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三学生的最后一个寒假一共也没有几天。初五过完，就得回校补课了。这期间鲨鱼偶尔会在通讯软件上跟他说说话，不过谈论的也只是些不咸不淡的话题。齐修原来只把软件当成及时接收班里通知的渠道，现在多了一个真正意义上可以聊天的“好友”，觉得挺新鲜的。

        虽说并未休息很久，但刚开学的第一个星期还是有点难熬。总算等到了周六放学，就连一向会拖到宿舍关大门才离开的齐修这回也不想久留，准备直接回家。而他还没走出校门就接到了鲨鱼的电话：“要不要来我家？”

        “你家？”齐修感到惊讶。他不认为二人的关系已经好到可以互相去对方家里玩的程度。

        “嗯，准确地说，应该是我租的房子吧，我的住处，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家’。”

        这通电话不是视屏通话，不过齐修还是听到那边隐约传来嘈杂的人声。

        “你那现在很多人在吧？”他问。

        “哎，这没关系，他们再过一会儿就会走了。你快点来呗！离你们学校很近的，走个几分钟就到了，我把地址发你。”

        鲨鱼又没等他回答就挂了电话，随后社交软件上马上收到他发地址的新消息。齐修本身是个比较被动的人，倒也不反感像这样被安排。他心里猜测在鲨鱼那儿的大概就是刘萍萍那帮人，他根本不想看到他们，可是他没法拒绝鲨鱼。于是他还是不情愿地按信息上写的地址过去了。

        学校附近的房子都是早年盖起来的低层居民楼，鲨鱼住在三楼。齐修的生父虽然不打算认这个私生子，好在还算有点良心，给两母子打钱从来不吝啬。齐修自小物质条件就比别人优渥，再加上平时总是闷头读书，不怎么接触社会，现在突然来到老旧的居民小区里，对随地可见的果皮纸屑和昏暗楼梯间的霉味感到稀奇。

        他硬着头皮按下了门铃。鲨鱼乐颠颠地跑来开了门，把他领了进去。这房子虽旧，却是个三室一厅还带厨卫的家庭住宅，该有的样样具备。齐修脑子里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人是不是在和女人同居。他环视客厅一圈，客厅里挤在沙发上的人有的也打量着他，还有的专注于电子游戏，没有理他。刘萍萍和她的几个小姐妹果然都在，还是对他投来有敌意的目光。白飞竟然也在，还非常有礼貌地跟他打了个招呼。

        齐修也局促地冲他点点头。

        “你吃中饭了没？”鲨鱼问他。

        “还没。”

        “正好我在煮饺子，不嫌弃的话你跟我一起吃吧。”鲨鱼指了指厨房说。齐修顺着他的手指往厨房里看，煤气灶上真的点着火在煮东西。

        “你还会做饭啊。”齐修小声感叹道。他自己属于比较常见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男青年，别说下厨，就连淘米都不会。

        这时，一旁沙发上翘着腿的白飞突然对他说：“大中午的吃什么饺子啦，我说你不如跟我们一起叫外卖好了！我们想吃麻辣锅！”

        齐修对于白飞突如其来的善意感到无措，局促地冲他笑笑：“呃，谢谢你啦，不过我不吃辣就跟他吃点饺子好了。”

        白飞笑着摊摊手表示请他随意。

        “我也要吃饺子！”刘萍萍突然凑过来，用撒娇的语气对鲨鱼说。

        “就剩一袋了，只够两个人的份，你来迟一步！你们赶紧点外卖吧，钱我出。”鲨鱼笑呵呵地摸摸她的头。刘萍萍一脸不情愿，白了一旁的齐修一眼。

        一堆人围着白飞滑手机，热烈地争论起应该点哪些配菜。齐修有点尴尬，就随鲨鱼一同进了厨房。从寒冷的室外进来，厨房里的暖和空气让他感到自在了不少。

        “嘿嘿，我就知道你会选择跟我一起吃。其实我也是吃不了辣的所以才不跟他们一起吃。”鲨鱼笑眯眯地把已经煮好的饺子盛到两个碗里。

        齐修默默地观察厨房，怎么看都不觉得一个大男人会把厨房置备得这么有烟火气。

        “你是跟谁合住吧？”他问。

        “没啊，这里就我一个人住。我爸妈有自己的房子的啊，我哥也不在，这你知道的。”鲨鱼把碗和筷子递给他，“外面人多乱哄哄的，你不嫌弃的话就在这儿凑合吃吧。”

        齐修就没再追问，两个人站在狭窄的厨房里默默把饺子吃完。齐修要帮忙洗完，鲨鱼不让，把他赶到自己的卧室里去，叫他随便拿本漫画或小说看，等自己收拾完就去陪他。

        卧室里是张双人床，旁边有小型写字台和一张椅子。他便在椅子上坐下来，从桌上散乱的书本中随手拿了一本读了起来。都是些没营养的内容物。过不一会儿，隔壁的房间传来笑声和叫声，大概是其他人吃饱喝足后跑进书房继续闹了。

        身后传来门把手被扭开的声音。齐修回头一看，只见进来的人是白飞。他不知道要跟白飞说什么才好，顿感窘迫。

        “啊，不用管我，你看你的，我昨晚睡太晚，太困了，来这儿眯一下。”白飞说罢，真就把这里当作自己家一般轻松地脱掉鞋躺上床去睡着了。

        齐修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会像现在这样和白飞两人共处一室，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里，时间仿佛都静止了。他坐在椅子上，凝视白飞的睡颜。

        这张脸近看也没有死角，真是360度都完美的长相。齐修想起以前听说过的关于他的种种传闻。这么好看的人，他理想中的对象会是什么样的人呢？无论是男是女，肯定也要长得美。性格是活泼型的还是文静型的？是长头发还是短头发？无从揣测。说起来，鲨鱼的相貌也不赖，只是那不同于白飞，是另一种野性的美感。

        鲨鱼怎么还没收拾完厨房？齐修觉得自己不能再在这个空间里呆下去了，他站起身，想要去看看鲨鱼在干什么。转身要走时他注意到白飞没有盖被子。这种天气这么睡一觉起来会感冒吧。心里这么担心着，他便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展开床角叠好的被子给白飞盖上，还仔细地掖了掖被角。白飞似乎睡得很熟，毫无反应。

        齐修起身打算出去，却见到门已经被打开，鲨鱼正站在门口，一脸玩味地看着他们。

        一股自己的秘密被人窥见的羞耻感油然而生。齐修只觉得手脚都不知要如何摆放，如芒在背地站在原地。好在这时另一个房间的人准备走了，集体过来跟鲨鱼告辞。鲨鱼把大部队送了出去。齐修关上门，跟在他身后来到一片狼藉的客厅里。

        刘萍萍走前缠着鲨鱼说要他晚上去某某地方接她，鲨鱼随口答应。

        “啊——这帮人永远都这样，自己吃完饭，垃圾也不清一清带走！”等人都走了，鲨鱼嘴上抱怨着，又开始收拾茶几上的外卖包装盒来。齐修默默地帮他整理沙发上的靠垫。

        “你就别管啦，怎么舒服怎么坐吧，来我这儿你是客，哪有让客人帮忙干活的道理！”鲨鱼按住他，他只好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客厅里的电视开着，屏幕上正在播一个偶像剧。

        鲨鱼忙活半天，终于将一切归位，然后一屁股在他旁边坐了下来，说：“我不知道你原来喜欢白飞啊。难怪上次你问我跟他熟不熟。”

        “你想太多了吧？我就看他大冷天就那么躺那儿睡着了，出于人

        文关怀给他盖个被，这就让你觉得我喜欢他了？”

        鲨鱼笑了一声：“人文关怀你们书读得好的人讲话就是词儿多哈。你这个反应我也蛮惊讶的，就算是开玩笑，一般人被说是同性恋都会很生气，但你好像完全没在怕的。”

        “我是不怕啊。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同性恋。如果真把我抓去静湖，那我也只能去了呗。”齐修侧了侧身子，倚在一个厚实的靠垫上。既然被这个人看到了，他也无意遮掩什么。

        “别这么说——你是好孩子，前途无量的，不要随便说什么去静湖不静湖的。”鲨鱼正色道。“不管你多喜欢他，我劝你克制。你和他不同，他就是个混子，而且混都混得比人差。”

        “你放心，我没有想对他怎样。倒是你，你对刘萍萍究竟怎么想？我看她是真的喜欢你。”齐修想起刘萍萍之前的种种举动，问鲨鱼。

        “她是有点小心思，总是想在人前展示我和她的关系。不过我不是跟你说过嘛，我就是把她当妹妹看。”鲨鱼说。

        齐修挑了挑眉毛：“人家也是个正经姑娘，你要是没那个意思，就趁早跟她讲明白吧，别拖着搞暧昧，让人空抱希望。”

        “她可跟‘正经’差很远哦。而且你知道她看不惯你，还帮她说好话，这也是你的‘人文关怀’？”鲨鱼打趣道。

        齐修有点厌烦地站起身：“我也差不多该走了。”却被鲨鱼按回沙发里：

        “来都来了，不要这么扫兴，多在我这待一会儿能怎样？我又不会吃了你！”说完还做了个要咬他的动作，把齐修气乐了。

        虽说鲨鱼有心要留他，一下午手机却响个不停，总有人找他。齐修歪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地听他讲电话，有时还骂上几句脏话，不太听得明白他和电话里的人在说些什么，只知道大概是他们跟谁谁有矛盾，要怎么怎么解决。只有这个时候，齐修才意识到，尽管眼前这人和他相处时总是一脸笑模样，可却真的是个混社会的人。鲨鱼好像永远时间充裕，身边总是前拥后簇，看起来既没在上班也没在上学，又不缺钱，他究竟是靠什么行当为生的？他的父母难道就完全不管他？

        不过齐修很快就自嘲地想：为什么鲨鱼的父母就一定要管他呢，自己长这么大，父母不也从来没管过嘛。

        在他思考得昏昏欲睡时，里屋的白飞睡醒了，一脸神清气爽地走出来，看到客厅两人的情景，对齐修笑道：“哟，就剩你在啦？我也要走了，要不要一起走？”

        齐修正想趁机走人，却被仍在讲电话的鲨鱼一手按回座位上。鲨鱼冲白飞努努嘴，示意他要走就自己走。

        “哈！你留他不留我，真是不讲情面！”白飞回敬他一个鬼脸，又冲齐修挥挥手：“那我先走啦，你就陪着他吧。”

        齐修想起身送送他，然而鲨鱼按住他的那只手却加大了力度，他只好目送白飞穿鞋离开。

        鲨鱼的事情还没谈完，齐修留下来也不知要做什么，只好随便换着电视频道打发时间。等鲨鱼终于讲完电话，客厅墙上的挂钟时针已近六点。

        “唉，对不起呀，本来想跟你好好聊聊的，没想到那帮人屁事这么多。”鲨鱼一脸歉意地对他说，“晚上我们出去吃饭吧。”

        “可你不是要去接刘萍萍？”齐修提醒他。

        “噢，也是。得去接她了。”鲨鱼应道，神色并无变化。

        “那就走吧。正好我也该回家了。”齐修站了起来。

        鲨鱼没有再说什么。

        坐在回程的公交车上，齐修回想着下午的种种细节。没想到自己竟然能跟白飞说上话，还短暂地共处一室。以前在学校的两年，都从来没有这种机会。白飞有些特质跟鲨鱼迷之相似，比如都很自来熟——白飞甚至从头到尾都没问过他叫什么名字，大概只把他当作鲨鱼的友人以礼相待——朋友的朋友，是且仅是一个熟人。

        想来他和白飞的关系开始于此，最多也大概止于此，不会再有更进一步的接触了。这都要感谢鲨鱼，如果没有鲨鱼，他和白飞估计这辈子再无交集。如果要这么说，他还得感谢刘萍萍她们，如果没有这些同学经常在鲨鱼面前说他坏话，恐怕鲨鱼也不会认识他。这个世界有时候真的挺小，挺奇妙的。齐修苦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