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火嘛?”胡田生叼着哈德门香烟从车头绕过来,“儿门急,忘揣兜儿了。”他是荣家的司机,确切地说是荣老爷个人的司机,平常只随着老爷东奔西跑,天被安排来接留洋归国的少爷回家。这原本是荣家的另位司机——钟陌棠父亲的分活。钟父个月前因病过世,这份差便由自己的儿子顶上了。钟陌棠是纯粹的新手司机,缺乏独自上路的经验,火车站附近人多车杂,荣老爷放心他个人,专门吩咐胡田生跟在旁边指趟。
民国二十年的钟陌棠和八十年后的钟陌棠尽管是两个同的人,却十分巧合的拥有同个名字。巧合的原因说来话,暂先提,先说八十年后的钟陌棠冲胡田生空了空手,“我抽烟,胡师傅。”
“叫老胡!我爱听人恁么叫!”胡田生把烟卷从嘴里抽来,在虎处磕磕,望天叹道:“抽烟哇!抽烟省钱!我就憋住,就抽。也就这儿乐子了,见天儿在外头奔命。怕你笑话,我家里个成天就知道问我要钱,有时我真想撂挑子,唉,可想,咱当爷们儿的去挣,家怎么过?按说我月也少挣……”
他东句西句地牢骚着,眼睛寻摸,钟陌棠还在等他的后半句,他却往了,手背,说遛达圈找谁借个火去。钟陌棠路目送他,看他地海的脑顶让太阳照得直反光。
是该叫老胡,头发没了。
早正是胡田生敲门把钟陌棠吵醒的,说太太吩咐了,去火车站之前先上趟原公司,把秋给少爷订的意大利鞋取了。胡田生跟在荣老爷身边七八年,对老爷的脾气摸得相当透彻,知道老爷顶反感的就是当差守时,他怕路上个岔头耽误接站,特地喊钟陌棠随他早些门。
钟陌棠脸梦游相地起床,洗漱,坐上车。
“火啊?”胡田生直起急,“愣着!别跟我说你还没醒盹儿!没醒也得醒,咱给人开车,吃的就是这碗耗工夫的饭,永远得是车等主顾,能叫主顾等车,可就反啦!”
屁股底阵急颤,钟陌棠想想醒也醒了。
这是货真价实的老爷车。托胡田生为人师的福,他总算没忘了自己是考过驾照的。什么转向舵、刹车鞋、零物房,叫法虽同,大意可以领会,“手号”可让钟陌棠完全摸着头脑了。路上胡田生少说提醒了他六遍“打手号!打手号!”听得他遍比遍知所措。
车子终于停到原公司楼时,胡田生气:“得亏就咱俩!老爷太太要是坐后头,非让你晃晕了可!你怎么儿随你爸——老钟开车多稳呐!我看接了少爷还是我掌舵吧,你这二把刀水平再把少爷颠吐了,老爷准得怪罪我这趟没把你带。”
“我手都粘了。”钟陌棠紧张身汗。
胡田生唠叨了箩筐,语气倒听指责或埋怨,只让人觉得他生就是副心的命,天到晚完的心。他让钟陌棠要叫他“胡师傅”,就叫“老胡”。钟陌棠表示这么叫礼貌。他摆手,说这些年听习惯了,大伙都么叫,你冷丁差个样,我知道你叫我!实际他岁数刚近惑,讲话却总有股知天命的味道,加上发型,总让人以为他十开外了。
钟陌棠本来最腻烦听谁啰嗦,此刻却甘愿付给他十二万分的耐心。胡田生定料想到,他的碎嘴有天竟能起到纾解惶恐的作用。他说,就省了钟陌棠说。沉默是最有效的保护伞,没有人会拿说话当罪过,说多了却难保露马脚。
直到取完鞋坐回车里,钟陌棠总共只搭了句腔,无外乎“嗯。”“没来过。”“明白了。”胡田生眼也没有多瞧他,看来民国二十年的钟陌棠恰是个少言寡语的子。
往火车站去的路由胡田生开车。钟陌棠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路动声地观察,总算领悟到“打手号”的用意。原来旧时的有车族再有钱也敌过技术落后,的车照样开成了两个轱辘。车灯的功用基本仅限于照明,无法化作指示信号,因此在行驶过程,无论拐弯、刹车、减速、倒车,全要靠司机打同的手势通知其他车辆和行人。
看胡田生本正经地将手臂伸车窗外画圈,钟陌棠就想笑。
“我瞧着你才睡醒!”胡田生瞟他眼,话匣子又启开了,“属蛇的,虚岁二十了吧?”
钟陌棠迟疑着“啊”了声。
“也容易,就人儿了!”
他这句叹得没头没尾,钟陌棠接茬,没吭声。
“老钟走的是早了儿,比我大了岁,唉,也是可怜你了。过来都来了,就干。比原先在厂里挣得多?又体面。将来说媳妇儿也说。甭听嘛伺候人伺候人的,到嘛时候都是人伺候人。当差挣钱,比嘛强?咱没爷的命,得知足!这就错,老么多人想吃这碗饭还吃上呐!”
都用钟陌棠给反应,胡田生个人把欢脸苦脸全扮了,把开解的和听开解的全兼了。
从他声并茂的劝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