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安缩在副驾前部的狭窄空间里，双手紧紧握着赵平留给他那柄手枪。本来冰凉的金属被他握在怀里不知多久，已被捂得温热。这枪在他手里无异于沉重的铁块，因为他根本不知如何使用。他没有戴手表的习惯，这种环境里也不敢掏出手机来看此刻几点。他只觉得已经过去了相当漫长的时间。

        那三人开门下车时，幸好对方并未强行钻进车里检查他们是否还藏匿了其他人。他们走后，随着几扇车门砰砰地关上，世界就变得一片死寂。直到此刻他也听不到一点声音。赵平说如果半小时后还不见他们回来，他就应该独自弃车逃生。可是想也知道，他是不可能就这么放下赵平不管，自己一个人离去的。

        再不济，凭着这把枪，还是可以吓住敌人，保住自己这条小命的吧。王世安这样自我安慰道，便伸展蜷曲得发麻的身子，开了车门，走了出去。

        车外夜风寂寂，四下无人。前方被警告牌挡下的地方是一片黄土地和一些土堆，似乎是刚开始挖地基准备盖楼，不过此时并无工人在场。也或许警示牌离施工地点还有相当的距离，他这个位置看不到人。旁边有一栋只抹了水泥、还没有封墙装窗的大楼。最顶上几层还残留着没摘的绿色安全网。这栋烂尾楼孤零零地立在这片荒地上，周围一栋类似的建筑都没有，实在非常可疑。

        由于赵平命王世安缩起来藏好，他没能看到他们和后车的人去了何处。不过，后面那辆车也停在原地。他壮着胆子走到车窗前看了个仔细，确定那车里也没有人在。附近又没有什么能够躲藏的地方，这样看来，他们十有八九是一同进了眼前这栋烂尾楼里。

        王世安别无选择，决心进去楼内找人。他从一个看似正门的大方口处走进楼里，用手机的白光灯四下照了一圈。只见遍地都是灰土，四周还堆着没用完的砖头，并不见任何人影。正当他不知如何是好时，隐约听到哪里传来了一点响声。似乎是人声。

        王世安屏住呼吸，凝神辨别那声音的方向，一步一步地循声走了过去。终于被他发现了一个楼梯口——这里是一楼，可是楼梯却有一部分是往下延伸的。莫非是下面有地下停车场之类的？王世安再侧耳倾听，确定先前听到的声音就是从楼梯下方传出来的。他便把心一横，顺着往下的楼梯走了下去。楼梯很长，也是满地灰土，墙壁草草粉刷过，在手机灯光的照射下显出阴暗的灰白色。王世安感觉自己脚下的楼梯正通往地狱。

        每走下一层，墙壁上就看到一个用黑漆圈起来的数字，似乎是工人标注的楼层号。他越往下走，下边的人声就越清晰。竟然是一群小孩子的声音。当他走过标注为“3”的墙壁时，终于看到下边透出微弱的灯光。他欣喜又紧张地踮起脚，尽量让自己不发出声音，朝着这一层里灯光的方向走去。

        这应该是地下三层的走廊上并无廊灯，廊下无人。这一层留了不少空间，唯有两处是有门并且关着的，灯光就是从这门缝里透出来的。王世安靠着墙壁，蹑手蹑脚地走到有儿童声音传出的那扇门前。这门也只是建筑最初随意安装的简易木门，并不隔音。门内的声音毫不掩饰，似乎是很多小孩子在一起叽叽喳喳。王世安听了一会儿，发觉似乎并没有大人说话，便大着胆子去推门——门真的被他推开一条缝。他从门缝向里望，门内的孩子们并未察觉到他，仍然在说笑吵闹。眼前见到的是一片奇异的光景——这栋楼明明是烂尾楼，而这间相当大的屋子却安好了门窗，顶上吊着一盏老式电灯，并且每个孩子面前都有一台电脑——简直就像一个地下网吧。他们每个人都戴着耳机，电脑屏幕上都是同样的画面，看上去似乎是在操作一个什么软件。

        都说现在的中小学强制减负，不准小孩课后去上补习班，难道这里是个地下培训机构、让他们偷偷学习？王世安心里纳闷，可是马上就发觉并不是这么回事：若说此处是个培训班，却只有孩子没有老师，而且孩子们大都在谈笑喧闹，根本没人来管。他很想走进去问他们在干什么，却终究没敢。

        觉得这样看下去也无济于事，他打算再去另一个透出灯光的房间打探。这两间屋子并不是相邻的，他走过去才发现，它们之间隔了一个出口，这个出口外是一个连廊。他走到连廊上，才发现这个大楼的内部是环形中空的。楼内自然也是没有灯光的，他有些胆怯，便调暗了手机的照明，再四下探照。看样子这一层是最底层了，连廊外便是环形空地的沙土地面。他再仰起头举着手机往上照，猛然间看到了更诡谲的一幕：楼上——更准确地说，是地上三层有几个小女孩正沿着走廊最外层的矮墙上溜着旱冰！连廊的外墙目测有半人同，而且十分狭窄，他不知道几个看起来不过八九岁的小姑娘是哪来的胆量在这黑暗中沿着相当于六层同的楼沿上溜旱冰的。

        王世安忍不住冲她们大叫：“喂！快回去！太危险了！”

        而那几个小孩明显也被黑暗中突然响起的陌生喊声吓到了，其中一人一下子没稳住，脚一滑，身子不由自主地往一侧倒下去，从矮墙上直直掉落下来。

        王世安见状不由得“啊——”地惊叫出来。而其余几人见到如此惊恐的一幕，似乎也纷纷吓得乱了阵脚，竟接二连三地跟着坠了楼。

        王世安目睹这样的惨剧，腿都软了，正跌跌撞撞地想冲到中庭去救摔下来的孩子们，身后却突然伸出一双手把他钳住了。在这昏暗的烂尾楼里突然被另一个力量控制住，他骇得魂飞魄散，人生中头一回涌起如此强烈的求生本能，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拼死挣扎起来。又有另一双手把他的嘴巴捂住了。

        “别叫别叫，是我们！”一个女声悄声在他耳边响起。

        是苏莉科！听到熟人的声音，王世安胸腔内如同擂鼓的心脏这才缓和下来。他回头仔细看，身后钳住他的人正是小明。他再环视周围，只见只有这两个人，急忙问：“赵平呢？”

        “你刚才那么哇哇乱叫，马上就要把狼招来了！我们先找地方藏好了再说！”小明急忙推着他撤回黑暗的楼道内。

        王世安回过神来想起那几个小姑娘，又想往中庭冲：“我叫是因为有小孩子从楼上掉下来了！！快去救人呐！”

        另两人赶紧把他拽回来，按倒在地。“你说什么胡话呢，这烂尾楼里哪里有什么小孩！”小明压低声音训斥他道。

        “我亲眼看见的！她们刚才就在上边——上边三楼溜旱冰啊，然后就突然掉下来了！！！不信你们看中庭——”王世安像条被人扔上岸的活鱼般在地上折腾个不停。

        “我们又不瞎！中庭啥也没有，比你脸还干净！”小明听他一直说胡话，脾气都被激了起来，便一把将他拎起，指着中庭低声怒道：“你倒是指给我看，人在哪儿呢！”

        王世安急忙举起手机灯光再照中庭。他定睛一看，中庭的地面上确实空空如也。

        “这不可能啊！我明明就看见——人呢？”他难以置信地梁了梁眼睛。定睛再看，还是什么都没有。他再抬头往楼上看，楼上也是一片死寂。

        “可是我、我真的看见了啊！几个小女孩，都穿着旱冰鞋”王世安的大脑无法理解刚刚发生的一切。

        苏莉科伸手

        探了探他的额头，语气充满了担忧：“小老弟，你是不是太害怕了，吓糊涂了？”

        “我我没有我真看见了”王世安自己也昏了头。难道刚才的所见所闻，真的是他因惊吓过度而产生的幻觉？

        “别在这废话了，你是想昭告天下我们都在这里吗！赶紧把手机灯关了！”小明急火火地推着他退入楼内深处，三人在黑暗中摸索着走了好一阵，选了个自认隐蔽的角落，在墙脚蹲了下来。

        王世安冷静下来，想起从刚才起就一直没见赵平。他已经顾不上那些孩子了，急忙又问两人：“赵平怎么没跟你们一起？”

        苏莉科叹了口气，跟他解释道：“我们三个被后面那辆车里出来的两个人逼着进到这破楼里，黑灯瞎火的，赵平突然大叫一声‘跑！’，我们仨就本能地往不同方向逃了，幸好楼里太黑，我听到有人开枪，但没打中。当时我离小明比较近，就跟着他一起跑，来追我们那个人好像没追上，就转身又去找赵平了。另一个人追着赵平一起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啊？！这可怎么办，他不会有事吧？！”听到赵平被人追还落了单，王世安急得不行，“我们得赶紧去找他！”

        “你说得容易，这地方就是个废墟，楼里头又门又墙的砌得一个洞一个洞似的，还那么多层，想找他也不知道他在哪个位置，怎么找！”

        王世安一想也是，但赵平把枪给了他，自己被人追杀，命悬一线，他想到赵平可能会死，心里就火烧火燎的，又急又怕，不知怎么办才好。

        “倒是你啊，不是叫你等半个小时等不到我们出来就赶紧回家么，你胆子怎么这么肥啊自己就跑进来了！”苏莉科用指头戳了他几下。

        王世安顾不上解释，又问他们：“那你俩是怎么发现我在这的？你们进楼的时候应该也是地上一层啊”

        “我记得我们最开始是看到往上的楼梯，就往楼上跑了，但是甩掉追我们那人后发现楼上什么都没有，就想说回到下边去找找赵平，这楼里这么暗，我们又怕打草惊蛇，连手机灯都不敢开，只能摸黑往下一层楼一层楼挨个屋里去找，结果发现这楼地下还有几层，我俩正瞎转呢，冷不丁就听见你那一嗓子叫唤”小明说。

        “你们都到那一层了，没看见有间屋里亮灯？”王世安连忙追问。

        小明摇头：“没啊，我们刚下到那层就听见你在叫了，没来得及注意哪里有灯了。”

        王世安听他的形容，估计他们和自己不是从同一个楼梯口进到地下三层的。不然在他们刚出楼梯时就会看到有灯光了。他便把自己见到那间电脑室和小孩子们的情况告诉了二人。他们听完后也十分惊讶。

        “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就算是怕教育局查课外补习，也不至于跑来一栋烂尾楼里办班吧？做家长的也是心大，真的放心大晚上的把自己孩子丢到这种地方？”小明惊叹道，又问王世安：“你是土生土长的奉京人吧，我问你，这地方原先是干什么的你知道不？”

        “我是从小在奉京长大的没错，可是我也从来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这个区我印象中它以前一直是郊区，我们市区长大的没人会主动跑来这儿，因为荒郊野外根本没什么可玩的。谁知道这里有一栋烂尾楼，而且追杀赵平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怎么会叫他进这个楼。”王世安说。

        “我看你说的那个电脑室——未必是培训班。太蹊跷了这事。”苏莉科说。

        “我觉得我们还是先抓紧时间找赵平吧！”王世安急了。

        “我倒是认为那里是个线索——你说没看到有大人，屋里全是小孩子，他们又有说有笑的，那就说明他们在这里很放心，这地方肯定有大人在的！如果直接去问他们，没准就能知道这电脑室是谁开来干什么的，说不定就能顺藤摸瓜，知道赵平那帮人的信息。”小明分析道。

        王世安一想也是，而且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便站起身催二人原路返回方才他们见面的地方。

        “等等——我说啊，刚才中庭明明没人，你非说有小孩掉下来了，你说的这个什么电脑室，不会也是你的错觉吧？”苏莉科忍不住怀疑道。

        “这电脑室是真的！你们相信我！”王世安急得直打转。

        “算了，就跟他一起过去看看究竟是不是真的，反正也没有别的招了。”小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