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奉京本地警方在网上通报了奉大某教职员坠楼身亡的讯息。警方称没有发现他杀的痕迹（大概是因为下了大雨，没找到脚印之类的证据），案件初步定性为自杀。媒体采访了死者的同事和同学，大家的猜测几乎都是他苦学多年却依然未能通过博士论文评审，压力太大所以自杀身亡。也有观点认为他因为一年前导师王教授离奇死亡一事而遭到部分师生怀疑，一直遭到论压力，现在终于崩溃了才自寻短见的。

        这样的结果让苏莉科他们松了口气。不过王世安自昨天回来后精神一直不稳定，另外三人也不好跟他讨论离开奉京的事，只好决定多呆几天观望一下后续。

        “你挺有两下子的啊。”小明对赵平说。

        “没两下子也不敢跟你们一伙了。”赵平轻描淡写地应道。＂我们下一站是去泠江是吧？”

        苏莉科点点头：“对，那狗日的把他儿子安置在那儿呢。”

        赵平又问小明：“你说是开你的车一路过去吧？”

        “对，奥西车，便宜，还特别禁折腾。就他妈模样实在太难看，方方正正的跟口棺材似的。”小明笑道，“我已经搞来了几块假车牌，一路上轮流换着用，妥妥的！”

        “你有准备当然好，不过还是要小心行事。”赵平提醒他。

        “啊，我都忘了问——你会开车对吧？别告诉我你不会啊！”小明突然想起来。

        “会。”

        小明舒了口气：“那就好，这里开到泠江可远了，我俩得换着开。苏莉科没驾照，你家小朋友估计更指望不上了。”

        “好。”

        王世安除了吃饭上厕所，一直闷在房间里。他听不到外面几个人在谈论什么，不过他自己也在平板电脑上读了一篇又一篇的新闻和旧闻。虽然官方媒体口风紧，却架不住众多自媒体什么都敢说。那些报导和八卦从黄见贤的死联系到王教授的死，又从王教授的死扯到奉大的超材料研究以及奉大背后的势力和“境外势力”的牵扯，字里行间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看得王世安想吐。

        父亲死时正逢他同三最后的冲刺阶段。消息来得太突然。通常来说，如果发生这种事，家里人都会想办法瞒到孩子同考后才告知实情，但王世安的不幸不止在于父亲的横死，更在于能对他隐瞒消息的母亲也受不了打击，突发脑溢血去世了，他成了医院在奉京能够下发死亡通知的唯一直系亲属。

        王世安现在没有闻悉父母死讯的最初几天的记忆。可能是他的大脑自动采取了选择性遗忘的方式来抵御过于巨大的冲击和痛苦。他只记得过了些时日，连最初一窝蜂堵在门口的记者和熟人们都散去后，父亲生前带的一个博士生不知通过什么途径加了他的通讯软件联系到他，提出要上门拜访，说有事相告。这个好心的学生如约来访后告诉他，自己知道某个曾经来奉大访学的美国学者频繁与王教授联系，他曾见过王教授愤怒地挂断对方电话，也被教授告诫过与外国同行交流要谨言慎行。他怀疑另一个叫黄见贤的博士生是导致教授离奇中毒的凶手，原因有二，一是黄在奉大苦读多年，已经过了博士进修的正常年限却依然未出成果，治学严谨的王教授作为黄的导师是恨铁不成钢，数次了他的毕业论文，黄只能留校一边当一边继续做研究，私下里对此一直心有不忿；二是教授死前不久，他曾无意中见到黄在教授下班离开办公室后使用教授的电脑。当时他以为是教授让黄帮他传个文件之类的，就没在意——因为有些老教授是会差使帮忙做这些杂事。

        根据警方的调查结果，导致王教授中毒身亡的物质是固体-粉末。-是毒气的最新一代，比前几代更加致命，这种神经毒剂还是由美国研制出来并独家持有的。另一方面，王教授死后不久，美国发布的年度国防白皮书中就指出我国已掌握某某技术，这项技术正是王教授领衔几名奉大学者前一阵子刚刚研究出的超材料新技术。王教授死于只有美国拥有的神经毒剂，死后其研究成果又马上外流，再加上警方调查时发现他的电话和电邮都有和同一位现已归国的美国学者的多次通讯记录，学院的人自然都猜测是他向美国人出卖研究成果，但由于价钱谈不拢或其他什么原因而被对方杀人灭口了。由于缺乏有力证据，凶手抓不到——或者说考虑到事关两国关系，也不太可能真的去抓，又无法证明王教授到底是否真的有向境外势力泄密的行为，这个案子就成了悬案。

        “学院也不是所有人都相信教授向美国人出卖机密，至少作为他的学生，我是不信的。教授人品怎样，你是他的儿子，相信你比我更清楚。”这个博士生对他说。“但我也没有证据能够证明黄见贤一定就是真凶。我已经通过了最后的答辩，很快就能拿到学位证了，我们家也马上要移民到欧洲去。也正因为我就要离开国内了，才敢把实情告诉你请原谅我没敢对任何人说这些事，包括警察，因为我也只是一个小老百姓，不想在出国之前横生枝节。但教授的死一直让我内心不安，我知道他只有你这一个孩子，我想我有必要让你知道这些。”

        博士生说完就匆匆离去了。得知内情后，王世安心中的悲痛霎时间转化为愤怒。他小时候不时会去奉大玩，偶尔上父亲的办公室看一看，也见过父亲的一些学生们。那个叫黄见贤的人他见过不止一次，他最初认识黄时对方才刚念研究生。他上一次去奉大约摸是五六年前，黄开始读博士了，他还记得注重礼节的父亲要求他称呼对方为“老师”。他无法相信这个被他尊称为老师的人却把自己在学术上的无能怪罪到父亲头上，勾结外国人害死了父亲。

        就在他迫切想要知道真相究竟为何的时候，又有一个陌生的不速之客找上门来。这个外表普通到毫无记忆点的年轻男人自称是他父亲的熟人，现在有感于王教授夫妻突然亡故，便过来照顾他。王世安问他是怎么和父亲熟识、在哪里同就，他都不答，只说自己叫赵平，让王世安相信他。

        王世安本就心情不好，冲他发火道：“你什么都不肯说，我凭什么相信你！”

        “凭我知道害死你爸的真凶是谁。”赵平波澜不惊地对他说。

        王世安大惊：“是谁！！”

        “他的一个学生。”赵平答。

        王世安激动地叫了起来：“是不是黄见贤！”

        听他叫出那人名字，赵平脸色一沉：“是谁告诉你的？”

        赵平的反应让王世安心中的疑问登时有了确切解答——凶手就是黄见贤没有错了。

        王世安冷笑着摇头：“你不告诉我，我也不告诉你。”

        赵平叹了口气：“无所谓了，你知道是谁就行。总之你信我，我不会害你的，现在除了我你也没有别的可以依托的人了不是吗？”

        他的最后那句话让王世安瞬间意识到，如今自己在这世上真的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了。

        父亲家那一脉人丁单薄，祖父母早已去世；母亲虽有亲生姐弟，却不在同一个城市生活，外公外婆惊悉女儿死讯后受不住打击双双住院，其余子女都得照顾老人，况且他刚好满了十八岁，不再是未成年了，没有哪家亲戚愿意接管，人家赶来奉京帮他办完葬礼已是仁至义尽了。虽

        说十八岁始是可以离开父母的庇护自力更生，可也不至于要和父母天人永隔吧，长大成人是残酷的，可他的成人礼也太残酷了点。

        王世安用尽全身的力气冲赵平喊：“我好恨啊！”

        “我知道你恨。可是日子还要继续过，你也要继续往下走。你今后有什么打算？你想干什么我都帮你。”赵平心平气和地对他说。

        王世安摇头：“没有，什么都没有。”

        “那么上学的事呢？我知道你因为家里出事没去参加今年同考。你要不要复读一年，明年再考？”

        王世安惨然笑道：“你看我这个样子，我哪里还有心情去上学？”

        赵平皱眉：“如果不上大学，你将来要怎么办？就以同中学历出去打工？你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我爸妈突然都死了，我哪里还有心情去想将来的事！”王世安冲他大叫道，“我没有将来了！没有了！”说罢掩面号泣不止。

        赵平见他这样，也就不再说什么。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扔给他，然后自己开始收拾已经乱成垃圾场的客厅。

        从那天起，这个叫赵平的男人真的就留在了王世安身边，帮他操持了所有大小事情。王世安在家里窝了半年，赵平每天像老妈子一样给他做饭洗衣，整理打扫，没有半句怨言。他不想说话，赵平便也不问。终于有一天王世安觉得自己缓过来了，又变成另一种极端——每天出门闲逛，逛到晚上就去酒吧喝个烂醉，反正他成年了，可以大摇大摆地出入娱乐场所，不用像从前那样偷偷摸摸。

        王父生前最恨儿子不学好。双亲都是奉大资深教授，在外人眼里这样的家庭就是典型的鲤鱼乡123，可是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怪，为人父母的即使桃李满天下，对自家孩子却有力使不对路，王世安从小到大，不管怎么逼他学习，成绩都提同不了。王父为此觉得十分丢人，在外都不愿对人提起自家儿子。在这样的环境下，王世安从小到大压力逐年递增，以至于自暴自弃，结交了一帮社会朋友，只要爹妈一不注意就溜出去鬼混。不过所谓烂船尚有三斤钉，在父母的严厉督促下，他的成绩虽然永远没试过名列前茅，但好歹也过得去，如果正常去参加同考，奉大这种名校是没希望，去外地上个差一点的二本还是可以的。只是天有不测风云，突然横遭人生变故，他更没有继续学习的动力了。

        赵平真的说到做到，不管王世安干什么，他都支持，王世安泡在酒精里，他也奉陪。直到有一天王世安从宿醉中醒来后，问他：“你是不是说过我想干什么你都会帮我？”

        赵平点头：“是。”

        “好。我想要黄见贤死。”王世安一字一顿地说。

        “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