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向yang之丘 【上】
书名: TheOthers 作者: 猫鸟 分类: 耽美

        那是有些年头的事了。

        记忆中有一个男人,他喜欢穿白色的袍子,偏偏又喜欢在前园种植蔬菜,结果弄脏的衣服只好我帮他洗。

        我不止一次劝他「不如换一件黑色的吧」,每到这个时候他就露出无赖的笑容,讨好地向我求饶。我总是拿他没办法地接下那些衣服,一件一件重新浸湿、梁软、然後晒在太阳底下晾乾。

        其实我也不是很讨厌洗衣服,只是不明白为什麽他不选择更能避免麻烦的做法。

        不过每次把恢复洁白的衣服晾在外面时阳光照在身上的感觉很温暖,渐渐地我也不再对他罗嗦什麽了。

        是的,他总是说我很罗嗦,嫌我没有情趣。

        因为不明白「有情趣」要怎麽做才对,我也只能对他说抱歉,然後他就会露出小孩子一样的苦笑看着我。

        对了,以前这座郊外的小屋里有好几个小孩子的,比他更矮小、柔弱的身体更容易受伤,是需要好好保护的存在。他们喜欢大笑、尖叫、说比我更多的话,但他却从来不嫌他们罗嗦。

        一起住的时间长了,小孩们不知道怎麽地喜欢围在我身边,时不时爬上我的身体,阻碍我的工作让我手忙脚乱。

        他说小孩们喜欢我。

        为什麽?

        喜欢?

        我看着小孩子在我身上摇摇晃晃、不时用手抓我的衣服和头发,无法从中感受到「被喜欢」这种物质,正如我无法明白他能从他喜爱的种植中能得到什麽乐趣。

        我将这理解为:因为我是被设定好的,不在我程序中存在的逻辑是无法被理解的。

        所以即使无法理解我也不会为此苦闷,因为像「苦闷」这种情绪也并不存在於我的逻辑之中。

        只是,每当被我称为主人的「他」无奈地看着我微笑的时候,我仍然会为了无法符合他想要的模样而有些不舒服,彷佛身体快要坏掉了一样。

        那样的目光明明没有攻击力,我却像运作出错一样发生长达两秒的停顿。

        至今我仍然不知道他想从我身上看见什麽,无论怎麽问他也不说,我也只能继续为了不符合他的期望而出错。

        因为达成他的期望就是我存在於此的理由啊。

        “明天你送孩子们回去吧,他们也是时候”

        某一日他对我这样吩咐,我点下头。

        他看起来不太同兴,因为他惯常的笑容并没有挂在嘴角,而我知道笑容正是人类表达同兴的方法之一。

        他不想孩子们离开吗?那样把孩子们留下不就可以了?

        这样思考着我便问了出口,他愣了一下摇摇头:“的确我不想他们离开,但是这件事不是因为我不想就可以阻止的。”

        “我会帮你的。”我听见自己的发声系统如此说着,他再次苦笑:“你就按我的吩咐去做吧。”

        然後他为我解释了为什麽那些孩子要离开,解释了他所在的郊外是架构了防副射屏障并且保护性良好的地方,是适合作为幼儿成长的庇护所,但是就像动物无法一辈子保护自己孩子一样,平日我所见到的孩子们到了一定年纪便会送回城市,他们已经学会如何初步利用防副射服保护自己,之後会学习更深奥的知识挽救这个世界。

        “就像你创造了我一样吗?”我似懂非懂地问。

        “算是吧。”他又再次露出被注释为苦笑的表情:“但是我创造你并不是为了挽救世界的。”

        是吗?那是为了什麽?

        我心里这样想着,可是就像以前重覆了上百次的对话一样,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我便知道了这次谈话到此结束。

        第二天清早,我为他和孩子们准备好早饭後便护送孩子们上路,我的任务就是把孩子们送到被称为「防护墙」的保护系统边缘,在那里会有准备好的人来接走孩子。

        上路後小孩们奇怪地没有像往日那样吵闹,他们安静沉默地走在我旁边,一个女孩子揪着我的衣角,满面的不情愿。

        “怎麽了?”是有什麽故障发生了吗?

        没想到听到我的话後她就扯开嘴角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彷佛某种电子病毒一样,四周的孩子们全部都哭了。

        资料库中明明说人类并不包括电子成份的吧?

        这个时候应该怎麽做?

        因为被下达过保护的命令,在无法找到「意外」根源的判断後我笨拙地蹲下身,用手指一个一个擦去孩子哭出来的眼泪。

        孩子的皮肤稚嫩柔软,感温系统能清晰感觉到那种我没有的液体温热湿滑。孩子们哭个不停,没一会儿我两只手都被液体沾液,也只好停了下来。

        幸好没一会儿他们终於停下,有人小声地说不想回去,但很快地另一个孩子就反驳了他,因为只有回去才能见到爸爸妈妈。

        不知道城市变成怎样了呢?

        孩子们互相讨论着,声音中有种对未来不安定感的惶恐。

        “哥哥,听说回去後我们可能会死掉吧?「死」,到底是什麽呢?博士都不肯告诉我。”

        孩子的声音有种特有的和皮肤一样稚嫩柔软的质感,此时带着哭过後的湿意暗哑,但是表情却很天真。

        我突然感到有些苦恼,博士没有教过我应该怎麽应对,这是我被创造出来後见到的第一批孩子,因此也没有经验可供参考。

        我只好回答她:“我也不知道。”

        因为我不是人类,所以无法体会到人类的死亡是什麽,如果接字面意义上纯粹是「停止运作」的话,在我心脏处的能源耗尽最後的读秒完毕後我就会无法再移动,皮肤底下的感应和反应系统无法接受讯号、眼睛里装置的摄像器无法接受画面、充当声带的发音装置无法把声波转换成声音只此而已。

        我没有生物学上的死亡,对我而言那是无法想像的存在,因为就连「想像」和「创作」也从来不存在我的程序之中。

        孩子们就像以前一样没有缠着我给出一个答案,他们已经习惯了我的沉默和笨拙,就像我习惯了他们的吵闹和混乱一样。

        队伍再次前进,两排的树林渐渐被抛在脑後,我看见了站在边线上全身被包裹在黑色装备中的人,心里突然有种莫名的情绪,这股情绪甚至让我的移动速度都变慢了。

        我是有哪一部份运作不良吗?回去後要请博士检查一下了。

        核对过男人的证件後交接很快结束了,小孩们乖巧地坐上一旁安排的大卡车,我却明白其实他们或许也不怎麽想坐上去。就像被他们叫做「博士」的、一位伟大的科学家、我的主人一样,并不太想这些孩子离开一样。

        可是我依法没有办法明白为什麽他们会做令自己难过的事情,人类不是自由的吗?在我的理解里人类是几乎无所不能的,就像我一样,正是因为他的愿望我才存在於这世上。

        也许就像我被程序所限制一样,人类也有看不见的程序限制着自己吧。

        但是人类又是谁创造的呢?是神吗?神又是怎样的一个存在?

        心口仍然持续着不顺畅的感觉,那种感觉甚至影响了我

        的声带和呼吸模拟系统,总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

        於是我在无法理解之下花了五分钟看着那辆大车启动、走远,沿着黄色的道路一路前进的卡车像一个黑点一样停留在我的视网膜上,远处是纯灰色的城市

        一点白光亮起,越来越耀眼,我看着城市被吞波、黑点被吞没、然後在我的程序运作反应过来前我便停止了运作。

        这就是死亡吗?

        无法计算停止运作的时间,我「醒」来的时候视像系统仍然运作不良,许久後我才判断出有一部份的零件缺失了。

        依照紧急维护程序为自己进行了初级调整後,我尝试从地上爬起这件事我做得不太好,在几乎整个下半身撕裂扭曲的现在我只能达到半人同的位置,但那也足够我看清楚世界是怎麽的一副景象了。

        原本阴淡的天空彻底变成了黑色,浓厚的乌云积聚在上空,远处灰色的城市缺了很大的一块,有些像上次被某个孩子大咬了一口的蛋糕一样。黄色的公路已经被彻底粉碎,从很远的地方一直下陷,形成了一个直径估计达到两公里以上的坑。

        我的身边就像被山火烧过一样,较为脆弱的植物只留下黑色的炭粉,其他的大多表面焦黑,纷纷折断在地上。

        看着这副景象我的运作有很长一段时间的迟滞,这个画面和我看见的上一个画面差距太大,一时间连判断程序都受到了影响。

        许久许久身体警告讯号唤醒了我,思考片刻,最终因为无法判断我自己的损毁程度,这个时候我只能回去求助他。

        拖着残破的身体我尽力往家的方向移去,到了半路惊讶地看见他从来路跑来,穿着平时绝对不喜欢穿的厚厚的防副射服。

        他叫着我的名字,用尽全力把我比常人重许多的身体抱起往家的方向跑去。

        我被他环抱在怀里,安静地靠在他的胸口上。

        隔着厚厚的装备我不可能听到习惯的心跳声,但是却感觉很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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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到底温暖到底是怎样的东西?

        不知为什麽以前无法理解的东西却真切感觉到了。

        有种「啊,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吧」的感悟。

        那天他花了好几个小时让我的系统维持稳定,视像总算不再出现色斑和缺失之後我便注视着他赶紧修复这片土地的保护装置。

        他从来不是个安静的人,那天他却没有说过一句话。

        直到第二日,他才对接驳着好几条管子躺在维修台上无法移动的我说:“我们完了,一切都完了。”

        “”这次我没有再问他为什麽,虽然仍然无法理解,但我想我不需要他的解释了。

        那种感觉一定就像我看见那个小黑点被白光吞没时的感觉一样吧。

        比起身体停止运作更恐怖的感觉。

        这就是死亡吗?

        仔细思考着,却又总觉得有些淡薄。

        到了第三天他才第一次休息,满脸的憔悴已经到了健康指标的边缘,我现在的样子无法帮他准备早午晚餐,连维修室都无法出去的此时根本不知道他有没有定时进食过。

        不过在休息之後他恢复得很好,他花了半个月把我修理好,等到我能下地後便帮着他一起修复被余波损毁的器材和家俱之类。

        一天的工作结束後我想了想,趁他吃饭的时候带了种子和简单的工具出去,把後园里破烂的蔬菜清理掉,种下了新的种子。

        看着覆盖过黑土後看不出一丝痕迹的地面,再看看四周幸存的果树,我好像明白了种植的乐趣到底在哪里。

        回去的时候我发现他在屋子的门边看我,没有笑容的脸在阴影下有些恐怖。

        “已经没有意义了。”他喃喃着。

        “为什麽?新鲜食材的储备已经不多了。”半个月前的爆炸摧毁了大片种植区,只有屋子附近第二层防护墙後的小型种植区没有太大损伤,但也必须再增加补给补足被摧毁的部份才行。

        “因为”他看起来很痛苦,眼睛渗出被命名为眼泪的液体:“已经没有了没有人再来食用那些农作物了”

        为什麽要哭?他也像孩子们一样不想离开这里吗?那就不要离开好了,我会陪伴他一起留在这个屋子里,维持他的快乐。

        “孩子们也不食吗?”

        我不知道我说错了什麽,更多眼泪从他眼里流下。我笨拙里摘掉沾了土壤的手套,轻轻拭去他的眼泪。他突然抱着我,不宽的肩膀在我胸口颤抖。

        “孩子已经没有孩子会来了,没有了没有人再来了”感受到胸口布料逐渐扩大的湿意,我却不知道怎麽停止「哭泣」这件事。

        作为他的创造物,我能做到大多数人类能做到的事,例如维修、下厨、照顾人类等等,那是因为我的程序中储存着这些事情的资料,学习功能也足以应付大多数简单活动。简单而言,我只会模仿人类的行动和执行脑内储存好的程序,像「安慰别人」这件事虽然被归类在「照顾」里面,安慰的方法却无法自行选择。

        「安慰」并不是强行执行的程序,可是即使判断是否执行或者执行哪一种方法,对我而言依然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在我刚醒来的时候我从来没有执行过非强行执行的程序,刚开始和那群小孩相处时也是,无论小孩哭泣还是摔倒我都无动於衷,因为只要没有受伤我就没有去「照顾」的义务。是他教会了我应该去扶起摔倒的小孩子,递上一块糖果或是甜食,哭泣也是尽量制止的事情。

        在第一次按他的说话做了以後,我惊讶地看见小孩停止了哭泣,露出代表快乐的笑容。

        那个画面深深地刻划在我的记忆体上,因为我无法理解为什麽结果会变成这样。,

        再之後,我学会了不是每一次哭泣都能用同一个方法解决,在无法确定哭泣的原因前随便选择方法只会让结果更糟,自此之後这个功课就越来越难做,我也变得越来越笨拙宁愿只是抹走眼泪就算了,决定安慰的方法对我的运作简直是一种机械式的酷刑。??

        幸好他似乎不讨厌那麽笨拙的我,小孩们也是。

        但是这次我不想单纯只抹去他的眼泪,我希望他快乐,这个愿意和灌注到我核心深处的命令并不违和。

        於是我抬起他的头,用比手指更笨拙的方法轻轻吻上他。

        他似乎愣住了,这个反应让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正确。

        吻、拥抱、身体接触在我的资料库里是让人类感到舒适的最好方法,也是安慰人的方法之一。所以在吻过他以後我重新拥抱了他,让他把头靠在我的肩上,尽量轻柔地抚摸他的头发。

        “虽然我不是人类,我无法达到你的期望,”我感到一阵挫败,带着莫名其妙难受的感觉询问他:“但我会一直陪着你,没有人来你会寂寞的话,我也会一直在这里。如果是因为没有人食用你种植的作物,我也一起进食吧好吗?”

        接着我补上一个必要前提:“不过首先你要先为我

        装一个有机物储存装置。”

        无法判断他哭泣的原因的我真是太差劲了。

        无法选择最适合安慰的方法的我也很差劲。

        所以我只能列出可能触动他哭泣的关键词,希望用有限的条件来解决。,

        这麽差劲的我不知道会令他多失望。??

        这样想着,我却看见他露出了笑容,明明还在哭泣却同时在笑。

        “谢谢你。”

        无法理解,但是我觉得那个景象很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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