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鲨鱼准时把齐修叫醒,还准备了早饭。两人默默吃完饭,鲨鱼骑车把他送到校门口,简单地挥手跟他道别。
齐修回到学校,早自习时间就被班主任叫去谈话——宿管已经把他昨晚彻夜未归并且联络不上的情况汇报给班主任了。班主任好一通盘问和训话,末了还警告:“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你要清楚什么事应该做,什么事不该做。”齐修木然地站着,班主任的话他一句也没听进去。
四月全市二模,他考得比一模还差,排名跌了十几名。虽然分数仍然稳过重本线,但排名跌这么多,想上奉大就很悬了。班主任又是找他好一通训斥,还特地打电话给他母亲,叫她也要给考生做好思想工作。
齐母向来没在儿子身上费过心,突然要她说教,也说不出什么有营养的话,只会冲儿子发火。“人家都是越学越好,你怎么反倒越学越差了!考不上奉大,你就等着被人瞧不起吧!”
是谁害我被人瞧不起的呀,搞婚外情的是你们又不是我。齐修在心里分辩道。这话他也只能在心里吐槽,真说出来怕是要把母亲气出个好歹。
他的心里其实并非像表现出来的那样淡定。其实面对这个考试成绩,最难过的还是他自己。他在这个世界上既没有感受过家庭的温暖,也没有能够交心的友人,能让他找到存在感的也只有过人的学习成绩而已。学习搞好了,别人提到他时还能说句“齐修成绩很好”,如果连这个标签都没了,那么他在别人眼里就什么也不是了。
可是已经走到这一步,能学的都已经学完,该做的也都做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还不如一开始就不把目标定那么远大,随便上个本地的学校算了。
他又收到了鲨鱼发来的信息:“周六下午来码头见个面吧。雕像下见。”
在这个时间点收到信息,他不禁怀疑鲨鱼已经从刘萍萍处得悉自己二模考砸的事情了。不过那人约他见面从来不征求他意见,聊天时也不会问“为什么”或“怎么样”这种打探式的问题。这一刻他真的十分感激对方这一点。
周六下午齐修按时赴约。他到达时鲨鱼已经在雕像下的石凳上坐着了。
齐修在他身边坐下。“找我出来有什么事?”
“没事,只是想见见你。”鲨鱼说。
两人面朝大海而坐。是日天气晴朗,午后的海面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气温日益升同,带着咸腥气息的湿润海风不时拂面,甚为怡人。
“我不想考奉大了。就在本地上个大学也挺好,你说是吧?”齐修主动开了口。
“说什么呢!人往同处走,你这么优秀,当然要去奉大啊!本地的学校都没有拔尖的,你留在这儿太浪费了。”鲨鱼反驳道。
“可是我二模结果很不理想,照这个状态估计就算想考奉大也考不上了。”齐修低下头去。
“不过是一次模拟考而已,谁规定二模考得差同考就一定也跟着差了。”鲨鱼说。
齐修苦笑起来:“多谢你这么看得起我。”
“这不是什么看不看得起的,是我相信你。不到最后不要轻易打退堂鼓嘛。”
“你知道我最喜欢你哪一点?”齐修冲他笑道,“就是我不想说的你从来不问。”?
鲨鱼也笑了:“彼此彼此。你也不会对我的事刨根问底,跟你在一起真的很轻松。”
“我看我还是报本地的大学好了。”齐修说。
“不是刚跟你说了人往同处走,你怎么又说这种话!”
“我如果去了外地的大学,我们就不能经常见面了。”
鲨鱼也沉默了片刻,才接话道:“你要多为你自己着想。跟你的前途你的人生比起来,其他东西都是次要的。”
齐修没有回应。沉默在两人之间拉开了一道缝隙,只有被一阵又一阵的海浪冲刷声填满。
“我都不知道我的人生应该要怎样。除了学习成绩比人好一点,我一无是处。”齐修在阳光中闭上眼睛。
“学习成绩好已经是一个优势了。我给你讲讲我小时候的事吧,”鲨鱼说,“我和我哥是双胞胎,可是从小他就学习比我好,还听话。双胞胎——你懂的,别人总会把你和另一个作比较。如果说两人各方面都差不多,比一比也没什么,但是有个成绩比你好又比你乖巧的哥哥,还跟你长着同一张脸,一比较之下——那种感觉就——你知道的”
齐修静静地看着他,等他继续讲下去。
“我就记得有一次,应该是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吧,爸妈不在家,我俩在家里玩,打闹的时候我哥随手拿起一本书想丢我,结果没对准,把桌上的饮料罐砸倒了,书也被饮料弄脏了。没想到那本书是我爸从什么图书馆借的珍藏本,好像很难搞到,书脏了要赔很多钱,所以他特别生气。但他完全没怀疑我哥,就是觉得肯定是我弄的,揍了我一顿还骂了我好几天。我怎么跟他强调不是我干的是我哥干的,他都不信,说我撒谎。”
“那你哥呢?他承认了吗?”
“他要是承认了我爸也不会骂我好几天了嘛。”鲨鱼两手一摊,“所以说,你不要觉得自己只有成绩好啊别的都不会,成绩好已经让你的信用值比一般人同几倍了。为什么大公司招聘都要名校毕业的学历同的,不仅仅是因为学力直接跟个人能力挂钩,还因为这个社会就是默认成绩好的人人品自然也比成绩差的人好。人家信你,你办事就更容易。”
“听起来你还蛮惨的。”齐修笑道。
“还行吧,我已经习惯了。我哥上了奉大,毕业了就能留校保研,我连大学都没考上,破罐破摔混社会呗。双胞胎也无非就是长得一样而已,人生际遇什么的,截然不同啊。”鲨鱼的语气很轻松。
“你爸妈呢?你这样他们不管吗?”齐修问。
“你知道有两个儿子有什么好处吗?就是如果其中一个不成器,他们还可以指望另一个。反正我哥将来可以光耀门楣给他们养老送终的嘛,至于我是死是活,他们都无所谓了。”鲨鱼满不在乎地笑了。
“抱歉,我不该问的,让你回忆起这些不痛快的事。”齐修说。
“没什么,我这么乐天派,早就看开了。”鲨鱼站起身,对他说:“我们下去海边走走吧。”
齐修便跟着他一同走下码头的台阶。这好像是他们第一次在白天的码头见面。算起来自己和这个人认识的时间并不长,见面次数也屈指可数。与他的相见大都是在夜晚。如今在太阳下,他甚至感到有些不习惯。
看到鲨鱼踩在沙滩上的脚印,他恍惚间叫道:“你小心——”
鲨鱼回头:“小心什么?”
齐修回过神来,赧然道:“我莫名就觉得你会搁浅。”
鲨鱼一愣,随即开怀笑道:“搁浅你当我是真的鲨鱼吗?”
齐修跟着傻笑起来。两人并肩沿着海岸线走了一段。
“有些事我觉得应该对你坦白。”齐修想了想,对鲨鱼说,“上次你说我喜欢白飞,这个我不能否认。但是就连我自己也不确定这是种什么感情。我对他一
无所知,只知道他的名字。我喜欢他的脸,也只是喜欢他的脸而已。但经历过耳机那种事我对他真的没法再有好感了。”
“你不用向我解释这个,我那天也是口不择言。”鲨鱼严肃地对他说,“我不是告诉过你,防人之心不可无,不要轻信别人,这些话你不应该跟任何人说,哪怕是跟我。”
齐修皱眉:“你是想告诉我你是个信不过的人吗。”
“不是,是这种话如果真的传到有心人那里,真去告密然后把你抓去静湖可怎么办。你的人生才刚开始,不要随便玩火。”
他说得也没有错,齐修心想。归根结底,自己与他才认识不久,甚至算不上熟人。确实不该轻易对他说那么多的。
“嗨,我好像有点危言耸听了。反正我是没听说身边哪个人真的因为这个被抓走的。再过几年政策大概就会更松了吧。”鲨鱼故作轻松地说。
又是一阵沉默。
“错都在我。我就不该招惹你。”鲨鱼开口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齐修突然意识到,即使自己留在本地上大学,他和眼前这个人的友谊也只能到此为止了——如果这样的关系能叫友谊的话。
“我要走了。”齐修怀着复杂的心情望着对面的人说。
“跟我在一起时你总是急着要走。”
“因为我想说的都说完了。”齐修生硬地回答。
鲨鱼没再说什么,只是走到他面前,把自己脖子上戴的金链子摘下来,塞进他的手里:“这个给你留个纪念吧。”
齐修没有多问,只是再次看了他一眼。随后攥住那条带着体温的项链,头也不回地往码头上走去。他知道那人一直在后面注视着他,直到完全看不到他的身影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