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书名: 白秋怜 作者: 夜与晨 分类: 都市

        饮酒伤身果然是千古不变的真言。

        白秋怜在床上躺了好几天,除去接受东方炎的坏脸色,还算风平浪静。只是,始终有根刺扎在心窝,让他不能笑得开怀。

        由于封了官,白秋怜不好继续住在后宫之地,再三请示,赵启彻才僵直地同意他搬出,暂时安顿在戴玉石家,再觅良宅。

        出宫那日,小翠哭得伤心,依依不舍。戴玉石却兴高采烈,早早就叫人收拾出最好的东厢房,按照白秋怜从前的喜好装饰一番,迎他进府。

        戴玉石虽不是奢侈之人,但身为宰辅,府邸也颇有气势,奴仆丫鬟各司其职,井井有条。

        白秋怜住进去后,戴玉石照顾得无微不至,两个人又像回到年少时般,促膝长谈,赏月观花,累了便倒头就睡。戴玉石望着白秋怜,怎样也看不够,小心翼翼地捧着,看到他的笑脸才觉得安心。

        对于善安,这些时日白秋怜反倒绝口不提,戴玉石几次忍不住问起,愿以宰辅之力助他报仇,都被白秋怜一笑而过,慢慢也就不再提。

        赵启彻虽封白秋怜为内阁侍读,官居五品,其实毫无实权,每日无需上朝,只要去文心阁抄抄典籍,史书等学术性文章,然后编辑成册就可。原本在文心阁的都是些老学究,有几人还是大苈王朝的旧臣,见到白秋怜,免不了冷嘲热讽,白眼相加,甚至视若无睹。白秋怜也不说什么,自己做自己的事,独来独往,形单影只。

        自从白秋怜搬出宫,赵启彻总觉得缺点什么。那日听了他的琴,便常于夜晚,悄无声息地去聆听。白秋怜的琴声似有魔力,让人上瘾。有时不自觉走到那院,才惊觉已经人去屋空,黑漆漆,静悄悄。藤椅依旧摆在原位,落了灰,再也无法看到阳光下那玉般之人温润的面容,墨绿的双眸,于是,会在院中默站一会,微微黯然。

        夜晚扫去了白日的浮躁和闷热,沉静清爽了许多。赵启彻坐得有些乏累。夏日的白天比较长,现在天已黑,想必已经很晚了。舒展一下筋骨,没有目标的散步。有的时候,还真觉得披阅奏折比从前打仗还累呢。

        差点下意识又走到白秋怜曾住的院子,不禁浮起一丝懊恼。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硬生生掉转头,像是赌气般,朝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

        ————

        “……这是哪里?”不知不觉走到一处,暗色的一路突然闯入一抹光亮,“怎么还亮着灯?”

        “回陛下,这里是文心阁。照理说…大人们应该早就回家了,不如小人去看看吧。”后边的小李子忙开口道。

        赵启彻挥了挥手,径自走了进去。

        白秋怜微侧着头,细细抄写着《古事记》,字体秀丽挺拔,透着写字人的清冷。烛火不稳,惹得他不得不写的格外细心,生怕一时眼花写错,整页就要重来。

        其他大人早已离开,没有人理会他,他埋首于书卷倒也自得其乐,不知不觉抄到天黑。

        轻轻吐出一口气,来了个漂亮的收尾,搁下笔才想起看一看天色。

        “……陛下?!”抬眼却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位硕长的身影,一身明黄。

        赵启彻完全没有想到,会这样不经意中见到白秋怜。明明是想甩掉脑中那抹白影,却偏偏又遇到。屋中只点了两盏蜡烛,有些昏暗,白秋怜素净的脸庞在烛光的摇曳下朦胧绰约,暖色的阴影勾勒出优美的线条。看他一丝不苟,专心致志到连自己进来都没有察觉的书写着,不想打破这份安宁,就在旁边细细地看他,看他的眉,眼,发丝,耳廓,鼻翼,樱唇,颈项,手指。看得仿佛痴了般,眼神无法移开。美丽的人,毫无察觉的诱惑着周围,却又那样淡淡地与你拉开距离,仿佛转眼就会消失。让人想要牢牢抓住,想要把他留在身边……也许……从那日第一次在寝宫,见到微风拂过,白衣飘零的他时,就已经在心里种下了名为情愫的种子……

        “陛下。”白秋怜站了起来,虽然有些吃惊,但很快掩饰下去。

        “……你在做什么?怎么这么晚还未回去。”赵启彻不动声色地走近,信手拿起一页书稿。

        “臣在抄写《古事记》,一时入迷,忘了时间。臣这就回去。”白秋怜不好意思的开始收拾东西。

        赵启彻却不应他,看起手中的书稿。白秋怜略微尴尬,立在一旁。

        “……身体好些了么?”半晌才开口,却是问毫不相干的事。

        “谢陛下关心,已经好多了。”

        赵启彻轻轻点点头:“那些老头没有为难你吧?”

        白秋怜一愣,才知他指的是文心阁的老学士。

        “他们对臣很好,多谢陛下挂念。”眼含笑意,盈盈水波在眼底流动。

        赵启彻放下书页,也跟着扬起嘴角:“那些人,唯一的缺点就是过于顽固迂腐,让你来,也是想要打破一下这里的气氛。如果他们刁难你,尽管来找朕,朕替你作主。”

        白秋怜浅浅一笑,却让赵启彻看得恍惚。

        “……朕还未用过膳,不如你留下与朕一同进餐吧。”

        白秋怜犹豫着,玉石恐怕会在家中等他呢……还来不及拒绝,赵启彻已经向外走去,叹口气,白秋怜只得跟上。

        虽不至奢侈,但一国之君的晚餐却绝对含糊不得。

        三鲜肥鸡,燕窝溜鸭条,小炒鲤鱼等八种菜肴,外加如意卷,苜蓿糕等点心,满满摆了一桌。落了座,白秋怜小心翼翼地吃起来。

        这些菜目从前经常吃到,比这个豪华精致得多的菜肴一样吃过,只是,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能细细地品一品其中味道。

        白秋怜吃着,心里却泛酸。

        “怎么?不喜欢吃么?”赵启彻一直注意着白秋怜,“是不是太咸了,朕的口味比较重。”

        白秋怜连忙摇头:“陛下多虑了,臣吃得很好。”他没发现,赵启彻的话语似乎带着一丝宠溺。

        用完膳,赵启彻又随意问了问白秋怜近日情况,白秋怜心里暗暗着急,这么晚了,玉石肯定等得心焦。无奈皇帝悠悠闲闲,就是没让他走的意思。

        “……朕听闻你琴艺极好,很想一饱耳福,明日启哲要来宫里,你就别去文心阁了,午后直接入宫吧。”赵启彻绝不会说出自己每晚偷偷躲在人家屋檐下偷听乐曲的。

        “是。”白秋怜微微躬身,终于忍不住说:“陛下,天色已晚,还望陛下注意龙体,早日休息吧。臣不打扰,先行告退了。”

        赵启彻眼神冷了几分:“朕还未累,莫非白大人不耐与朕说话?”一句话,把白秋怜僵在那里,无语。

        赵启彻顺手从矮桌上抄起一本书:“念给朕听。”

        白秋怜苦笑地接过书,缓缓朗读起来。他的声音平缓清澈,虽不抑扬顿挫,但如潺潺流水,听着极为舒服。赵启彻坐在软椅上,看着白秋怜的侧脸,浓而长的睫毛随着眼珠的转动轻颤,眼底闪耀着星光。站在那里,一身清越光华。

        你的心……会为谁而动呢………不知觉间,轻喃出声……

        白秋怜抬起头,没有听清,以为赵启彻嫌他读得不好。

        赵启彻坐直,掩饰地咳了一下:“很晚了,今天先读到这里。卿家早些回去休息吧。”

        白秋怜吁了口气,如释重负退了下去。

        烛火映着赵启彻棱角分明的俊颜,望着不知名的地方神情莫测。

        凉风袭来,白秋怜走得很快。姣白的月光把他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静静道路上,只有脚步声。

        又叹口气,竟然这样晚,不知玉石会怎样责怪呢,边走边想着——

        “…….秋怜……”如鬼魅般的声音忽然飘来。

        猛地转头,惊讶的瞳孔中显出青衣儒衫,陡然变冷。

        “善安?”白秋怜立住,警惕地环顾周围。

        善安从暗处走出,优雅一笑:“我等你很久,还以为你今日要夜宿宫中呢……”

        白秋怜面色一沉,嫌恶地看了他一眼,扭头就要绕开。

        “秋怜,”善安身形一移,挡住去路,“别急,你我许久未见,理应好好叙旧才是。”一双凤眼微眯,深如暗潭。

        白秋怜冷笑:“叙旧?不知大人要叙的是灭族之旧还是满门抄斩之旧?”说话间,不动声色地挪后一步。这里离宫门不远,若出意外,也许来得及跑到守卫处。

        善安装模作样地叹口气:“秋怜,如今已经改朝换代,何必执着于过往呢。不如放下心中芥蒂,重新来过。”

        白秋怜面无表情道:“请大人让开,天色太晚,我要回去休息了。”说罢,眼神飘到别处,不再看他。

        善安眼中陡然燃起幽火,又极快掩饰下去。

        “因为我权势不够所以连假以辞色也不肯么。我本道你性烈,却原来是想着攀附皇权,可以同时勾引两朝皇帝外加一位宰辅,秋怜你真是天下无双啊……”恶意的微笑蔓延开。

        白秋怜咬牙,脸色惨白,终不发一言。

        善安兀自笑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锦袋:“你看,我这样挂念你,这件东西我替你保存了许久呢。”说着,抖了抖袋子,一个东西掉落在掌心。

        白秋怜随意一瞟,目关却死死定住。

        借着月光,善安手心有一个玉观音坠,玉色浑白,泛着淡淡光泽。虽不是上品,但雕工颇为精细。

        白秋怜眼睛瞪得极大,几乎要突出来。

        “……你……从何得来……”声音不稳。

        善安笑得灿烂:“自然是从你娘那里,她攥得那么紧,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原来是个普通玉坠。”

        白秋怜心中翻滚,手下意识握紧,指甲陷入肉中也不觉痛。这件玉坠是当年白夫人嫁到白家时,婆婆赠与的。白家普通百姓,本不富裕,只有这个观音坠还算不错。白夫人极为喜爱,从不离身。她曾笑说这个玉坠很灵,保佑白家平平安安,日后要传给媳妇呢。当时的白秋怜还是孩子,看着母亲慈蔼的笑容也跟着笑起来……那场大火烧掉一切,没想到今日竟又见玉坠。

        “还我!”白秋怜僵硬地伸出手,目光恨不得把善安千刀万剐。

        善安笑得无赖:“我帮你保管这么久,如今完璧归赵,你要怎么谢我才好?”眼眸中闪着危险的光芒。

        白秋怜冷着脸,薄薄的嘴唇紧紧抿起,因愤怒而变成淡粉色。

        两个人在寂静的小路上僵持着——

        善安轻笑出声:“……你还是这么别扭啊,算了,还给你……”说着,抬起手,走近几步。

        白秋怜迟疑了一下,盯着善安的笑脸不知他安得什么心。最后,还是伸过手去拿。就在指尖要触到玉坠时,善安忽然翻手,玉坠从掌上滑落。白秋怜一惊,慌忙探身接住。

        玉坠冰凉的触感刚让他稍稍安心,下一刻,一股大力猛地将他扯入一副胸膛,然后被紧紧固定。

        “你!……”白秋怜又惊又怒,挣扎着。

        善安的胳膊像铁箍一样死死圈住白秋怜,他的瘦和白秋怜不同,肌肉结实,平时罩在宽松的长袍下根本看不出来。

        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鼻尖几乎都要碰上。白秋怜挣不开,眼中冒着火。

        善安静静地看着怀中白秋怜因激动而泛红的面颊,墨绿的双眸格外闪亮。环紧——

        几乎把他折断的力道,想要揉碎一般,令人窒息的怀抱。低下头,埋首于颈项间,柔柔的发丝轻抚额头。白皙的肌肤,柔滑细腻的触感,深吸一口,都是他的味道,淡淡的,清冷的香……

        “……放开我……”白秋怜忍着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却从颈间传来低低的笑,温热的呼吸喷在脖子上,有点痒。

        “……头一次,这样接近你呢……”听不出情绪的声调,微微侧头。雪肤下可见细细的青色血管,伸出舌尖,轻轻扫过——

        白秋怜倒吸一口冷气,绷紧,又奋力挣扎:“混蛋,放开我——唔!”尖锐的刺痛袭来。

        善安一口咬在颈间娇嫩的肌肤上,淡淡的血味渗入口中,反复吸吮舔噬着,仿佛那是无上的美味,被深深缠住,再不愿放手,深黑的眸微眯,透着疯狂。

        白秋怜紧咬着唇,眼神空洞冰冷,放弃了般一动不动。月华如洗,照射在两人身上。

        慢慢由毫无章法的啃咬变成细细的吻,脖子上已经留下几个红斑。平缓一下呼吸,抬眼看向白秋怜如冰雕般的脸。慢慢松手,退开几步。

        “……我一定会杀了你的。”白秋怜直直地望向他,脸色白得吓人。

        善安勾起深深笑意——

        “我知道。”

        在戴玉石焦躁得坐立不安时,白秋怜踏着月色回来了。

        看到他,心中一块大石才落了地,忙叫人把菜肴再热一遍。

        “秋怜,吃过没有?我叫人备好了菜。”迎上去,满肚子的责怪和询问在看到白秋怜疲惫的面容时都抛在脑后,只剩下关怀。

        白秋怜拉了拉衣领,站在暗处,淡淡道:“谢谢,我已经吃过了,想早些休息。”便匆匆回屋。

        戴玉石呆在当场,想到一晚的焦急等待却换来这样冷淡的回应,不禁有点失望。

        “大人,菜都热好了。”旁边的婢女轻声唤道。

        他垂下眼,摆了摆手:“都倒了吧。”

        咦?婢女一愣,可是,大人一晚都没吃东西啊……却只见戴玉石缓缓踱回了屋中,不知为何,看那背影竟透着一股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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