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那人也走得不远,段一便一路跟上。那人走得极快,而且不时往后张望,似乎在逃避什么追赶,但他路过一个胭脂水粉的店铺,却快步走上去望了两眼,麻利地付钱买了一盒新品胭脂。段一一路跟得小心,见到这情景,暗道这人是个奇人,在逃走的时候也不忘给喜欢的女子捎礼物。
买完胭脂之后,那人眼看就要出城,却在城门关卡那里停了下来,似乎犹豫了一会,才又优哉游哉地踏出城门。出了城门,看不见守卫的踪影,他却自各得意地笑了起来,大摇大摆地上路。
眼看周围没有路人和守卫,段一正要出手把他止住,却听得他大叫一声,跪倒在地上,想挣扎起来,却好像手脚发软,使不出半点力气,这能挪到树下,勉强支撑着坐起来。
只见他刚才神气的劲全没了,有气无力地嘟哝着:“这大荒野的,说不定还有野狼,怎么能应付得来?谁来救我啊?”越说越气,干脆从行囊里拿出小刀,一刀捅在地上,却没力气拔出来。他又生气又没辙,抬头朝周围骂道:“姓秦的,你好阴损,竟然偷偷放了骨酥散!你卑鄙!无耻!不得好死!就算你耍阴损把我抓回去了,我也绝对不嫁!你不过是个奴才,竟然对主子下药了?我回去一定跟爹好好说!”
他骂着泄气,但段一却大惊:这人竟然是个女子,而且,是王爷的女儿。再回头仔细看看,她身材纤细,五官玲珑,带着几分英气,确实是个美貌女子,也难怪对胭脂水粉的兴致如此浓厚。这么一个女子,自己刚才竟然错认她是徐弑。现在回想起来,两人的背影身材相差甚远,仅仅是衣着相似而已。想到这里,段一暗暗嘲笑自己,嘴上说记挂徐大哥的安危,却连他的背影也认不出来,真是没用。但他不知道,世事往往就是如此,对最关心的事,最深爱的人,却会犯上最致命的错误。
只见她骂得起劲之际,一彪人马上前,为首一人在她面前跪下,恭敬道:“属下不才,奉王爷之命,恭迎郡主回府。”
郡主撇了一下嘴巴,起手又是一巴掌,道:“你没看到我动不了吗?怎么骑马?还不快准备轿子?”
那人低头应了一声,命人备轿。那几个侍卫慌慌张张地进城请轿夫了。
段一心下一动,紧跟着备轿的侍卫过去。
回头,郡主似笑非笑地道:“姓秦的奴才在哪里?不敢见我么?”
那人应道:“属下不清楚。”
郡主不语,又给了他一巴掌,喝道:“他有面给我下药没面见我吗?讲!”
那人道:“秦轼之卧病在床。”
郡主冷笑道:“好一个卧病在床。卧病在床还能坏我好事。我倒要看看他病到什么程度,要不要再给他备点药养身!”
没过多久,几个侍卫的快马就回来了,几个轿夫在后面踉踉跄跄的跟上。郡主“哼”了一声,走进了轿子。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到王府。
段一混在轿夫里面,跟着郡主一行人在王府东拐西拐,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感慨。一个月前,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杀手,混进王府九死一生。一个月后,他不再是客栈的杀手,客栈跟王爷之间,在逍遥楼里面,发生了无数的事情,交织在一起,却让他看不到将来。再次踏进王府,究竟从哪里开始打探,都无从着手。
心念之际,侍卫已经把他们领到一个厢房门前。那个房子简洁朴素,甚至有点陈旧,跟王府的亭台楼阁显得格格不入。
郡主在轿子里对侍卫小声说了几句,侍卫连忙走到房门前大力敲门。不多久,一个穿着褐色斗篷披风的人走了出来。
那人全身上下都被斗篷遮盖得严严实实,看不清长相,只漏了几丝银白色的头发在外面。他拄着拐杖,略微有点驼背,慢慢地走到轿子面前,拿出一个药瓶递到轿里,道:“请郡主服用解药。”段一听得那低沉沙哑的声音,却猛然一震。
轿子里那人接过解药,没有说一句话。
那人也没有追问,就低头弯腰,在轿子面前等着。
少顷,郡主冷道:“走近一点,让我看看你得了什么病。”
那人应了一声,低头走近了轿子几步。
忽然轿里飞出一巴掌,清脆地刮在那人的脸上。轿夫们都吃了一惊,段一的心跳了一下,侍卫们却一副了然的样子。那人像没事似的,仍旧低着头,手连动都没动一下。
“啪!”又是一巴掌,打在第一次的地方。郡主是有武功之人,如此用力在同一个地方打了两下,估计那人的脸已经肿了。轿夫们都把都别开,不忍再看。但那人还是连指头都没动一下,也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郡主“哼”了一声,道:“看来你身体还不错嘛,受了我两巴掌还气定神闲的。”
那人道:“是郡主手下留情……”话未说完,整个人已经横飞了出去,狠狠地撞在房门前面,摔倒在地上,斗篷也落了下来,一头白发散落在褐色披风上,众人看了又是一惊。
原来那人一头白发,形态枯槁,脸上的样子看来却只有二十出头。他双颊尖削,面色苍白如纸,嘴唇细薄发青,凤眼狭长,却一片荒芜。这么年轻俊美的人,却似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最吃惊的,却是段一,因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跟他情如手足的秦轼之。他难以置信眼前这个只剩半条人命的白发男人,竟然是秦轼之。比起一个月分手前,他更加瘦弱,脸色更加苍白。银白的发丝,空洞的眼神,怎么可能会是那个冷峻决绝的秦轼之?更让他难以置信的是,一直照顾他和百灵的秦大哥,竟然出现在王爷府,心高气傲的他竟然像奴才般对郡主低声下气。段一感到有点眩晕。
郡主似乎也吃了一大惊,道:“秦轼之,你……你……这头发……”
秦轼之吐了一口血,面无表情地爬了起来,把披风盖上,道:“属下容貌丑陋,吓到郡主了。”
郡主张嘴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道:“你……你好大胆,竟然敢对我用骨酥散。”
秦轼之低头道:“属下自知有罪,甘愿受罚。”
郡主愣了一下,探问道:“是不是我爹的命令?”
秦轼之摇头道:“是属下自作主张,请郡主责罚。”
郡主听了又举手要赏他一个巴掌,手却在半空停了下来,道:“哼!责罚你这种无精打采的奴才,弄脏了我的手。反正你不会有好日子过的。我等会要亲自问过爹。起轿!”
“谢郡主隆恩。”秦轼之鞠躬迎送郡主一行人消失在蜿蜒的楼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