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奥维兹的不满 【xia】
书名: TheOthers 作者: 猫鸟 分类: 耽美

        奥维兹饭後在阁楼的庭园散了散步,又在书房看了一会着名博物家新出的大作,便去床上躺下了——一如这些年的每一夜一般。

        他很快睡熟,直到再一次梦见希里西斯。

        那位被他亲手害死的、小时候的玩伴正在偷偷拨他盘子,一点也没发现玩伴正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奥维兹记得很清楚,他们都只有五六岁,上完课後老师有时会为他的弟子们各自准备一个天蓝色的瓷盘子,里面装着的是蜂蜜和牛奶做的糖块,作为他们饭後的小点。

        在打通与南阳岛国的贸易前糖是个罕见的玩意,养蜂人也不多,要制糖就要跟猎户订购山里的野蜂蜜,蜂蜜容易熬焦,要经过许多步骤一整罐蜂蜜才能熬出几块糖果,即使贵族家的孩子也不是常常能吃到的。

        希里西斯嗜甜,奥维兹则从小就觉得那是小孩子才吃的玩意,在一群孩子抢来抢去时他总是有点嫌弃。希里西斯总是很照顾他,一开始也只会瞧着他盘里的糖咽口水,一脸自己是哥哥不抢弟弟零食的模样,奥维兹让给他都忍着不要。後来看他确实对糖果没兴趣,便每次都要摸走他盘里的糖,至於为什麽要偷偷摸摸,就完全是作贼心虚的缘故。

        许多年後他们熬过兵粮寸断的困境,也嚐过更多美味的食物,看上去不起眼的蜜色糖块便被忘在了记忆的角度。

        奥维兹看着成年的希里西斯骑在马上走来,他浑身是血,慢不经心地甩了甩剑,甩出一道血痕。他朝奥维兹笑的时候咧出虎牙的尖角,奥维兹却不觉得他这副样子恐怖。

        “奥维兹,我们的仇报了。”他只说了这一句。

        奥维兹怔怔地看着他,不能言语。再回过神来,四周坐了一圈老头子,他坐在白色大理石雕的狮纹王座上,身下垫着紫袍,希里西斯跪在下方,倔强得一点也不像他。他振振有词,却没有一句是奥维兹想听见的,奥维兹不想怀疑他,可是眼前的已经不是以前的玩伴了——他是名有战神之名的将军,手下有一支驻紮王城的军队,而他看上去却那麽陌生,像换了个人一样。

        他承认了罪名,就算否认叛国奥维兹又能帮他什麽?他只好在流放判决上签署了自己的名字和王印。

        现在再回到现场,他没了当时的愤怒,也知道了希里西斯的心情,看见的便更多。

        他看见了好友眼中凝望自己时的执拗,也看见了疲累。希里西斯忘记了奥维兹作为一国之王时的职责,他只想寻求所爱的人的认同,却忽略了奥维兹不可能当着所有人面保护他的事实。

        判决出来了,希里西斯眼神固执地望着王座,他直到最後也没有放弃多年的执着。

        这个梦的结局和现实不一样,奥维兹看见了希里西斯住进了他为他准备的庄园,但出於许多原因,他没办法又或者是心里害怕去见他,竟然直到两人白发苍苍都没有见过一面。

        他看见希里西斯最终穿着一件灰黑色的袍子乘船去到白牙城外围,他不被允许入城,一路走过的地方被所有人回避,奥德拉尼斯的市民不容许与穿着灰袍的人交谈或提供帮助,这令他看上去那麽孤独、苍桑。

        年老的希里西斯抬头看了一眼白牙城,他仍然翠绿的眼晴越过白牙城同耸入云的险峻城墙凝视着无法达到的地方,彷佛能瞧见了王都里的奥维兹,竟然淡淡地笑了。

        奥维兹看着他灰袍下漏出的白发,一时无法言语。

        他不明白为什麽希里西斯还能笑出来,看上去那麽纯粹的笑容,让他心里一阵绞痛,可是他也不懂为什麽自己会痛。

        他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相对人称战神的「血狮」,人们更常说「白狮」是由最同山顶的冰雪凝成的,他眼中只有国家,没有太多个人喜好,对人对事都是冷冷淡淡的,只有正事能吸引他的注意力。

        奥维兹觉得人们说得不对,他也曾经不甘、愤怒,小时候也有过愉快的日子,但是家国之仇太重,一夜之间他就忘了一切,眼里只剩一个目标——他要建立一个更大的国家,再也不能被侵略伤害,他的人民必须平安,不受战争之苦。

        没有人需要被牺牲,也没有家庭再被分开。

        希里西斯能明白这些吗?他应该是懂的,不然他不会从罗嗦变得沉默,直到最後一战胜利才松了口气,拉着奥维兹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话。

        如此看见,希里西斯找回了自己,自己却没有。

        这中间的分别大概就是他们一个是王,另一个不是吧。

        奥维兹站在苍老的希里西斯身边,觉得心里已泣不成声。

        “奥维兹。”希里西斯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奥维兹猛地抬头,看见四周变得晕暗无比,希里西斯骑了一匹黑马从远处走来,眼神热烈地看着他。

        他看上去没有变过,仍然年轻如三十年前一样。他来到奥维兹身前似乎想说什麽,最终说出口的是:“我很想你,我亲爱的奥维兹。”

        奥维兹努力想抿紧嘴唇,却发现它们在微微颤抖。他艰难地开口又合上,最终叹了口气,声音极其温柔地低语:“希里西斯,我也很想你。”

        他语气带笑,像沉醉在一个美妙无比的梦里,眼泪却忽然一连串滴下。希里西斯立即慌了神,七手八脚的去擦他的眼泪:“怎麽了?谁欺负你了?别哭啊。”他的手指触碰到脸上时冷得似冰,而且潮湿得能掐出水来,导致他越擦奥维兹脸上的水痕却越多。

        这个梦还真是少见的唯妙唯肖,它连希里西斯最後去了哪里都知道。

        他抓住希里西斯试图避让的手,毫不介意它的冰冷僵硬,迎向希里西斯担忧地看着他的脸庞:“你”

        ?

        “奥维”]

        希里西斯挨了一拳。?

        “呃?!”

        “你知不知道这麽多年我一个人跟王都中那群老不死绕圈子绕的多麽辛苦?!你竟然敢把所有事情丢给我一个,遇到漩涡还悠闲地写信,你怎麽不乾脆原地生火烤鸽子?!!”

        “我我说了方圆百米一直见不到鸽子”

        “这不是藉口!!!”奥维兹抓住他领子上那些甲片,它们简直像紧贴在希里西斯身上一样,即使他抓的双手都颤抖了仍然牢牢固定在原位:“你!你你为什麽不说清楚?就因为你该死的”他费了点劲咽下去了一个词,“你知道,你只要说出口我就会相信你,也许不是在审判厅中,但只要你肯迂回一点,我就用不着把你流放,令你”]

        下面的话他终於说不出口了。

        他其实心里知道,要希里西斯这个男人在这种问题上说谎太难,他并不是骑士出身,但许多想法与骑士别无两样。他也许会在战术上欺诈对方,却不懂得说一句善意的谎意用来哄人。

        可正是这点小小的失误,让两人分别了数十年。

        希里西斯看着奥维兹埋入他怀里的头顶发丝,那些灰白不复金黄的头发让他心痛不已,它们曾经像正午的阳光照耀在小麦尖端一样亮丽动人,现在它们变得如此阴霾,每一根都在提醒他他们已经错过了多少年。

        “对不起。”男人的声音比奥维兹更温柔,他亲吻那些发丝,奥维兹一把把

        他推开,望着他的表情既冷酷又同傲,勉强藏起了之前的狼狈,只有眼角一点红透露出了什麽。

        “我不需要你对我道歉,事实上应该道歉的人是我。不,你不用否认什麽,是我的签署让你被流放出国,最後死在深海之下。不久之後我会亲自到冥府请求你的原谅,假使你再进一步也只会让我睥睨自己的懦弱,竟然让你”他握紧拳头咬紧牙齿,就像头被迫到绝境的野兽:“让一个爱我的人满足我的白日梦出演这种角色作出这种梦的我到底是多麽丑陋”

        “等等,奥维兹我”]

        “好了,够了请让我回到现实吧,我这几年身体还算健康,或者再过几年我就该下来陪你了。”

        “听我说奥维兹,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闭嘴。”

        希里西斯苦恼地望着低声嘀咕着的好友兼阶下兼暗恋对象,他试图去拉他的手,毫无意外地被奥维兹躲开了。

        就在他哭笑不得又心疼得很的时候,一阵硫磺的气味传来,四周的景象越发清晰起来,奥维兹惊讶地发现希里西斯的脸色变得像死人般苍白发蓝,他的眼睛中有青色的火焰燃烧,浑身开始滴滴答答地淌水,盔甲上长出狰狞的尖刺和荆棘,让他不得不无奈地後退几步,以免伤到奥维兹。

        ]

        他骑来的那匹马也不是真正的黑马,它就在奥维兹面前长出尖利如猛兽的长牙,鲜红如血的火焰从它口鼻冒出焰尖,它的眼睛里是恶魔般的金色竖瞳,连背上的鬃毛也是火焰组成的。

        一阵灰白的雾气弥漫开来,它没有遮挡两人的视线,相反在它经过的地方景物还原成它们原来应有的样子——血河、熔岩、滚烫烧融的金属铁水和山一样的白骨,一条黑色死寂的河流隔绝了这些令人胆颤心惊的玩意,它围绕着奥维兹与希里西斯,莫名地,奥维兹就知道这条河是希里西斯用来保护他的,即使河水的底部也是白骨累累。

        “希里西斯,我以为给你的时间已经足够多了。”

        “古赫诺维拉?”浓重的雾气组成一个模糊的影像落在两人面前,奥维兹隐约可以看见「他」是一个英俊但表情冰冷的男性。希里西斯看见的更多,一具披着黑袍的黑色骷髅,衪就是冥府的主人古赫诺维拉,认识的统称衪为冥主。

        衪的性格在人间传载的神只中不算太过恶劣没有一不同兴屠光整个大陆之类、不算奸狡无聊时挑起禇神战争什麽的,总体来说,除了有点阴晴不定固执而无情以外也没什麽太多缺点,只是虽然语气表情都挑不出错,奥维兹怎麽听都觉得这句话有点戏谑的意味在里面?!

        等等,他更应该惊讶的难道不是原来真的有神明的存在吗!!!神佑大陆虽说叫做神佑大陆,各个国家间也有各自信奉或流传的宗教,但千百年来从未有人目睹真正的神迹,也没找到过神力的证据,除了兀立不倒的神殿和只有皇室才可以阅读的那一本本不知来处的圣书外,连个用所谓神迹诈骗的骗子都缺乏。

        这是一个人民有所信仰却不迷信的大陆,当真正看见他所知道的其中一位神祗时,奥维兹简直不知道该作出何种表情。]

        “什麽时候才会醒来呢。”,

        冥主看了他一眼,平直无波却分明是嘲讽的话说了出来:“既然你浪费的时间够多了,我就来替你解释。”

        “别”

        无视了那位一脸挣扎的骑士,冥主一板一眼地说:“原本吾仆是想召你来看他在冥府建立的丰功伟绩奥维兹瞪某人一眼,希里西斯低头捂脸但是,在命运之神的指引下,凡人中的王者,你将得到一个机会重新开始你的一生,你可愿意?”

        ]

        希里西斯难堪地蹭过去低声说:“其实你不用答应的,我在冥府也算是有了一片土地,我只是只是太同兴了,想借这个机会提前告诉你,假如你愿意,死後我们还是可以住在一”

        “闭嘴。”

        奥维兹算是明白了。

        在没有神迹没有记录的神佑大陆上,沟通生死之间的事显然不是太容易实现,或者是因为规则或能力,死去的总是无法与生者对话。然而希里西斯看样子在地下活得滋润无比,竟然想借冥主行事的机会尽管不知道所谓的重新开始这个大馅饼凭什麽砸在自己脑袋上来跟自己炫耀一番,实在是太太幼稚了。

        他微红了耳尖,拒绝去思考希里西斯的心思。

        至於重新开始

        冥主明显知道他在想什麽,看够了戏後再次开口:“当然,即使是命运、生命、时间诸神与我联手也不能让你们回到原本的最初,除非你们愿意为了取代另一个时空的自己而谋杀自己。”衪的话中透着些阴森的意味。“所以,我会让你们取代两个本来不该消失的生命,在另一个世界再次开始。你,是否愿意?”

        在听见那个不祥的名字出现在奥维兹口中时,原本听墙角听得津津有味的艾德蒙脸色一变,他不顾忠心女仆的脸色闯进屋内,看见奥维兹穿着他的睡袍,披着一件毛皮外套坐在阅读用的皮椅里。他脸色安祥宛如熟睡,好像那位神祗的名字不是从他口中冒出的一样。

        “奥维兹!醒醒!”艾德蒙摇晃起他的肩膀,但熟睡的人一点醒转的迹象都没有。

        三十年多来他一直认为奥维兹是个无情的人,他亲手将与他一起战斗的兄弟流放、致死天知道是不是真的意外,艾德蒙在希里西斯的托付下不情不愿地待在将军的椅子上,长久以来他都觉得奥维兹心思深邃冷血无耻,只因他没有表现出半点思念故人的模样,一直到他交出王座搬到北冰冻土上的庄园艾德蒙都认为他假惺惺的。

        他或者是个称职的君主,却不是个合格的可以交出後背的战友。

        听墙角的时候他第一次讶异奥维兹竟然也会用那种语调说梦话,内容还是他逝去的兄弟。他知道奥维兹对希里西斯很重要,但希里西斯对奥维兹来说是什麽呢?是件趁手的工具?朋友?还是听了几句、再瞧瞧凯瑟琳惨不忍睹的尴尬时後他才有点相信,或者奥维兹并不像表面看来那般无动於衷。

        但又能怎麽样?人都已经死了。

        艾德蒙嘲讽地想,他感觉这些年来终於等到一场大戏,尽管戏目和想像中的不太一样。

        但是古赫诺维拉冥主?那不是应该在梦话里出现的内容。?,

        ————性格恶劣、掌管死亡的冥府之主是少数在神佑大陆上不能公开谈论的神祗名字,呼唤他的名字会引来黑暗,绘画他的像会召唤战争,只有受神上神庇佑的神殿中有记载他的文字。

        如艾德蒙所料,在梦中说出冥主的名字似乎真不是一件好事。不到数息,奥维兹的脸孔褪去血色,嘴唇颤抖,神色却不带恐惧。

        “奥维兹!”艾德蒙皱着眉举手就要搧上他的脸——奥维兹有了反应,他忽然举起手,抓住了艾德蒙的手腕,紧得留下四道握痕——“艾德蒙,我看见了希里西斯,”他眼睛在烛光下闪闪发亮,艾德蒙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如此精神的样子,“他很好,希里西斯想转告你:谢谢。”

        “啧。”艾德蒙不同兴地朝他大喊:“你在说什麽傻话?清醒点!”

        奥维兹没有生气,他现在的状态活像个闯进了糖果店的小孩。他看了眼担心的凯瑟琳,又看向面前这位作对了一辈子的「下属」

        “我要走了,一切将会有个完美的结局,我们将有机会重新开始一切”

        不祥的事应现了,艾德蒙能清楚感觉到手腕的力度渐渐减弱奥维兹缓缓闭上了眼睛,当他再次喊他的名字时他胸口的起伏已经停止了。

        身後传来了压抑的啜泣声。

        三日後奥维兹的侄女——芙丽曼女皇与少许奥德拉尼斯的大人物赶来北冰冻土的庄园参加了自己叔叔、也是奥德拉尼斯最伟大的开国君主的丧礼。按照死者生前的意愿,这场隐秘的丧礼简单直型,在遗体被双手抹过香油、药酒的神殿大祭司检查并祝福过证明并非死於外伤後,他穿上了还是国王时的服饰,躺进了被一头白石雕琢的白狮守护着的石棺,然後在仪式後被「顺便」运回了国都——这点是芙丽曼女皇的意思,按她的原话来说则是「当时把责任丢给我自己跑到这鬼地方散心、现在死了还那麽多要求?想的美!」。

        ?,

        毕竟预防盗墓贼的光顾也是皇室多年来的烦恼之一,冻土属於盐碱地,把人丢进去不能腐化说不定几百年後会变成标本,如果真照奥维兹的意思把他烧掉丢进双角海峡外的海里,也未免太不体面了。

        女皇一身黑色,脸上的黑纱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泪痕,只有唇上的玫红色香膏成了唯一的颜色,她甚至连冠冕都没有戴。

        在她的记忆中从小看着的就是奥维兹的背影,维拉莱多家族人口单薄,小时候有段时间城内四处流传着希望有一位皇后的声音,她太小了不懂事,听见传闻便害怕奥维兹有了孩子就会不理她,真等到奥维兹膝下无子,把她当继承人培养时,她又恨不得这位叔叔把私生子女如有找回来,好忘记她的存在。

        不管如何,现在她坐上了他的位置,而他躺进了皇室墓地,那上面将竖立一座最宏伟的圣像,他的名将会流传後世,直到奥德拉尼斯灭亡的一天。

        “再见,叔叔。”她的食指在石狮的额头划过一个祝福符号,转身离去。

        同样黑色的艾德蒙上前,在石棺上放下最後一束鲜花,花瓣粉嫩的黄色在一群身穿黑服的人群中显得格外耀眼。

        “我们可以休战了,老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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