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思念的滋味
书名: 翻过那座山 作者: 山高月晓 分类: 都市

        更新时间2011-7-21 21:18:16 字数:4768

        一名护士走进来,从母亲两只眼角皱起的的笑纹就知道,这个护士很顺母亲的心思。她对肖晨说,你可来了,阿姨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她现在心脏病很厉害,只能静养,千万不能再让她着急、生气,否则的话,就会有生命危险了。肖晨准备了一上午的话一句也没有说,她心里清楚母亲早已牢牢的占领了这里的阵地,制造舆论唤起民众,这是她最擅长的工作,现在只要她的话一出口,立刻会被这满屋的热心肠的唾沫星子给淹没。

        肖晨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嘴里含糊其辞的顺情说好话总算熬的差不多时间才起身离开病房。她找到值班大夫了解母亲的病情,大夫的回答让她大吃一惊;大夫对她说,其实你妈什么病都没有,像她这岁数,心脏稍微有一点点杂音是很正常的,都不耽误工作。说实在的,你妈的身体比你都好。她愿意住院养身体,这是她们单位有钱,你心里明白就行了,不用着急,更别害怕,她怎么闹都不会有生命危险的。是你母亲让我们这里的人对你说她的心脏病很厉害的,是想吓唬你,让你一切都听她的…..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肖晨心里有些木,早该想到母亲为了达到目的,会对她不惜使用这种欺骗手段。母亲过去是利用她那一套政治论点,到处声讨自己女儿的资产阶级思想的方法,让她成为单位里教育子女的模范。现在母亲又在利用自己的善良,装病住在医院里让自己向她妥协。她站在医院的大门口,回身望着母亲病房的窗户,心里不停地说,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肖晨母亲出院了,家里恢复了暂时的平静,在厂里,她悄悄地找班长说自己不愿意和温保国在一个班次里,请他调换。班长理解她的意思,就找了个借口把他俩换开了。这是肖晨在战略上犯的一个不可挽回的错误,她给对手敞开了大门。

        肖晨上班时,正是温保国休息的时间,他不用担心看见肖晨不高兴的脸,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时间到肖晨家来安排他要做的事情。温保国越来越得到肖晨父母的信任甚至是完全的依赖。现在,他手里有肖晨家的门钥匙,包里有肖晨父母看病的公费医疗证,他已然是肖晨家里的一分子了。

        傍晚,西天的彤云渐渐暗淡,黄昏渐浓。肖晨站在站牌下等车,却意外地见到了一群大雁,它们排成整齐的人字形高叫着从她的头顶向南飞去。肖晨突然想起曾经流行过的一首诗开头的那几句;那南去的大雁,你不必对着长空阵阵哀鸣,诉说这北方的寒冷…..是的不必诉说。天又要冷了,而这里的冷能把人的心都冻僵。

        秋风阵阵,万物凋零,树叶在秋风中一片一片地坠落着,像女人哭泣时的泪水在飞洒。那些落在地上每一片树叶上都染上了深秋的黄色,像一张张步入中年的妇女脸上的蝴蝶斑。落叶在人行道上和柏油路上随着风向前翻滚着,在不远处的路口又被卷起,旋转着飞上天,随后又飘飞着散开。凋零的深秋,总是叫人感到失落与无奈。

        肖晨站在汽车站牌下,久久地伫立在瑟瑟的秋风中。眼前开过了好几辆车,她都不想上去,她希望站在这里奇迹会出现;希望时光回到两年前的春天,在这里可以看到黎军突然从某一个地方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告诉自己他一直在马路那边等着她呢…..又一辆汽车驶过来慢慢地在她面前停下。她没打算上车正要转身离开,却听到女售票员那石头一样的声音扔了过来,不上车的靠边站!

        这话砸得她两眼冒火,一仰头看到车上那售票员正露出那张火鸡脖子一样红的脸,朝她这里轻蔑地撇着嘴。趁汽车没有启动之前,肖晨冲上前去,站在那售票员座位的窗口下,朝她大声喊道,你的脸是猴屁股。汽车冒着烟带着那张扭曲的红脸开走了。

        两年前,黎军为了每天能和她见上面,住在离她家最近的旅馆里。这里是她每天下班倒车的地方,也是他们天天见面的地方。那些日子,他们每天都是这个时间,在这个地方手拉手地漫步河堤旁。时过境迁,世界改变,现在,与她同行的还是身边的这条坝河,还有河水中那节不知从何处漂来的木头。这条坝河见证过他俩的爱,承载过他俩的情。在这秋风曼舞,满目萧条的傍晚,只有它微微漾起一道道意味深长的涟漪,静静地陪伴在她的身边。肖晨想在这条曾和黎军走过多次的路上重新拾起那些快乐的回忆。可是,每想起一段往事时,都更增添了她心里的痛。她觉得自从离开黎军后,自己就像眼前这块漂在水里的木头,躺在水里无助地漂,任由水流把自己带向前方,她始终是身不由己地随波逐流。眼看着河里的巨石和桥墩立在前面,自己却无法躲避,只能直直地撞上去,直到被撞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淋。现在她伤痕累累地流入到了这个死寂的弯道,无法向前,更不可能后退。她想黎军想的死去活来,可是,他们现在就跟两坨泥块投进河水里似的,彼此都要被岁月的河流荡涤的没有身影,彻底淹没。什么前情往事,海誓山盟,犹如梦幻,恍如隔世。触景生情,泪水顺着鼻翼悄然滑落,滑进嘴,滑到胸前,浸入骨髓。

        你是肖晨吧?一声疑疑惑惑的问话,在肖晨的身后响起。她急忙用手抹干脸上的泪痕,转过身去。肖晨看到站在自己身后的是一个熟人,但她一时没有想起他的名字,于是说,你是庞,庞什么来着?我叫庞雅各。他文质彬彬地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对雅各,庞雅各,好几年不见了,你怎么到这来了?肖晨也想起了他的名字。我到那边的车站等车,看见有人老在河边走,有点不放心,过来一看是你!你怎么自己跑到这里来回走呢?不开心吗?庞雅各关心地问。没事,那个车站是我每天下班的必经之路,我在那里倒车。不过今天我不想回家,只想在这河边走走。你有时间陪我走一会儿吗?当然,我有时间。走吧,咱们往哪里走?他很绅士地答应了。

        庞雅各出身于一个基督教的世家,他们认识很多年了,从认识到现在,肖晨在他身上看到的始终都是安静和微笑。几年以前,他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时,这个社会正处在癫狂的年代,都以会骂人为荣时,雅各就是像现在这样,对那些满口粗言秽语的人抱以淡淡的一笑。

        秋天的河水清澈见底,如果没有风就更好了。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雅各问肖晨,他俩在风中慢慢地走着。没什么心事,就是现在不想回家。肖晨不愿意对别人说自己烦心的事情。她只想找个人和自己说说话,她问雅各,你现在还信上帝吗?当然,你想知道上帝和我们人类是怎么回事吗?雅各认真地看着肖晨说,我给你讲讲上帝是怎么创造人类的吧?肖晨并不想知道上帝是怎么创造人类的,但是有人陪她聊天她很高兴。尽管雅各所讲的那些她一点都不感兴趣而且也听不懂,但她还是愿意让他说,起码自己不感到孤独。虽然不感兴趣,但还是知道雅各对她讲了些什么。知道一个星期这七天是怎么来的。知道亚当和夏娃,知道了伊甸园。知道了诺亚方舟。知道了以色列人和阿拉伯人兄弟相残的历史渊源。还知道了他雅各的名字是从《圣经》上得来的。那天,雅各陪她走了很长的路,没有问她为什么不想回家。直到很晚了,风越刮越大,天越来越冷,雅各说,挺晚的了,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你送,咱们各自坐车走吧。肖晨很高兴这一晚上长距离的行走,起码她知道了一些有关上帝的事情。

        那好,你先上车,有时间给我打电话。再见!庞雅各始终都是彬彬有礼。

        刮这么大的风,又这么晚了,真谢谢你今天能陪我走了一晚上。再见!肖晨从心里很感谢他,这一路上庞雅各为了让她心情放松,一直都在不停地说话,嘴里肯定都是沙子。哦!上帝,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父亲已经换过了肾,但很不理想,排斥反应很大,已经在医院住了三个多月了。家庭的生活非常冷清无聊,如果不来个外人,连一声笑声都听不见,这种冷冷清清让肖晨很别扭,但更让她别扭的是母亲那双不大的眼睛,看她时就像锥子一样,只要是落在她的身上,她就会感到全身难受。即使是她在背对着母亲时,都会有一种热刺刺地感觉。但是日子还要过,生活还要继续。

        一个休息日,肖晨正在家里看电视,听见江兰在楼下叫她,她马上把门打开。江兰风风火火地跑上楼,喘着粗气对她说,走你到我家去,有重要的事。肖晨心里明白,肯定是有关黎军的消息。她向母亲打了个招呼就下楼去了。

        在路上肖晨想详细问清江兰都知道哪些有关黎军的消息,江兰说她目前是一无所知。她只听她的男朋友刘重一说有一个认识黎军的人一会儿要到她家来,就急急忙忙地跑来叫她。虽然肖晨非常想得到黎军的消息,但对于刘重一认识的人她心里并不抱希望。为了不扫江兰的兴,还是装作兴冲冲地跟着江兰到了她家。

        在江兰家,除了刘重一,还有两个她不认识的男青年。刘重一告诉她,那俩和他都是一个院的,他们都说认识两个叫大军和二军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她要找的那个黎军。

        不等肖晨问话,其中一个中等个肩很宽,脸上长满了青春痘的人,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自己当年是如何仗义,为朋友两肋插刀。参加打斗时又如何勇猛顽强。刘重一在旁边时不时地添上一两句,那些陈糠烂谷子的事情,让肖晨有些烦感又不好意思直说。好容易找到一个空隙,肖晨忙截断他们的忆往昔,峥嵘岁月。把话题拉到了黎军身上,你们谁认识大军?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吗?

        一直坐在一边的另外一个人满脸庄重地说,其实总后大院真正“玩儿起来”的人早就当兵走了,后来有过一阵子冒出来几个上初中的“小崽儿”,心狠手黑还偷东西,领头的就叫大军。不过时间不长就没音信了,听说让他们的老头子给押送走的。我听‘装司’的人说大军和二军在部队跟人打架差点被送回来,受了处分全团还通报过呢。江兰不高兴地站在厨房的门口说,我问你们有没有他现在的消息,你们说了半天也没有一点有价值的线索,都是些老黄历。

        肖晨本来就没抱有什么希望,只是看着江兰的面子才来的,也就算是消磨时间。她尽量客气地有一搭无一搭地说,这种事只能慢慢来,早晚会找到他的。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谢谢你们,起码我知道,还有一个‘装司’的人和他在一起。请你们费点心,帮我多打听打听,我只想得到他们部队的通信地址。

        回到家里,肖晨躺在床上,在对黎军的思念中,她像一只没头的苍蝇一样,到处乱撞。她非常想得到他的消息,想找到他。两年多,为什么一点消息都没有?还有步兵,他在哪里?为什么他也不来找我,难道他们都把我忘了吗?肖晨感觉到一阵阵的紧张,她突然感到心里没底,心慌得厉害。她从枕头底下摸出那把曾经是翠绿色现在已经变成浅绿色的梳子,起身对着西南方向慢慢地梳头。

        西南方向那颗闪闪烁烁的星星下,就是山城重庆,那里有她的心上人在想念她。他现在在做什么呢?是在站夜岗,还是又去执行任务了?最好他是在休息,在睡觉。他睡觉时会不会做梦梦到自己呢?深沉的夜晚,万籁寂静的时刻。站在窗前,望着这夜空,她又想起那五十天屈辱的日子。泪水情不自禁地流出来。面对这浩瀚的苍穹,她感到自己弱小的像一粒尘埃,没有力量去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在经历过人生致命的打击后,她就这样千疮百孔地裸露在尘世中,始终得不到安慰,甚至连倾诉的地方都没有。她感到她的黎军,在慢慢地离她远去。这一去,千里烟波,再也没有回转的时候了。她在心里大声地呼叫着;军你回来!我在等着你!她希望她的呼唤,能穿透宇宙空间,把她的军唤回来。她希望看到她的军依然是满脸的微笑,激情地向她张开双臂。肖晨回到床上,幻想着黎军突然破窗而来。

        夜色沉沉,深灰色的大铁门在诡异的吱拗声中被推开,那间高大的房屋里,除了一张工作台什么也没有,她被一双巨大的黑手推进去,房门关上后又被锁上那哗啦啦的锁链声不停地响,是有人在故意地抖动锁链让那锥心的声音不绝于她的耳旁。她躺在那张工作台上,就像躺在产床上一样,分开两腿,等待医生从她的体内掏出那个已经死了的孩子,血从她的体内向外不停地流着,不过那血向牛奶一样是白色的,在黑暗中还闪闪发光,晃得她睁不开眼睛。周围的黑暗越缩越紧,变成一个巨大的、不知名的物体,死死地压在她的身上,她害怕地想大声喊叫,却一点声音也喊不出来。她还在听着锁链声哗啦啦地响,还有无法挣脱压在身上的巨大物体。在拼命的挣扎中,在一身的汗水中肖晨终于醒来了。又是一场梦。她用手擦着头上的汗,伸手打开床头上的电灯开关,躺在刺眼的灯光下,她慢慢地放松了紧张的心情。她真庆幸那不是真的,是自己在做梦,不对,她想起来了,那都是,曾经真实的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只是已经过去两年多了,自己又在作那场做不完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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