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平不在的第三天，王世安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他受不了脑子里这种无形的狂乱，叫小明陪他一起出门游荡。两人大白天的就找了个开门的酒吧进去喝了一通，后来实在百无聊赖，只得回到住处。

        到楼下时天已经黑了。王世安醉醺醺地翻遍全身掏钥匙，好不容易插进锁孔里打开了门。进门的瞬间他好像闻到了饭菜的香味。他飞快地踢掉脚上的鞋，连拖鞋都顾不上穿，就冲进厨房，见到了赵平像往常一样站在灶台前挥舞锅铲的背影。

        他扑上去从背后紧紧地环住赵平，接触到对方体温的瞬间，眼泪就流了下来。

        赵平从容地拍拍他扣在自己腹部的手，说：“哎哟，不要吓我，幸好我现在手里拿的不是菜刀，不然就切到手了。”

        小明跟在王世安后边，三分醉意七分清醒，冷眼旁观这两人互动的情景，一时间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怎么晚饭前还去喝酒，那你饭还能吃下吗？”赵平闻到王世安一身酒味，略微皱起眉头。

        “能，能的。”王世安像个被大人训斥的幼童一样委屈巴巴地说。

        “那就去洗手漱口，然后帮我摆碗筷。”

        王世安有一项技能，就是“人肉”他人的底细。其实这个技能并不特殊，像他这种并不精通计算机技术的人也能做到，就看愿不愿意花大量的时间在这上面而已。在大数据早已掌握全人类生活的时代，几乎每个人都难免会在各种五花八门的网站上注册过账号。人是社会性动物，只要在网上有社交行为，如果你不嫌费劲，愿意一点一点顺腾摸瓜地去翻某个人在网络中的行踪，将得到的信息汇总起来，便可摸清一个人的底细，并且还能顺着这个人去查他认识的其他人。而且生活越富有并且头脑越简单的人，就越喜欢在网上留下痕迹，王世安就是靠这个笨方法一路追查到害死苏莉科男友的那个大校的儿子如今身在何处的。他也暗自摸过苏莉科和小明的底，前者身家清白，并无可疑之处，后者则所获甚少——从为期不久的共同生活中，王世安感觉小明是个当今少有的怪胎。他身上总散发出一种年代感，活得像一个独来独往的古代侠客。尤其是他说话时不时冒出几个当今年轻人几乎不会使用的成语或诗词典故的时候，王世安总觉得特别违和。就像是发现一个外国人的汉语水平比自己还同很多时的那种违和感。

        他当然也尝试过调查赵平。可是这个人的信息他一无所获。赵平在网络上似乎并无留下过任何痕迹。王世安认为赵平是刻意隐藏了所有可能暴露自己实情的一切。因为一般人就算防备心再怎么重，也会在不经意间泄露出一些信息的。赵平不愿主动对他说，他也查不到对方究竟是哪路神仙，这种信息不对等的感觉让他很不痛快。

        他和赵平现在住的这套房子并不是他家原来的住宅。在决定要结果黄见贤后，他就和赵平一同搬出了家里，另租了一处公寓暂住。家里原来那套房子就那样锁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这一走，是否还有命再回到那个家中。

        父母都是教授。在公立大学，这是个名望与薪资不成正比的职业。虽说夫妻俩这些年着作等身，靠着稿费和出版费好歹也赚了些钱，不过跟那些名下几十套房产十几辆豪车的本地富户相比，就根本算不上什么了。父母走后，他没工作，赵平似乎也没有收入来源，他便索性把父亲的银行账户和密码交给了赵平，任由他打点两人日常开支。以前家中财务大权向来把持在母亲手里，父亲自己的户头里并没多少钱，因此他觉得交给赵平就算对方拿钱跑了，也损失不大。如果赵平能在金钱面前毫不动摇，那就说明他还是个可信的人。目前为止赵平确实足以让他全心信任了。

        自从亲眼目睹了黄见贤的死，“死亡”就成为了王世安的日常思考内容。他觉得自己很可能会死在泠江，就算没有，那么也会死在别处——死在小明的目标达成或失败之时。虽然这两人的目标与他无关，他完全有理由袖手旁观，但他决意和他们一同走到最后，见证更多“恶”的终结。

        赵平回来后联系了苏莉科。四人简单地讨论后，终于在一个傍晚吃过饭后，各自带着行囊趁着夜色一同坐进了被小明形容成棺材的那辆奥西产的车里。奥西国生产的东西都是傻大个，这车内部也比一般的汽车宽敞不少，坐着其实挺舒服。只是这辆车不知被小明开去经历过什么样的折腾，外表又脏又旧，就像修家电通渠那些人开的车屁股被撞得凹中带凹的面包车。

        出发伊始，由赵平先当驾驶员，王世安坐在副驾，另两人坐后排。奉京太大，从他们的住处开到出城的同速入口就至少要两个小时。本来王世安都打算先小睡一觉了，然而开出去好像才半小时不到，就听到小明敲前座的椅背说：“我感觉后面有辆车一直在跟着我们。”

        “好像确实是在跟我们。”赵平不时抬头看一下倒视镜，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我自认我在这儿没惹过事，没得罪过谁噢，这是你们仨谁惹上仇家了？”小明马上问。

        “我也没有吧，我来奉京才几个月，都没认识几个人。而且我在这儿的活计都是在家作业，也不用出门跟人见面。”苏莉科也为自己辩白。

        王世安心头一紧：“不会是冲着我来的吧难道他们发现黄见贤那事——”

        “抱歉，我得坦白跟各位说，很可能是冲我来的。”赵平握紧了方向盘。

        “什么？你——你干啥了？”小明十分纳罕。他觉得这个人平时看上去不声不响的，也没见他经常出门，为什么临走了反而招来麻烦？

        赵平抿了抿嘴唇，明显不打算开口。

        小明急了：“哎，我说你到这时候了还想瞒着我们不成！”

        “对不起，我总之我会想办法甩掉他们的。”赵平见到前方有个转向的路口，便强行插过旁边车道正常直行的车，在后面车子愤怒的喇叭声中转了过去。然而这招没有效果，后面的车子也有样学样，把车别了过来。

        赵平再次抬眼瞄了一下倒视镜，表情没什么变化。王世安紧张地看着他，觉得这时自己还是不要说话比较好。

        后面那辆车又紧紧地黏了上来。

        “你妈的，跟踪用不用跟得这么近啊，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什么水平！”小明是个暴脾气，见甩不掉后边的牛皮糖，伸手就要开包摸枪出来。“看老子直接解决他！”

        苏莉科急忙把人按住：“你别乱来，这还没出市区呢！”

        “没事，还有机会。”赵平冷静地说。

        小明只好耐着性子回头监视那辆车。赵平把车开上了一条车流量较大的主干道。

        “你这好像不是往同速去的路啊！”苏莉科把脸凑上前座，担忧地说。

        “先得摆脱后面那车，不是么。”赵平淡定回应道。

        苏莉科见他临危不乱，似乎成竹在胸，便也不好再问什么，只得靠回后座的椅背上。

        在车子开过一个大十字路口、马上就要进入下一段直行路时，赵平突然把方向盘一打到底，瞄准邻车道两辆车之间的距离直插过去，惊险地擦着那两辆车的车身转到了右边的大路上。后方跟踪的车辆明

        显没料到他都已经开过可以转弯的路段了还会突然掉头右转，等自己也想转弯跟上去时已经来不及了，只能被左右两侧直行的车队夹着继续往前开。

        赵平一脚油门，方向盘左右摆弄，灵活地超过一辆又一辆车，飞速向前驶去。

        见后面那车已没了踪影，小明这才放下心来，拍拍前座：“你挺厉害啊，以前是开出租车的吧？”

        赵平闻言有点哭笑不得：“不是。”

        王世安却注意到，前方的路越来越窄，路上的车也越来越少，就连两旁街道的灯光都愈发黯淡了。他不禁问：“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赵平还是淡定地瞄了一眼倒视镜，再看一眼导航，说：“呃，我也不知道这是开到哪里了。”

        王世安手忙脚乱地去重置导航的目的地。这时却听后座的小明叫道：“那辆车又跟上来了！”

        车里四人大惊。赵平更是难以相信：“这么快？！不可能啊刚才那是条主干道，过了那个路口要再开很长一段才能掉头的”

        “诶！不对，不是刚才那辆，车牌号不一样！”苏莉科眼尖，注意到车牌不同。

        然而这辆车也毫不掩饰地驶到他们的车旁，似乎打算加速超车去别停他们的车。赵平发现对方的意图，自然不能让其如愿，于是两辆车在狭窄的路段并肩飞驰，直到小明再度大叫：“前面可以右拐！快！”

        赵平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不让对方超车别过来，听到同伴指路，想也没想就顺手一打方向盘，结果没开多久就发现，前方是条死路。

        两辆车都发出刺耳的刹车声，在一个标着“前方施工车辆绕行”的警示牌前停了下来。小明迅速从随身背包里掏出一把手枪塞给赵平，随后自己背上包，吩咐同伴们：“准备好下车！”

        他话音刚落，后边的车里就走出两个人来。在车后灯的照明下，他们看到那两个人都持着枪，从两侧步步向他们的车逼近。

        这时赵平突然问：“你这车窗户贴了反光膜没？”

        小明一愣：“啊？贴了”

        赵平马上应声：“好，那还能赌一把。”他把小明方才塞给自己的枪丢给王世安，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道：“你赶紧钻进你现在伸腿那里！”又回头对后座的二人道：“你俩跟我一起下车。”

        纵使王世安不谙世事，此刻也意识到赵平想让他一个人躲在车里，马上扯住他：“不行！我不能——”

        “闭嘴！赶紧趴下去躲好！”赵平厉声道，“如果半个小时后我们三个还没回来，你就赶紧离开这里，跑回大路上去，打个车直接回你原来的家！”

        “他们走到旁边了！要开门吗？”苏莉科紧张地问。

        “下车！”赵平率先打开了车门。

        三人顾不上再去看王世安，分别打开自己那一侧的车门，下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