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不到底的黑眸悲冷、凄凉,看得出他的隐忍、迷乱让人心痛。美琳沉浸在故事里,惊魂动魄,心思百转,明眸里一汪幽怨之水流泻而出:“傻瓜!这件事你为什么不要请律师辩护?”心隐隐作痛,手攥出了汗。
余枫发出沉重的叹息:“见死不救难道不是一种犯罪?我没底气申辩。就我,多一件和少一件事没多大差别。况且......”余枫顿了顿,一瞬疑虑,一瞬神色恍惚:“人,要舍得放弃一切,必须没有恐惧!面对总有一天会死的事实,只有放弃,才能获得彻底的超脱......”脸萎黄得像面临凋零的树叶,神思迷乱。
美琳满脑子的纠结,颦眉苦思他的话却难得要领,觉得余枫就一哲学家胚子,从政,亏了!
余枫黑眸蒙着悲雾,语声恳切:“琳琳,听我把话讲完。”他说话很费力,时而上气不接下气,像一头拉着超负荷重车,一步一喘的老牛。其状令人目不忍睹。美琳神情凄恻,只有顺着他,作出仔细聆听的样子。
他说当和美琳的新婚激情在日积月累的家庭纷争里慢慢耗尽时,钱倩出现了。
“琳琳你别误会!”他强调,接着告诉她,钱倩的出现完全是姓冯的设的局。姓冯的买通钱倩,要制造罪证陷害他,谋取位置。他酒后不能自控地上了圈套,犯了很对不起美琳的低级错误。他连续对美琳说着对不起,说上帝是英明的,人类摆不脱罪与罚!他暗黄的脸上忽然有一道明亮的光斑一闪:“事情往往在不经意间峰回路转。”就在姓冯的要借助钱倩和他的频繁接触制造更多更有说服力的证据时,钱倩却因爱上他而倒戈。她告知他事情的原委,并答应想办法和姓冯的周旋,毁掉他手头的各种证据。钱倩从政敌的阵地走向他的阵地,给他的是一种刻骨铭心的感动。不久,他为打工妹钱倩买了房子。
美琳嘴角流出冷笑:“说的倒美!为一个女的买了房子,是自便还是感动?”
余枫祈求的语气颓园青苔般苍凉:“我说过多次,不要刻意去猜测他人,你没有智慧与经验,通常都会是错误的。琳琳,求你相信,我是感动当先的!男女间由感激转化为爱情,合乎常理。现在你也没有追究的必要了,听我把话说完,我不想留个死结,让你整天猜着。”接下来,他的头低在灯光的暗影里,像个无故旷工者在面对工头的质询。他声音很低地承认自己有着许多男人共有的劣根性,抵挡不了年轻漂亮女子的诱惑。他一度发疯般爱着钱倩,但当钱倩以家里买房为由向他要二十万时,他对她心已凉情已冷。童童被绑架,罪犯敲诈勒索。当在接头地点发现钱倩时,他的思维有一瞬间的完全短路,就像一个人发现他密码箱里的百万大钞突然变成废纸那般震慑。当钱倩声音颤抖而嘶哑地突然扑进余枫怀里时,余枫心里是波涛汹涌的震惊和感激。后来他串供和找人顶罪,既怕引火烧身、伤及美琳,还为着营救钱倩这个曾经为他付出过青春和真情的女子,不让她毁了前程。顾晓东恶魔般站在钱倩身后,他始料不及。
余枫的额头开始冒汗,那情态苟延残喘,那精神十分萎靡:“上帝会把人最珍贵的东西突然抽走,以提醒我们得到的太多。”他的脸色变幻莫测一会儿,眼神荒凉如苔藓,忽明忽暗,如许多年的日长月消从中飞逝:“曾经有一份真爱放在面前,我没有珍惜。等将要失去的时候,才后悔莫及。人生最痛,莫过于此。琳啊,我对你有一说一,你千万别怪我。”见美琳紧紧抿着嘴,只是点头,他语声短促,夹着喘息:“我虽然爱你,却一直不懂珍惜。婚前,我没把你当回事。结婚,是因为儿子童童的提前来临,也有梦洁要挟的成分。婚后,慢慢熟悉慢慢珍视,却改变不了坏脾气,常常惹你生气。离开后,才知道你就是唯一!给你那卡,我本来是要在北京托关系用的;我不找辩护律师,也是为你和童童省些钱。我知道结婚这些年,你手头没积蓄,请原谅我!以后带着童童,你会遇到很多意想不到的艰难。琳琳,你还这么年轻这么漂亮,你可以带着童童嫁人。记着,以后无论你发展到哪一步,切忌贪欲!贪欲是万恶之根!生活,平平淡淡才是真。我可能很快去了,你一定要替我照顾好童童!”
美琳不停擦着泪,她感到心很空很痛,就像被摘去了一般。她不要告知余枫童童的亡故,那样太残忍;她还不想用死这个可悲的字眼去亵渎童童、反复揪拽心上的血痂。童童是那么可爱的一个小天使,她觉得他是完成使命返回天庭去了。她情愿循着人的劝慰:童童不是她的儿子,只是上帝派来的讨债鬼。而她前世是一杀人狂魔,因而上帝就派了童童和余枫来惩罚她。童童那么古怪精灵,他一定忘不了她对他的恩宠,他一定会站在天堂里望着她祝福她保佑她,所以在以后的路上,她充满信心。
美琳的神志在她自己的旖旎思想里迷失,又静静凝视他,眸光渐流深情。忽听玻璃墙内的余枫啊地一声惨叫,捂着右腹摔倒在地的样子如同落叶飘在墙角,整个人昆虫般缩成一团。电话从他手上垂下来,在空中往来摇摆。
美琳尖利的一声惊叫划破了晴天恨海:“枫,你怎么了?!”痛苦万分地拍着玻璃隔墙,珠泪纷纷。
一时间看守所内警笛大作,人影晃动。
余枫被医院确认为肝癌晚期,晕倒乃是癌结节大出血导致的剧痛、休克。他有权利接受保外就医。
江华市中心医院的医生值班室外,美琳拿着诊断结果,靠在墙上不能动弹。身上素白单衣,迎风飘摇出几抹凄冷。她脸色青白眼神呆滞,那样子仿佛灵魂已灭肝胆已裂心脉已断,思维由瘫痪渐渐恢复活跃:北京宾馆里他突然从温柔乡里撤离,在此之前他的断绝音讯。分明神灵般早知早觉!为了她能更好地生活,他不惜抛弃最难以割舍的私情,不惜抛却一切。情似花落任飘零。爱是万里长城般深厚的信仰。
美琳眸中侵着悲泪,花不解语,忆一段千秋尘缘,两人相识至今的所有场景反复切换。夜寒霜浓,几回独卧阶前雨,缘愁千丈!长夜漫漫,谁的白发,已成隔岸?她默默不语,任岁月翻动如风中叶片。凄哀滑过瞳孔,此情谁诉?只脉脉感受着爱只沉重,生命之重,时光之重。
过往者都用复杂、疑惑的目光掠过她,方才回过神来,走进医生值班室,分开一堆堆的实习生,她声音嘶哑,满面泪水地询问医生:“他本来好好的,几个月时间咋就成了癌症晚期?”唏嘘不止。医生扶扶鼻梁上眼睛,郑重告诉她,肝癌是由于正气虚损,邪气乘袭、蕴结于脏腑,血行不畅、痰瘀毒结而形成。肝癌的发生与脾脏关系密切,长期的郁闷、生气会严重伤肝。她哭着哀求医生以最佳的治疗方案缓解病情,带着口罩和手套的医生只露出两只眼睛,黑黑的瞳仁里流泻着怜悯一类的东西,告诉美琳第一治疗方案:“他这是晚期,癌细胞已扩散转移,手术切除几率不大,无法手术了。只能在他有生之日以保肝、改善全身状况为主,以减轻痛苦......”
美琳心在沥血,头懵得很大,眼红得像将被屠宰的小兔子:“医生,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医生语声平静地告诉她第二个治疗方案:“可以放疗、化疗以及中医药治疗,且以中西医结合为治疗原则。化疗是肝癌非手术治疗的常用方法之一,但它存在着‘敌我不分’的现象。”
美琳的思维出现几秒钟的短路:“敌我不分?什么意思?”
医生摇摇头表示无奈:“就是癌细胞和正常细胞一起被杀死,有效剂量和中毒剂量非常接近,药量少了不起作用,药量多了又容易出现毒性反应、毒副作用等严重不足。其中以消化功能受损和骨髓造血功能受抑制等反应最为明显。它往往使患者因反应严重而难以接受化疗或不能坚持完成整个疗程。”最后他语气肯定:“我以医德担保,以他现状,最好选择第一治疗方案。”
一种什么东西碎裂在骨骸里,美琳面带哀色,话中带泣:“你是说,他已没救了?”紧紧咬着嘴唇,一种彻骨的苦楚拼命啃噬着心的边缘,痛到颤栗。琵琶语,故人心。我不纠结过往,只愿活着,幸勿相忘。 医生郑重点头:“是这样。如果你一心延缓他的生命,不妨配合健脾和胃、益气生血、补益肝肾等食物治疗,则可能缓解病痛。”
美琳的心一下子沉入万丈深渊。君一生,我一生,世间姻缘轮错,费泪何多!你看那西江月,年年依旧笑春风。
病房里,余枫安静地打着点滴,正处于昏迷状态,持续的低烧难以控制,他会痛得时而大喊大叫。他嘴唇更加干裂了,崩着无数的血口。美琳用消毒棉棒沾着纯净水,在他的唇里唇外不停擦拭。这些天她按着医生指导,天天给他变着法子加强营养。比如用枸杞30克,甲鱼150克,炖枸杞甲鱼。此汤具有滋阴、清热、散结、凉血,提高机体免疫功能;用茯苓15克,桂鱼150克,做茯苓清蒸桂鱼,具有健脾利湿,益气补血功能;用西瓜翠衣30克,番茄50克,豆腐150克做翠衣番茄豆腐汤,具有健脾消食,清热解毒,利尿、利湿等功效;用芡实30克,猪瘦肉100克做芡实炖肉汤,泻火,祛痰、通便,减少腹水。另有薄荷红糖饮、青果烧鸡蛋等,也不一一细述。
此时上午十点,余枫的脸映着窗外的天光,一片灰白。吴文玲推门进来,紧跟着走进一芳华少女,仪表妩媚风流,步态袅袅娜娜,摇曳生姿。一袭芙蓉花长裙,如同娇媚芙蓉临水挺立。她栗棕色的长发似瀑,衬得身材分外妖娆。那一双美目宛如蓄满一汪春水,稍稍一动便水波流泻。美琳想她常被人们夸赞漂亮,此时竟被这美若天仙的少女比了下去,暗生出惭愧的情绪。再看她那一双幽潭似的眼睛,活脱脱地折射出童童的影子。只有那么几秒,美琳心中的旧伤被倏然揭开,竟然一阵阵心痛难忍。再看时发现,这少女的眼神及形状都和童童的如出一辙。难道,她和童童一样,都是上帝特派的让她喜让她痛的天使?
待到少女扑到余枫身边哭喊爸爸时,美琳心里起了狂飙,慢慢从那熟悉的声音、酷似童童的眼神里判断出,她就是余思嘉,不由呆愣。
脸型玲珑身材窈窕的余思嘉揽着余枫脖子哭喊:“爸,爸啊!你快好吧,我以后再也不惹你和琳姨生气了!”哭声凄惨,使人肠断,不忍耳闻。
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声似乎真的唤醒了余枫,他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她,眼神的一瞬迷离一瞬朦胧,如临梦中:“思嘉......你是思嘉?”
余思嘉哭着点头,双手抱着余枫的膀子,数行泪水滴在余枫胸前:“爸,爸,我是思嘉啊!”余枫徐徐环视,当他一旦清醒,反抗的情绪十分激烈。他拔氧气和输液器的手很快被三个女性同心协力地按住,他的嘶哑呐喊酷似被捕获的野兽在怒吼:“放开我!我没有病!你们为什么要我住院!思嘉,我的好女儿,快让我出去......”一声比一声低弱,他的气息微弱,像力气耗尽的困兽。
他的反治疗行为几天来从未改变过,无论关亲人们如何哭着劝慰,他持之以恒地要拔掉输液器。他的反抗和挣扎总是以力气耗尽为结束的前提,待攥了力气就又开始。
看着余思嘉抹着眼泪去找医生,美琳琢磨着余枫的“反治疗”心态,无非是不想花掉抚养童童的本钱。她的泪就像扯不断的黄梅雨,不停零落,把浅蓝裙子洇湿了一大片。之前她们已达成协议,对童童的事必须保密。只有这样,才不至于掐断余枫的最后一点生的希望和寄托。
余思嘉领着护士进来,让几个人按住余枫,给他推了些镇静药。不久,余枫进入熟睡。
时光静谧,窗外幽林,鸟自鸣啼,花自成蹊。
吴文玲轻拍美琳肩头劝了许久,说大事天定小事自作,阎王爷叫谁五更死谁就难以活到天亮,又闲话了许多家常,最后说到宝贝女儿。她说思嘉前段时间到济南学瑜伽去了,现在被江华市的“玛丽莲健身馆”聘为瑜伽教练。上班不是全天候的,一节课只花一个小时,还兼修着大学本科。吴文玲最后面流欣然:“思嘉才十八岁不是?前途广阔着呢!虽说去济南学习化了一万多块钱,值!”
美琳再看余思嘉,婴儿肥脸变成了瓜子脸,像其父一样宽的下颚也鬼斧神工般的窄了许多,和她妈一样的水桶腰变成了不盈一掐的小蛮腰。美琳的唇角弯出惊诧的弧度:半年不到,一个人咋就这样天上人间了?她正思索该不该询问,余思嘉对美琳露出雪白的牙齿,微微一笑,那神情酷似童童和余枫:“琳姨啊,这段时间咱和脂肪作斗争,差点儿没牺牲!”美琳看着她,惊诧自己为什么现在才发现她酷似童童?是想童童走火入魔所致?还是以前被仇恨蒙了眼,无法发现她的美?
再苦再难再伤,日子总得过。余思嘉的悲伤随着静幽的时光之河缓缓流淌而去,她娓娓地向美琳叙述了她和脂肪做斗争的艰苦卓绝性和深刻持久性:春节间,她就去济南做了开眼角、改脸型、抽脂肪三项整形。余思嘉饶有兴趣地对着美琳,在内眼角处比划着,笑得清风明月:“就这里,割开了一点。琳姨你看,我的眼就这样变长些,看起来就好像比以前大了,看着就更像我爸和童童了。你刚才看见我都没认出来吧?”又摸着脸上的颧骨和颚骨:“我颧骨本来像我妈的颧骨那样高吧?下颚骨却又像我爸的那样宽。哼,就我,把他们的缺点都给继承了。你知道改脸型术是啥吧?那就是把这整张脸上的皮全部割开、揭起......”还说她现在每晚都不吃饭,要饿得受不了了就喝碗绿豆汤或吃俩黄瓜,怕抽过脂的腰部脂肪会反弹。
美琳听说过改脸型术,但它仿若童话,如今走到身边,她感到十分恐怖十分好笑十分不真实。她推了下余思嘉的臂:“去你的,尽在这儿危言耸听,吓唬我们这些老古董!”扭头看吴文玲,暗自替余思嘉庆幸,庆幸她没把她妈的黑皮肤传承。否则即便再整,总不会把浑身的黑肉变白吧?
余思嘉向美琳一耸鼻子,转面吴文玲,声音提高八度:“妈,妈!你看她还不信。”又扭头美琳,没心没肺地说:“别看我现在这样,可我结婚生了孩子肯定没我弟弟童童漂亮!”
“看看,看看!现在的女孩子真是不害臊!”吴文玲责备罢余思嘉,见美琳那里已变了脸色,就向思嘉使眼色,示意她打住。
“我咋了我咋了?”余思嘉没看美琳,对着她妈妈,细长的眉毛挑出尤物特有的骄傲:“从今往后,我要做个思想上的女流氓,生活上的好姑娘,外型上的柔情少女,内在的变形金刚!”
吴文玲冲美琳笑:“思嘉说的是真的,她的先天条件是没法和你比!整容时我陪着她去了,那手术还真怕人!是全麻的。手术后思嘉接连发烧几天,把我给吓死了......”吴文玲说到这里,心有余悸地捂着胸口,那样子特搞笑,使人想起东施效颦。
美琳如梦初醒般瞪大眼睛:“玲姐,看不出你是个这么前卫的妈妈啊!”
吴文玲亲热地拉起美琳的手,声音如女侠豪爽:“思嘉的爱美之心,还不都是受她琳姨的逗引。”接着凑近美琳耳朵,故作神秘:“我昨晚做个梦,太白金星告诉我很多天机。原来咱俩五百年前都是神仙,现在才这么投缘。醒来我就哭了,我都想起来了!”
美琳笑着依葫芦画瓢:“我们的缘分始于很早以前,那年的秋天,我们在落叶如火的枫林里疯癫。你追着我,最后当你追上我时,亲切地咬了我一口,那时,我叫吕洞宾。”说得余思嘉咯咯咯地笑的花枝乱颤,伏在床头柜上直不起身子:“琳姨,你看我妈会搞笑不?昨天翻着柜子说:衣服咋又瘦了?痛心疾首之余我妈就报名参加了一个减肥训练班,人家要她在训练时穿宽松衣服。真实岂有此理!如果我妈还有宽松衣服,那还用得着去报名吗?”
吴文玲朝余思嘉翻着白眼:“傻乖乖,哪有这样笑话你妈的?没规没矩。以后跟你琳姨学着点!”蚕虫似的眉毛一拧:“琳,你看这冤枉不?我花8万买了个西周的陶罐,说是周幽王和褒姒用过的。拿到《鉴宝》栏目进行鉴定,谁知专家严肃地说:‘这哪是西周的?这是上周的!’”
床上的余枫动了一下,吴文玲替他掖着被角,口中喃喃:“死相,你总是嫌我不好,可你也不是个省心的,眼睁睁的难为人家美琳,唉!”揉着发红的眼睛对着美琳:“那房子你就住着,赶明儿咱们去给你办房产证。”
美琳握住吴文玲的手有些颤抖,如鲠在喉:“玲姐,谢谢你!这心意我领了,房子我是不能要的。暂时住着吧,待买起房子就搬出去。”
余思嘉突然流泪,鼻音浓重:“琳姨不要我们房子,她也根本不用买房子。”吴文玲冷眼追问你丫头这又是什么意思?思嘉的泪流得更欢,冷冷地说你们自己想去,又攥着余枫的手大哭。
吴文玲恍悟,拉着美琳手避开余思嘉走到一边:“琳啊,你看你多年轻啊!”扭头看看床上的余枫:“看他这样子,挨不了多久了。你得趁年轻赶快找个人结婚生子。对男人别要求那么多,马马虎虎几十年就过去了。”
吴文玲一番话把美琳眼圈说红了,近来她得知她以前的判断不差,网名“天堂蜜语”的就是高艳艳,紫百合就是钱倩。若非发展不健康的恋情,这两个姿色不差智商不差的女子都应该还好好地活着。无论放在哪里,她们都会是芸芸众生中的一道亮丽风景。然而,她们的QQ头像再也亮不起来了!她心中为何这般的痛楚和伤感莫名?
曾经以为他就是此生奇遇,以为会相守到最后,哪料,很快沦落为梦中黄花。感谢上苍,我所拥有的;感谢上苍,我所没有的。放不下,苦了自己。凄风苦雨夜路长,谁不想有可以执手相依的那么一个人,相伴水云间?若是找不到喜欢的伞,我宁愿淋雨!
手机铃声在美琳的思索和思嘉的哭声里响起,是文化局李局长的。美琳急忙接听,在李局长的询问声里小心翼翼地汇报了余枫的现状和治疗情况。李局长声音恳切地连声夸她真是个难得的好同志,末了声音如雄浑的音乐飞扬:“小苏啊,刚接到市里通知,省委党校要进行又一届青年公务员培训。前晚吃饭时部长大人还说你局小苏不错,该好好培养。你准备一下,一星期后去济南学习。”
美琳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有些疑虑和惊喜,又好像没有底气,声音低弱:“李局长,我合适吗我?”又看看床上的余枫,顾虑种种:“这边余枫还这样。”
李局长语重心长:“机会难得啊小苏,你好好考虑考虑,明天回答。”挂了电话。
多少年血肉的折磨伴着辛酸的眼泪,终将挣扎到阳关道上。她不是一直在积极争取进步吗?多么难得的良机!再回头看看一路走来的丘壑、坎坷、飞沙、瓦砾,多少次都到了悬崖深渊,绝了生路的时候,多少次又凭着决不服输的意志力,坚韧地跨了过来,默默守着坚定和从容。如今想来,生活中的每一束娇艳花朵皆由辛勤汗水而来;每一个妖娆的笑皆由一滴泪一滴泪浇灌而成。
一个人终究可以信赖的,不过是他自己。能够为他扬眉吐气的,也是他自己。美琳凝目窗外,看一方天空里杏花艳冶,随风飘落几瓣,心想:我要什么归宿?我已找回我自己,我就是我的归宿。
余思嘉凑到美琳耳边,眸流妩媚水波:“领导电话吧?”
美琳拍了一下思嘉的屁股:“小屁孩,你怎么知道?”
思嘉笑得明艳如三春牡丹:“接听电话——声音渐渐小对方是领导,声音渐渐大对方是部下,一听就发燥对方拨错号,笑得不停歇那是女同学,半天哼一下老婆在训话,悄悄避开人对方是情人!”
门被推开,两眼灿亮如星的牛仔服捧着一束鲜花进来,太子跟在后面提着“初元”等补品,温驯得像个跟班。
余思嘉从悲伤里转身,一眼收尽了牛仔服的玉树临风,笑得风声水起:“哎!你俩从哪个石缝一跟头蹦出来的啊?”又歪头美琳,笑影妍妍:“琳姨啊,你最近听说哪监狱倒闭了?”美琳起身让座,太子放下东西低头出去,对众人点头出去,留下牛仔服和余思嘉细语喃喃。美琳听到牛仔服悄语:“将来,我负责赚钱养家,你负责貌美如花......”
余思嘉若有所思,妩媚杏眼在光影里流转:“新世纪男性你能做到吗?睡得了地板,住得了走廊,跪得起主板,补得了衣裳,吃得下剩饭,付得起药方,耐得住寂寞,争做灰太狼......”
牛仔服惊奇挑起剑眉:“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小谋深算了?”轻拍余思嘉:“理想这东东就像内裤,你得有,但还不能轻易证明。我姑是旅美科学家你知道吧?这次从美国回来,答应把咱俩办去上学。”
电话又响,美琳一看北京的号,接听,莎莎的话里带着哭音:“琳姐,我爸进货路上出事了,住医院好多天了。他总是哭,说要让你来一趟,说一定要见你,不然他说他死不瞑目!”
电话又响,美琳一看北京的号,接听,莎莎的话里带着哭音:“琳姐,我爸进货路上出事了,住医院好多天了。他总是哭,说要让你来一趟,说一定要见你,不然他说他死不瞑目!”
美琳心里一跳眉毛一挑,眼睫毛慌乱地眨动:“我舅伤哪儿了?严重不严重?”
莎莎哭声颤抖:“摔着头了,脑震荡加脑溢血,恐怕时间不多了,他一直说要见你。求求你琳姐,来看看他吧!”
“时间恐怕不行。”美琳低声一叹,目射忧思:“这儿出了点儿状况,我这是分身乏术莎莎你懂吗?。你一定缺钱吧?我看看,这两天给你准备点儿。”交代吴文玲母女照顾余枫,匆匆走出病房。在走廊里被一鼻梁上架着眼镜的男记者和一高扎马尾的女记者拦住,正是江华日报的两个无冕之王。两人在阳光的影子里对美琳笑得彻底:“苏主任好!”美琳点点头正要走开,两记者伸手拦着她,异口同声:“苏主任请留步,我们要找你了解一些情况。”
美琳一愣,明亮如水的眸子流泻狐疑:“什么情况?我很忙!”
女记者笑语盈盈:“是这样的苏主任,我们想了解一下你原单位局长刘甲连的职务犯罪情况。市领导有指示,我们急着报道。”
美琳神思一个恍惚,一些叹惋沉落心底,有些呼吸困难,声音喃喃:“刘甲连?他不中风了吗?”
“法律是神圣的,任何人都不能侵犯和亵渎。更不能以任何理由逃避惩罚!”高扎马尾的女记者言辞铿锵地说着,递给美琳一沓证词和一张报纸,美琳接过,看到证词是以单媛薛瑞李翊丹纪检组长为首的许多人提供的,她如同置身数九寒天的破茅屋里,四下里突突的冷气直袭。再看报纸的头版头题:国土资源局局长刘甲连被涉职务犯罪,日前法院一审判处其有期徒刑15年零6个月。法院审理查明:被告人刘甲连自2003年至2011年担任江华市国土资源局局长期间,利用职务便利,共计收受贿189万元......
仇人自灭,美琳想她应该高兴才对,缘何如此混乱如此悲凉?她目光迟缓地浏览,另一则报道映入视线,写的是丽晶花园在交付使用不久后突然坍塌,造成逾百人死亡逾千人受伤。经省质监局等相关部门认证,乃是建筑商超标、违规建筑,且在建筑原料上以次充优所制......目前,涉案的建委主任缉捕归案,建筑商邢强逃逸......
美琳灵魂泯灭般呆呆立着,湖蓝色的裙裾被风扬起,鼓荡出浓郁的伤感气息,凝眉,在记忆的百度里搜索:邢强原是那个曾经帮助她搞到研究生文凭的建筑商,原是刘甲连亲戚,他们还真是一荣俱荣一耻俱耻。
人生路本就曲折短暂,灭亡是终点。风花雪月都是虚浮过客,折磨、痛楚、挫折才是每一程的苍白原形。谁可逃得了疾病老死?为什么还要怒颜相争?美琳如漂浮水面般的无着,倚墙立着,眼神空洞,脊背冒汗,心思繁杂凌乱。接下来,她的拒绝提供情况使两个记着很失望。阳光映着他们的影子,有着那么几缕惶惑、失落。他们目送着美琳渐渐远去,消失在一丛翠绿后的背影,单薄中蕴着折戈沉沙的刚毅。在她身后,垂柳濛濛,栀子花纷纷扬扬飘落。
这个忧伤而明丽的五月,从她单薄的青春里匆匆掠过,穿越紫堇,穿越木棉,穿越时隐时现的悲喜、无常,穿越遥远的季节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