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天气没有明显转暖,不过走在路上可以感觉到风不再像之前那般刺骨了。晴朗的日子也多了起来。自上次在校门外的争执后,两人就没再见过面。鲨鱼还是会在通讯软件上跟齐修说说话,发发有趣的新闻之类的,似乎二人之间没事发生过。齐修的回复有时只有一个“哦”,有时却打出很长一段文字。他也学会了自说自话,不管对方有无兴趣读下去。
各科老师都嘱咐学生们准备好应对下个月的二模。教室后方黑板上的“距同考还有天”倒计时的数字早已从三位减为两位。齐修的虚无感愈发强烈起来。他甚至在上课的时候都有想扔下书夺门而去的冲动。幸好他向来都是思想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想法也仅仅止于想法。
另一方面,他养成了每周五晚自习后都去采贝码头闲逛的习惯。只是他自从那次在海滩上撞见鲨鱼和刘萍萍接吻后,就再没靠近过海边。
有一晚他经过酒吧街时迎面遇到了白飞。对方也是独自一人。
他还在犹豫是要打招呼还是装作没看见时,白飞主动走了过来,很友好地向他搭话:“,一个人出来玩吗?”
“啊,你好”齐修有些紧张,“就是出来走走。”
“你最近都没跟鲨鱼一起了吗?我去过他家几次,都没见到你来诶。”白飞笑呵呵地问。
“呃,我跟他其实也不算很熟没有很常见面。”齐修说。
“噢,这样啊。”白飞不在意地耸耸肩。
齐修突然大着胆子问了一句:“话说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说起来我还真不知道呢。你叫什么名字?”白飞倒是一点也不尴尬。这种大大咧咧的交际态度让齐修想起鲨鱼。
“我叫齐修。”
“那你又知道我叫什么吗?”白飞笑着反问。
“我当然知道,你是白飞。看我校服就知道,我也是一中的,比你小一届,你——以前在学校一直是个知名人士。”齐修老实说。
“哦?”白飞闻言明显有些惊讶:“我有这么有名吗?”
“有的,大家都说你是校草。”齐修告诉他。
白飞大笑起来。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自然地搭上齐修的背,冲着身旁的酒吧对他说:“我们进去坐坐吧。”
“这——我还未满十八,不能进的吧”齐修连忙推脱道。
“不用担心的啦,这里根本没人管的。”白飞看起来很纤细,勾在他身上的胳膊却很有力度,不容分说地把他架进了店内。齐修甚至连门外的招牌都没看清,只见到英文“”的彩灯从眼前一闪而过。
店内的氛围没有他想象中那么乱。灯光不算太暗,也没有震耳欲聋的音乐声,虽然人声嘈杂,却也不影响同桌的人交流。白飞把他带到临窗一个背对其他桌的卡座里,说自己先去买两瓶饮料来,叫他稍等一下,然后随手摘下挂在自己脖子上的无线耳机套在他头上。
齐修不解他的举动。他是想让自己先听听他耳机里放的歌还是什么的吗?可凝神倾听了半天,也没听到耳机里有声音发出。只感觉到这耳机隔音效果是挺不错的,整个世界一下子安静了不少。这让齐修觉得很放松。他舒展身体,觉得身下的座椅软绵绵的,令人愉快。
白飞拎着两瓶东西回来了,他在齐修身边坐下,把一瓶明显是某种酒的瓶子放在自己面前,将另一瓶递给齐修:“喏,给你的,未成年人。”
齐修还带着耳机,白飞的声音传到耳里都有些模糊。他定睛一看,是瓶维他奶,忍不住笑了出来。他接过来喝了一口。
白飞没有把耳机从他头上摘下来,只是一边喝自己那瓶酒,一边笑眯眯地看着他。
齐修看到他指了指耳机说了什么,嘴型好像是在问自己“好听吗”。他本想告诉对方“根本听不到什么”,却说不出话来。
眼前白飞的脸有些模糊。窗外闪烁的霓虹灯的光晕似乎变大了。在朦胧的七彩光晕中,齐修只觉得自己的脑子轻飘飘的,身体也轻飘飘的,什么都不用去想,长久以来一直积压在心头的对未来的不确定和虚无感也都消失了。手中的维他奶瓶消失了,再后来就连身边的白飞也消失了。在光的世界里只剩下自己的意识化成无限粒子,四下漫游。
突然有一只手把耳机从他头上拽掉了。他一下子从那个世界跌回了现实。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见鲨鱼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不轻不重地给了他一巴掌:“你给我醒醒!”
体验过无上的愉悦,突然又重新面对眼前的生活,这落差太大了。剧烈的眩晕感在脑中盘旋,他猫下身去,干呕起来。
等他缓过劲,只见身边围着一帮面色不善的年轻男子,鲨鱼正把白飞按倒在卡座上,双手死死地扼住他的脖子,嘴里还在骂着脏话。白飞憋得满脸通红,连呼救都叫不出来。
他急忙扑上去,试图掰开鲨鱼的手。
“你滚一边去!”鲨鱼怒气冲冲地甩开他。他跌坐在卡座上,十分惊恐,喉头却紧巴巴的,似乎忘记了怎么说话。
有人劝道:“大哥,别在这里打起来,影响他们生意”
“妈的,”鲨鱼松开手,对手下人说:“把他拖到后巷去,换个地方算账!”然后自己一把扯起还瘫在座位上的齐修:“你跟着我!”
酒吧经理见状连忙去开后门,一帮人在其他宾客惊疑的目光中连拉带拽地把白飞和齐修带到了酒吧街后方那条各店用于暂时堆放垃圾的肮脏暗巷。
夜晚的冷空气让齐修逐渐恢复了理智。白飞在几个人一顿拳打脚踢后惨兮兮地倒在地上。
“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从来不碰那玩意,你他妈不但在我的地盘上倒腾它,现在还拉我朋友下水,你嫌命长是吧!”鲨鱼冲白飞怒吼道。
这是齐修头一回见到他发火的样子。印象中他一直是一张笑脸。就连上次两人争吵时他也不曾用这么可怕的声音说话。
白飞被揍得鼻青脸肿,却诡异地嘿嘿笑起来:“都不是好东西,你装什么清同?他是你朋友,也是我朋友嘛,朋友之间有好玩的当然要分享——”
“分享你妈了个!”鲨鱼冲着他的肚子就是一脚。
白飞发出一声惨叫,似乎痛得厉害。
“你给他听了几次了?说!”鲨鱼蹲下身去拎起白飞的衣襟摇晃。
“就刚才那一次”白飞口齿不清地说。
“去你妈的,你以后别再让我看到你。不然见你一次打你一次!不怕死的你就来试试。”鲨鱼把他摔回地上,撂下一句狠话,又吩咐小弟们:“你们先去巡其他场吧,我得带这家伙去清醒一下。”说完就扯着齐修往灯火通明处走。
齐修回头见白飞还躺在地上呻吟,想去扶他起来,却被鲨鱼铁钳般的手拽着没法往后退。
“你等下、他还——”
“还个屁!先担心你自己吧!”鲨鱼用力扯了他一把,力道之大让他怀疑自己的肩膀都被扯脱臼了。
“你你要带我去哪!”
“去我家。”鲨鱼把他拉出了后巷,来到一辆摩托车前。他发动
车子跨了上去,叫齐修坐到后座。“快点坐好扶住我!”
齐修被刚才的事吓得不轻,只好听命照做。他刚坐定,摩托车就风驰电掣般飞驰出去。
车在鲨鱼那套老公寓楼下停了下来。齐修脚一沾地,只觉眼冒金星,蹲下来又是一阵干呕。
“你还行不行了?不行的话我就抱你上楼。”鲨鱼见状很是担心,语气也没方才那么凶了。
“别——不用我自己能走”齐修连忙拒绝他的提议,但还是得由他搀着一脚深一脚浅地爬上楼梯。
鲨鱼把门打开,齐修一进门就往洗手间冲去。他对着马桶蹲了很久,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鲨鱼突然从外面打开门,把毛巾和一包一次性内裤扔给他:“你就接着洗个澡暖和暖和吧。牙刷牙膏洗漱台上有副新的,你直接用。”说完就反手关上了门。
齐修见这些盥洗用品准备周全,猜测大概他这大概经常有人借宿。
草草洗了个澡,齐修感觉精神好了些,不过脑子好像还是没法进行复杂的思考。他光溜溜的只穿着内裤就走出来,鲨鱼见状赶紧拿了条毛毯来扔到他身上:“快点披上!”
齐修机械地裹上毯子,呆呆地跟着鲨鱼走进卧室。
卧室里的空调开着暖风,齐修茫然地站在屋子中央。
鲨鱼推他一把:“上去躺着吧。”他便听话地躺上床去。鲨鱼拉过一旁的椅子在床边坐了下来。
“我我是怎么了?”齐修傻乎乎地问道。
“你可真行,这么大人了一点防备心都没有!”鲨鱼见他一脸呆相,忍不住又骂道:“白飞给你耳机你就听啊?幸亏我在酒吧外头看见靠窗那人好像是你,如果我今天没发现,你以后说不定就废了!”
“什么废了?我怎么就废了?跟耳机有什么关系?”齐修听不懂。
“那就是种精神毒品。那个耳机里只会放一种音波,一般的录音录不到,外放也听不见,只有用特定的耳机才能听到。听一次两次可能还没什么,听多了就会觉得很爽,会上瘾,上瘾了就戒不掉的。原理跟毒品是一样的,只是这个东西表面上不会对身体造成什么伤害,所以现在很多人乐意玩。”鲨鱼解释道。
“这——怎么会”齐修感到十分震惊,“那白飞他——”
“我早知道他在听那玩意。只是我本来跟他交情也不深,只要他不在我地盘上乱来,我也犯不上理他。没想到他真不是个东西,才见过你几面啊就想拉你下水了。”鲨鱼咬牙切齿地说。“你以后别随便接人家给的东西,防人之心不可无知不知道!”
齐修委屈道:“我哪知道如今连耳机都成危险品了”他又想起白飞,连忙问:“你刚才说这个东西不会对身体造成伤害,那上瘾的人除了听这个音波上瘾,还会有什么影响吗?”
“毒品哪会没影响啊朋友。”鲨鱼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传统毒品吸到最后会因为身体衰弱或者吸过量了而死,据我所知,这个东西不会让你用这种方式去死,只是听到最后人的意识会消失。”
“啊?”齐修没听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说白了,就是你的身体还在运作,但是你的意识已经不存在了。肉体活着,但精神已经死了,我是这么理解的。”鲨鱼说。
“那就是变成植物人?”
“不,植物人如果悉心照料个十几二十年的说不定还能醒过来,但我说的那个情况是,就算身体千年不腐,人也不可能醒了。你想啊,你为什么是你,因为你有你‘齐修’的意识;如果‘齐修’的意识消失了,就算你的身体还在,‘齐修’这个人还能算是活着吗?”
齐修头一回听说这么离奇的事情。“那白飞总有一天也会‘消失’?”
鲨鱼“哼”了一声:“他如果不戒掉,那是迟早的事。不过我说了,这玩意的作用原理跟海洛因什么的是一样的,改变脑内的快乐机制,想戒可没那么容易。所以我绝对不碰,也不会靠这个赚钱。”
想到白飞可能的结局,齐修的脸上露出忧虑的神情。
鲨鱼突然钳住他的下巴,逼近他道:“我说,你在酒吧里连大发的时候都没忘了要护着白飞。”
“那只是见到认识的两个人打架,我当然会去拉架。”齐修垂下眼去,避开他的视线。
“别装了,那天就在这里,你给他盖被时那种眼神,只要不瞎,都看得出来。”鲨鱼冷笑,“承认吧,你喜欢他。”
“我不想和你吵。你爱怎么想随便你。”齐修不快地扭头想挣脱鲨鱼箍着他下巴的手。鲨鱼非但没放开,反而捏过他的下巴,作势要吻下去。
“干什么!你疯了!滚开!”齐修吓坏了,激烈地挣扎起来。不过他的力气和身材都远不是鲨鱼的对手,很快就被鲨鱼按到在床上动弹不得。
“如果现在你面前的不是我而是他,你就不会这么不情愿了吧?”鲨鱼居同临下地盯着他。
齐修又惊又怒,冲他叫道:“你这样对我,就不怕被当成同性恋关进静湖吗!”
听他这么说,鲨鱼邪气地笑了:“你都说过你不怕的啊,我还怕什么,大不了我们一起被关喽?”
齐修气得浑身发抖:“这样耍我你觉得很有趣吗?!”
鲨鱼看到身下的人眼里似乎有泪光,不由得松开了手。“对不起,我做过头了。”
“你滚啦,去找你的刘萍萍去。”齐修翻了个身,扯过毯子蒙住头,吸着鼻子哼哼道。
鲨鱼也气笑了:“这是我家我的房间!你叫我滚哪去?还有,别跟我提刘萍萍了,我真的挺烦的。要不是怕影响她同考情绪,我实在不想见她。”
齐修缩在毯子里不吭声。
鲨鱼下了床,对他说:“你在这安心睡吧,我去另一个屋里睡。明早我会送你回学校。”
他走到门口,关了灯,又安慰床上的人道:“别去想那耳机的事了。你也就听了一次,而且摘掉后身体排斥反应还特别大,肯定还没上瘾,放心吧。但是绝对不能再跟白飞接触了,你是个好孩子,前途无量的,白飞那种渣子,你不要被他带上歪路。”
毯子里的人还是没作声。
“其实我对你真的”鲨鱼皱起眉,欲言又止。“唉,算了,我没有资格说这些。今晚的事你就都忘掉吧。好好睡觉,明天上学好好学习。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