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书名: 偷生第二部 作者: 路人甲甲甲 分类: 都市

        看着跪在门口的自家主子,奇然开始后悔为什么要听风炎的话非要到街这头来看,还是和双真一起来看的。

        其实奇然只是想自己来看看,谁知他走没几步,小狼就冲了上去,双真追出来,一路追到了这儿。

        不看还好,这一看,双真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有惊喜,有愧疚,百般交杂的情绪深深的藏着,眼睛却已经泛红。

        门里静静地坐着一个老人,花白的发,花白的胡子,棱角分明的面庞,以及一看便是严厉万分的眼神。老人看见双真,也是吃了一惊,原本很没人情味的嘴唇甚至有了一丝颤抖。但只是一瞬间。下一刻,他挥手重重将门关上。

        双真黯然,沉默半晌,随即跪了下来。

        奇然大惊,要去扶,被双真推了开来,问他也不回话。

        里面有似乎是老人的家里人从窗口看见这情形,回头去禀告老人,老人却只是无动于衷的摇摇头。连那小白狼探头瞧了瞧他们,都被人拎回了屋里。

        双方都僵持着。

        奇然了解主子的性子,若老人不开门,恐怕他是断不会起身的。

        他不知道这老人是什么身份,但想必是对主子极其重要的人。他没办法,只好回去找非遥他们。

        非遥见双真跪着,险些去砸门,却被跪在那儿的双真挥了开来。

        “有话也当面说啊,这么跪着算什么回事啊?”非遥愤怒。

        “是我的错,受罚也应当。”双真纹丝不动,依旧跪着,依旧死死盯着那门,“你们都先回去歇着吧,我没事。”

        非遥郁闷,他就想不通双真才到这儿,能做错了什么事?

        他闷闷的站在一旁,也不动,只说:“那我陪你。”

        终于是浅昔问道:“里面是什么人?”

        双真苦笑,却是带着一点温暖的意味:“他……是我的师父。”

        “陛下,什么时候动身?队伍已经走很远了。”司空树上蹲了大半夜,终于忍不住说道。

        风炎看都没看他:“再等等。”

        司空欲言又止。

        风炎还是没看他,却道:“想说什么只管说。”他不乐意属下把什么都憋在心里,即使那憋着的只是对他的抱怨,只要合理,他都会听。

        司空想了想,决定不婉转了:“我就不明白您这么盯着瞧有什么用?双真殿下压根就不知道您已经到他的身边,这不是无用之举吗?”

        “狩猎嘛,当然得先守着才能猎,一点耐心都没有,我平时怎么教你的?”

        风炎还是什么都没说明白嘛。被训的司空很郁闷。

        望了望风炎视线的焦点,那人直挺挺的跪着,坚毅柔韧的线条在阳光的照射下异常惹眼。

        司空为主子叹气。这么看得到吃不到,也难为这位天帝陛下撑得住。

        风炎知道属下心里想的什么。看得到吃不到的又不只有他一个,何况现下双真很大程度是排斥他的,芸的死始终还是成为了他很大的阻碍。

        其实他也闹不明白自己究竟要看什么,只是……想看罢了。

        很简单的情绪,哪里需要太多的理由。

        看他侧头沉思,看他锁紧眉头,看他半夜惊醒目光茫然的抬头看天,看他偶尔会抱着小秋浅浅的笑。

        风炎只是在等一个可以出现的时间。

        守候。他终于明白了这是个怎样的词——它代表着一纸不平等的条约,不断的给,回报却是遥遥无期。

        那边终于有了动静。

        门开了,老人站在门口,双真垂下头不敢直视。

        突然老人手里的鞭子扬了起来,重重打在双真身上。

        风炎身形一震,司空几乎以为风炎已经飞了出去。

        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风炎依然安静的蹲在树上,静静的看着。甚至连表情都没有改变,眼睛都没有眨。

        那边非遥却不可能按捺得住性子,刚要动手,被浅昔一把拉住,双真抬头用眼神警告他。非遥气极,狠狠瞪了双真一眼,愤然的一把推开浅昔,退到一边去了。

        风炎终于将视线转到那个少年身上。那个说要与他公平竞争的少年。

        本来以他的性子会毫不留情的铲除了所有敌人,只是这次却没有。他知道是自己不敢了。他也有害怕的时候。

        杀芸是迫不得已,杀非遥就不一样了。非遥若死在他手里,恐怕他一辈子也别想赢。

        鞭子一下下打在双真身上,他却没有半点闪躲,依旧跪得直挺挺的,任凭身上留下无数鞭痕,血染上衣衫。

        风炎突然想起那个小秋出生的早晨。

        双真在浴桶里无知觉的哭叫,非遥在他身后按着他,手臂被双真咬出了血。

        他则握着导出嗣元的光剑,狠狠的扎进双真的胸膛。

        那时候双真睁开了眼睛。

        双真看他的眼神既绝望又安静,沾满了泪水的眼比什么都要清澈,好像疼痛反而让他坚定。

        像是一种救赎。

        风炎知道那几下鞭子不会痛到哪里去,最多只是留点伤痕罢了。

        老人终于打够了,转身回去。

        风炎定定看着,突然对司空道:“我们今晚就回去。”

        “是,陛下。”

        非遥焦躁的握着拳站在边上,脸色难看之极。

        一会儿有人出来:“师父叫你进去。我叫简仲,是你的师弟。”

        双真听到这话,终于笑了,几乎没站稳,大概是跪久了腿有些麻了。

        非遥过去扶住他,却还在生气,一句话也不肯说。

        倒是双真很高兴:“师父很严厉,却是个面冷心热的人,让他打一顿就会消气了的。”

        非遥脸色阴沉:“就我小心眼还不行吗?”

        双真失笑:“你别跟个孩子似的别扭好不好?”

        非遥立马跳脚:“孩子?你居然说我孩子?看我今天就把你吃到肚子里去!”

        双真干脆无视。非遥气咻咻的继续沉默。

        双真在桌边坐下来,等着老人。

        这时候小狼奔了出来,一下子扑过来要窜进奇然怀里,奇然大惊,把小秋举得高高的以防被撞到。白狼窝在奇然腿上冲小秋呲牙咧嘴。

        奇然无奈,把孩子塞给浅昔,自己抱着小狼。

        半晌非遥终于忍不住了,看了双真好几眼,闷闷的开口:“哎,那死老头子下手重不重?”

        双真拍他:“那是我师父。”

        “师父也不能打你!”非遥咬牙。

        双真无奈,只好用安抚小秋的语气安抚他:“你别闹了。我不疼,一点小伤而已。”

        非遥这才安静下来。

        老人很久才从房间里出来,眼角有些红,这个刚毅得几乎看不出年龄的老人一下子沧桑了很多。

        双真要开口,被老人打断了:“你什么也别解释。飞剑殿毁了的时候我打听过你的消息,也知道你在帝宫的日子。那么些年的相处,你的性子我知道,既是你愿意的,我也不会多说什么。我只是恨你不争气,为了个男人连手艺也荒废了。”

        双真默默听着,没有反驳。

        芸是个很专制的男人。他把双真带回宫里之后便不再允许他做剑,更不用说让他以此为名重现江湖。虽然后来双真偷偷给周围的人做过几把,终究是不多,飞剑殿的名字终于在漫长的时间里被埋没在了风尘中。

        记得出师的时候,师父什么也没多交代,只说:“以后你的宫殿就叫飞剑殿吧。”

        他的翅膀早已经折了,师父却希望他飞起来。

        他至今仍不知道师父的名字,他只知道,是这个老人在他最狼狈的时候扶起了他,手把手的教他造剑。

        然后叫他飞走。

        双真看着他,竟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到底辜负了师父的期望。

        他累了,飞不起来。

        这时候简仲出来了,“我帮你们理出了两间房,可以暂时住些日子。”

        双真感激的看着师父。他还是那样,什么都不问就留下他。

        他们就这样住下了。

        下午的时候奇然突然找不到一直黏着他的小狼了,有些心急。问老人,老人说其实小狼不是他家的孩子,而是半路捡的,因为被妖怪攻击,他才出手救了。

        说来老人算是喜欢多管闲事的类型,不然当初也不会捡了双真。

        小狼在这里养了些日子,偶尔也会不见,然后又带着一身伤出现。

        傍晚的时候奇然终于在门口发现了小狼,它雪白的毛上沾满了血,奄奄一息。奇然吓了一大跳。

        老人和简仲去采药,浅昔因为长期跟着凛,也算帮的上忙的,就跟着去了。

        非遥抱过小狼,抹了点血闻了闻,皱眉:“好像被蛇咬了,中毒了。”

        双真愕然。为什么最近蛇的活动那么频繁?

        非遥一边掏药边说:“还好有解药,不然它这样的伤势,等草药到它早就归西了。”

        双真却突然愣住了。

        他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你身上怎么会有蛇毒的解药?”

        非遥也一愣:“这个,以前找人配的,以备不时之需嘛……”

        “那我中毒的时候你去采什么草药?”

        记得当时浅昔中毒的时候他就觉得有点奇怪了,刚见面那会儿他也中毒了,非遥给他敷了草药,可是浅昔中毒的时候他却是有了解药。

        现在看着小狼吞下非遥给的药丸,双真质问着非遥。

        非遥眼神闪躲,有些恳求:“你就别多问了好不好?”

        双真想了想,居然听话的没再多问了。

        老人再回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他显得焦急,因为他身后简仲是横抱着浅昔进来的。

        众人大惊。

        “他怎么了?”

        简仲将他放在床上,有些愠怒:“他中了蛇毒你们没人知道吗?”

        非遥不解:“他确实中了毒,可是昨天已经吃了解药,看起来毒应该解了啊。”

        老人沉声道:“他的毒是已经解了,可是他身上的嗣元受到了影响,你们没有多喂他一颗解药吗?”

        “嗣元?!”

        浅昔……竟然有了孩子?!

        “是啊。”老人皱眉,看着这一群惊疑不定的人,“都快一年了,没人察觉出来吗?”他摇头,“我就说天界待久了人都变迟钝了。”他边去给浅昔找解药边回头问,“这孩子的父亲是谁?”

        众人愣了愣。

        嗣元有一年了……父亲的话,当然只有凛。

        浅昔醒的时候知道了这个消息,几乎乐得不行。

        要说他自己也是迟钝,居然这么久也没察觉。虽然嗣元成型慢,开始也并不会对身体有任何影响,但越往后则越会吸收力量,难道浅昔就没觉得自己变弱了?

        汗颜,是不是以前被凛宠坏了啊,神经那么大条。

        浅昔坐在床上瞎乐,抱着小秋玩耍,一边笑道:“小秋啊,以后可以给你添个伴咯。以前天天看着双真和奇然的木头脸肯定很无聊吧,真可怜啊,以后就有小弟弟小妹妹陪你玩啦。啊,你喜欢弟弟还是妹妹啊?嘿嘿……啊,不急不急,还要过好几个月才会知道的……”

        浅昔一个人玩的乐乎,双真和奇然在一边听得满脸黑线。

        他们俩很木头脸吗?

        浅昔继续玩:“怎么办呐,我好兴奋啊,我要有小孩子了。嘿嘿,以前凛总说我是个孩子,可是以后就不一样了,我也是个做爹的人了……小秋啊,看你长得挺英俊的,不如以后嫁给我儿子吧……啊,女儿也没关系,你可以入赘嘛。”

        “……”小秋啪啪的挥手拍着浅昔,望着双真要抱抱。

        浅昔不乐意了,“小子你还敢嫌弃?”

        小秋巴巴的望着双真,小手不停挥。

        浅昔也回头巴巴的望着双真。

        双真终于受不了了,转身逃出去:“你们好好休息,我出去转转。”

        奇然二话不说跟着跑走。

        浅昔冲小秋□:“看吧,你的双真把你的未来交给我了。乖,快叫声爹来听听。”

        “……”小秋张口就咬。

        嗯,孩子牙又长了一点。

        双真再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浅昔已经抱着小秋睡的很沉,两个孩子面容安详。

        浅昔嘴角还挂着笑,脸庞下的枕头却湿了一大片。

        双真默默地帮他们掖好被子。

        深夜的时候双真莫名奇妙的醒了,头疼的厉害。

        因为地方有限,双真和浅昔睡在一起。可现在往边上一看,只有小秋趴着,浅昔已经不见了。

        这时候他会去哪里呢?

        双真头还是疼。跟昨晚一样,像是被下了药。

        昨晚……只是梦吧?还是个不可能会做的梦。

        望望窗外,月已在天空正上方,上弦月,残缺着等待被填满的一天。安静的等。

        没有星,还是没有星。他有点想念帝都的银星,绝美的光华,还有,曾有谁在银星之下、在他耳边说过的话。

        眼神悲伤。悲伤的看他,悲伤的死去。渐渐死去的芸背后是那个满头赤发的男人,手上的剑沾满鲜红,像地府里嗜血的魔王。

        那个男人说双真只会把爱和恨绑在一起。那个男人说双真总喜欢说谎。那个男人说会信他,即使他说这话的时候被双真用剑捅了,嘴唇苍白……

        双真摇摇头,不想了不想了。

        在家里找了会儿不见人,不止如此,连非遥都不见了。

        刚要出门,非遥正从外面回来,看见双真一愣:“你要去哪?”

        “你去了哪?”

        “我……睡不着,走走。”

        双真决定不再跟非遥打马虎眼:“浅昔不见了,我要去找他。”

        非遥果然伸手拦住双真:“别去。”

        双真终于确定了:“凛来了对不对?那瓶解药也是凛给的对不对?他为什么不出现反而一直躲在暗处呢?他难道不知道浅昔找他都要找疯了吗?”

        非遥知道事情败露,却只说:“凛一直跟着我们,昨天要不是他我也救不回浅昔,可是他要我发誓不告诉你们这件事。他既然有自己的苦衷就别逼他了。”

        双真冷笑:“别逼他?那他为什么这么逼浅昔?”

        他是真的怒了。浅昔一直在压抑自己,谁都看得出来。他有了嗣元,以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难过,难道凛要这么一直躲着浅昔吗?

        双真直视非遥:“带我过去,我要当面问清楚。”

        非遥犹豫半天,终于拗不过双真,叹了口气拉住他往才回来的方向飞去。

        @

        双真庆幸自己来了,因为他看见凛手里聚集的红黑色的光芒,正在靠近浅昔。

        浅昔靠在石壁上,手脚都被捆住,满脸的不可置信与愤怒,嘴唇咬出了血。

        双真一剑拦开了凛,护在浅昔身前。他认得那法术。凛并不擅用法术,但这么简单的拔除嗣元的法术谁都会。

        凛……竟然想除掉浅昔身体里的嗣元!

        凛面色并不好,眼神却是冰冷的:“双真,你不要多管闲事。”

        双真气的发抖,刚要说什么,松了绑的浅昔却推开了双真,走到凛的面前。

        他面无表情,眼睛却是通红。他重重扇了凛一巴掌。

        浅昔还要动手,凛面色阴沉的抓住浅昔。

        浅昔面色惨然的抽回手,道:“今后,我们再无瓜葛。”

        这一句大概耗掉了浅昔所有的坚强,说完之后他的眼泪很不争气的掉了下来,尽管脸庞上依旧是那不服输的坚定。

        凛的声音冰冷:“别留那个孩子。”

        “从你不要他的那一刻起,他只是我的孩子。”

        “他身上有我的血。”

        “凛,你不要得寸进尺!我并没有要你认他。”

        “我不想再与你有任何瓜葛。”凛依旧是那样冷淡的表情,声音干涩,“一点也不要。”

        浅昔几乎要冲上去撕了他:“那我给他换血行吗?!”

        “不要留他。”凛只是这样说。

        突然被一道光击退,凛抬头看见散发着杀气的双真。

        “滚。”双真不多说一个字,只是开始在剑上聚集光芒。

        凛自知不是对手,转身便走,“我还会回来。”

        直到看不见凛的身影,浅昔终于再也撑不住了。

        双真看着他狼狈的蹲到地上,泣不成声。

        泪水一滴一滴的灌进泥土里,渗进大地。

        “双真……我总说,随心而活……可是现在……我连心也没有了……怎么活……”他半哭半笑,眼神里尽是无助。

        他真的还只是个孩子。

        双真一把扯起浅昔,气的双目通红,狠狠的抹了一把浅昔脸上的泪水,拉着他就往回走。

        “你记住,没有谁少了谁就不能活的。命是你自己的,现在也是你的孩子的。给我好好活下去。”

        浅昔任双真牵着,仰起脸想让泪水倒流回去。

        天上的月缺了,孤零零的挂着,像一把弯刀,尖锐,却易碎。

        双真的手很冰。

        这个无数次从死亡堆里爬出来的人告诉他,好好活下去。

        即使没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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