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大结局·生死轮回
书名: 翻过那座山 作者: 山高月晓 分类: 都市

        更新时间2011-8-22 21:22:34 字数:8151

        他们要办的事情很多,最重要的一件事,是要把双方的家人聚到一起。看似简单的事情他们忙了整整一个半月,两家人全部聚齐是十八口人。

        刚刚近入初夏,晴空飘着洁白的云朵,明媚的阳光撒满金色的城市。在北京最有名气的饭店里,这两个曾经门户不相当的家庭,历史性地坐到了一起。黎军的笑脸像花一样绽放,那沙哑的嗓音中透出他清朗的心境,充满爱意的目光不停地追寻着亲吻着他心爱的女人。肖晨灿烂的笑容渲染着这充满温情的餐厅,快乐轻盈的身影像一道阳光让这里满堂生辉。

        今天到这里来的人,都是与黎军和肖晨有着亲缘的亲人,能让大家聚在一起,而且气氛这样融洽,对肖晨来说简直像是在做梦。多少年来他俩都是在痛苦的煎熬中等待,在无奈的等待中挣扎,期盼着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一天。他们的亲人们也曾和他们一样有过舍与留的斗争,有过爱与怨的纠缠。权衡过利弊的得与失,成与败。时代弄人呀!

        黎军为每一个人斟酒,就连小孩儿他都充满真挚地为他们倒上饮料。他拉着肖晨穿梭在两桌之间极尽能事地向每一个人大献殷勤,同时也得到大家的祝福。他向阿庆嫂一样在两个大家庭中,甜言蜜语滴水不漏,把两位母亲和他的父亲哄得睁不开眼,合不拢嘴。这最有记念意义的聚餐是在他高举着酒杯沙哑着嗓音,庄重深情中一声声对大家表示真诚与挚爱时结束。

        宏大肃穆的教堂里灯火辉煌,如同主爱的光芒让世上的人看到它心里不再会有阴影.义工组成的乐队奏响了庄重的婚礼进行曲,作为牧师的庞雅各亲自为他们主持这场来之不易的婚礼。

        当身披洁白的婚纱,画着淡妆,宛若天仙的肖晨由步兵领着,款步走到台前郑重地将她交移到黎军手上时,他们仨人的眼里同时泛起了一层雾蒙蒙的水气。在雅各的授意下,黎军和肖晨交换了承诺一生的结婚戒指。所有的亲朋好友共同见证了这最庄严的时刻,聆听到了他们在上帝面前,从心底深处发出的神圣誓言;无论对方生老病残,无论对方富贵贫穷,他们都会忠实地相守一生。

        在重庆机场,一辆老式吉普车将他俩接上.车慢慢地行使在繁华的路段上,两旁低矮的旧楼房和带着浓重山城色彩的老式街巷店铺,让肖晨感到自己走进了电影中的某些镜头。车开进了一家预订好的部队招待所,这是重庆市最好的招待所了。没有成为直辖市以前的重庆市,看起来和抗战时期的陪都没什么两样。解放四十多年来这里才刚刚开始进行改造,据说就连他们要住的招待所也还是国民党时期留下来的。

        招待所的位置很好,依山傍水。高高的围墙里有两座西式洋楼和一座中式小楼,葱绿的大院内安静整洁,虽然年久仍然不失当年的霸气。高墙外是不宽的马路和路旁聚集的小商小贩,他们用土语大声地叫卖着,声音抑扬顿挫句句入耳。这个因黎军说过,是他部队驻守的地方,而使肖晨在多少个日夜里翘首怀念的山城,此时,像个长在的穷乡僻壤里的小姑娘,在陌生人面前因无法掩盖自己破旧的衣裳,而低头无语。

        重庆的六月已经进入高温季节,招待所里,房间的天花板上的吊扇嗡嗡地带着响声疲倦地转动着。趁黎军休息的功夫肖晨独自走出房间,沿着弯曲的小路爬上招待所后面的山顶上。

        站在高处望远方,那种于天地释怀,借山水感动的心情立刻激荡起来。“银河里有一只无帆的船,船儿慢慢飘向西南。西南有座美丽的城市,城市坐落在山中间…..”这是在“学习班”怀念黎军时自己谱写的歌曲。那时她不知重庆是个什么样子,只把它想象成一个山中满街彩灯霓虹,高楼林立,宽阔的马路上汽车穿梭,像北京一样现代化的城市。而当她站在这里临烟波浩渺,迎长风扑面时才感受到这座美丽山城的真正魅力。它的青山秀水,苍云林海,带给自己更多的是一种沧桑的豪情!

        举目遥望山城,千山万岭如波涛起伏,一直涌到天边。一抹夕阳的余晖穿透薄雾,将这叠叠重重延绵起伏的山城染成了淡淡的橘黄色。近处的街心,小巷子屋顶的青瓦已被岁月染黑,瓦缝里正蓬蓬勃勃地长着篙草。那些质朴的带着古色古香的老屋旧楼,和屋檐下挂着一串串红辣椒还有风干鱼肉的院落映入眼帘。那一条条碎瓦似的肠径般石板小路,经过阳光的熏染和长年的过滤,已经在喧闹的夕阳中沉思。这一切在她的眼里都似曾相识,她感觉自己像是走进了太初中的天荒地老,走进了生命轮回的起点。

        有人称重庆为江城。的确,它不妖冶却独具风情。原始的绝壁悬崖下欢快流淌的江水,清晰地映出群山起伏,苍松叠翠。穿城而过的水流为这座美丽的城市添上动人心弦的一笔秀色,把这里流成世界最美的风景;精灵般的江水越过陡峭的峡谷,走过静水深流的幽潭,跳上高凸的山石,涌起金色的浪花。厚重的群山因为径流着这无忧轻灵的江水更显出它的雄浑伟岸。

        群山埋没了最后一缕夕阳的光亮,小星初上,弯月犹明。入夜后嶙峋栉比的山坡上,高高低低的点缀着住户人家的灯光,就像银河的繁星撒落得满山都是。不远处的几栋不高的小楼房好似纯情的川妹子,静静地伫立在银河之中,闪着羞涩的眸子深情地凝望着脚下的码头。淡淡的清辉中,江边的码头上疏离的灯光跌落在波动的水面上,就像一颗颗来回滚动的夜明珠闪闪亮亮,晶晶透透。一艘不大的轮船在长江和嘉陵江之间缓缓游戈,响起阵阵汽笛声。悠悠长长的汽笛声荡过崇山叠岭一直飘向山外。

        完全的夜色中,一艘隐隐绰绰的木船在慢慢靠向岸边,船夫们沉重、苍凉的号子声拔江而起,掠过浪尖,飞上山顶,穿越云层。

        黎军从身后轻轻地围住她的腰,亲吻着她的脖颈问,这里是你想象的那样吗?喜欢吗?是的,这里是这样自然纯朴,比她想象的还要美还要亲切,并且还给她的心灵带来一种从未有过的宁静,她轻轻地说,你们部队离这儿不远吧,这里就象是我心灵的重生地。

        黎军笑着告诉她,其实他的部队并不在这里,离这里还有五百多里地。江安是一个很小的地方,那里不通火车,十几年前为了让她能有个大概的地理方位,所以就对她说部队是在重庆。虽然那时常常挂念的地方并不是他部队所在,她依然从心里爱这个青山秀水的地方。

        第二天清晨,山城笼罩在一片淡蓝色的轻纱样的雾霭之中,勤劳的重庆人都起得很早。波浪般随山起伏的公路上人欢马叫,车辆的鸣笛声和商贩之间的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旅馆的窗户正面向马路,且一点都不隔音,重庆人个个都是大嗓门,周围的山就是天然回音壁,那麻辣的声音,像鸡鸣般把肖晨早早就叫醒了。拉开窗帘一看;招待所院墙外早已成为热闹的集市,装有各种商品的大大小小各式的竹制背篓和藤编大筐在路旁排成两行,小贩们不厌其烦地用土语夹杂着简单的普通话,向过路的行人兜售着自己的货物。还有那些棒棒军们,他们有的已经揽上了活计正在为雇主担挑,多数人扛着扁担穿梭在人群里企望能找到雇主。

        尽管肖晨对农贸市场很感兴趣,但她目前一点也不想去逛,她在等着步兵和海军两家人的到来。昨天晚上在电话里约好他们今天早上就在这里会师,然后一起浩浩荡荡回江津。想起今天大家要在这里相逢,她兴奋的一晚上都没睡好。和海军分别十八年了,听黎军调侃海军,说他一年四季西服笔挺把自己整得像个得过诺贝尔奖的科学工作者。想着他脸上带着被抓的伤痕,却一身西服革履却众人面前假做斯文的样子肖晨总想笑。黎军最嫉妒的是海军的双胞胎闺女,一说起韩惠和韩敏他的眼睛就像两个太阳,放射出两道灿烂的光芒,可想而知那是两个多么招人喜爱的小姑娘。昨天晚上两个小姑娘抢着在电话里向她这个没见过面的婶妈问好。还有步兵的儿子韩云,像步兵那样懂事有礼貌,第一次见面就亲热地叫她小姑姑,真让她感动!自己的侄子侄女都这么大了。

        吃过早饭,为了不让自己在心里长草的时间中煎熬,肖晨只能不停地给黎军捣乱,先是关掉电视,然后拿走他的大哥大,最后搜走他身上的烟。黎军为了捍卫自己的权利不得已进行阻击,当然他的权利回归是要付出代价的。俩人闹够了肖晨浑身是汗跑去冲澡。站在喷头下想起这一夜总是重复一个梦境,在梦里她总是远远地看到步兵和海军他们的家人,可老也走不到跟前去,她看不清楚他们的样子,也听不清楚他们对她说的话,这叫她心里有些别扭。

        尽管山城雾色茫茫,还是感到太阳正在吐出了火一样的热度,房间里吊扇在发着牢骚地履行着它的职责。离步兵和海军两家人到来的时间不早了,肖晨兴高采烈地忙碌着,忍不住哼唱起毛阿敏的那首《思念》来;你从哪里来我的朋友,好像一只蝴蝶飞到我的窗口,不知能做几日停留,我们已经分别得太久太久。你从哪里来,我的朋友,好像一只蝴蝶飞到我的窗口,为何你又要悄悄离去,又把聚会变成一次分手。

        对着镜子她认真地修饰着自己,用深褐色画出唇线,眉毛用眉笔轻轻地描上一点深棕,把长过肩的头发高高地盘起。然后她开始对着穿衣镜不厌其烦地比试着哪件衣服配哪条裙子更合适。从镜子里看到黎军坐在沙发上抽着烟,他歪着头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兴奋的样子,对她选择的每一套衣服都表示赞赏。最后肖晨决定还是穿那身牛仔样式的明黄色真丝面料佩有黑色腰带金属亮扣的套裙。她征求着他的意见:你看我穿这身裙子好看吗?他忙不迭地表示这身衣裙最适合今天穿。他的观点并没有得到她的满意。在肖晨的印象中这几个月来他对她除了称赞就不会说别的。

        黎军向空中吐了一个圆圆的烟圈回答她:我不怕在你面前犯错误就说举实话吧,其实你穿什么都不好看,我最欣赏的是你晚上在床上穿的那身皇帝的新衣。黎军坏笑着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躲避着她的拳脚,闪身跑了出去。

        一切都在轻松快乐中准备妥当,服务员进来为他们的房间打扫卫生,肖晨抱起她为侄子侄女们买的礼物走出房间,把黎军那句等我一下留在身后。她提前来到宾馆外的马路旁等候步兵两家人的到来。

        她实在有点着急,盼望着能马上见到他们。她想起教堂里步兵以她亲人的身份把自己交给黎军时那种极为庄重的深情。那一刻,她决心一辈子和亲人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就要奔向理想中的新生活了,肖晨兴奋地站在招待所门口的最高处的马路边,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向远处那山的拐弯处望着。她在雾色中焦急地等着步兵和海军他们两家人的到来。

        远处两辆黑色轿车从拐弯处出现,在如烟似波的公路上一前一后地朝这个方向驶过来。凭直觉肖晨相信那一定是他们,是步兵和海军他们两家人。车越来越近,车慢下来,在马路对过的下坡处缓缓停住。肖晨一眼就看到了西服革履的海军首先从前面的驾驶室里出来,当他刚拉开后门时,俩个小精灵像两朵鲜艳的花朵马上绽放出来。第二辆车里出来的是步兵和他的妻子儿子。肖晨惊喜地回头对刚刚走出招待所大门的黎军喊了一声;他们来了!分别后重逢的狂喜,使她忘记一切地向马路对过的下坡斜着冲过去。

        汽车的轮胎与地面剧烈地摩擦着,发出了金属与金属相蹭时的声音。尖厉刺耳的刹车声像一柄突然从天而降的利剑,刺破了山城的雾色,刺穿了所有人的心。这一刻,肖晨感觉自己的身体像被风卷起的柳絮“呼”的一下,轻飘飘地向苍穹飞去。这是一次以生命换来的飞翔,她舒展着四肢,以飞天的姿势在天地之间几米高的垂直空间里完成。那鲜艳的黄色衣裙像一团火焰腾空而起,在这雾色茫茫的山城上空舞动、飘飞、燃烧,荡成一片连天烽火。可怕的宁静中,只有风在耳边呼啸。瞬间,她听到风中传来黎军那嘶哑凄厉的惊呼:阿妹——!那一刻,她知道自己离天很近,在她的身下,在呼啸的风中,还听见她的亲人、她的兄弟们那声嘶力竭、撕心裂肺般的狂喊。她开始像一名突然抽了筋的跳水运动员那样,没有节奏和韵律,四肢胡乱比划着向下坠去,向深深的黑暗中坠去。

        江水冲上岩石时发出的撞击声音如同雷鸣般在四周响起,在她耳边响起。她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随着雷鸣声在扩张,无限地扩张着。她清楚地听到黎军那变调的、嘶哑的声音发出疯狂的、近乎绝望的呼求:上帝!救救她!救救她——!嘶哑的呼喊夹伴着悲痛的涛声,在嘉陵江的两岸绝壁回响。那冲上岸边的波涛,随着亲人们声声的呼喊激起漫天碎雾!她知道;那每一声透彻心骨的呼喊,都是他们穿透岁月的风雨对她的关爱。只是,她无法回应他们,无法告诉亲人们自己是多么想念他们,多么爱他们。

        这里是生命论回的起点,是永恒的太初空间.天空在燃烧,大地在燃烧。到处都是红色,令人眩晕的鲜艳的红色,她飘浮在鲜红如血的空间。望着迎面飞来的那个身穿透明纱裙漂亮的小姑娘,她想这就是天使吧,她想拥抱她,亲吻她,想仔细看看她。可是,她们面对面地飘着、飞着,总也碰不到一起。

        肖晨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要告诉上帝她一定要离开这里,她请求上帝饶恕自己曾有过那样多的罪恶,她使劲仰着头可怎样也看不见帝的脸。她知道唯有上帝能拯救她,她知道上帝的无限仁慈与仁爱,上帝就是要让人类社会生生不息地传承下去。她双手合什跪拜着,低下头十分虔诚地向上帝祷告,祈求着仁慈的上帝用他慈爱的光辉照亮自己,请求上帝来护佑自己这凡胎肉身。天父,我至高无上的神:求你给我一次机会吧。你知道的,我们在人世间艰难地走了十八年才走到一起。神明的上帝,我的天父,请你让我得到你的恩慈,让我回到我的爱人身边吧。我爱他,不能没有他,他也爱我,不能没有我。无论是在天堂还是在人间我都要和他在一起!主啊,你的爱长阔高深,你的恩典世代相传,请用你拯救人类的伟大胸怀,彰显你的怜悯和慈爱。请求你用那十字架上伤痕累累的身躯,来换得我平安地回到我留恋的人间。请求你像盾牌一样替我低档魔鬼撒旦对我身体的侵害,请求你像逃城一样让我在你的里面躲避魔鬼带来的灾难。主啊,请你让我毫发无损地回到人间,回到爱人的身边。仁慈宽厚的主,我的天父请求你赐给你的儿女平安。阿们!

        十八年分离中的苦难就像一团黑云飘忽在她的身边,起起落落,聚聚散散。上帝怜悯她曾经遭受的苦难,轻轻挥手,把他慈爱温暖的光倾洒在了她的身上,径自转身离去。上帝转身时就像是刮起了飓风,轰隆隆的空间,天翻地覆般地震动着,就连空气都在一同颤抖!红色的空间在颤抖中退去,周围换成了暗灰色。

        她回到了那个混沌的时代。安静的没有一点声音,混沌的没有一丝色彩的时代。不知过了多久,似有一声轻柔的呼唤,从远方传来。那是什么声音,她分辨不出来,但那声音真是无比的美妙。她摒住呼吸仔细倾听着;像天堂里传来的仙乐,又像是天使在吟诵。只是身体飘浮在这个灰蒙蒙的世界里,让她听不清更让她疲乏。

        安静的世界在轻轻地震动着,那不是风也不是雨是感知到的声音。她用力去倾听,还是听不清楚,她感觉太累了,她需要休息。

        无论走到哪里/请你千万别忘记/天涯海角我等着你/今夜云淡风清/月光洒落满地/心上人儿常相依/我把痛苦留给你/也是留给我自己/但愿幸福追随着你/从东明到月夜里。遥远的地方传来沙哑的歌声,是他…….黎军快要回部队了,一天夜晚

        阿妹,你听得见吗?已经整整一百天了。我天天都在为你祈祷,我非常虔诚地相信上帝的仁慈,相信伟大的主爱能拯救你的生命,相信十字架的力量,相信耶稣真的爱着你和我。你身上的伤都好了,大夫说只要我天天对你说话你就会好起来的。我在这里等你睡醒了就带你回家,还带你去看大海。阿妹,你听见了吗?……沙哑的声音至死不渝的呼唤,始终充盈在她的耳际,只是她不知道那沙哑的声音在对谁说话,声音渐渐地远去,她听不到了。

        平安夜/至善夜/万暗中光华射/照着圣母也照着圣婴/多少慈爱也多少纯真/静享天赐安眠…..。真情深切,华美悠扬的圣诞之歌《平安夜》又一次将昏迷中的肖晨唤醒。这是人间还是天堂?她在努力地想了解自己的周围,无奈世界还是处在混沌的灰暗中。她仔细地寻找,终于发现前面有一丝亮光,她要向有亮光的地方去。

        只要你轻轻一笑,我也就没有烦恼,看到你洁白的牙齿,我就会被你陶醉了,我愿你永远地笑,陪我到天荒地老……沙哑的嗓音又在唱歌。哦,这就是天荒地老,她满足地睡着了。昏睡中看到黎军就站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对,他就要离开北京回部队了。他身穿绿色的军装,鲜红的领章和帽徽映红了他黑瘦英气的脸,他笑呵呵地望着她,要她和他一起走。他们再也不分开了,她想向他走去,但却迈不开步子,她感觉自己的腿像是一堆棉花,无论如何也支撑不了身体,更迈不开步子。她想躺下来休息,可是周围已经黑了。她不能在这里躺下,她要追上那节快要离去的火车和她的黎军一起走。她祈求上帝给她力量,终于她慢慢地站立起来了,她迈开步子缓慢地向前移动着。

        阿妹,今天是你昏睡整整半年的时间,感谢主恩!知道吗?咱们的儿子就要出世了。虽然他才刚刚七个月,医生说他很健康非常棒。他的爷爷、奶奶和姑姑,姥姥、舅舅和小姨都在这里等着他。我哥和嫂子、珊珊和江兰、海军和裴惠敏都在这里陪着你。医生说你也很棒,说你非常了不起,那么严重的撞伤都保住了我们的孩子,目前各项指标都正常。手术是我大姐给你做,你别怕,我就在你身边,我一刻都不会离开你。我都想好了给咱们的儿子起名叫诺亚,黎诺亚。上帝指引亚伯拉罕造了诺亚方舟,它使所有的物种和生命得以延续到今日,那是生命之船。我们的儿子也是上帝引导咱俩造出来的,他也是生命之船。黎诺亚一定会带着你和我走过这洪荒的岁月,咱们一定会一起回到自己的家园。

        清脆的啼声,像幸福的潮水淹没了所有的痛苦和不幸。这天籁之声,像天际边的仙乐,美妙的无与伦比。肖晨知道那是她的天使在吟唱,诺亚,他们的儿子用他特有的语言呼唤着她。

        沙哑的声音时断时续……那里远离繁杂,远离喧嚣。没有痛苦的回忆,没有揪心的牵挂。那里的春风不会被政治阻隔,阳光不会被意识借用。那里是真正的世外桃源,人间仙境。那里充满了真情、温暖和永恒的爱。阿妹,你听到了吗?只要你轻轻握一下我的手指,我就带你回家。

        真有那么好的地方吗?没有痛苦的回忆?不!我有,是被锁在肮脏的屋子里睡在地上,是在昏暗的楼道里独自悲伤。我还有牵挂,自从他回部队到现在,我一直都在牵挂着他,黎军和海军在越南打仗,我怎能不牵挂呢?还有步兵,他去了新疆离我太远了。幸福的时光,温暖甜蜜的时刻我有过。黑暗漫长的夜晚我有过,屈辱的想死的日子我也有过。支离破碎的片断慢慢地组合在一起,组成了一块块的记忆版图。亲人朋友和兄弟姐妹,曾经爱她帮她的人,曾经恨她害她的人,一个个从记忆深处走出来。在感觉到那潮湿温润的嘴唇在轻轻地亲吻着自己的额头和脸庞时,她明白;这世界早已经彻底改变了,这是她的黎军一直都在守候着她。心底的泪水缓缓地从眼角流出,肖晨终于用尽全力发出微弱的声音:带,我,回,家。

        黛绿的青山,悠远而旷达。那浅灰幽静,古韵盎然的群落里,屋顶的烟道冒出袅袅的炊烟,清清淡淡的,像懒散的、悠悠飘荡的白云。一条古意绵绵的石径小路,经过细雨的淋洗,洒着湿漉漉的暖意从房后蜿蜒着,错错落落地伸向茂密清翠的竹林边。院中飘香的老桂花树下撒满了米粒般雪白的桂花。五颜六色的蝴蝶,在似锦的花丛中追逐翻飞。闲庭信步的母鸡带着一群蹒跚的小鸡在草地上嬉戏啄食。欢叫的犬吠,不时地响起。一群摇摇摆摆的鸭子,扑打着翅膀跳进门前粼粼的碧水中。低垂摇曳的柳树像绿色的纱幕,轻柔的婆娑起舞。婉转的鸟鸣声在河边的林间,随着柔柔的清风传来。冥想的沉睡中她听到黎军在耳边,用不太纯正的四川话俏皮地对她说:亚娃儿他妈,我们就要到家了挲,翻过那座山!

        人生最后的感悟:

        没有人能够回想起自己在母体里的温暖与舒适,没有人能够说出自己刚刚接触这个世界时的冰凉感觉。所有人都是紧闭着双眼大声地哭喊着来到这个世界的,那是因为人不情愿,不愿意走向这个芸芸众生的社会舞台,遗憾的是每个人都是没有选择地来到了这里的。尽管不愿意睁开眼睛看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可是人必须要亲自来认识、熟悉自己将要生活的地方。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春夏秋冬,四季轮回。当岁月的列车将人送到了生命的终点时,人都在睁大双眼极力挣扎而不愿意离开这里。因为,这个五颜六色的花花世界,有人太多的留恋、牵挂和难以忘怀。但是,不管人愿意与否,都必须要遵循大自然的规律。

        人的一生,是一个不断完善自己的一生。从稚嫩到坚韧,从无知到博学。每一个人一生中都要经历风霜雨雪,都要走过自己的艰苦岁月。生活就像爬山一样,不知道前面会遇到什么,山路除了顺畅,平缓外,更多的是坎坷曲折,还有悬崖峭壁。

        人的一生,只是从出生走向死亡的一个过程。但这个过程却犹如一场漫长的旅行,各种失望中的痛苦、迷惑中的煎熬、不甘中的奋斗,沮丧和欣喜,失去与得到始终伴随着人的整个旅程。再懦弱的人也要独自面对困难去选择自己的道路,再坚强的人也难免会在旅途中茫然回首,心存企盼。

        人的一生,就向射出的箭一样,不论在哪里坠落都无法回头。每一个人在回想自己所走过的道路时,都难免有一种遗憾的痛在心底涌动。世上没有后悔药,人也根本不可能再活一次。曾经的过往只能化作思绪绵绵的云朵,飘散在岁月的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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