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还没走到电脑室，隔着一段距离就听到一阵骚动。他们急忙闪到最近的墙后藏好，凝神屏息去听对方在说什么。

        地上出现了大块明亮的光斑，显然那两间有灯的房间都把门打开了。

        只听一个男声说：“刚才你也听见了吧，这附近有人在叫！”

        另一个人声道：“听见了，十有八九就是赵平那个男的同伙！”

        “那现在怎么办？赵平没抓到，那对男女也不知跑哪儿去了！”

        “该不会已经跑出去了吧？”

        “我想他们应该都还在这里。既然那个男的刚才还叫了一声，至少说明他还没出去；至于赵平，我们就是骗他说可以用邝主席的证据和他交换才把他哄进这里来的，他还没拿到他想要的东西，肯定不会走。”

        “可是他也不出来啊，现在是骑虎难下了，到时候思纠委问我们要人，我们怎么交代！”

        “实在不行只能牺牲这个据点了，按最坏打算来吧！”

        “我们人手不够啊，这些音频还没录完呢，卖出去能值多少钱你又不是不知道！”

        “没办法啊！人家说了赵平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要知道，如果我们抓不到人，那帮老狐狸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们能这样对赵平，早晚也能这样对我们！”

        那几个人商议完后，只听几声咔啦咔啦的响声，似乎是用钥匙反锁门的声音。随即，突然响起了被劣质扩音器放大了几十倍的人声：

        “赵平！”

        墙后的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同分贝噪音吓得心惊肉跳。

        那人用扩音器继续喊话：“我们知道你还在这楼里！限你五分钟之内来地下三层，否则我们就炸掉这栋大楼！到时候这里的几十个小孩就会为你陪葬！”

        “天呐！他们怎么能这么没人性！那么多孩子啊——”王世安急得跳起来就要冲出去，被小明一把抓住：“你疯了！这时候还管什么大人小孩的，我们自己先逃出去再说吧！”

        这时从那间电脑室里传出了哭闹声和拍门的声音。想必是屋里的孩子们听到外面大人的话，又发现门被反锁，吓坏了。

        “现在我们怎么办？”苏莉科焦急地问。

        “我觉得还是等赵平来这里找他们吧。我还是相信他的。”小明从背包里摸出一杆枪，趁着人声混乱拉开了保险栓。

        三人继续缩在暗处苦等。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被锁在电脑室里的儿童的哭闹声丝毫不减，那几个成年人倒是不再说话了。就在小明按捺不住、举起枪探出身子去瞄准那些人时，只见从中庭的入口处飞来一物，擦着其中一人的肩膀砸在他背后的墙上，落了地。那是一块砖头。

        “赵平！”那几人警惕地叫起来。

        赵平的声音似乎离他们有一段距离，听起来是从中庭对面传来的：“你们一开始把我赶进这楼里就是个错误！我的东西并不在我身上，而是在车里！”

        “你少他妈耍花招！赶紧过来！”那些人并不相信他的说辞。

        “信不信由你。如果我不告诉你们取得那些信息的方法，就算我死了，你们把我那车的每一个零部件都卸下来也还是找不到。你以为我的同伴就今天这几个人？我失去消息，他们就会把齐志国爷俩和思纠委的勾当满世界公布，你以为你们能堵得住全天下人的口？”

        那些人显然犹豫了，一阵嘀咕后，拿扩音器的人才说：“好，既然你说东西在车里，那我们就跟你去取，如果你拿不出来，或者想搞什么小动作，到时候不仅是你死，这帮小崽子们也都会因你而死，你可要好好考虑清楚！”

        “没问题。过来吧。”赵平的声音说完，就消失了。

        “快，快换个地方躲好！”小明眼疾手快，拉起另两人就往更暗处钻。

        果然，那边有四个人持枪跑过来，冲上了楼梯。

        “我们也赶紧跟着上去！”小明催促道。王世安和苏莉科也会意，踮起脚尽可能轻声地跟着往楼上跑去。

        三人在一楼找到了他们进来时的入口，只见赵平已走到外面的空地上，不急不忙地朝他们的小车走去，一个人持枪紧跟在他身旁，其他人分别从左、后、右三侧持枪向车子逼近。

        小明示意身旁的苏莉科和王世安暂时别动，继续窝在门口的墙根下看着赵平一步一步走到了驾驶座一侧。等赵平伸手去开车门时，他同声叫道：“赵平！卧倒！”

        一般人在这种情境下都会愣神，而赵平却真的不负小明所望，果断俯身钻进车底，而跟在他身旁那人应声倒地。其余三个男子听到叫喊和枪响，都本能地抓紧枪回头去看声音的方向。

        小明毫不犹豫地朝那三人轮番开枪射击，其中两人应声倒下，另一个反应比较机敏，没有被他打中。那人看来身手不错，一边倒地翻滚躲过子弹，一边朝小明的方向连放几枪，不过还好他在明处，小明在暗处，最终还是被小明一枪爆了头。

        先前倒地的两人中弹部位都非要害，两人见自己的同伴被打死，也爬起来挣扎着开枪还击。小明缩回楼内，躲过这阵弹雨。

        王世安这时才想起自己从进楼到现在一直拿着赵平留给他的那把枪，便赶紧把它递给小明，希望给他增加一点火力。小明一手接过枪后十分利落地单手拉栓上膛，双手各持一枪向楼外的两人一阵猛攻，终于把对方打得不再动弹了，他才站出去，对着各人的脑袋又补了几枪。

        “快回车上去！”他对苏莉科和王世安招手，三人拔腿狂奔，以最快的速度跑回了车前，只见赵平不知何时早已溜进车里，发动了车子。见三人都上车关门后，赵平一脚踩下油门，车子一个神龙摆尾，调转车头飞速朝来时的路驶去。

        车刚开上大路，只听身后一声巨响，三人被震得差点耳膜都破了。回过头去，只见那栋烂尾楼轰然坍塌，扬起漫天尘土。

        “啊！！他们真的把楼炸了！”王世安惊叫起来，转向赵平：“那些小孩子！！！他们还在楼里啊！”

        “没办法，只能说他们命不好吧。”赵平面不改色地继续开车。

        “你你都不想打算救他们的吗”王世安没料到眼前人会是这个反应。

        “楼已经塌了，我要怎么救？”赵平反问他。“我们能力有限，管不了的。保得住自己的命就是最大的幸运了。天底下不幸的人那么多，你要一个个去同情吗？同情不完的。”

        王世安惊讶于被赵平的冷淡。

        虽说他们四个能平安逃离是件幸事，可那些孩子也是无辜的，王世安无法理解赵平为什么能一句“同情不完”就罢了。

        “可是他们是因你而死啊——”

        “因我而死？是我叫他们大晚上来这破楼里的么？是我埋炸药把这楼炸掉的么？你要谴责，也先搞清谴责的对象好吧！你爸不肯泄露机密被美国人买凶毒死了，难道你不怪美国人，而是怪你爸坚持不泄密么？”赵平看上去心情有些躁，连珠炮似的把王世安噎得哑口无言。

        王世安自认识赵平以来，从没听过他对自己说这种话，顿时觉得无比伤心。

        小明

        也听不下去了，出声制止赵平：“喂喂喂，你话不要这么说嘛，他又没得罪你，你戳人痛处干什么——”

        “抱歉，是我失言了。”赵平吐了一口气，向王世安道歉。

        苏莉科还没从方才的枪战惊魂中缓过来，没心思听他们拌嘴。她在后座不住回头张望，确定后面没有人或车再追上来，才稍微放心，嘟囔道：“我先前以为王世安是吓出幻觉了胡说的，没想到真的有小孩在那里啊为什么那种烂尾楼里会有一帮孩子啊？”

        “你看见了？”赵平问王世安。

        “嗯。他们在在学一个什么软件，好像是这样。”王世安一时不太想跟他说话。

        “他们不是在学电脑，是在录一种音波，那个音波只有思纠委研发出来的一种机器能录到，一般设备是录不到的。”赵平说。

        “哈？”另三人如听天书，“什么跟什么啊？怎么一帮小孩子还能跟思纠委扯上关系了？”

        “这前因后果太长了我就不解释了，你们只要知道这种音波相当于精神毒品，人听了会上瘾就是了。不过好像越小的孩子对这个音波越不敏感，所以他们找一帮小孩来操作，一来省钱，二来省事儿。对外呢就宣称给小孩上电脑培训班，而且培训费开得很低，有些家里没钱又希望孩子也不落人后的家长就上赶着把孩子送过来了呗。”

        “说了半天，你还没告诉我们，今晚这帮追杀你的人究竟是什么人？”苏莉科问，“刚才在楼里我好像听见你说齐志国的什么证据了？你认识那个老东西？”

        赵平又沉默了。

        “你这个样子，我们很难办啊，谁知道这一路上会不会又有人窜出来追杀我们？我和苏莉科本来是打算多个帮手才跟你合作的，你这不但没帮我们，反而还坑了我们哩！”小明十分不满。

        “我现在还不能说。等到将来时机合适了，我再把我的事告诉你们。”赵平说。

        “哼，‘时机合适了’，我们有没有命等到那一天还不好说呢。”小明哼哼道。

        “总之我不会害你们的。如果我真要坑你们，你们今晚就不会活着出那栋楼了。”赵平面上流露出些许无奈。

        “算了算了，赶紧开出奉京，去泠江再说吧。”苏莉科无奈地打断了这场没有结果的争论。

        车子驶离那个工地没多远，小明就提议先换掉车牌，以防那帮人还有同伙找过来。赵平便找了个暗处停下车，两人合力将车牌更换后，由小明继续开车上同速，赵平换班休息。王世安余忿未消，在副驾座没动地方。

        四人一路无言，顺利地出了奉京城，开上了国道。王世安从前见过的最大阵仗也不过是酒吧有人喝醉后打起来而已，今天突然经历一次生死逃亡，还再次目击了杀人现场，现在整个人都有些懵懵的。他又惊又累又饿，在车上昏睡过去又惊醒，如此反复数次，精神都恍惚了。倒视镜中的苏莉科已经歪头睡着了，赵平还睁着眼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他又看了眼身旁聚精会神开车的异族人，又一次觉得他们这趟旅程终是徒劳。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愤怒冲昏了头，一开始就做出了错误的决定。如果他不跟这三个人一起去泠江，哪怕是一个人去打工干体力活儿，赚的钱也足以糊口，可以过上安稳的日子，开始新的人生了。可是他却选择蹚进这潭浑水，眼看着身份成谜的赵平被同样来路不明的人追踪，小明开枪打死好几个人，还有几十个素不相识的小生命因此丧生这一切本该跟他毫无关联的。

        这一夜他们都没敢在服务区停留，小明和赵平两人轮流开车，硬是从黑夜开到了天亮，开到了另一个城镇才找了个小酒店进去吃饭休息。

        “这他妈真不行啊，困死我了，我等下睡下去估计没到晚上醒不了。难道接下来我们都要白天睡觉晚上赶路？”小明边吃饭边说。

        “那也不是不行。晚上车少，开得更快。”赵平说。

        “等下房间怎么分啊？”王世安见苏莉科没吱声，想到她一个女生总不好和他们之中的哪个合住一间，提议道：“要不要再开一间房？”

        苏莉科一挥手：“没事，我跟他凑合一下吧，反正也算熟人了，没那么多顾忌的。这次去泠江我们都是只出不进，不省着点可不行。”

        “哎，说得好像我会占她便宜似的，反正以后再开房，有标间就住标间，如果只有一张大床那种，那我就打地铺。”小明吃饱喝足，抓起桌上的劣质餐巾纸擦了擦嘴。

        这小酒店的二人间似乎只剩大床房。赵平打开门，王世安跟在他身后无言地走进屋里。

        “我看我也打地铺吧。”赵平说。

        王世安知道他明白自己心情不好，但还是摇了摇头：“不用，就和往常一样一起睡吧。”

        “好。你先去洗澡吧。”赵平把行李放下，找出王世安买的一次性内裤给他。

        赵平最后洗完出来，王世安已经睡熟了。他关了灯，轻轻掀开被子躺了进去，感觉到身旁的人靠了过来，偎在他身边像只小猫一样缩成一团，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赵平把被子给他拢好，在无边的黑暗里发出轻不可闻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