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家伙像小狗一样欢快地跑来跑去的样子,就很想掐紧他的脖子让他哭着求饶。
但是没办法啊,我是那家伙的哥哥,这点就是最糟糕的事了。
并不是讨厌自己的弟弟,只是因为我和他太过对立,没办法顺眼而已。
他拥有我没有的一切,阳光、自由、朋友和那些我没办法体会到的感情。
从小就是这样,小时候当他快乐地和朋友游戏时,我只能迷迷糊糊地昏睡着,偶然醒来看他一眼,又会继续睡去。
在昏睡中看着他成长,每次醒来都能看见不同的他,当时这是唯一令我快乐的事。
他也很喜欢我,会对着我笑,喊我「哥哥」,说「期待和我一起玩耍的一天」。
可是家人不是这麽想的。
有一次终於感觉好些,想要找他的时候,父亲却抓住我的肩膀,恶狠狠地把我关在房间里。
母亲在哭,四周都是陌生的人,有医生来帮我检查。
他们说我病了,要继续休息才行。
可是我已经不想再被关在房间里了,我想和弟弟一样,会笑,也有人对我笑。
他们说:那样不可以喔,你要好好休养病才会好。
後来後来我就一直一直只能看着弟弟的身影了。
要说嫉妒的话太难听了,只是已经习惯我们不能一起相处的生活,然後默默地看着那家伙在我眼前若无其事地笑着,等着病痊癒的那一天教训一下他而已。
但是到底我得的是什麽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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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哥哥?”
同学一脸疑惑地重覆了一遍,问:“哇原来岺阳你不是独子啊!”
戴着眼镜的男子摇摇头,笑着说:“不是喔,我有个双胞胎哥哥,但是因为患病,从小就没法外出而已。”
“听起来好像很惨那是连上学都没法上吗?”
“嗯,妈说怕他会中途发病,没让他上。”
八卦地围在附近的同学们七嘴八舌地叫着:“不用上学耶!真好!”
“但是也挺惨的岂不是等你长大後要养三口人吗?!”
“那也没办法啊。”岺阳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在桌上画着圈“他是我哥嘛。”
“到底是什麽病这麽严重?难道是癌症?!!”
“那好像不是听说是渴睡症之类?”
突然有同学拍了一下桌子:“啊!那个我听过,是指不管什麽时刻,身体会突然像断了线一样的睡着那样的病吧?那麽果然不应该来上学,不然中途发作就惨了什麽?你们没听说过吗?不久前报纸还在说有患渴睡症的人在马路上突然睡着,被来不及刹车的货车撞死了呢!”
“想起来了!记的屍体连头都没了呢,所以确认身份花了很长时间啊。”
他一说大家都想起来了,因为阅报是学校其中一项规定,所以多多少少大家都有看过那条新闻,只是忘了而已。
“这不是传说中的暴头吗?!”
“哈哈哈暴头耶,你以为你在玩吗。”
“噗”
“陈子军又在说冷笑话了!!”
这个年龄的孩子都很容易转移注意力,不多时话题就被引到其他方向去了。
岺阳松了口气,他不太想把哥哥的事公开,因为其中有很多连他都不清楚的地方。但是告诉别人他有个病了的哥哥却可以当作藉口来解释很多东西,例如为什麽他放学後不喜欢出门、为什麽经常搬家、为什麽不欢迎同学到他家去等等,所以每到一个新地方他都会「不小心」透露一次。
虽然觉得利用哥哥的病很狡猾,但是反正哥哥也不常起床,有意见的话等他能起床再抗议吧。
“岺阳。”
“嗯?”
“听说你又要搬家了?这次搬哪去啊?又要转学校了吗?”
说话的是这个学校算的上岺阳最好的朋友的男生之一,所以岺阳很快就笑着摇头,说:“不用,这次不用转校,因为搬的地方离这里也不远。”
他说了一个地名,对方瞪大了眼睛:“天啊,这都算郊外了吧?”
“啊地方是偏了点,但是小区门口就有公车,所以不要紧”
再次被吸引了注意力的男生们又围了过来:“这还不远?照我看啊,家跟学校应该只有五分钟距离才对嘛。”
“是啊是啊,公车太麻烦了吧!”
“不过我们家小羊耐心一向很好所以不用担心啦~”
“谁是你家小羊啊?!”哭笑不得地喊了一句,男孩们一哄而散,吵吵闹闹地笑着跑开了。
“哎呀小羊生气了~~”
“他才不是生气呢~只是害羞了而已~”
“哈哈哈”
好友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谁叫你随和呢?又是转校生,习惯了无所谓了~”
“连你都这麽说”这种事他可不想习惯,却也生不起气来算了。
“不过你爸妈怎麽想的?搬到郊区去??”
“也不算郊区吧是离市中心远了点,但是小区环境很好,房子很大,还有附设停车位,晚点爸买车了就可以接我上下学了。”
叹了一声,同学无奈地说:“你喜欢就好不过那个地方给人的感觉一直很不舒服呢”
?
不舒服吗?他可是第一次看见那房子就觉的很好,连哥哥也少有的赞同呢。
环境幽静,没有吵闹的邻居,区里还有颇为万能的小卖亭,房价又不贵跟四周相近地区比较起来还停留在几年前的水平,这样的房子很不错吧?虽说是远了点
耸耸肩,岺阳心想:反正住进去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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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家的日子早就决定下来了,只要岺阳学校一放假,他们就搬家,这样岺阳就可以帮忙一起搬了。
如果哥哥在的话,绝对会说这只是「黑心父母榨取免费劳力」罢了,但是岺阳却很享受这种全家一起做同一件事的时间,平常爸妈都要上班,能在一起就算会很累也没关系。
何况他也很期待新房子会是怎样。
夏天到了,天气却早在夏天来之前已经转热,搬家那天本以为会热的满身大汗,到了小区後也许是树比较多的关系,空气却意外的凉爽,黄昏来临前已经把所有家俱都搬到了适当的位置,而他现在已经在整理大包小包的东西了。
“真是幢好房子啊”
爸爸站在门口感叹了一声,妈妈没好气地应道:“是啊是啊,就是这些植物也太多了吧?上一任到底是个怎麽样的人啊?还有这台钢琴,我们家又没人弹琴,放这不是白占地方吗?赶明天你找个人把琴卖了吧。”
对於上一任屋主的事岺阳也有所听闻。
据地产商那边的说法,前屋主是一位热爱园艺的母亲带着学
习钢琴的女儿,算是单亲家庭,可惜後来家里出事,女儿离家出走了母亲颇受打击而决定卖掉房子,大概心情很混乱吧,房子也相对卖的很便宜。
虽然不清楚事实如何,但既然人家都这麽说了,岺阳家里往年重重花费又不少,最终还是决定买下这幢别墅一样的房子。
“小阳,卧室都在楼上,你上去看看挑哪一间吧。”
“好!”
爸爸在後面叫着补充:“主卧不许挑!”
往後方作了个鬼脸,岺阳一口气跑上楼梯,楼下爸妈的笑声渐渐就听不到了。
楼上的布局并不复杂,大概是前屋主的需要,除了洗手间以外只有三个房间,一个主卧两个客房,其中一间大概是作为书房来用,人的气味几乎没有染上。
岺阳相信房子是可以染上人的气味的,从小他就能分辨出不同地方不同的气味,大概搬家搬多了,他渐渐能分出哪些气味是哪种人留下的,喜欢或是讨厌等等。
小气的人通常会留下令人烦躁、像发霉菜乾一样的气味,家庭关系冷漠的味道却容易让人郁闷。
这个房子,主卧的气味不太好,充满了焦躁慾望的感觉,岺阳赶紧捂着鼻子关上门,来到另一间客房门前。
轻轻推开,涌出的空气有着轻淡的忧伤气味和女孩子的香气,走了两步,却在空无一人的房间看见了哥哥。
“哥哥?你怎麽到这里来了?你不是应该在医院好好休息的”
他突然止声,有些痛苦地摇着头喃喃自语道:“我到底在说什麽哥哥已经”
是的,哥哥不应该在这里的,这里有的只是一面嵌入墙身的镜子。
所以,镜子里的不是哥哥,只是自己而已。
这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一阵风从敞开的玻璃窗灌入,窗帘飘动,岺阳猛地转头一看,只看见对方邻居的房子。
是有人偷窥吗?但是对方窗户的黑色窗帘却封着十分严密,感觉一直没有动过。
但是为什麽是黑色的窗帘啊?真是恶趣味
这面镜子也是。
瞪了一眼镜子,镜子里的人也回瞪着自己,感觉就像哥哥在瞪自己一样。
但是哥哥不会那样的,哥哥只会轻蔑地笑着,然後藏在阴暗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偷偷地看着自己,因为一旦被发现他就会被爸爸妈妈赶走。
不知道为什麽,爸妈很不喜欢哥哥呢,所以哥哥都没办法走到阳光下来。
“我又在胡思乱想些什麽啊。”
没好气地捏了一下自己的脸,就当作小小的惩罚,岺阳急步跑下楼梯,决定告诉爸爸妈妈这个房间他要了。
一小时後,岺阳的房间就放满了家俱。并不是因为他力气有多大或者多少人帮忙,而是因为长期频繁搬家的原因,家里的家俱都是放便、轻巧的折叠式塑料制品。
不过也没有多少东西,大型的算起来也只有床、柜子和书桌而已。
“哎呀怎麽有面镜子?”
岺阳闻声转头,看见妈妈就站在门边皱着眉有些苦恼地看着那面镜子:“这下怎麽办?床对着镜子可不好”
虽然说床不能对着镜子是比较普遍的共识,但是有些地方还是可以侧对或者只照到一部份,只要床脚不要面对就好了。可是岺阳老家是乡野地方,对传统习俗、迷信等允其重视。像是吃饭不能敲碗、筷子不能插在饭上面等等这些都是小事,到了忌日好几天不让孩子出门上学都很正常。
只不过岺阳从小就跟着爸妈进城了,记得从上学後就再没回去过,模糊的孩童记忆中有的只是婆婆那双乾枯的手和更为恐怖、一点笑容都没有的脸。
在乡下时的记忆不多,只记的自己或许是年龄还小,所以愿意跟自己说话的人没几个。
那时大人也不太理会自己,同龄的孩子们又似乎因为某种原因不愿意跟他玩,以致直到离开时还没交到一个朋友。
幸好,哥哥一直陪着他和他说话,他才不会很无聊。
此後,即使离开了很久,也一直没有想再回去。
所以归根究底,岺阳对老家压根没有好印象,连带着也对迷信这一套没好感。
不过那些迷信的事他还记得一些。
照老家的说法是,镜子、影子和水都是「鬼路」,也就是通往阴间的通道,古时义庄摆放棺材就要脚朝门以免死者认不得路,镜子也一样道理。床脚对着镜子,床上的人就容易被缠,甚至招来灾难,绝不是什麽好事。水也一样,在岺阳家里,鱼缸、花瓶或是水杯等带水的东西绝不会放在床尾。
另外有种说法是,死人没有五感,不能视物,当人照着镜子,镜子里虽然是自己的样子,死去的却可以借此回望阳间。当你看着「自己」时,「那个」也看着你。
因此就算没有硬性规定,偶然岺阳还是能看见爸妈朝镜子合十礼拜的样子。
“怎麽办呢?不如小阳你换个房间吧?”
“不要!”话刚出口,岺阳自己也吓了一跳,他性子绵软,从来不会这样对长辈说话,连忙补救:“我不想把家俱又搬一次嘛。”
“真是个懒孩子,等一会爸爸忙完帮你好吗?对着镜子始终感觉不太好”
“不用了就这样好了。”
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镜子里的自己也朝这边看来,说话的时候嘴巴开合,彷佛刚才的话不是从自己口里出来,而是镜子里的自己在说话一样。
“这怎麽行”
妈妈的声音有点听不清楚,岺阳听见细微的声音一直在心里念着:就这样好了
就这样好了
窗帘在颤动,镜子里的自己偏过头,看向窗外,岺阳也跟着转过头。
从这个方向可以看见对面的黑色窗帘间,有着暧昧的缝隙,让人想一探究竟,实际上又看不见什麽。
都这个时间了,对面还没有开灯是没有人住吗?
还是说
“算了!随便你吧!这个孩子”
亲爱的妈妈叹着气,摇摇头语气软化下来:“不过床一定要侧的,记住喔!”
岺阳回过神来一惊,随即笑开了口,上前抱住妈妈的腰撒娇:“好!妈~我肚子饿了,什麽时候开饭啊?”
女人的手摸了摸自己孩子的头,没好气地挣开他的手:“好好好我这就去做多大的孩子了还来这一套”
脚步声远去,岺阳关上门,再次望向镜子。
镜子里的倒影看着自己,熟悉的眼耳口鼻因为面无表情反倒像是长在别人身上一样。
岺阳试着笑了笑,镜里的自己也笑了,露出往日被说为太过温吞的笑容。
这次并没有感觉到那种摄人心魄的异样感,镜子里的自己还是自己,并没有变成「其他人」。
拍了拍脸颊让自己清醒点,岺阳告诉自己,要收拾的东西还有很多,可不能这麽没冲劲。
镜子外的岺阳忙忙碌碌,镜子里的岺阳也没有间歇地走来走去。好不容易熬到妈妈叫开饭,饿的前胸贴後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