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1-7-23 19:51:38 字数:4480
星期六,是约好和韩步兵见面的日子,肖晨早早地就到了江兰的家,江影替她开的门,说我姐他们还没起床呢。肖晨不客气地用力怕打着他们睡觉的屋门:差不多就起来吧,别没皮没脸的,我都堵上门了还不起床。
李珊珊隔着门说:一会儿步兵来接你,他说要跟你单独聊聊,没我们什么事。兰兰好不容易请了一天假,你就让我们俩多睡一会儿吧,谢谢你了。
听到楼下响起汽车的喇叭声,是步兵来了。肖晨心里立刻有些紧张。五年多没有见面,见面该说些什么?她心里没有底。李珊珊在他们睡觉的房间里的窗户上,大声地对步兵答应着,说肖晨这就下楼去。江兰过来催她,让她马上下楼。
肖晨来到楼下,在楼门口站住远远地看着步兵,她对他有些陌生,毕竟五年前他们接触的时间太短了。步兵打开车门,从车里下来,迈着大步带着笑意向她走来。步兵较之五年前有些黑瘦、更显老诚,身板还是那样挺拔韵称,走起路来步伐柔韧有力,一看就是一个职业军人,很挂像。他在离她几步远的面前他停下来,很认真地打量着她,把肖晨看得更加拘谨。她张口说了句,哥,你还好吗?
步兵点点头算是回答她的问候,依旧看着她关切地说,阿妹,你现在是不是身体不好?怎么瘦成这样了,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去医院检查过吗?
没事儿我挺好的。她把脸上的肌肉紧了紧,很不自然地笑了一下。走,咱们先上车吧。她随着他向吉普车走去对他说,她曾给黎军写过信是让他大姐黎明转给他的。步兵说大军肯定没有收到。肖晨向他要黎军的地址时,他说,现在没有,海军和大军都调离了原来的部队,等过些日子确定下来了才好通信。大军一直没有和我通过信,我和海军现在都有几个月没通一次电话,大军有什么事都是通过海军传过来。步兵帮肖晨打开车门,肖晨看到,副座上铺着步兵的一件军大衣。她犹豫了一下坐上去,步兵关好车门,回到驾驶座上。
车慢慢地驶出楼群,拐上马路飞跑起来。又是一个桃红柳绿的春天,车窗外能看到刚刚发了芽的树木,带着羞涩的青绿快速地跑向身后。早晨离开家时还在下着淅淅沥沥小雨的天空,这时已经向一个爱哭的孩子在没有人理会他的哭声时,不知不觉地停止了。沉沉的乌云正在悄悄散去,远处还出现了一条蓝色的天线,清润的空气中,天就要晴了。
车一直在向前开,但他们却没有再说一句话。肖晨用余光扫着驾驶座上的步兵,突然想起五年前,他们在一起度过的那一个令人难忘的晚上,在黎军和海军挤眉弄眼的起哄中,步兵一本正经地为大家跳的那个忠字舞。只是时过境迁,五年后想起那个晚上就像是曾经听到过的一个笑话。坐在他身边,她感觉到他们之间的距离实际上是那样遥远。她觉得五年前是因为黎军的关系,他们才有类似兄妹的关系,而五年后刚才她一见面就叫步兵一声“哥”实际上很无聊,她与黎军相爱时真的相信天长地久,相信海枯石烂心不变的誓言。可如今自己还信吗?生活太现实了。既然自己无力挑战环境还有什么必要念念不忘过去呢?离开了黎军,与步兵之间应该没有什么说得过去的关系,自己和他原本就不在一个水平线上,她有些后悔自己没有坚持让江兰陪着一起来。温保国在步兵的眼里是那样卑微,那样无足挂齿,自己曾经有过的那点光彩早已在岁月的风雨中荡然无存。现在身为他人妇,还有什么必要再去寻找过去呢?步兵到底是否知道她早已结婚,如果我现在说明白了,他会是什么反映?步兵要和自己见面的目的是什么呢?他说现在没有黎军的地址,这怎么可能呢?他难道和海军光是电话联系吗?想到这里,她心里感到很憋闷,一句话也不想说。
步兵是一个不怎么爱开玩笑的人,特别是现在,正是早晨上班高峰时段,车行至在一条繁华的街面上,路窄车多,而满街的自行车则像一条条泥鳅有缝就钻,他在专心开车话就更少了。肖晨猜不透现在他开车时是在全神贯注只顾开车呢,还是在开动脑筋考虑和她谈话的内容。不管怎么说他是黎军的代言人,他肯定会对自己背离黎军的行为来指责自己。也可能今天会由他来代替黎军作一个明确的了结。如果真是这样我用得着告诉他我有多难吗?温保国为了救我差点把命送了,我家欠了人家多少人情债!用得着说自己没有其他选择吗?肖晨的心绪不宁地揣度着步兵约她出来的目的。
车子的方向是一直向西开。西边的天空已经完全露出了清亮的湛蓝色,远处的山在明亮的晴空下清晰可见,而且慢慢地向他们走来。远离市中心的路上除了两边的农田麦地已经很少见到车辆和行人了,道路越来越偏僻,有的地方还是没有柏油的土路。汽车的速度已经慢下来了,随着车身的阵阵颠簸,肖晨的心里开始更加不踏实。她在考虑如果他对自己说话不礼貌,她该怎么对付,对!就说一句;你算什么东西,少在我面前卖嘴脸!然后自己就下车往回走,搭得上车就搭车,没有车就步行走回城里去。不过她想好了,无论是何种情况,自己早晚都要面对,谁让自己那时那么信誓旦旦地和黎军发过誓呢。她要让他先开口,她在严阵以待!
你知道我这一路上都在想什么吗?步兵眼睛始终注视着前方,不过总算打破了这一路上的沉默开口说话了。刚才我第一眼看见你,脑子里忽然想起前些天看过的一幅画来。说到这里,他用余光扫了她一眼,停住不再说话了。
一幅画?肖晨心里想,别来这一套了,你能想起一幅什么画?无非是那幅很多画家都画过的那幅《最后的晚餐》,犹大出卖了耶稣。他是予指我背叛了黎军吧,或者是他把我当成画里的那个抹大拉。想到这里,她反而没有对黎军的歉疚感,她心里在琢磨着步兵说完那幅画后面还会说什么。
前面路边有个小卖部,黄色的“公用电话”的小铁牌子高高地钉在墙上很显眼,他们的车子朝那直奔而去。我去打个电话,你去厕所吗?在那边。步兵指给肖晨厕所的方向就下车去打电话。
肖晨坐在车里没有动,她想了一下自己是否可以在他面前吸烟这个问题,犹豫了一下后,她决定自己要当着他的面吸烟,她想看看步兵看到自己吸烟会是什么反应。肖晨从自己的包里拿出烟来点上,慢慢地吸起来。步兵回来了,他站在车前看了一眼正在抽烟假装无所谓的肖晨,他的眼里流露出诧异的神色,只是闪了一下没说什么,然后坐回驾驶座上发动汽车。
车又重新跑起来。早知道你现在也抽烟,我就不用这么克制自己了。步兵为自己点了一支烟说:我本来说带你嫂子一块儿过来的,可不巧她今天要出差,她说有机会一定要见见你。
你什么时候结的婚?肖晨听到步兵说这样的话,立刻打消了她这一路上的胡猜乱想,她对自己的那种过于敏感而又好战的心态感到惭愧。她高兴地问,嫂子是干什么的?
我上个月才结婚的,走在你后面了。步兵扫了她一眼答道。她跟我一样也是个当兵的。是海军以前说的那个叫聂新华的吗?肖晨想起有一次大家在一起时海军提过的一个叫聂新华的名字。嗯。步兵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没有想要说这个嫂子的意思,肖晨不好再问。
你刚才是不是想说我背叛了黎军?是不是想说我像《最后的晚餐》里的犹大?肖晨憋不住心里的话,到底还是说出来了。
什么犹大?步兵稍愣了一下明白过来,噢,不,不是,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他把手里的烟头扔出车窗外说,欧洲的油画很有意境,我想起的那幅画是一幅法国画家格莱茨的油画《破壶》。他又用余光扫了她一眼接着说,我也是前几天才看过的,印象特别深。那上面画的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神情复杂地站在朦胧的晨曦中,好像是一边的衣服兜了一束鲜花,一手挽着一只破了的水壶。我刚才一直在想见到你第一眼时,你有点拘谨的表情,眼睛里流露出有些复杂的东西和你站在那里看我的神态,叫我想起那幅画中的那个女孩子。步兵停顿了一下,声音低下去说,那是一个失贞的女孩子。
肖晨垂下眼皮,继而又扭头望向车窗外,一时间她心情很复杂甚至想落泪。是因为步兵把她比作一个失去贞洁的女孩子,这个比喻里包含着他对她的同情、怜悯、爱护和深深的情谊。她不知自己该对步兵说些什么。能说什么呢?命运的安排让她无法抗拒。
车窗外,远处,跟随他们缓缓移动的群山正在向他们靠近,离马路不远处起伏的丘陵上,已经被小草染绿了裸露的土地。近处,无拘无束的溪水忽远忽近地在他们身边和他们一同奔跑着,一簇簇明亮鲜黄的迎春花摇曳着艳丽的舞袖,娇羞的山桃花也在娇柔地向他们招手。在这样一个让人心情愉快的春天里,肖晨很想说点高兴的事情,可她发现这么久了自己满脑子仍然是怨恨。她不想触及心里的那块伤疤,她绕开五年前的闸门搜肠刮肚地接着步兵的话说:我不懂画,特别是欧洲油画,那么华丽又意境深远,对我这种没有一点西方文化的人来讲只是看看颜色的运用。
那也比我强多了,我连颜色的运用都不会看,大概颜色的运用就是油画的精髓。步兵很谦虚地说到了点儿上。
哥,咱们这是去哪儿?几句简单的交谈后,肖晨已经放弃了所有的戒备,听出步兵对自己的关心,她心里很轻松。总算放心了,步兵确实没有因她和温保国结婚而看不起她要非难她的意思。
五年前大军走的那天晚上,我说过要带你去打猎,今天去还我许过的愿。步兵注视着前方很认真地说。
五年前,还是离不开五年前的话题。的确,那天晚上步兵说过要在星期六那天带她去打猎,可谁能想到第二天她的生活就出现了突然的变故……。自己已经不是五年前的人了,现在心里有的不仅仅是离开黎军时的空虚寂寞。想起这五年走过的路,肖晨脸上露出经历过辛酸和痛苦的淡淡的苦笑。
步兵十分关切地说,阿妹,看你这么瘦,脸色也不好。刚才看到你在抽烟,我心里特不是滋味。这五年你过的一定很不容易,你肯定遇到过很多困难和麻烦。但不管遇到过什么挫折你自己也都走过来了,如果愿意的话就对我说说,不想说我也绝不再问你。其实,每个人生活当中都会遭遇到困境,我们都是在一个跟头一个跟头中长大的,是在克服了困难擦干了眼泪中成熟的,也是在咬紧牙关背负沉重中前进的。过去不管遭遇过什么都已经过去了,一切朝前看。我今天只想问你一件事情,这件事,五年来,我一直都弄不明白;为什么说好的那个星期六咱们一起去打猎,你也答应的好好的,却始终没有露面?那个星期六,我在你家楼下,从早上六点半,等到晚上六点半,就是看不见你的人影。第二天,我去你家里找你,你父母说你在厂里没回家。我到你们厂里找你,你们厂的人说你一直没去上班。有几天我天天给你打电话,后来接电话的人让我别打了,说你跑到国外去了。我根本就不相信,但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你能告诉我你到底在哪儿吗?为什么到处都找不到你?有了困难也不来找我,我在你和大军住的房门上给你留的有我的电话和通信地址,一直都没有音信。更不明白的是;那年春节大军到你家去找你,你的父母为什么要说你死了,这到底是为什么?我曾经闪过一个念头,认为你可能骗了我们仨人,马上又被自己否定了。我凭着感觉觉得你是一个没有心计的非常诚实善良的人,不可能骗我们。可我始终都无法解释大军走后突然找不到你的原因,你到底出了什么事?
步兵的话,像一把利刃,一下子划开了肖晨心里那还没有愈合的伤口,五年前那一幕幕不堪的往事重现在眼前。心里的血,化成眼中的泪,顷刻间如决堤的洪水滚滚而下。
步兵没有看肖晨,但他知道她在流泪。他把车开到一条靠近山根儿的小道上停下来。他望着前方,从兜里掏出烟来点上说,我们后来听李珊珊说你遇到了困难,可是我怎么也想不出来,你找李珊珊帮忙做手术之前的那段时间,到底在什么地方?为什么有困难不来找我?为什么突然之间像蒸发了一样,一下子消失得无踪无影了,你能告诉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