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明搬进赵平和王世安的住处后，短期内三人相安无事。他白天经常不在，也就是晚上回来睡个觉而已。周末苏莉科过来探访，趁小明也在，赵平就对他们说了自己和王世安打算下周五动手。听了他的计划，另两人都没什么异议。

        “你们尽量做得不留痕迹啊，这才是我们的第一站，如果刚开始就被警察盯上了，那之后就万事休矣了。”小明有些不放心地叮嘱道。

        “没问题。我们肯定不会拖你们俩后腿的。”赵平点头。

        周五下午三点钟，两人按计划进了奉大西校区的大门。奉大是开放式校园，此时又适逢九月开学季，校里校外学生和家长来来往往，他们两个年轻人走在校园里并不引人注目。

        天阴沉沉的，似乎快要下雨。王世安凭记忆领着赵平来到物理学院的一座同层教学楼。周五下午大部分专业都没课，留校办公的教授很少。王世安就是知道这一点，才决定在这个时间段行动的。虽然自己上次来这里已是若干年前的事了，一路上景物依然是熟悉的模样。王世安一语不发地走着，心中很是酸楚。赵平似乎清楚他的心情，拍了拍他的肩膀。

        教学楼里没什么人在，两人没有乘电梯，而是走进了楼梯间。气喘吁吁地爬上十九楼，王世安来到父亲生前的那间办公室。门关着，门上贴着此室两名教职员的。王世安确认了一下时间，和自己在学院网站上查到的一样，便弯起手指敲了敲门。

        “请进！”里面一个男声应道。

        王世安心中一沉，猛地扭开门把手。眼前果然出现了那张脸。

        “好久不见啊，黄博士。”王世安冲对方露齿一笑。

        对方见到他，似乎花了点时间才想起他是谁，脸上难掩惊讶，却很快挤出礼节性的笑容，起身迎上前来：“啊哟，这不是世安吗，好久不见——我还不是博士呢，你照以前习惯的叫我就行了”

        王世安做出慌张的表情，扭头再去确认了一下门上的贴纸，赔笑道：“哎呀真不好意思，黄老师，我以为过了这么些年，你已经拿到博士学位了呢”。

        黄老师伸手蹭了蹭鼻尖，僵硬地笑着说：“哎，让你见笑了，惭愧惭愧。对了，你今天来，不知是有什么事呢？”

        王世安环顾了一下办公室的陈设，见到父亲原来的座位上已经摆上了另一位教授的名牌。他咳了一声，说：“有点私人的事情想跟你商量。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可以找个僻静地方说吗——比如——天台”

        黄老师迟疑道：“下午办公室里就我在，那位教授出国开会去了，就在这儿说也没问题”

        “可是今天整个下午都是你的，难保不会有学生来找你。”王世安一手按住了门。

        黄老师大概是觉得对方一个小年轻总不敢在学校里闹事，便同意了他去天台的提议。他要出门时才注意到王世安身后的赵平，问王世安：“这位是——”

        “哦，他是我朋友，不妨事的。”王世安说。

        电梯不到天台，反正楼梯也只需再上两层，三人便往楼梯间走去。期间黄老师为了调节气氛，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王世安进来生活如何、在哪上学，结果听到王世安说“我没在上学了”后自知失言，只得收声。

        三人在尴尬的沉默中到了顶楼，赵平率先走到通往天台的门前，却停下不动，等黄老师去开门。黄老师见他不肯开门，心下疑窦丛生，但也只得走上去拉开沉重的防火门，一股劲风迎面吹来。王世安一言不发，径自踱步到一侧的护栏边缘。只见楼下校区里交错的行道和连绵成荫的枫树，初秋的枫叶正由绿转黄，在阴沉的天气中格外醒目。

        黄老师见他叫自己上来这里，又不说话，也有点不耐烦了：“世安啊，你要跟我商量什么事？”

        “黄老师，你看，从这边望下去，整个西校区尽收眼底。这景色是不是很不错？”王世安回头对他笑道。

        “你到底想说什么？”黄老师见他说话不着四六，不禁变了脸色。

        “你好意思问我想说什么？难道你见到我，就没有话想要交代吗？”王世安转身面向他。

        黄老师见他神情不对，不由得警惕起来，往后退了一步：“交代？我有什么好跟你交代的，你以为你是警察审犯人啊！我好歹比你年长十来岁，你跟我说话放尊重点！”

        “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还有最后一次跟我坦白的机会。”王世安一步步向他走近，黄老师闻言恼羞成怒，大声道：“你在说什么鬼！我有什么可坦白的！”

        “黄见贤，在我爸要看的文件里夹了-的人是你，没错吧？”王世安收起了先前的假笑，冷冷地问。

        “开什么国际玩笑！”黄老师大叫起来：“是你爸自己跟境外势力打交道打算卖机密换钱，结果被人家过河拆桥的，这个罪名你可别安到我头上来！”

        “我就不该跟你废这么多话的。你这种人，根本没有良知。”王世安面无表情地逼近他。

        黄老师本来就心虚，此时见他向自己挨过来，心知不妙，转身就想往回跑，却被赵平一个箭步冲上去拦住了去路。

        他慌忙叫道：“你——你们要干什么？我警告你们啊，这可是奉大，不要乱来啊！我、我要报警了！”他一面虚张声势，一面哆嗦着伸手去摸裤兜里的手机。

        赵平见状一把钳住他的手腕，反向一扭，黄老师一声惨叫，手机“啪”地砸在了天台的水泥地上，屏幕登时摔出扩散状的裂纹。

        黄老师见自己被这两人断了退路，更害怕了，扯开嗓子大喊救命。怎奈他身处二十层楼顶，声音根本传不到楼下。

        王世安三步并作两步蹿到他跟前，发狠把他往天台边缘推去，不过黄老师身形肥胖，加上危急关头求生欲大作，两人扭作一团，一时间双方都进退不得。赵平见状从黄老师身后扯住他的头发，示意王世安一同把他以面朝楼下的方向押过去。

        两人合力把黄老师扭到护栏边。护栏不过到人胸口。黄老师眼看楼底不见行人，停放的车辆小如玩具，自己如同站在悬崖边上，早已吓得冷汗浸透衣衫，口中不住求饶，哀嚎道：“是我、是我做的！只要你们饶我一命，什么都好说、我把钱都给你们行了吧！”。

        王世安见赵平已按住这人上半身，便俯身就要去搬起他的脚，却被赵平横过一条腿来挡住了：“你起开，让我来就行。”

        “不，这是我的仇人，我一定要亲手把他弄死！”王世安叫道，不知不觉已热泪满眶。

        “那你帮我抓住他双手，下半身我来抬。”赵平示意两人换个位置。王世安便咬紧牙，死死地把黄老师试图去扒护栏的手反剪在背后。他刚要去看赵平，却只觉得手中的阻力突然减轻了——赵平将还在拼命挣扎的黄老师从背后一把抱起，像丢垃圾一样丢下楼去。惨叫声很快就淹没在风声里。赵平想起什么，马上转身回去抓起对方刚才掉在地上的手机的挂绳，顺势把它也抛了下去。

        王世安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直到听见楼下好像响起重物落地的声音，才脚下一软，跪倒在地上。

        “我我杀人了”他声音

        带着颤对赵平说。

        “你没有，把他扔下去的是我。”赵平斩钉截铁地说。

        “可我”

        “所以我刚才叫你起开。你没杀过人。杀死一个人的感觉，一辈子都忘不掉的。我就是不想让这种感觉纠缠你后半辈子。”赵平说。

        这时，天空中掉下稀稀落落的雨点。很快，就变成了密集的雨帘。“哈，下大雨了，真是老天帮忙。”赵平面不改色地将他拎了起来，推着他往防火门走去：“脚不要停，赶紧离开这里。等下就有很多人来了。”

        赵平把衣袖拉下来盖住手，才隔着袖子拉开防火门，两人快速冲下二十层楼梯，从教学楼的后门默默溜走。雨越下越大，校园里没带伞的人四下奔走，他们两个也跟着出校门的人流匆匆往附近的公交车站跑去。

        他们在等公交车时，见到救护车呼啸而至，驶进了学校。

        奉大是这趟公交的起始站，上车的学生不算多，却也把座位全都坐满了。王世安和赵平坐在后排靠窗位置，随意地谈论着晚饭要吃什么。

        “苏莉科说她今晚过来吧？”赵平说。

        “她来了也只负责吃，还不是要你来做饭。”王世安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倒退的景物。

        “没办法，她就不会做啊。”

        “可以让她洗碗。”

        “她肯定不愿意进厨房的。”

        在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中，车子开出很远，渐渐地起始站上来的学生们都下光了，车里的乘客换了一拨人。王世安这时才长吁一口气，小声说：“如果我家没有出事，我现在也该开学上大二了。”说完自己红了眼圈。

        赵平摸摸他的头，宽慰道：“等事情都办完了，我们就到国外去，到时候你在当地申请一所大学，肯定能上的。”

        “你想得真美。”王世安闭上眼睛。

        傍晚小明回来，只见赵平一个人在厨房里忙活，随口问道：“搞定了？”

        “嗯。放心，我自认做得不留痕迹的，也没人注意到我们。”赵平边炒菜边答。

        “诶，听上去挺顺利嘛。不过也得收拾收拾准备跑路了。”小明大摇大摆地围过来顺走了一根洗好的黄瓜啃了起来。

        赵平“啧”了一声：“我要用来炒鸡蛋的！”

        “那不还有呢嘛，你再洗一根就是了。”小明嚼得正香，又问他：“小朋友呢？”

        赵平指了指紧闭着门的卧室：“想爸妈了，心情不好，里边哭呢。”

        “那你不去安慰他？”

        “这种事吧，旁人劝不了的，只能等他自己消化。”

        “我发现你挺绝情啊。傻子都看得出来他喜欢你，这时候不是正需要你陪在身边么。”小明揶揄道。

        “我去陪他了谁来做饭啊，指望你和苏莉科？”赵平边忙活边说，“而且他那不是喜欢，只是依赖而已。等他再大一点自己就明白了。”

        “哈，你不去那就我去了啊。”小明吃完了手中的黄瓜，把瓜屁股扔进垃圾篓里，走到卧室门前敲门，里面没有回应。

        “我可要进来了啊！”他说着就去扭门把手，门还真没锁，直接开了。只见窗帘拉着，房间里一片昏暗，床上拱起一团被子。

        他按下顶灯开关，走上前去掀开被子，一张满是眼泪鼻涕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哭是因为想爸妈了，还是因为杀了人心里不安啊？”小明一屁股在床沿坐下来。

        “你走开啦。”王世安抹了把泪翻了个身背对他。

        “起来洗把脸，你对象就快做好饭了。”小明伸出手指头用了用他。

        床上的人不同兴地伸肘顶开他，鼻子一抽一抽地哼哼道：“他才不是我对象。他从来没把我当对象。”

        “那我来当你对象好不好？”小明嘻皮笑脸地凑近他。

        “好啊。”

        见他应得这么爽快，小明反而愣住了，随后笑了出来：“你这人真的很妙。”

        “今天最后一步是他自己动的手，他不让我上。”王世安突然说。

        小明闻言沉吟片刻，才说道：“这他确实是为了你好。”

        “我知道，可我还是不痛快。”王世安说。

        “总好过你真的杀了人之后那种心理负担。”

        “他也对我说了差不多的话。”

        “所以说他是真的为了你好。你想啊，跟那人有仇的是你又不是他，一般人就算交情再好，也很少有人为了别人去杀人的。做了其他事都有回旋余地，但杀了人，可是没法回头的。”

        王世安扭头看他：“你也杀过人吗？”

        小明笑道：“你猜？”

        “我觉得你和他都杀过。你们说的话都像是经验之谈。”王世安闭上眼睛。

        “我问你哦，赵平之前是做什么的？”小明试探道。

        “这我也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王世安说，“他嘴巴很严，从来不肯跟我讲。”

        “是吗。我感觉他不是一般人。”小明话里有话。

        这时苏莉科探头进来：“小朋友还好吗？吃饭啦。”

        王世安肿着眼泡起身下床。小明也跟在他身后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