双手一拱,说道:“秦老伯,既然贵班与令爱已然无虞,在下告辞了。”说完转身就往来路走去。
那汉子一愣,忙叫道:“张恩公,张恩公,怎么就这样走了呢,难道是我们哪里不好得罪了你,这叫小老儿如何是好啊。”这声音沙哑的汉子就是“秦家杂耍班”的班主,名叫秦悦来,与这青衫少年一夜同行,虽未能详谈,但也知道了那少年姓张名寻,此时见他走了,忙一叠连声地叫起来。
“是啊,小女子还未报答您的救命之恩,您怎么就走了呢?”
那声音清脆的姑娘秦小丛也焦急地出言挽留。
青衫少年此时已走出十余丈外,听得秦家父女之言,便回转身来答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此乃古训,在下并末施恩,老伯,小姐又何必报恩?萍水相逢,一夜同行之缘,在下自当谨记。”说着,他又双手一拱,道:“老伯、小姐、各位大哥大嫂,请恕在下有事在身,就此别过。”
那声音清脆的姑娘此时早料到他话音一落,拔腿便走,忙上前展开双臂拦住去路,歪着头,抿嘴一笑,明眸流转,略带娇嗔地问道:“难道公子就这样穿着长大嘴巴的鞋子去办您的要事吗?”
张寻闻言,忙低头往自己脚上看,却见一夜急奔已将两只八成新的千层底布鞋折磨得不成样子,积满灰尘的鞋面和磨损不堪的鞋底快要彻底分家,一时间甚觉难以为情,嗫嚅着,竟愣在了当地。
秦班主见状,忙道:“请恩公和小老儿、儿女们一同进城,投店休息,沐浴更衣。”
第二天上午,惯走江湖的“秦家杂耍班”又离开了道口镇,迤逦往南而去。
秋风和畅,秋阳明丽,秋野寥阔,秋景宜人。秦小丛新换了一身玫瑰紫的紧身小袄和酒红灯笼裤,乌黑油亮的长发松松地编成一根长及柳腰的辫子垂在如凝脂的颈后。她斜签着身子坐在车上,一双缀有翠绿绒线球的湖绿色软缎鞋静静地垂在车厢外面。这时她正低着头仔细地绣着什么,不过,坐在她身边的张寻却发现她绣了半天,也没完成“秦家杂耍班”的那个秦字的第一横,而单独和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在一起,他显然还很不习惯。坐在那儿,脊背僵硬,手和脚也不知放在哪儿好,只是两眼盯着远方,找不出话来讲。
良久,秦小丛终于停下针线,也不抬头,轻轻地打破了沉默,说道:“张公子,今次多亏碰上了你,要不小女子可能已受那薛衙内的侮辱了。”
张寻道:“那薛衙内好生可恶,要是再让我遇见一次,得打得他从此不敢再如此张狂才好。”
秦小丛扑哧一笑,道:“想起薛衙内被你打得落荒而逃得样子就觉得解气,只不知张公子的这一身拳脚工夫从何处学来,是家传之技吗?”
张寻默然片刻,道:“确是家传,只是我却无缘从父亲处学得一招半式。”
秦小丛奇道:“那你得拳脚又是从何而来?”
不知为何,面对眼前这个清纯明媚的女孩,张寻觉得特别投缘,就不想有任何隐瞒,叹口气道:“我出生起,就从未见到过父亲,而母亲又在生我的当晚过逝。我是我养父母养大的。”
顿了顿,张寻见秦小丛没有说话,知道她正等着下文,就接着道:“我养父姓孔,而我又出生在山东曲阜,所以养父母给我取了名叫孔继儒,希望我能文又所成。只是当我长到(?)岁时,偶然得知我的生父是一代大侠张卓然,常常劫富济贫,江湖上素有侠名。于是我就起了练武之心,根据一本家传的《张氏梅花拳谱》开始自练拳脚,这一练就是10多年,也不知道练得对不对。”
秦小丛道:“张公子谦虚了,要不是张公子武艺高强,昨天又怎能教训薛衙内?只是小女子有一点不明白,你养父母既给你取名孔继儒,你又为何自称张寻呢?”
张寻道:“只因我得知生父是一代大侠张卓然,而生父又在我出生当日突然从江湖上神秘失踪,便发誓一定要寻找到父亲,所以在家我是孔继儒,行走江湖之时,我是张寻!这次我就是去四川藏龙山找黄龙派的纪恩杰大侠,想询问我父亲的消息。”
秦小丛正要说话,忽然听到“秦家马戏班”的一个伙计喊道:“不好了,薛衙内带人追上来了。”
这时只听一个粗大的嗓子喊道:“你们竟然太岁头上动土,打了我们家少爷,都不想活了吗?小的们,给我打!”接着就是“秦家杂耍班”伙计们的阵阵惨叫声。
原来,薛衙内那日被张寻打回家后,心有不甘,找来号称朝歌拳脚第一的护院武师李顶天,带上100多个家丁,一路追了上来。
“秦家杂耍班”伙计都没武功,哪是这些恶人的对手,一下子都被打翻在地。张寻见状,怒吼道:“住手!”
薛衙内一见张寻,打叫道:“就是这个小子打我,给我狠狠打,我重重有赏!”
薛家的护院武师李顶天立刻扑了过来,对着张寻就是一拳,张寻见状,当即出双拳去挡。谁知道李顶天这一拳竟是虚招,见张寻中计,下盘全空,就突然变招,身子一矮,一把抱住张寻的腰,将张寻扑倒在地,后面的家兵一拥而上,将张寻制住。
张寻虽一直在家自学拳脚,但无名师指点,提高甚慢,而且毫无无实战经验,所以只一招就着了李顶天的道。他这一倒,“秦家杂耍班”已无人能阻挡这些恶人,秦小丛也立即被抓。
薛衙内见状得意地大笑起来,道:“哈哈,这就是与我作对的下场,小的们,把这个小妞给我送回后院,其余的全部关进县府大牢。”然后又赞许地拍拍李顶天的肩膀,说道:“李护院的武功又有进步,我看现在已经不是朝歌第一,而是天下第一了。”
李顶天正要谦虚几句,忽闻后面有个声音道:“奇怪,武功天下第一是我们两兄弟,这里怎么有人敢称第一?”
另一个声音道:“虽然我武功天下第一,你武功天下第二,但说我们武功天下第一是千真万确的,这里也有人号称天下第一,不是和我们作对吗?”
只听第一个声音忙说:“错错错,我们武功天下第一,但我们两个人之中却是我第一,你第二。”
李顶天定睛一看,发现不知何时眼前已站着两个老头,此二人衫破旧,头发胡子花白,犹如两个讨饭子,不仅大为气恼,道:“你们两个要饭的,快快滚开,不要等老子动手了才知道我的厉害!”
那两个老头一听,气的哇哇乱叫:“我们胡南辕、涂北辙两兄弟向来武功天下第一,你还这么嚣张,打!”
李顶天一听到“打”字,刚想出手,只觉眼前一花,身上不知哪个穴道已经被点,一下子就僵在当地,动弹不得。
然后那一对“糊涂兄弟”又接连出手,只片刻功夫,薛衙内和他带来的100多人就都被点倒在地。
张寻倒在地上目睹这一切,心想自己在李顶天手下走不了一招,而这李顶天在两老面前也是走不了一招,看来武学之道,真是天外有天。
点到众人后,这糊涂二兄弟得意地对张寻和秦家杂耍班的人说:“诸位看我们的武功如何?”
张寻对他们的武功非常佩服,连声道:“高,高,真高!”
“只是高?”糊涂二兄弟听了大为不满,说道:“我们两人向来武功天下第一,难道你们没听说过天下谁人不知的胡南辕和涂北辙的名字?”
秦小丛看两人有趣得紧,便随口笑着开玩笑道:“两位恩公的大名在东海糊涂岛可说是无人不知,谁人不晓?糊涂岛上的人都夸二位是天下武功第一。”
糊涂二兄弟立刻齐声问道:“真的吗?”
秦小丛假装认真地道:“真的呀,我们马戏班行走江湖,见多识广,当然知道啦。而张兄弟初出江湖,所以不知二人大名。”
没想到糊涂二兄弟一听之下,兴奋得大笑不止:“哈哈,我们武功天下第一!我们武功天下第一!”
胡南辕突然道:“这东海糊涂岛在哪里,我要去显示一下武功,让岛上居民感受一下我们武功天下第一的厉害!”
涂北辙道:“真笨,既然是东海糊涂岛,自然是在东面大海里面。”说完唰地一下已往东奔去。胡南辕一怔之下,也飞速跟去。远远地只听他们还在争论:虽然他们已经武功天下第一,只不知糊涂岛上居民把他们哪一个排在前面……
只一眨眼工夫,这糊涂二兄弟已不见了踪影,就象他们来的时候也是突然出现一样。秦小丛没想到自己随便一句玩笑话,会让他们如此兴奋,害得自己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来不及说,不禁与张寻对视而笑。
这时只听秦班主连声催促道:“快走,快走,乘这些恶人倒在地上不能动弹,赶快离开此地。”
于是,张寻与“秦家杂耍班”一起,又匆匆上路。
如此结伴同行数日,因“秦家杂耍班”应邀去陕西表演,而张寻则急着去四川寻父,大家虽有些些恋恋不舍,但张寻还是辞别了秦家父女,踏上自己的征程。
需要补充张寻与石娃娃结拜兄弟的情节,应放在哪里?
不一日,张寻来到川西北小城松潘。此处距黄龙派所在地藏龙山,已只有六余里路程 。
这松潘虽然也边陲僻壤,但北扼甘、陕,西邻青、藏,历来为兵家必争要地,有“川西门户”之称。现在国家统一,盛世太平。昔日松潘“半城居民半城兵”的景色早已不复存在。但放眼望去,古城墙依山蜿蜒,烽火台巍然屹立。险关古道,残壁断垣,依稀可见,仍然可以使人想起每当金戈铁马之时,这安宁的小城,便是士兵们的浴血之地。
张寻风尘仆仆,行走在青石板街道上。在入川之后,因蜀道崎岖难于行,自己马术又不精,他便卖掉白马,一路靠两只脚行走。
今天一日,他赶了近百里山路,颇感疲倦。但内心之中,更多的是兴奋和不安。想到只需在松潘休息一晚,明日便可在藏龙山见到那个黄龙派的纪恩杰叔叔,张寻就异常激动。
“纪恩杰叔叔一定是父亲的好朋友,他会告诉我许多有关父亲的事的。或许,就此我就能见到父亲了。”这些激动人心的想法,使张寻浑然忘却了长久以来连续赶路的疲劳。
“可是,假如纪叔叔不知道我父亲的下落,或者竟然告诉我父亲已经过世了,那又该怎么办呢?”只读了一肚子书,未谙世事的张寻,脑海中一闪过这些念头,便暗暗担忧起来。他真的从未想过,假如从纪叔叔处一无所获,下一步又该做些什么。“去寻找秦家杂耍班,找秦小丛吗?”张寻头脑里冒出这样一句话,但随即又摇摇头。但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要摇头:是觉得可能会见不到父亲这个想法可笑呢?还是否定去找秦家杂耍班。
肚子里突然“咕”的一声,张寻才猛然记起,由于着急赶路,错过了午饭。现在天色已近黄昏,肚子早就饿瘪了。看到街边有一家很小的“扎西饭店”,就走了进去。只见这家饭店房屋破旧低矮,光线昏暗,店堂不大,只摆了三张粗糙的木桌。没有单独的厨房,灶堂便砌在店堂的西墙边。此时,饭店里没有食客,只有一个脸上密布皱纹的藏族老头靠着灶堂默默地坐着,见到张寻,便站起来迎客。张寻见这饭店是藏族人开的,倒也不以为怪。刚才在松潘街上走,他已发现当地居民大多是藏族和回族人。
张寻正担心听不懂藏语,想换家店时,那藏族老头已用生硬的汉语开口了:“客官,想吃些什么?”
“肚子饿了,只要能填饱肚子的都行。”
张寻从小在旅店中长大,(也缺乏交代,这之前三个缺乏交代的内容可考虑在上面张寻找与秦小丛或秦班主的对话中交代)最怕见到的便是要求过高的客人。所以他这次出来,总是处处随便,尽量不为难别人。藏族老头听张寻这么说,便指着东面墙上挂着的一块木牌道:“店里有的,都写在牌上,客官自己选吧。”张寻走近去,见那牌子已有些年月,板上自己的颜色褪得几乎看不清了,仔细一看,才发现上面写着:馍馍、面汤、猪肉、牛肉、羊肉、酸菜,另外还有一样叫“抄手”。张寻不明其意,便问:“掌柜的,这‘抄手’也可以吃吗?”
藏族老头微微一笑,说道:“这‘抄手’,就是别处的馄饨,当然可以吃。我们这里的‘红油抄手’最为有名,客官想不想尝尝?”
张寻哑然失笑,不明白馄饨何以在此被叫做“抄手”。想到馄饨不足以填饱肚子,四川的“红油”又是辣得没边,不是四川人吃不消,便说:“掌柜的,给我来半斤馍馍,一碗面汤,半斤牛肉和一碟酸菜。不要太辣。”
待饭菜上来,张寻闻到香气,更觉饥饿难耐,闷头猛吃起来。这时,街上的行人突然一阵惊惶,纷纷往两边躲避。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至“扎西饭店”门口时突然停住。张寻抬头一看,见五个大汉骑在马上,正四处张望,只听马上有人说:“大师兄,今天我们就抬举扎西老儿,在这破店里吃一顿吧。”
“好,这里也行,只是扎西老儿没有漂亮的女儿,只有一个老太婆,倒也无味得紧。”当先那个大汉笑着答道。
随即,五个大汉反身下马,在店外柱子上栓好马,就走进店内。其中一人见老头急得浑身发颤,就挪揄道:“扎西,你是不是见我们到来,就高兴得发抖了啊?”说完,五人一齐哈哈大笑。
待笑声一停,那个被称作大师兄的带头之人便正色说道:“扎西,我们是瞧得起你,才上你这儿来。快准备好酒好菜,大爷们都饿了。”
扎西忙说:“叶大爷,店里只有猪肉、牛肉、羊肉和酸菜,不知你们想用哪样下酒?”
一听这话,五人中最魁梧的一个人厉声道:“扎西,你不想服侍大爷们吗?我大师兄喜欢吃鸡,二师兄喜欢吃鱼,还有蛇肉,我们师兄弟都喜欢吃,你快上菜。”
“可是本店是小本经营,实在是没有这些菜啊?”扎西急忙分辩,额上已冒出了汗。
“先人板板,不能去买吗?大爷们这次办事不顺,憋了一肚子火,你再罗哩罗嗦,格老子一把火烧了你这破店。”那魁梧大汉一拍桌子,气势汹汹地说道。
扎西不敢再多嘴,抖抖索索地出去买菜了。
张寻瞧在眼里,大为气愤,虽然他在尊孔重儒、不尚武功的曲阜长大。但他自幼读书,就极钦服荆柯、虬髯客这样的侠士。待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一代名侠张卓然之后,更是热血沸腾,希望自己能像父亲一样,管尽天下不平事。可他不知道自己的武功如此不济,在淇县第一次打抱不平,就差点送了命,若不是胡南辕、涂北辙兄弟二人糊里糊涂援手相救,自己早就命丧黄泉了。张寻看这五人已经围着桌子坐下,个个双目有神,腰悬长剑,显是练家子,想到明日还要查询父亲的下落,还是少惹麻烦的好。于是压下心头火气,自顾埋头吃饭。
不一会儿,桌上的饭菜便都风卷残云一般地送入了张寻的肚子。那五人见张寻吃得香,更觉得肚子中饿虫乱爬,不禁开口大骂扎西,说他动作太慢,还未回转。张寻因未结帐,也只能等在那里。
过了很长时间扎西仍未回店,那大师兄等得不耐,怒道:“格老子,先到别处去吃,回头再找老儿算帐。”说着站起身来。
正在这时,扎西左手拎着两只鸭,右手拎着几条鱼,急匆匆地赶了回来。见他们要走,怯生生地说:“几位爷等急了吧。小老儿跑来跑去,就是找不到卖蛇的。打听了一下,才知今天市面上的蛇都被‘嘉城酒楼’的季大爷买走了,我马上赶到‘嘉城酒楼’,再三央求他们卖给我几条,可他们说今天办蛇宴,自己的蛇也不够,怎么可能卖给我?又嫌我太烦,还踢了我一脚。蛇实在是买不到了,几位大爷,这次能不能将就一下,我一定用心把鸭和鱼的味道烧好,待下次有空再来吃蛇。”
扎西话音未落,那大师兄便一脚踢出,老汉像一只断线的风筝一般,飞出店堂,“啪”地一声落在街道的青石板上,痛得扎西“哎哟”直叫。
那魁梧大汉破口大骂:“你这老不死的,这么大半天时间,就是抓也抓到蛇了。想饿死我们吗?”说着,上前又是一脚。扎西瘦弱的身躯再次飞起,撞在对面屋子的木板墙上,又掉到地上。这次,扎西没再叫痛,竟是昏了过去。
这时,张寻再也无法压抑自己心中的怒火,拍案而起,叱道:“这位朋友也太霸道了吧。掌柜的只是没买到一样菜,便下这样的毒手,你们难道就不讲道理吗?”
街上的行人见五人动手,均躲得远远的,生怕连累到自己,五个大汉看着扎西昏倒在地,正得意大笑,突然听到张寻的叱语,便都霍地转过身来,目露凶光。其中一人打量了张寻几眼,怒道:“你算什么东西,来管我们的闲事?”
张寻根本不知惧怕为何物,凛然说道:“我只是一个过路的行人,不是东西。但天下不平事,天下人管。”五人中最为瘦小的一个阴恻恻地看了张寻几眼,冷笑数声,说道:“管?管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说着,张寻只觉眼前人影一晃,随后头颈一紧,衣领已被人拉住。接着,人便往店外飞去。张寻自忖练过几年武艺,一般江湖人士已不是他的对手。日前在河南吃了亏,是因为对方武功太高,而自己又没防范之故,但没想到今日又是如此,还没看清对方,只一闪之间,自己未及发出一招半式,便被掷了出来,头前脚后,直往刚才扎西撞过的木墙上撞去。
他人在空中,思路仍然清晰,猛地抬头,收脚,挺身,想借此延缓前飞之势,谁知这一掷之力奇大,前飞之势也是奇快,待张寻直过身子,人与墙仅有半尺之距了,以他的身法,已无法避免与墙相撞了。匆忙间,张寻双臂护住头部,“砰”的一声撞在墙上。同时他听到另外四人大喊:“五师弟,好一招‘瞒天过海’。”
这一撞之力极重,“喀喇”一声,木墙破裂。张寻身子被卡在墙中。浑身疼痛入骨,冷汗直冒。但他硬是不哼一声,用力撑开卡住他的木板,让身子滚落在地,然后一点点颤悠悠地站了起来,挺直脊背,怒视正傲然而立的五个大汉。五人见张寻立直身子,都微微一惊,随即更为恼怒。那个掷出张寻的五师弟身形一动,来到张寻面前,拔出腰悬的长剑,冷笑道:“哼哼,就这么点能耐,也想到我们‘黄龙五义’头上来讨便宜,再去练五十年吧。”张寻怒极,说道:“像你们这样的恶贼,人人得而诛之,我虽然武艺不精,但总会有武功比你们高的人来收拾你们。”
同时,张寻心头一动,刚才他们自称“黄龙五义”,难道竟是黄龙派的吗?
刹那间张寻觉得有些不对。但不及细想,那个五师弟又阴恻恻地说道:“小子,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给你点厉害看看,你是不会服的。”说着,长剑朝张寻一抖,又插入悬在腰间的剑鞘,双手交叉抱于胸前,不屑地注视着张寻。而四人则异口同声地喊道:“五师弟,好一招‘笑里藏刀’。”
张寻只觉眼前白光一闪,胸口已然中剑,幸好伤口不深,未刺及心脏,虽然鲜血直流,但仍然挺立得住。但这时那个五师弟开口说道:“小子,还要嘴硬吗?你已是我的人了。我在你胸口刺上了一个‘卞’字,以后若是谁杀你,你就需解开衣服,给他看这个‘卞’字。那人便知你是我卞胜嵩的人。他即便有天大的胆子敢得罪我,也没胆子得罪我们‘黄龙五义’,那你这条命他一定是不敢要的。哈、哈、哈、哈,还不快磕头谢谢你卞爷爷的大恩!”他的语调极为轻蔑。
张寻睁开眼睛,看到一张密布皱纹的关切的脸。他记得这是那个叫作扎西的饭店掌柜。
张寻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床破棉絮,便想坐起身来。但只一用力,胸口伤口便猛烈剧痛,每处关节也是一阵剧痛,只能“啊”地一声,又跌在床上。这一瞬间,张寻才忆起适才情景,虽觉浑身轻飘无力,还是努力说道:“扎西大爷,谢谢你救了我。”
老头连忙挥手,说道:“客官,你可千万别这么说,你是为了我的事,才被他们打伤的,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
张寻说道:“没想到还会有这等恶人,横行霸道,难道就没人管了吗?”说话间,牵动了伤口,脸上露出痛楚之色。
老头见了,忙说:“好汉,你别说这话,藏医刚刚来过,给你上了药,你应该静养。我老婆在宰鸭杀鱼,那五个恶人没吃,正好给你补补。”
张寻感激地点点头,但心中闪过一个问题,忍住忍痛问道:“大爷,那五个恶人武艺高强,是‘黄龙派’的吗?”老头忙说:“好汉,你千万别说话,不要牵动了伤口。你要是想知道他们的事,我讲给你听便是。”
张寻点点头,表示同意。那老头接着说道:“那五人确实是黄龙派的。”才听得一句,张寻心头猛然大震:难道黄龙派的门徒竟是这般凶煞,而父亲又怎么会和他们交往?那五人之中,会有纪恩杰吗?刹那间,这些问题接踵而来。张寻蓦然明白,为什么当时他听那个五师弟讲到“黄龙五义”之时,会隐约觉得什么不对。但转念之间,张寻就知道纪恩杰不可能是那五人之一。在张寻还未出生之时,纪恩杰已是黄龙派掌门首徒,现在又过了近二十年,纪恩杰至少也有四十多岁了。而那五个恶徒,却与自己年龄相仿。扎西老汉并不知此刻张寻心中思绪万千,继续说道:“这黄龙派本来行为端正,除暴安良,口碑极佳,是江湖上有名的名门正派。而变得现在这个样子,则是近十余年的事情。”
“在三十余年前,黄龙派的掌门人叫庄守严,武功出神入化,品性也异常高洁,端的是一位受人敬仰的侠客。但不知为何,在十余年前,他突然将掌门之位传给了大弟子纪恩杰,自己隐退江湖,从此,再也没有听到过他的消息。”
听到这里,张寻心中的不安愈加浓重起来。这纪恩杰是邀父亲参与围杀之人,从此,父亲再未回来。而这纪恩杰现在是黄龙派掌门。他一任掌门,昔日口碑极佳的名门正派便变得如他所见这般乌七八糟。那纪恩杰一定是个大恶人了。那么他邀请父亲,或许根本没安好心,父亲会不会被他们害了?张寻从十岁见到母亲的日记时就一心要寻到父亲,有关父亲的一切,他都会联想得很远,此刻这么一想之下,不禁心慌意乱,额上的汗水涔涔流下。扎西老汉见了,以为他伤口发痛,难以忍耐,就关切地问道:“要不要给你念‘六字真言’,念三遍就能消灾避难,更不用说止痛这点小事了,只怕你是汉人,念了也不灵。”
张寻见他误会,就沙哑着嗓子说:“大爷,我不痛,你再讲下去,我想听。”
老头续道:“那纪恩杰在未任掌门之前,时常在江湖上行走,四处闯荡,因其长得壮实高大,黄龙派三十六式打破敌拳又练得炉火纯青,江湖上的朋友便送了他一个‘破龙强敌’的绰号。他自己对这个绰号颇为喜爱,除了练武就想着破敌,凡黄龙派不是太强的对头,都由他出手对付。
可是纪恩杰一任掌门,却一下子失了锋芒,很少在江湖上走动了。听说除了万不得已地参加了三次名门正派掌门人大会,从来未出藏龙山一步。这‘破敌强龙’的名头,也就渐渐很少有人提起了。不知他是在闭门修炼一种极费时日的深奥武功呢?还是得了不治之症,已无法与人动手。当然,也有可能他任了掌门架子就搭得很足,轻易不再出手。所以现在经常在江湖上露脸的黄龙派门人,就是傍晚动手打我的那五个人。”
扎西老头见张寻听得很认真,又接着说下去:“这五个人自称‘黄龙五义’,但别人背地里都称他们为‘黄龙五鬼’。只因他们实在都像鬼一样,穷凶极恶,仗势欺人,搅得四周百姓不得安宁。五人中的大师兄叫时胜泰,是纪恩杰的二师弟屠恩敬的弟子,那个最魁梧的叫卢胜华,是纪恩杰的三师弟葛恩浩的弟子。另外三个分别叫马胜恒,贺胜衡,卞胜嵩,则是纪恩杰的四师弟成恩行的弟子。据说纪恩杰也有一个得意弟子,叫方胜岳。只因纪恩杰勤于练功,收徒反晚于三个师弟。方胜岳在胜字辈中排行第六。不过方胜岳很少在江湖中露面,所以知道的人并不多。那黄龙五鬼的名字中各有五岳的一个山名,方胜岳的名字中也带有五岳的岳宇。他们只属于胜字辈,着实目空一切狂妄得很,自以为他们有多么了不起。却不知山外有山,天外有人,总有一天他们会吃到苦头的。”
说到这里,扎西老汉面带气愤之色,恶狠狠地诅咒了几句。而张寻则忘了身上伤口的疼痛,他一心只想着黄龙派的几个后辈已这般凶恶,那纪恩杰一定更是坏到极顶。父亲被他骗去,一定凶多吉少。不禁又担心起来。
老头见张寻还想再听,抱歉地说:“虽然藏龙山离我们最近,每隔十天半月黄龙派就会派人来采购日用必需品。我们对他们的事看得多,听得也多,但黄龙派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骨子里究竟下了甚么药,我们外人却是不清楚的。那‘黄龙五义’仗着武艺,时常到镇上来骚扰。吃饭不给钱,一不顺眼就动手打人。我因店旧菜少,他们以前只‘光临’过一次,算幸运得多了。斜对门开‘岷江火锅’的马炳元,在‘黄龙五鬼’第六次去吃饭时,由于心疼不过几个钱,争辩了几句,便被马胜恒一剑劈下了右臂,还在胸前划上了一个‘马’字。凡被他们打过的人总在胸口被刺上五鬼中的一个姓,说这便是他们的人了,别人不能打骂,要打要骂也必须由他们亲自来。”
一听这一席话,张寻面色大变。他记得傍晚被打时听那个卞胜嵩说自己胸口已有一个“卞”字,已是他的人了。这一下羞怒交加,忙忍痛问道:“扎西大爷,我胸口真被刺了个‘卞’字吗?”老头无奈地点点头,但马上岔开话题安慰道:“没关系,藏医给你抹上了灵药,你的伤很快就会好的。”
张寻气得浑身发抖,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竟然挣扎着坐了起来,左手一把扯掉包住胸前伤口的绸带,右手伸出,对扎西老汉说:“大爷,把你的吊刀给我。”扎西老汉一惊,见张寻胸前伤口绽裂,鲜血直流,但脸上却绽出坚毅之色。他不知张寻要刀有何用,急切间竟不知该如何办才好,只是呆立在床边叠念“六字真言”——“哞嘛呢叭咪哄,嗡嘛呢叭咪哄……”。
张寻见扎西老汉这个样子,也不多说,一把抽出老汉腰间吊着的短刀,左手在胸口的鲜血中一抹,看清那“卞”字的所在,右手削下,嚓地一下把那块刺有“卞”字的肉割了下来,同时咬破舌头,沉闷地哼了一声,昏厥过去。
老汉没想到张寻这般勇烈,自己又震呆在一旁,根本无力阻止。此刻见张寻昏倒在床上,胸前鲜血决堤而出,已如一个血人一般,更是慌得六神无主,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这时扎西老汉的老婆端着鱼汤走了进来,见到这个阵势,心一惊,手一松,汤碗“啪”地一声摔碎在地上。但这一声响,倒使扎西老汉清醒了过来,忙不迭地说:“快把刚才大夫留下的药拿来,还有绷带,止血要紧。”
也不知过了多久,张寻听到一阵哭声,悠悠醒来,他只感觉身体的热气正在一点一点地从胸口跑掉,手脚冰凉。难道自己是要死了吗?
他努力睁开眼,张寻见扎西老汉正边哭边往他胸口上抹药,可是血汩汩而出,药一抹上,便被血冲走。扎西老汉脸上满是绝望之色,在老汉身边,还有一个老婆婆也在不知所措地望着自己哭泣。
张寻想:看来自己是要死了,他心中蓦然闪过一丝后悔。如果就这样打抱不平死去,岂不是见不到父亲了吗?这么多年来的愿望,岂不是落空了吗?张寻求生的愿望一起,脑中异常清醒,他脑中忽然闪过十二岁时与石娃娃结拜兄弟时的情景。(之前未有交代)当时石娃娃给了他一把宝石,告诉过他这些石头的用处。其中有一块光洁柔和的宝石叫黄石,把它研成粉,泡在酒里,是最好的金创药。
一瞬间,张寻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挤出一丝极为微弱的声音对扎西老汉说:“大爷,你别急,我有治伤的灵药,你把我的背包打开,有个青色的小布包,里面有一些宝石,你把那颗黄色的宝石拿出来,研成粉末,和着酒让我吃下去就行。”
一听这话,扎西老汉像见到了救星似的,迅速打开背囊,找到那块宝石,这时老婆婆也猛地清醒过来,忙说道:“你把它研碎,我去拿酒。”
(好象稍微突兀了一点,应该再交代几句)张寻寻父心切,不顾自己重伤初愈,踏上了通往藏龙山的道路。
连行数日,张寻来到了一座寺庙之前,只见此寺灰瓦黑柱,画栋雕梁,飞檐高翘,四面檐牙下悬有紫铜风铃。张寻知道这便是黄龙派的总坛,想到快要打听出父亲的下落了,心中忐忑不安,一路的风尘疲劳更使他如欲虚脱。
在门前站了须臾,张寻定了定神,终于走上前去,“啪”、“啪”拍起门来。
门“吱”地一声开了,一个少年站在门内问道:“这位少侠,你有何事?”
张寻道:“烦请禀告纪掌门,武林后学张寻求见。”
那少年见张寻年纪很轻,不禁露出诧异之色,问道:“你与敝掌门相熟吗?”
张寻道:“在下张寻,家父与纪掌门很熟,今日在下有事求见纪掌门。”
少年问道:“令尊何人?”
张寻恭声道:“梅花大侠张卓然。”
那少年立时耸然色动,上下打量张寻半天,怔在那里。
正在这时,门内有一个稳重的声音道:“伟龙,门外是谁?”
少年忙恭声道:“师父,此人叫张寻,他说他父亲是梅花大侠张卓然,和掌门很熟,他有事要拜访掌门。”
门内人“咦”了一声,便走了出来。张寻见那人二十三四年纪,装束与在松潘的“黄龙五鬼”一样,一身灰色的布衫,衣襟间绣有一条黄龙,腰悬长剑,颇为利落。只是眉宇间的神情,却比“黄龙五鬼”要柔和得多。
见了张寻,剑眉一扬说道:“在下方胜岳,黄龙派中‘胜’字辈弟子。授业恩师便是纪掌门。阁下乃张卓然前辈的后人,今日真是幸会。”说着,又朝张寻抱拳。
张寻没想到方胜岳这般客气,与“黄龙五鬼”实不可同日而语。心中稍稍松了口气,不再有拍门时的那份担忧了。
方胜岳又道:“令尊大人昔年纵横江湖,快意恩仇,侠义道人都敬仰得很,我恩师每次谈及,也是大为赞叹,只可惜其时我年纪尚幼,无缘得瞻张大侠的风采,实实引为憾事。不过听说令尊二十年前突然在江湖上消失,从此踪迹杳然,不知阁下今日从何而来。”
张寻本来就不会说谎,又对方胜岳甚有好感,便照实说道:“不瞒方兄,我至今未见过父亲,在我出生前不久,贵派纪掌门来访,约我父亲匆匆而去,再未回来。而我母亲也在生我的当日死去。我被人收养,直至十岁,才知道自己的身世。这次拜访纪掌门,为的便是探询父亲的下落。”
张寻儒雅而不失英武之气,刚才方胜岳一见之下,便有极大的好感。但他对张寻的身份却仍有些怀疑。现在听张寻说的诚恳,言及身世时眉宇间一股凄恻之意,便已相信了张寻确是张卓然之子,说道:“没想到张兄是为寻父而来,走,我带你去见我师父。”说着,就把张寻让进了寺内。
张寻在寺内站定,见迎面一尊弥勒佛像大肚深脐,含笑而坐。张寻心里一乐,顿觉前景光明,从曲阜西行以来的种种苦楚,皆抛到了九霄云外。
张寻随方胜岳一路行去,见正殿里千手观音智慧慈祥,两旁是千姿百态,栩栩如生的众多罗汉佛像。正殿两侧,二楼对峙,飞檐重阁,精美壮观,左右走廊,石柱石栏,相互连接。古雅的正殿柱上,挂有许多对联,精雕彩绘着许多珍禽异兽。由此便可看出,黄龙派确实大有气派。
出了四合院落的“罗汉堂”,张寻随方胜岳沿着沟谷,穿密林,跨小溪蜿蜒而上。方胜岳一边走着,一边向张寻介绍:“我们黄龙派居于这黄花沟中黄龙寺里,黄龙寺一名雪山寺,又名城隍白龙寺,是我们黄龙派祖师爷马朝观所建。全寺主要由三座殿堂组成。刚才你见到的主干沟口的罗汉堂,又叫黄龙前寺,而隐居山脚的正殿则呼之为黄龙后寺,在两寺中间,还有黄龙中寺,三寺间各距五里,我恩师便住在后寺之中。
张寻抬头仰望,只见黄龙寺的整个建筑随山就势,庄严雄伟。殿阁间前呼后应,异常和谐。而那飞檐斗栱,雕梁画栋,又于幽静中透出古色古香的气息。
两人中速上行,一路上飞瀑流辉,彩池缤纷,金沙铺地,林径通幽。但张寻一想到就要知道父亲下落了,心神激荡,对两边的绝伦美景,竟是视而不见,无心欣赏,而身边方胜岳热情的介绍,也是一句没听入耳中。
就此走了四里多路,前面树林中转出一幢不大的草檐歇山式殿堂。只听殿里有一个声音问道:“六师弟,你带着谁上来了?”
张寻听了,不禁一惊: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在哪儿听到过?
随着话音,殿中走出一个人来,张寻见了,不禁面色大变。原来这人竟是“黄龙五鬼”中在他胸口刺上一个“卞”字的卞胜嵩。
卞胜嵩见到张寻,一怔之下,不禁大笑。对方胜岳道:“六师弟,你怎么知道他是我的人,带他上来服侍我?”
方胜岳听得莫名其妙,不知其然。回头看张寻时,只见张寻盯着卞胜嵩两眼中似要喷出火来。呼吸急促,脸颊通红,双拳紧握着,一副准备拼命的样子。
方胜岳不明所以,对卞胜嵩道:“五师哥,这位张公子是前辈大侠张卓然的后人,为探听他父亲张大侠的下落来拜见掌门人。”
卞胜嵩脸上闪过一丝惊异,随即道:“六师弟,你怎么这么容易上当。这人肯定是个骗子,他若是张卓然的儿子,在我手下怎会一招都走不过?”
方胜岳刚才与张寻一起进谷,已知张寻武功平平,但想到他从小与父亲失散,武艺不济,也是情理之中,便对卞胜嵩道“五师哥,张公子从小与父亲失散,得不到张大侠指点,所以武功暂时还未练成。这次他千里迢迢来拜见掌门,便是为了寻找父亲。“
卞胜嵩哼了一声,说道:“这人存心不良,在松潘被我打了一顿后,一定知道黄龙派武功天下第一,便想学我们的武功,也可去打别人。他不知从哪儿听来张卓然二十年前绝迹江湖的消息,冒充他的儿子,以骗取掌门的同情,说不定会传他几手武功,那么他的阴谋也就得逞了。”
张寻听到这里,再也无法忍受。心想即使被他刺死,也不容他这般侮辱。大吼一声,冲上前去对卞胜嵩就是一拳。
平时张寻把父亲留下的一半《张氏梅花拳谱》练得极为纯熟,近十年来又几乎天天温习,即便是在梦中打这套拳,也是不会错了。这一拳击出,便不自觉地左腿跨前呈弓步,左拳收于腰间,又勇猛地击去,正是《张氏梅花剑谱》中的第四式“铁牛撞树”。
卞胜嵩见拳到,“嘿嘿”冷笑一声,轻轻侧身避过,顺势用右手在张寻肩头一按,张寻收势不住,扑了出去,“啪”地一声摔在地上,鼻子和嘴角摔得鲜血淋淋。
方胜岳见状,立即上前扶起张寻,责怪卞胜嵩道:“五师哥,张公子是客,我们是主,你怎么能仗势欺客呢?”
“六师弟,你怎么帮外人说话。明明是这小子先动手打人,自己武功太差,挨打也是活该。”
张寻被方胜岳扶起来后,擦了一把脸上的血,挣脱方胜岳的手,冲上去对准卞胜嵩又打。这次张寻双拳分击对方两边的太阳穴,却是一招“双风灌耳。”方胜岳阻止不及,眼看着卞胜嵩脸上微现怒色,跨上一步,避开双拳,一掌击在张寻胸口,虽然这一掌卞胜嵩只用了五成力,但张寻已是经受不住,身子被掌力震得飞了出去。人尚在空中。方胜岳赶紧上前,接住张寻,不让他再受跌伤之苦。
方胜岳放下张寻,一搭脉,便觉得气息乱窜,显是已受内伤。张寻虽然受伤很重,但兀自双目怒视卞胜嵩,恨不得一口把他吞了下去。
卞胜嵩被他看得发毛,怒道:“你不知你是我的人吗?还敢这样看我。”说着身影一纵,已到了张寻面前,伸出右手“嘶”地一下,撕开了张寻胸前的衣服。方胜岳不知其意,又不及阻止,眼睛随卞胜嵩的目光往张寻胸口一看,不禁与卞胜嵩一起“啊”了一声。只见张寻胸口一个碗口大的疤嫩红耀眼,显是伤愈未久,方胜岳“啊”地一声是因为这伤口实在太大,而卞胜嵩则是没想到张寻如此勇烈,把自己刺的“卞”字剜掉。但只一转眼间,卞胜嵩便恼羞成怒,说道:“好啊,你这小子竟敢把爷爷的标记给毁掉。格老子,我要在你身上再留十个标记,看你还剜不剜。”说着便拔出长剑,朝张寻刺来。
白光一闪,长剑已到了张寻面前,张寻知自己武功与卞胜嵩差得实在太远,根本不可能阻挡他在自己身上刺满“卞”字。不禁心生绝望。“与其活着受辱,不如死了干净。”想到这一点,张寻索性闭上眼睛,朝剑尖迎去,以求速死。
只听“当”地一声,张寻没有扑在剑上,而跌倒在地。他擦眼一看,原来是方胜岳拔出长剑,替他挡了这一剑。
卞胜嵩大怒:“六师弟,你要坏我的事吗?”手上长剑又向地上的张寻刺去。方胜岳也不多话,再次挥剑替张寻挡开。连着几次,杀得卞胜嵩性起,竟挥剑向方胜岳刺去。方胜岳稳住步伐,将卞胜嵩的每一招都轻轻化解。
在黄龙派“恩”字辈四大弟子中,纪恩杰用功最勤,教弟子也是尽心尽力。所以虽然方胜岳入门较晚,进境却快。而卞胜嵩的师父成恩行最为聪明,用功却少,教出的弟子也是如此。卞胜嵩剑法变化多端,根基却不扎实。待斗到酣处,方胜岳已占了上风。
方胜岳不急不躁,步法自如,对卞胜嵩道:“五师兄,我们黄龙派是名门正派,怎可以随意伤人。如果掌门知道了。一定会处罚你的。”
卞胜嵩此时虽感到方胜岳剑招上的忍让,但人已斗红了眼,却不肯轻易罢休,仍是奋力进攻,口中骂道:“掌门是你师父当然帮你。”说到这里,心中恶念顿生。见张寻已摇摇摆摆站了起来,便恶狠狠地说道:“我先把这小子废了,看掌门怎么帮你。”说着一剑将方胜岳逼退,随后长剑出手,朝张寻刺去。方胜岳预料未及,无法救助,眼看着张寻就要被长剑穿心,不禁急出了冷汗。张寻刚刚站稳,突见长剑飞来,他走路都很困难,更不用说避开这一剑了。心想看来今日不免一死,心中顿生万分绝望,父亲尚未见到,自己却已死了。伤心之下,索性睁着眼,看自己怎样被利剑穿身。
长剑眼看已到了他胸口,突然有一个白色物件异常迅捷地飞来,“砰”的一声,将长剑撞歪,擦着张寻的左臂飞了过去,“当啷”一声落在山道上。
张寻死里逃生,搞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茫然四顾,见一个男子经山道由上而下疾速奔到。相貌威猛,气度不凡。方胜岳马上跪倒,叫道:“师父。”
原来,是黄龙派掌门人纪恩杰到了。
适才卞胜嵩掌伤张寻,方胜岳与卞胜嵩斗在一起,立刻有黄龙派人禀告了掌门人。纪恩杰正在喝茶,一听出事,不及放下茶杯就赶来了。待见到卞胜嵩飞剑伤人,便掷出手中茶杯,救了张寻。
随后纪恩杰的三个师弟屠恩敬、葛恩浩、成恩行也都赶到了。卞胜嵩随意出手伤人,见了掌门,竟不跪下谢罪,只喊一声:“掌门师伯。”便站到了自己的师父成恩行的身边。
纪恩杰见张寻满脸鲜血,站在那儿摇摇晃晃,随时都会摔倒,不明所以,问道:
“胜嵩,怎么回事?”
方胜岳定定神,将事情的经过简要地讲了,当众人听说张寻是张卓然之子时,都有些惊讶。纪恩杰更是心中一震,朝张寻仔细看了一眼,依稀觉得张寻有昔年张卓然的一些特征。又见他受伤极重,仍旧兀自挺立着,不禁大起怜惜之意,过去握住张寻的手。
张寻只觉手上微微一麻,随即一股热流由合谷穴流遍全身,知道纪恩杰正以深厚的内力为自己疗伤,心中大为感激,便欲开口说话,可是适才几番经历生死,心力交瘁,此刻松下一口气,刚说出一个“谢”字,便又晕了过去。纪恩杰伸手抱住张寻,对众人说道:“今日之事下次再作公论,现在救人要紧。”说罢便抱着张寻朝自己住的黄龙后寺奔去。
张寻整整昏迷了两天。上次他被卞胜嵩刺了个“卞”宇,受的是外伤,将养几日就会好的。只是他心高气傲,受不得侮辱,割去了那个“卞”字,差点危及性命。而这次他被卞胜嵩一掌击中,受的却是极重的内伤,不是武学高手已无法挽救。再加上张寻家传的《张氏梅花剑谱》只有外练功夫,他从未练习气功,没有内功根基,伤也就更难好转。
纪恩杰竭尽全力,为张寻灌输真气,护住心脉,再一处处地为张寻打通阻塞的经络。只是张寻不习内功,一掌打来时体内无一点反应,以致于这一掌的内力尽数打在他的身上,受伤实在太重,纪恩杰忙了一天,张寻仍未脱离危险。
纪恩杰万分焦急,但也无能为力,休息之时,他查看了张寻的背囊。按理纪恩杰作为一派掌门,自不该随意翻动别人的东西。但他受人重托,弄清眼前的张寻是否是张卓然之子至关重要,因此也就顾不得了。
纪恩杰在背囊中找到了那件张寻离开曲阜时最后放入的,(之前未有交代)袖口绣有一朵梅花的衣裳。纪恩杰知道,昔年张卓然纵横江湖,凭的是一手七十二式梅花剑。凡在张卓然梅花剑下刺出的创口,皆是梅花形的。朋友之中,都称张卓然为“梅花大侠张季布”。宓窈娘嫁给张卓然后,在张卓然每一件衣服的袖口上都绣有一朵鲜红的梅花,作为标记。看来这件衣服必是张卓然的了。
接着,纪恩杰又在背囊中发现了宓窈娘的日记,(日记也应该再前面提一下)在日记里自己邀请张卓然的事准确无误地记录着。他这才肯定,眼前这个躺在床上的,看上去更像是一个书生的青年,真是张卓然的儿子,心中不禁松了口气,觉得终于可向师父交代了。
纪恩杰提起背囊,想把衣裳和日记放回去,但一眼瞥见床上的张寻脸色惨白,气息微弱,想到张寻可能就此不治,那岂不辜负了师父的重托,只觉自己无计可施,不禁怔怔地呆了。不知过了多久,纪恩杰神游物外,手一松,背囊“啪”地一声掉在地上。纪恩杰回过神来,连忙去捡。突然,他看到从背囊里滚出一颗红红的宝石,仔细一瞧,不禁惊喜得大叫起来。 原来这颗红红的宝石叫“空晶石”,是治疗内伤的至宝。他曾亲眼见到“七星派”掌门人卓正明用过,所以认识。这一下纪恩杰精神大振,忙将“空晶石”放入张寻口中,让他含于舌下,随后自己再用内力相助。有了空晶石,纪恩杰的真气犹如宝剑一般,在张寻体内无往不利,顷刻之间阻塞的经络皆被打通。只是张寻身体过于虚弱,仍然昏睡不醒,直至第二日下午才睁开眼睛。
五日后的上午,张寻和纪恩杰携手步出黄龙寺的正殿,往沟外走去。
这几日中,张寻一直躺在床上调养身体,问了纪恩杰许多关于父亲的事迹。纪恩杰款款道来,直听得张寻心神摇动,对父亲更为拜服,只盼能立刻与他见面。
可令他大为失望的是纪恩杰也只见过父亲两次,一次是父亲携母亲来此与黄龙派掌门庄守严切磋武艺,畅谈江湖事;另一次是纪恩杰找到了张卓然,传了封六大门派掌门人约张卓然合力围杀大魔头况寂的信。当时张卓然说这事为民除害,当然应该去,一口应诺。可是到得约定时间,张卓然却未赶到,此后便绝迹江湖令人感到疑惑。而张卓然向来极重信用,言出必行,江湖上常把他与楚汉相争时一诺千金的名将季布相提并论,称他为“张季布”,所以张卓然的失约就更让人感到奇怪了。
张寻听了这话,不禁急了,问道:“纪掌门,你也不知道我父亲的下落吗?”
纪恩杰点点头,说道:“是的,因你父亲消失得太突然,此后又绝迹江湖。恐怕已没有人知道你父亲究竟去了哪里。”
张寻一听,茫然失措,感到这半年来经历的种种辛苦皆已付之东流,从小就牢牢扎根于内心的寻到父亲的理想已经破灭,一瞬间,只觉得万念俱灰,不知再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此念一萌,心中积累的悲苦便都奔涌而出,张寻再也忍受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纪恩杰理解张寻此刻的心境,知道只有痛哭一场,他心里才会好受一些。只是扶住他,任他吐尽苦水。待张寻哭声止歇,才一字一句郑重地说道:“张公子,你不必难受,在我这里问不到张大侠的下落,并不是说你就此找不到他了。在你父亲突然消失于江湖之后,我师父曾苦心寻找你父亲和母亲十年。他并不知你母亲已经故世。只知当时她身怀六甲,肯定有后人降生在这个世上。十年前师父传掌门之位于我,隐退江湖之时,向我万般交待,说是要在张大侠的孩子身上履行一诺之言,若是张大侠本人或是张大侠的后人来找他,务必告知他的隐居之地,而我师父的隐居之地,只告诉了我一人,即便是同门师叔,也皆不知晓。”
张寻听了这话,仿佛又看到了一线希望,如同一个绝望的人,即便是一根稻草,也会死命抓住不放。刹那间张寻极想知道庄守严答应了父亲什么,要对自己怎样,见到庄守严是否能知道父亲更多的消息,便急着问道:“纪掌门,不知庄前辈要在我身上履行什么诺言?”纪恩杰摇摇头,说道:“这我也不清楚。反正见了师父,你就会知道了。”
“那么庄前辈现隐居何处?”
“剑岩。”
“剑岩在什么地方?”
“剑岩在悬泉边。由此往北约二百里处有一山沟,沟内有九个族人聚居的村寨,人称九寨沟,其中最大的一个村寨叫树正寨。只要到得那里,你就能问到悬泉的所在。到了悬泉,你就能找到剑岩。”
“这九寨沟容易找到吗?”
“很难。九寨沟隐藏于川北高原的崇山峻岭之中,沟内沧桑变迁全随自然。花自开,果自落,水自流,山自青。沟内只有山间小道,仅有的九个村寨的六百余藏民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从不与外界交往。由于山高地偏,交通不便,这九寨沟一向不为外人所知。三年前我为了派中大事去找恩师,也是寻了大半个月才进了九寨沟。”
张寻有些担忧,说道:“不知道我是否能找到九寨沟?”纪恩杰笑了笑说:“没关系,我从九寨沟出来后,为了下次再去方便,沿路画了一张地图,你可以带上。另外,我还在每个关键处刻了标志,图上也已点出。”
张寻听了大喜,但又奇道:“庄前辈怎么会找到这个地方的?”
纪恩杰答道:“恩师虽然身为掌门,却喜欢过闲云野鹤般的生活,时常独自云游江湖,也不知怎么的就发现了那个地方。回来后便数番提起,说待年老要去那里修炼,十年前终于了了心愿。”
不待张寻插话,纪恩杰又补充道:“不过那九寨沟却是人间仙境,天蓝,云白,水澄,山苍,端的是一个修炼的圣地。恩师结庐剑岩之下,自是更易悟道。比我辈这般凡夫俗子,不知高了多少倍。”说着叹息一声,悠然神往。
这纪恩杰虽是一介武夫,但受儒雅博学的恩师庄守严的影响,读了不少书,有时讲出话来,也不免文质彬彬的。
张寻与纪恩杰这般谈着,心早已飞到了九寨沟的剑岩之上。只要与父亲有关,再远他也会急着去。待第四日晚伤势初愈,他便无法再等,执意第二日便要出发前往九寨沟。
此时黄龙沟内阳光明媚,绿树浓郁,无数宛若荷花的彩池自然天成,摇曳多姿。张寻随纪恩杰走在山沟的山道上。深深地吸了口气,只觉心神为之一爽。他似乎感到命运的青鸟已经飞临他的肩膀,他的生命,又已经开始发生令人兴奋的变化了。
张寻回望自己住了五天的黄龙正殿,只见该殿倚山而建,俯视黄龙金沟。殿阁高二十余丈,飞阁重檐,庄严肃静。寺门正中悬一匾额,上写“黄龙古寺”四个大字。两扇四条门上的门神像,重笔彩绘,威风凛凛。看到黄龙寺如此雄伟,想到黄龙派的武功又是那样高强。自己在黄龙后辈手下也走不了一招,张寻不禁黯然。但想到只要见到父亲,再学会父亲的七十二式梅花剑,就能将恶人卞胜嵩打翻在地,人生乐事,夫复何求,张寻心里又憧憬起来。
两人一路下行,走过黄龙寺的灵宫殿时,卞胜嵩对张寻恶毒而视,显是受了掌门处罚,对张寻怀恨在心。张寻对他毫不理会,只在心里说总有一天要报此辱。
待走过迎仙桥,张寻发现大约宽一百米,长三米的山坡上,皆是金黄色的岩石,宛如满地黄玉一般。其上浅浅流淌着晶莹碧透的清水,阳光照耀之下,波光粼粼,气象万千,实乃绝俗之美景。那山寺楹联“玉嶂参天一经苍松迎白雪,金沙铺地千层碧水走黄龙”中的“金沙铺地”定是指这个地方了。想来刚刚进谷之时,自己寻找父亲之念心切,如此美景,也末留意。
行不多久,两人来到了罗汉堂前,方胜岳快步迎出,陪师父一起送张寻出了黄龙沟。在涪源桥上,张寻与纪恩杰师徒依依道别,随后猛地转身,大步向北走上了通往九寨沟的道路。
一路上按照纪恩杰所画的地图,并不时搜寻着刻于树上与岩上的龙形标志。在川西北高原的崇山峻岭中跋涉了整整五日之后,张寻终于在第六日的清晨抵达了九寨沟的沟口。
从沟的深处有一条小溪流出,在溪流旁,依稀有一条小路,张寻顺着小路往里行走。行不多远,溪流拐了个弯将小路切断,溪水之上,横架着一块木板。张寻见那木板有削的痕迹,显是人为,心想此地定是九寨沟无疑。跨过小小独木桥,往里再行一程,一棵苍劲伟岸的千年巨松傲然独立于路旁,松枝松叶,舒展如伞,好象张开着手臂,迎接张寻的到来。
行了大约十里,有一浅滩,河水清澈,河中白杨、杜鹃、松柏、柳树等植物搭配得疏密有致,姿态自然,犹如无数水中盆景,一丛丛,一簇簇,天然浑成,仪态万方。比之人为培植的盆景,不知美了多少。
在这盆景滩的上面,有一个柔美的海子。(湖泊,当地人称海子)一袭清流蜿蜒其中,水中芦苇丛生,波光闪烁。青翠的芦苇之间,水禽时起时落,时鸣时寂,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
望着如此美景,张寻情不自禁地赞叹了一声。过了一会,张寻突然听到有人赞叹,声音就在耳边。心中大惊,忙四处查看,问道:“是谁?”过了一会,又有个声音问道:“是谁?”张寻心念一转,不禁哑然失笑。明白这里一定有块山壁能够回音。刚才听到的一声赞叹和一句“是谁?”,其实都是他自己发出的。自然之奇,无妙不有。
再往前走,张寻突见一个海子波平如镜。透过清澈的湖水,可见一条黄色长龙静眠湖底,龙头、龙身、龙尾,皆栩栩如生。当微风掠过,湖面涟漪轻漾,龙身栩栩蠕动,鳞甲幽幽地闪烁不定,而山风乍起,湖波动荡,卧龙则摇头摆尾,欲腾欲跃欲飞,张寻惊叹之下,正想走开,突然一阵疾风袭来,湖面被刮得波光迷离,龙影顿时消匿。张寻思忖良久,忽地明白,这卧龙海的卧龙乃是一条形似长龙的岩石。只因湖水至清,反光层次均匀,方演此奇观妙景,不由嗟叹不已。
张寻一路行来,一路观景,还时不时被陶醉得停下脚步。待发觉将近中午,自己尚未到达图中所标志的树正寨时,才有些担心,只怕天黑前赶不到剑岩了。于是收了收心,加快步伐赶路。
行了约一里多路,忽闻前面水声轰鸣,猜想定是有瀑布落崖,转过山坳,果然看见一个巨大的瀑布由绝壁上倾泻而下,摔出无数细密的水珠,在空中拧成白雾,阳光照在这白雾上,画出一道彩虹。
大瀑之下,二十多个大小海子与碧树相环相绕,一道道叠瀑穿行其间,像银链将一个个海子连成串。远远看去,这许多海子宛如偌大的翡翠项链,挂在大海的颔项上。近看海子与海子连接的堤埂上苔草红柳丛生,水中红色的根须轻柔曼舞,茸茸密密的水藻随波招摇。离瀑布最近的一个海子,有一座栈桥伸入湖心,一座古老的石磨旁,一个藏族少女在洗衣裳。
这海子、浅滩、树堤、瀑布、栈桥、磨房和洗衣的藏家女子,以及瀑布的轰鸣声,水流的潺潺声,磨盘转动的咯吱声,构成了一幅极为古朴纯美的画卷,真正的世外桃源,也不过如此了。
张寻走了半日,终于见到了一个人,有些激动,快步走上前去,礼貌地问道:“姑娘,树正寨离此还有多远?”
藏族少女抬起头,惊异地看着张寻,但不怯生,打着手势说了几句藏语,示意自己不懂张寻说的话。张寻刚才根本没想到藏汉间言语的隔阂,此刻一怔之下,不知该再说些什么才好。
那个藏族姑娘见状,伸手朝张寻背后一指,张寻回头,看见有三、四十幢藏族木楼隐藏于一个山坳之中,显然是个村寨。寨前有几十面经幡迎风飘扬,猎猎作响。姑娘手指一幢木楼,示意张寻去那里。张寻猜测这村便是树正寨,便谢了姑娘,朝那幢木楼走去。
其时藏民大都住木结构的三层楼房,底层关牲畜,二楼住人,三楼设经堂。藏族以上为“净”,下为“秽”,认为“灵性”轻妙在下,“形体”重浊在下,所以将神圣的经堂设在第三层。张寻来到那幢楼边,见一楼皆养着牛羊,二楼关着门,便顺着楼梯上了二楼,敲了三下门,门内传出几句藏语,张寻不明所以,只能朗声问道:“在下路过此地,想问一下,这可是树正寨?”
门内那人“咦”了一声,随后用生硬的汉语道:“推开门进来吧,门没锁。”张寻推开门,见一个头发花白的男子席地而坐,另有一个年岁相仿的妇人折腿跪坐着,正在吃饭。
那老人见了张寻,即刻起身,说道:“稀客,真是稀客,你是到我们九寨沟来的?”
张寻刚一坐定,女主人已端来了酥油茶,男主人笑着说:“你们汉人的茶喝着没味,我们的酥油茶才香美可口呢。哦,这里就是树正寨,公子找谁?”
张寻道:“在下姓张,想去悬泉旁的剑岩。朋友说在树正寨可以问到去剑岩的路,所以就找来了。”
“张公子原来是庄神医的朋友,那更不是外人了。庄神医可真神,身上会发出‘气’来,治好了很多人。我泽仁布秋也受过他的恩惠。庄神医在剑岩搭了一个草屋,离这儿大约有四十余里,待会儿我送你去吧。”
张寻想这庄神医必是庄守严无疑,他以内功给人治病,藏民便把他当作神医了。看来庄守严在此地威望极高,一听说找他,泽仁布秋就愿意走四十多里领他去。于是说道:“不必了,谢谢大伯,只要你告诉我怎么走就行了。”
泽仁布秋颇为得意,说道:“那你就找对人了。我年轻时曾偷偷跑去闯荡过几年,后来觉得外面的世界太凶险,还不如这里活得舒坦安心,便又回来。这九寨沟中的藏人,只我一人能说汉语。”
张寻这才明白,为什么那个藏族姑娘要把他指点到这儿来了。
交谈之中,泽仁布秋知道张寻还未吃午饭,便让老伴清炖了一碗牛肉,凉拌了一盘蕨菜,做了十个烧馍,又端上一碗青稞酒,连连让张寻喝。
张寻很少喝酒,也不喜欢喝酒,但想到藏人好客,若拒绝不喝是很不礼貌的,便端起酒碗,硬着头皮喝了一口,一喝之下,大为惊奇。这青稞酒的味道竟如醋一般,是酸的。张寻思想上没有准备,酒喝到喉咙口,喉咙受到刺激,猛地咳嗽起来,心想,青稞酒的味道这般古怪,只喝一口就足以让人终生难忘了。
泽仁布秋见状哈哈大笑,说道:“张公子,这酒不能喝的话就放一边吧。来,吃烧馍,牛肉,还有这蕨菜,是我们九寨沟人最喜欢吃的菜,也是我们招待客人的上等菜。”
张寻走了半日,早已饿极,又知泽仁布秋是真诚待客,便毫不推让,把桌上的食物全部扫进了肚皮,
吃完饭,想到还有四十里山路要赶,张寻问清路线便告别泽仁布秋夫妻,谢绝了他们执意要领路的好意,大步流星,往剑岩而去。张寻一路上行,在一个大瀑布前遇到了一条岔道。泽仁布秋告诉过他这个瀑布叫诺日朗,“诺日朗”在藏语中是男神的意思,标志着伟岸高大。而瀑布确实壮丽雄伟,宽近一百丈,巨大的水流顺二十多米高的悬壁迭成洋洋大观。瀑布顶部平整如削,南段水势浩大,急流直下,如银河飞泻,天幕垂落,水声隆隆,如战鼓齐鸣;北段清流涓涓,素练漂零,声似怨笛幽筝,婉转低徊。只可惜张寻一心想在天黑前赶到剑岩,已不能如上午那般细细观赏了。只是按着火泽仁布秋的指点,拐上右边的小道,匆匆而行。张寻一路上经过了镜海、珍珠滩、珍珠滩瀑布、金铃海、孔雀河等诸多藏人已经命名的胜景。几次想分心细看,却都被内心早一刻见到庄守严的理由说服,低头匆匆向前。
张寻差点看得入迷,但心里仍然催促自己尽快赶往剑岩。他刚要走下栈桥,突然发现五花海边的树林里有一个白影在飘动,定睛一看,却是一个白衣少女张开双臂,像翅膀一样上下轻柔地摇动,口中悦耳地学鹤鸣,在树林里来回飞行一般地奔跑着。说也奇怪,有许多各样的小鸟,聚集在白衣少女的身前衣边,伴着她来回飞翔鸣叫。这幅人鸟交融,人禽同欢的至美画卷极生动地展现在张寻的眼前,他被震呆了。出神地望着少女奔跑时的每一个动人之处,白色衣裙在空中的每一次微微飘扬,他早已忘了自己还应该赶路。
白衣少女继续在林子里愉快地飞翔与鸣叫着。突然有一只白唇鹿奔进了林子,欢快地围着少女雀跃。接着,一只红腹角雉也飞进了树林,加入了合唱。随后,黑头鹤、牛羚、鸳鸯、金丝猴等动物都来了。它们像是来参加一次联欢会的,每一个都开心地围这白衣少女蹦啊、跳啊。一只水獭在五花湖边露出个小脑袋,望着林子里的少女和动物。那少女见到了水獭,便奔出树林,对水獭说:“快来和我们一起跳舞呀。”
水獭点点头,爬上岸,加入了联欢。这时白衣少女一抬头看见了张寻,一点也未显出惊讶,说道:“嘿,你到哪儿去,不来和我们一起跳舞吗?”
张寻这才想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忙说:“我要到剑岩去找一个人,我想在天黑之前能见到他,时间不早了,我还得赶路。”
白衣少女听了兴奋地说:“原来你要找我爷爷,唉,我也该回去了,再玩的话,又得挨爷爷骂了。”说着,又对身边的动物们说:“我要回去了,明天再来玩吧,天色不早了,你们也该回去了。”动物们竟然都很听少女的话,恋恋不舍地围着她转了几圈,鸣叫几声之后,便都各自回家去了。
白衣少女笑着对张寻说:“走吧,我带你去见我爷爷。”说着就走在张寻前面引路。
张寻这时才明白,泽仁布秋说他是进九寨沟的第四个汉人,而另外三人除了庄守严与纪恩杰外,便是这个白衣少女了。可是,庄守严为何要带孙女一起来隐居呢?让她这样与世隔绝?
此刻白衣少女走在前面,张寻突然发觉她的腿竟然是瘸的,走起路来一跛一跛地很明显。可是张寻又深深地感觉到,白衣少女的腿虽然是瘸的,但她的步法与姿态,在这山道上,在这绿树中,在这夕阳金黄的光泽下,在纯真的笑声前,在永生难忘的学小鸟飞翔的形象里,都显得无比的美丽动人。
在张寻看来,白衣少女的每一步,都踩得极不可思议,每一步又都踩得极灵动轻柔。不像巧妙的轻功,也不像袅娜的舞蹈,而像是、或者说根本就是一朵白莲在水中摇曳。
望着这样的绝美的步法,回想刚才白衣少女抬头与他说话时那清脆的面孔和绝美的笑容,张寻似乎有些醉了。而走在前面的少女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愧然道:“我叫真怜,六岁时候就和爷爷来到了这里。我的腿生来就这样,走起路来很难看,让公子见笑了。”
张寻想:天哪,她这么优美的步法如果说是难看,那世上还有谁是美丽的呢?也许两条腿不一样长才是女娲当初造人的初衷吧。她说她叫真怜,真是那么让人怜爱。她六岁来到这里,而庄爷爷已隐居了十年,那么她今年十六岁。张寻正浮想联翩,忽听真怜柔声说道:“嘿,你这淘气包怎么又喝醉了?怪不得刚才在树林里跳舞时没见你来。”
张寻一呆,不知真怜在说什么。接着看到真怜在一个湖边轻轻拍打着一只躺在地上的熊猫。张寻自小在山东曲阜长大,并不知世上还有熊猫这一种动物。不过中午吃饭之时,泽仁布秋滔滔不绝,好象要把九寨沟的一切一股脑儿都倒给他似的,其中就向他描述过熊猫,告诉他有个“熊猫海”,只因海子周围长满熊猫爱吃的箭竹。
张寻见熊猫翻倒在地的神态,确实极为憨拙可爱,只是奇道:“真怜小妹,难道熊猫也喜欢喝酒吗?怎么会醉倒在这儿的?”
真怜格格一笑,如花枝乱颤,说道:“熊猫不是喝酒醉的,它是喝‘水’喝醉的。”
张寻听了更觉奇怪,说道:“喝水也会醉吗?”
真怜答道:“是啊,喝水是大熊猫的一大爱好,当它到水边,低头看见水中的倒影,便以为又来了一只熊猫。于是就拼命地与自己的倒影饮起水来,直到他的肚子胀得鼓鼓的,才拖着蹒跚的步子离去。可是没走多远,它会返回去看看跟它抢水的熊猫走没走。临水一看,水中的熊猫果真还在,就又猛饮起来,这样要反复多次,直到被水胀昏过去为止。熊猫被水醉倒后,通常需要二、三个时辰才能醒过来呢。”
张寻听了这闻所未闻的事,大感有趣,不禁问道:“真怜小妹,那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你能听懂他们的话吗?刚才那些鸟啊鹿啊的,为什么都听你的话?”
“其实我也听不懂它们在说什么,只是我经常和它们在一起,它们朝我叫,我觉得很理解似的。至于它们为什么会听我的话,我也不知道。”
听了真怜的回答,张寻啧啧称奇。两人又行一刻,真怜忽道:“前面便到了。”张寻一怔,抬头望去,只见茂密的森林之间,有一孤峰卓立,高达十余丈。临九寨沟内这一侧,有数股清流从石缝渗出,一落千丈,成百尺垂练,透明轻柔,这便是悬泉。真怜领着张寻走入森林,转到孤峰的另一面。再抬头看时,只见孤峰状如宝剑,峥嵘巍峨,直刺蓝天,这便是剑岩。
悬泉、剑岩实为一体两面,一面细流如涓,飞洒悬壁,飘逸之美,摄人心魂。一面峭拔庄严,如山鞘利剑,雄风凛冽。这柔与刚,动与静自成一格,又融为一体,可见自然造化之神奇。
其时暮色已苍茫,剑岩之尖插入天空已不复可见。张寻呆呆地望着这奇景出神,突听一个苍劲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响起:“真怜,你带谁来了?”
“爷爷,这位公子是来找您的。”说着,真怜就向一个搭于剑岩之脚的草屋奔去。
草屋中走出一个老人,头发已白了大半,但身体精炼干瘦,目光深邃蕴神,站在那里沉稳有力,与背后的剑岩似乎生来就浑然一体。草屋与张寻至少相距五十余步,这老人随口说来,在张寻处仍能听得柔和清晰。他自然便是昔年以“黄龙剑仙传四十九式气功”、“三十六招大破敌拳”和“二十四手泼风剑法”威震武林的原黄龙派掌门庄守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