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

        《你就不要想起我》

        -25

        她拿在手上，目光却没有离开夏炽，“刚刚在门口，小逾还要为了你跟我断绝关系，我想，究竟是你魅力太大，还是我这个当妈的太过失败。转念一想，又或许是你太会魅惑人心，让他蒙蔽了双眼吧，你做过的事，无论想怎么躲，怎么藏，都是事实。小逾单纯，就算你能瞒过他，骗过他，但你骗不过我。”

        “我没有骗过他。”夏炽眼眶微红，转过头来看向露林，“从来没有。”

        “是吗？”露林语气轻佻。

        “你还想干什么，我说过不管夏炽做过什么，我都愿意用一辈子陪着他，更何况他什么都没做。”秦昭逾站在两人中间，目光却犹豫着落在露林手中的两张照片上，他隐约看见了那上面是夏炽，却又不敢仔细看清楚那上面究竟是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相信，有那么一瞬间，他居然动摇了。

        露林察觉到他细微的反应，抿唇轻笑，抬手把照片扔到床上，声音平淡：“那你自己看看吧，他到底值不值得，到底是不是你说的那样。”

        秦昭逾和夏炽的目光同时落在照片上，秦昭逾目光忽然淡下来，而夏炽身子一僵。

        照片上是夏炽。

        他袒露着洁白的胸膛，胸前两点粉红色突起来，双腿紧紧的夹着，两腿之间那处顶起的很同，内裤被打的湿润。另一张是夏炽张开嘴巴，眯起眼睛来，腰间覆着暗红色的手印。那目光和神态，分明就是在人身下发情般诱惑动人。

        秦昭逾见过无数次，也为之心动过无数次，那都是真实的夏炽在他身子下面暧昧的说叫他进来，叫他快一点，可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在照片上，别人的床上，看到这幅情景。

        刚刚信誓旦旦，嘴上说着爱他一辈子陪他一辈子的秦昭逾动摇了。

        夏炽颤抖着拿起那两张照片，眼泪毫无征兆啪嗒啪嗒掉下来，那是他最不愿意回忆的过去，他难过的几乎要说不出话，好不容易调整好情绪，一开口却是带着哭腔，他问露林。

        “你怎么会有？”

        她把信封放在床上，面无表情，“你自己做的事，真以为能瞒一辈子。”

        秦昭逾看到照片后半晌没说话，他从口袋里掏出烟，手抖的厉害，一根烟点了三四次都没有点燃，他神情露出许久未见的烦躁，甩了甩手才偏着头点燃那根烟。他吸了两口，没有说话。

        夏炽从被子里爬出来，哭着说，“秦昭逾，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伸手去抓秦昭逾，却被他稍稍躲了一下，没有碰到。夏炽的手悬在空中，许久才放下，他不甘心又抬了抬手，但秦昭逾没有动。

        “我什么都没有想。”秦昭逾低声说。

        夏炽目光中刚刚露出一点期待，又听见秦昭逾说：“但照片不会骗我。”

        “你说什么？”

        秦昭逾又不说话了。

        他不是不想说，只是不知道要说什么，他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他从认识夏炽起，就知道，总有些事是隐藏在他们之间的炸弹，他以为时间久了这些可以被尘封起来，两人完好无损的在一起生活，没想到却在这个时候爆炸了。

        他只觉得这是在撕开他血淋淋的伤口让他难受的无法呼吸，却没想到这也同样是在夏炽的伤口上撒盐。

        秦昭逾吸完一只烟，看见夏炽正在床上费力的想要把手上那只卡地亚的手镯摘下来，他边崩溃的哭边用力向下扯，纤细白皙的手腕留下一片红。秦昭逾没拦着他也没说话，他缓缓的从钱包里拿出一个小而精致的螺丝刀走到夏炽的面前，扶着他的手腕，一圈一圈的把手镯拧下来。

        秦昭逾动作很慢很慢，甚至比当初给他戴手镯的时候还要慢，就像时间静止般，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做，但是身体不由自主。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夏炽，也不知道怎么安慰自己，他看见夏炽那样难过，却什么解释也不想听。

        手镯被拧下来，秦昭逾没接住，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谁也没有去捡。夏炽觉得自己的心随着那一声响彻底的碎了，碎成一千块一万块，最后变成了灰，在一声叹息中彻底被风吹散了，融进空气中细小的浮沉，再也粘不住。

        夏炽看着手腕空空的，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深红而狰狞的印记，他忽然笑了，笑的和当初秦昭逾在他耳边说爱他，说跟他在一起一辈子那样甜，好似发自内心的解脱一般。

        他甚至没有皱眉，嘴角扬起来，他把戒指也摘下，又解开了脖子上那根他戴了很多年很多年的护身符，他把过去的，现在的，记忆中全部的秦昭逾，全都摘下了。

        “秦昭逾，我知道你从来都没相信我，因为遇见你是在床上，因为我有目的，因为我爱的不单纯，我不怪你，也不后悔。”

        “我唯一难过的就是，当初明明知道能和你拥有最平凡庸俗的幸福是一件成功率很低的事，但还是忍不住试一次，我抱着满腔热血，所有希望，却还是被一盆又一盆的冷水浇灭，被货真价实的失望一次又一次的击败。我痛死了，这种痛比任何肉体上的伤害都要痛，比在你身下哭，比脸上的伤口都要痛。”

        “以前无论你怎么误会，怎么想，我都愿意留下来一遍一遍的解释，用行动告诉你我是爱你的，但是我现在没有力气了，我想睡觉，我不想醒过来了，我知道这是我一厢情愿，我也愿赌服输。我没有一点不甘心了，我做了全部的努力，但结果往往就是这样，我付出全部换来的一点感情，不如几张照片击败的更彻底。”

        夏炽轻轻笑了笑。

        “秦昭逾，你的人生光明磊落，不像我总是活在阴暗长满青苔潮湿的角落，你有完美的家庭，有那么多朋友，一会还会遇见爱你和你爱的人，下一次你一定不要再忘了，你定要好好珍惜。还有呀，你在床上一定要对他温柔一点，因为有时候真的很疼很疼，你也一定不要把他的尊严踩在脚底下，然后低着头道歉了，其实你不用道歉，我想爱你的人也一定会原谅你。”

        “我说过，不会有人像我这样爱你了，现在想想，也许是我错了，我给你的爱一点都不美好，以后的他一定乖巧又可爱，不会给你惹任何麻烦，如果你以后爱上别人，我希望他一定不要像我啊，那样万一被他知道了我的存在，他一定会难过的，我也会舍不得，因为我不知道你会不会还想念我。”

        “我希望你不要想我了，你忘掉我吧，这次忘记的彻底一点，我也不会再回来找你了。我就不告别了，也不跟你说再见了，我现在真的有些怕再见到你了。”

        “再见到你，我一定还会奋不顾身的选择爱你，就算头破血流，就算粉身碎骨，我还是会爱你。”

        夏炽没什么东西要拿，属于他的东西也全部都留下来，他穿好大衣，又蹲下身系鞋带，他很久没系鞋带了，以往都是秦昭逾蹲下来给他系好，他系了半天还是散开，后来干脆胡乱系了几个死结，塞进去，他站起身，离秦昭逾不到半米的距离，看了他一会儿，凑上去在秦昭逾嘴角轻轻亲了一下，还好这一次秦昭逾没有躲。

        他从秦昭逾的身边走过去了。

        终于有一次，不是秦昭逾先走了。

        秦昭逾没回头，舔了舔嘴角，上面的味道又苦又涩。

        秦昭逾攥着那个护身符，离开之前也再没看过露林一眼。

        他去公司把移民后续的手续办理完，去乔一鸣家昏天暗地的睡了两天。乔一鸣每次见他都知道又是因为夏炽的事惆怅了，只不过没想到这一次会这么严重，他听秦昭逾断断续续的讲了这些天发生的事，不知道说些什么来开导或是安慰他。

        他看秦昭逾这样难过，自己心里也不是滋味。

        他对秦昭逾说，你还是放不下他。

        “我想冷静几天。”秦昭逾吸了口烟，望向窗外，“其实我那天也没想让他走，我只是想不明白我自己，我那么爱他，为什么还会在意那些以前发生的事。”

        “不就是因为你爱他才会在意吗，有什么想不明白的，而且你也知道那是很久之前发生的事了，他跟你在一起后应该就没了，并且，你怎么知道不是有其他原因，这或许不是他心甘情愿。”乔一鸣继续说，“我知道每个男人都会十分在意自己喜欢的人有这种经历，但是你也知道夏炽他家里复杂，而且现在他除了你身边也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人了。”

        “我不对他这个人和你们之间的感情做任何评价，但是我只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爱他，他也爱你，你们对彼此的付出都不少，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我知道。”

        秦昭逾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眼睛亮了一下，他说：“我准备跟夏炽结婚了。”

        “什么时候？”

        “移民去挪威之后就结婚，那里可以领证，我前段时间一直在办这件事，我从没想过离开他，我想我们之间都冷静一下，或许更好。这不代表着我是跟他分手。”

        “但是他这么想吗？”乔一鸣有些担忧，若不是当初因为叶一渊是夏炽哥哥害得秦昭逾受伤这件事，他们是朋友的。其实那之后乔一鸣并不恨夏炽，只是他更偏向于秦昭逾，又加上露林说的那些话，于情于理他都站向了露林。

        “我不知道，但是我觉得他会等我。他没什么可去的地方，我能找到他。”

        看见秦昭逾提到夏炽，提到结婚时嘴角不自觉的上扬，乔一鸣终于松了口气。就算他是一个旁观者，这么多年，他还是希望秦昭逾和夏炽可以有一个好的结局。他从没见过秦昭逾对除了夏炽之外的任何人心动过，难过受伤又一次次重新憧憬过。他想上天有眼，就算是九九八十一难，就算是对两个人感情的种种考验，这一切也该结束了。

        秦昭逾做好认证材料后，填了资料，让乔一鸣做证婚人也填了一份上交人口局后等待回复。收到回复后联系了法院订时间准备仪式。没有人会拒绝秦昭逾的求婚，他想夏炽也一定不会拒绝。

        一切准备就绪，只要夏炽肯来，他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说不用做，他只要跟着自己，伸出手戴上戒指，点点头说’我愿意’，皆大欢喜。

        到那里，故事就终于有了一个美满的结局。

        秦昭逾给挪威使馆打了电话，联系好法院和时间地点后，正要打电话给夏炽，在片刻犹豫间忽然收到了夏炽的来电，秦昭逾心想，他们还真是心有灵犀，夏炽也愿意回来了。

        他们的感情经历了这么多，终于可以如愿以偿的对过去画上一个句号，开始向往人生的下一段旅程。

        这些天他在准备婚礼时一直在想，他究竟爱不爱夏炽。他做的这些，算是一时冲动还是深思熟虑，他不愿追溯过去是想忘掉，还是不在意，后来秦昭逾想了很久，他站在窗台前望着月朗星稀的夜空，他想，他是爱夏炽的，但是很多事情固然没有一个答案，那些曾经在生活中冲冲撞撞还毫无结果的，他愿意和夏炽一同寻求答案。

        他接通电话，对面的声音很杂，似乎还有轻微的摩擦声，秦昭逾微微蹙眉，轻声问。

        “怎么了？”

        “秦昭逾，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秦昭逾办完手续开车路过学校时回了趟学校，他不是想再记起什么找到什么，只是想看看那些夏炽

        和他走过不复存在的痕迹，此时此刻他正倚在栏杆上看篮球场上的中学生们打球。

        “你爱过我吗？从你认得我开始，你有没有爱过我？”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不短了，夏炽还是第一次问他这个问题，秦昭逾不知怎的，忽然想跟他开个玩笑，秦昭逾想了想没回答，问他，你在哪？我去找你，当面告诉你。

        “你现在说吧，我想听。”听筒那边有风吹呼啸而过的声音，很清晰，秦昭逾心里咯噔一下，他曾做过一个梦，夏炽退到悬崖边上，他掉下去的时候也是这样的风声。秦昭逾安慰自己别乱想，嘴上却没忍住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问了句。

        “怎么有风声，你不是在跳崖吧？”

        “呸，你乱讲什么。”夏炽似乎轻笑一声，但很模糊，秦昭逾这才安心些。

        “我来找你。”

        “秦昭逾，你不愿意说的话，那我说，我爱你。再遇见，我还是会爱你。下辈子再也遇见，也还是爱你。”

        “但是这一生，你就不要想起我了。”

        “你什么意思？”

        秦昭逾怔神，他还想再问什么，夏炽却挂断了电话，秦昭逾简直莫名其妙，夏炽找他来难道不是要回到他身边在一起吗，他准备了这么多难道是想听他说这句’不要想起我’吗？他心里久久无法平复，再打回去却已经

        关机了。

        秦昭逾一根接一根的抽烟，他给夏炽发了很多消息，甚至把移民手续的事告诉他，如果他想，就回来找自己。

        他怎么可能不回来呢，他那么爱我。秦昭逾痴痴的想，就算有一天真的会分开，那也一定不是夏炽选择离开，更何况，他从没说不要他。

        他等了一天，也再没有等到夏炽的回复。

        第二天下午，秦昭逾终于接到夏炽打来的电话，他有些难以抑制的兴奋接通，对面却不是他的声音，秦昭逾觉得熟悉，却想不起来是谁。

        “你是秦昭逾吗？”

        “我是。”

        “我是夏炽的哥哥。”

        秦昭逾听到这句话心中警铃大作，脑海里关于为数不多夏炽和他不堪的记忆片段零零散散的浮现出来，他不知道他来找自己什么事，两边都沉默了一会儿，对面平静的说。

        “你要不要来参加夏炽的葬礼。”

        -终：

        坐在车里，窗外的小雨终于变成暴雨，雨点噼里啪啦砸在车顶，秦昭逾把音量开到最大，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他想，不如也让他就这么死了，也许还能追上夏炽。

        夏炽说过那么多次他要死掉了，可是这一次偏偏什么都没说，秦昭逾很后悔，他为什么没有痛快的跟他在最后说一句，我爱你。

        他捏着那个小小的护身符，感觉上面似乎还带着夏炽的体温和他香甜的味道，秦昭逾笑笑，他不敢去想，他再也见不到夏炽了，在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再也等不来这样一个

        人。

        他晃着脚丫，细瘦的双腿，含泪无辜的双眸，轻声叫他名字，那样的真实再也不复存在。

        他还想在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回忆一下关于夏炽的过去，却有那么一瞬间几乎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夏炽的模样在大雨中变得模糊，秦昭逾大脑放空的怔了一会儿呆呆的望着昏暗一片的天空。

        他看着街上人来人往，有父母抱着孩子快步从雨中穿过；有年轻的情侣共撑一把雨伞，男生的肩膀被淋湿了一大片；还有几个人在一把伞里打闹抢来抢去，最后都站进雨中；还有一个瘦弱的身影站在很远的商店门口，孤零零的在那里躲雨。

        秦昭逾觉得压抑，这里的任何一份感情都不属于他，大概也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这儿还有一个失去了自己最爱的男人刚刚参加了他的葬礼。

        他望着人来人往的街衢灯火通明，忽然把脸埋进手心里，再也抑制不住的哭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