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1-7-16 20:06:49 字数:5088
当她继续缓步向前走时,感觉似乎有人跟在她身后,她回过身向后看了一眼站在她身边不远不近的那人,还没等她张嘴,那人先开口对她说:你是大军的女朋友吧?她看了看那人:你是说黎军吗?你认识黎军?对!就是黎军,咱们见过面,上次送大军在北京站。噢,肖晨想起来了,就是后来的那个帮黎军提包的人。她问他,你怎么到这来了?我是来看病人的,你呢?你怎么也在这儿?我…..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在这儿。肖晨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这时候到医院除了病人、看望病人和在这工作的大夫,还有第四种吗?我就是第四种人。肖晨很想对眼前这个黎军的熟人多说几句话,她想他很有可能就是自己生前最后一个看见过自己并且与自己说话的人了。第四种人,肯定是找大夫的吧?他笑着说,那双笑眯眯的小眼睛只剩下两道缝,但是却亮闪闪的显出一种智慧。
这时肖晨突然心里一动,她的眼前亮起一到生的曙光。对,我不舒服,想到这看看病,又不认识人不知道怎么看。
这好办,我带你去看。他主动热情。
你认识这里的大夫?肖晨异常高兴,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你看,咱们说了半天话,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我叫李珊珊,珊瑚的珊。李珊珊很热心说,一会儿你就说是我妹,我带你看病可以不花钱。
那我先谢谢你。肖晨问,你和黎军是同学吗?
不是,我们说来话长了,黎军算是我兄弟吧,他比我小一届。说话间他们来到了门诊大厅,那里只有几盏很暗的小灯亮着,大厅和走廊里没有一个人,门诊已经没有了。
肖晨觉得还是明天再来合适。李珊珊是真心实意要帮助她,想带她去看急诊。
肖晨低下头,在自己抱着一死的心情的时候,遇到了这样一个热心的人,李珊珊的热心感动着她,也给了她活下去的希望。她真想哭,但她忍住了。
李珊珊见她眼圈发红又不说话,不知是怎么回事忙问,你怎么了?是被别人欺负了?还是身体实在太难受?你尽管说话我和黎军的交情不算浅,他不在北京我保证不管什么事一定帮你,帮你打架都行。
肖晨知道现在不是矜持的时候,她摇了摇头说,不是打架,但我非常需要你的帮助。我怀孕了,想打胎请你帮帮我。
李珊珊愣住了,他万万没有想到她需要帮助的难度是这样大。他上下打量着她片刻,红着脸但很坚决地说,我帮你,我一定帮你。走,咱们先找个地方吃点饭顺便休息一下。
不用了,我一点儿也不饿,也不累,就是心里特着急。肖晨似乎看到了希望,身上立刻有了力气,她暗自长出一口气说,我现在一点办法也没有,如果没有遇到你,我真觉得无路可走了。
那咱们在这坐一会儿。李珊珊和肖晨在门诊大厅找地方坐下,这周围没有人,说话很方便。李珊珊红着脸说,你先别着急,我没遇见过这事,对这事也不懂,不知道应该怎么帮。我只能明天找人帮忙,但是你放心,因为你是大军的女朋友,我一定会想尽办法帮你的。
肖晨现在别无选择,除了对他充满信任,自己是没有一点办法可想的。听到他这样说总算把心放下了,她问他在哪里工作,怎么联系。
李珊珊说自己在青云仪器厂。我去找枝笔把电话和单位地址写下来。看到黎军的朋友这样古道热肠,此时肖晨心情豁然开朗起来。李珊珊把写好的纸张递过去,说不管什么时候,需要我帮忙,你就打电话或者直接去找我。
肖晨很为难地说自己现在在休病假没有上班,宿舍的电话不给传,只能是她给他打电话了,不知他是否方便。
我没什么不方便,你有事尽管给我打电话吧。我星期五休息,平常六点以后在家里。瘦高的李珊珊很有一股侠气。你明天下午两点钟左右给我打电话,我就能给你一个基本准信儿。
肖晨心里踏实下来了,也感觉饿了,她要请他吃饭。他说,走吧,我请你。别,你帮了我,应该我请你才对。
李珊珊笑了一下,很实在地说,我没有让女孩子请吃饭的习惯。我告诉你,我帮你,那是我欠大军的,一直没有机会还,就算是你给我的一次机会。什么也别说了。走!
他们在一家饭馆坐下,李珊珊豪爽地点了几个最好的菜让她多吃点儿,好增加营养。他对肖晨聊起和黎军交情的往事:犁军当兵前他们只是在一个朋友家见过一面,当天就知道他叫大军,不知道他姓什么,甚至连话都没说就走了。可一个星期以后的一天,他和一个叫胜利的到那边去找人,被五个人堵在翠微路商场东门门口。虽然是无意中碰上他的,但那五个人身上都带着家伙。冤家路窄,李珊珊知道,这一次他们俩肯定会被人家打个半残。巧了,他看见大军和海军从他跟前路过,那是他俩得救的希望。他叫了一声大军,大军站住了。大军是什么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一点都没犹豫地向他们走来。五个人中有一个人是认识大军的,那人用身体挡住大军,让他别过去。并且明着告诉他,现在谁的面子都不给。那一阵子打架讲究用军刺,接着又过去两个人,分别用军刺顶着大军和海军的肚子上。其中有一个牛轰轰的拿了一把美国“蓝博”对着大军,让他们别管闲事,赶快走人。
李珊珊手里举着筷子完全沉浸在那天的场景里说,那是五月份,大军就穿一件单褂子,刺刀当时就把衣服剌破了。他看见大军笑着点了一下头就转身了,以为大军吓跑了呢。他当时就想;这回肯定完了,也就是眨眼的工夫,都不知道那把刀怎么就到大军手里了。他抡刀就先砍海军跟前的那小子,那小子胳臂上挨了一刀还摔了一个跟头,海军上前就夺刀。最后他们四个人愣把那五个打跑了。都受了点轻伤,不过不要紧。想不到大军那么瘦小,打起架来不要命,真勇!真是条汉子,天不怕地不怕。李珊珊说我算是服了他了!那把‘蓝博’现在还在我这里呢,那是真正的战利品。一个人力量的大小不在他高矮胖瘦,有智慧的人就是有力量的人,大军就算那种人。
饭桌上李珊珊对黎军一直是赞不绝口。早就听说过大军打架不要命,以为他是一个五大三粗的黑大汉。在朋友家见到他时,觉得别人把他说得有点神了。那时候,他比现在还瘦,比现在还矮。猛地一看,有点弱不经风的样子。但是那件事情他给我的印象太深。大军的胆子大,脑子灵,动作快。聪明人我见多了,向大军这么聪明的人少见,他为人仗义,有胆量有才气,你跟他好错不了。
听到李珊珊对黎军的称赞,肖晨想到的是黎军更多的孩子般的可爱之处和他骨子里的魅力。她对李珊珊说黎军,跟她认识的当天说和自己是同龄人,一周以后又比自己小一岁,一个月以后又说是小四岁,整个一个大骗子,气的和他大闹一场。
李珊珊笑得前仰后合,嘴里说着黎军那丫的就是个骗子,而实际上看得出来,他在为自己的哥们骗了一个比他大四岁的女孩感到开心。
李珊珊长得像他的名字一样,看起来白白净净文绉绉的,有一双笑眯眯的小眼睛,有时说话还爱脸红。但几句话就原形毕露,他是一个好战分子。一双小眼睛总是带着一副到处挑衅的神情警惕地四处观望。他的为人、做派、说话与他的长相和名字都大相径庭。他对肖晨说起他和黎军之间的友谊可以用牢不可破来形容。
听到李珊珊与黎军如此密切的关系,肖晨心里更踏实了。你这幅身子骨不像是能打架的人,怎么会埋下那么深的仇。肖晨说出心里话。
那你看,大军长得像是会打架的吗?比我还弱不禁风的样子,还老是面带笑容,可他出手比谁都快,比谁都狠。我也是帮朋友的忙,为了一个女的,用冰鞋把人脑袋开了两条口子,缝了二十多针。嗨,最后都是哥们儿,等于打的是罗圈架。
这一顿饭,让肖晨对黎军更加想念。很久没有像今天晚上这样心情愉快地和人聊天了,这真是一个令人愉快的晚上。
赶上最后一趟末班车,肖晨回到宿舍,已经很晚了。在没有开灯的宿舍里坐着,经历了这一天中由生到死,由死到生的情绪变化,现在她非常想念黎军,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能见面,她很后悔,当初怎么就没有向他要他的通信地址呢?她知道,黎军肯定会给她写信,但是她一封也收不到。到现在,黎军给她的钥匙和那条运动裤一直没有还给她。此时,她手里拿着那把翠绿色的梳子,这是目前黎军留在她手里唯一的一件东西了。她用梳子梳理着头发,担心黎军那条受了伤的左臂能不能经受部队那种高强度的训练。
漫漫长夜,对于一个患有失眠症的人来讲尤为难熬。肖晨拿出半导体收音机,塞上耳机,慢慢地在短波中寻找清晰的声音。她喜欢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听“**”和“莫斯科广播电台”的节目。广播的女主持的声音是那样甜美、柔和,有时还能听到动人的音乐和歌曲。国内的干扰很厉害,特别是宿舍离工厂很近,车间里的高频炉开起来就是最大的电台干扰。肖晨坐在桌子前,不停地变换着方向,来回地调着波段。她并不是想听敌台广播的内容,而是只想听那里的声音和那里的音乐。因为,除了黎军以外,只有这里,才能让她感到这个世界上还有温柔存在。就在几乎没有耐心继续调台时,耳机里传来非常清晰的优伤动听的歌声。
天蒙蒙发亮了,肖晨开始有些困意。下夜班的同事在楼道里吵闹的声音把她吵醒,仔细一听是有人丢了一块肥皂这样的琐事。如果是几个月前,她会很大方地把自己多余的肥皂送过去,她对这些小东西是不当回事的。现在,她不会做这种傻事了。她希望每天都有人丢东西,希望这里的人天天打架,最好打得头破血流。
肖晨现在的体质很弱,她知道;自己要去打胎,这是需要花钱的。可现在,她除了十几元钱的食堂饭票,手里还剩下十一元,再留出这几天坐车的一块钱,还剩下十块钱,不知做手术能不能够用。为了能让手里尽可能多一些钱,她忙跑回厂里想把食堂的饭票都退掉换成现金,可是换饭票的人要到一点以后才上班,好容易等到一点钟,那人当天有事又没来。她很着急,可没办法,只好返回宿舍。浑身冒汗地等到两点,她开始给李珊珊打电话。
李珊珊早就在等她,电话一通就听到他急切的声音,我等你半天了,你马上过来,我在北太平庄车站等你。
肖晨放下电话,急忙赶路,从东郊到北太平庄路程不近,中途还要换两回车。她赶到那里已经是四点多了,李珊珊像只热锅上的蚂蚁,连忙用自行车把她带到266医院。李珊珊让她自己进去找一个叫刘玲的大夫,他在医院门口等她。
还不错,约好的大夫还没走。给她检查完的结果很不好,她已经超过了做人流的最佳时期。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开始成形,不能流产,只能等到够四个半月以后做引产。大夫告诉她;她的**大,孩子的生命力很强,将来会是个大个子,能结婚就赶快结婚,第一个孩子最好别做。她一定要做掉这个孩子就要做好受罪的心理准备。因为由于**大手术中会出血多,而且收缩不好,危险性也很高。手术目前肯定是不能做,起码要等一个月以后,要住院手术。
肖晨又一次陷入恐慌中。引产手术不同于流产手术,这是必须要住院的,没有单位的证明和三联单,别说做手术,就连手术室的大门都走不进去,她只有找李珊珊商量。那个禁欲的年代,对于一个只有十九岁连女朋友都没谈过的男孩子来说,那种尴尬、难堪是可想而知了。他说自己过去经常是被打得头破血流地到医院来看外科,外科的好几个大夫护士都和他很熟。可是,这个妇科他谁都不认识。那个叫刘玲的还是他通过一个外科护士帮忙约的,好话说了几大车,答应人家事成之后好处多多,人家才肯帮忙的。做流产都得偷偷找机会,但是要住院做引产根本就没有机会。那是要必须经过妇科主任这一关,过这一关根本就没有一点儿希望。有风险的事情谁都不愿意担,更何况是这样不光彩的事。只是最后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李珊珊和肖晨都陷入了困境。
未婚打胎、做人工流产这种事在当时的社会中就像是得了性病一样,是最被人唾弃,最不耻的事。肖晨毫无办法,她要瞒住自己周围所有的人,还要把这桩十分棘手的问题解决了。她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李珊珊身上,李珊珊也知道此时他的责任重大,可他也一筹莫展。他俩坐在小西天的一家饭馆里,肖晨手里还攥着刚才做妇科检查时买的那本牛皮纸面的《门诊手册》搓来搓去。他俩愁眉对苦脸,一直没有说话。肖晨清楚自己站在一条绝路的边缘,目前,只有他是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如果他不伸手拉她一下,自己必定会粉身碎骨。
对面的肖晨那充满信任与希望的眼神,李珊珊无论如何不想让她失望,他眉头紧锁开动全身的机器在想办法,可他毕竟才十九岁,还是个孩子。他没有交过女朋友,对男女之事一点都不懂,却硬要让他找妇产科的路子帮她做引产手术,真是太难为他了。当时的社会极度封闭,让他做这件事,真好比让他独自徒手攀越一堵高高的围墙,这是一堵心理上的很难逾越的高墙。好在他是黎军真正的朋友,是一个有胆量、讲义气的朋友。李珊珊绞尽脑汁想主意,突然他一拍桌子说,有办法了,马上跟我走!李珊珊曾记得,他二嫂的大姐,是那个医院的什么领导。凭着他二哥三年前结婚时,他去过他二哥的大姨子家的一点印象他要去碰碰运气。
于是当晚九点多钟,李珊珊用自行车带着肖晨,直奔学院路的一栋宿舍楼,厚着脸皮敲开他二哥的大姨子的家门,去求人家想办法。这个八杆子才碰得着边的亲戚,被他们这种半夜敲门的鲁莽吓了一跳。肖晨和珊珊在人家刺眼的灯光和满是疑问又灼人的目光下,拘谨了半天才躲躲闪闪结结巴巴地把他们的来意讲清楚,这种胆大妄为的做法,就像是把天捅了一个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