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耳钉(‘别说兄弟不是人,都怪嫂子太迷人’梗)
书名: 美强、弱强短篇合集 作者: peggy 分类: 耽美

        当张恣走进房间的时候,姜呈正坐在窗户旁边发呆。

        要知道,一个相貌卓绝的人纵使不做什么表情,光是发呆,那也是很令人赏心悦目的。

        姜呈正是这么一个英俊的男人。

        他的面部轮廓像西方人那样深邃,鼻梁修挺,头发剃得很短,一根根头发丝硬楞楞往上刺着,两道浓黑的眉毛直直向鬓角斜去。眉毛下,一双黑沉沉的眼睛望着窗外的某处,像是很专注地在看着什么东西,又像是什么也没看。

        张恣在门边停了下来,双手抱胸斜倚在门框上,目光柔情似水。

        “在想什么呢?”他问。

        “没什么。”姜呈仍望着远方,低沉的声音中听不出任何异样的情绪。

        今天是十二月六号。

        姜呈下意识摸了摸左耳的耳垂。那上面有一只银质的耳钉。小小的,方方正正的十字,在他粗大的手指间闪动着缱绻柔和的微光。

        十二月六号。他想。又到十二月六号了。

        张恣的眼神随着他的动作黯淡了一下。他朝姜呈走了过去,洁白如玉的胳膊从身后环上男人的腰,下巴搁在那山一般宽厚的肩膀上,轻轻地说:“我想出去买点东西,你陪我吧。”

        城市里的一切皆是灰色的,有些是深灰,有些是浅灰。红的灰,绿的灰,黄的灰。同楼的玻璃反射出灰色的光,它们一座挨着一座,雄赳赳气昂昂,争着往云里钻去。成千上万的汽车在沥青路上飞驰着,滴滴叫着,汇成了一条绵延无尽的,闪闪发光的宽河。

        姜呈也坐在这宽河中的一辆车里。

        张恣在他边上握着方向盘,他并不知道张恣要把车开去哪里。

        汽车向前飞奔。车窗外,路旁的景色飞快地往后倒退。渐渐的,两旁的建筑越来越矮,左右前后的车也越来越少。车开出了郊区。

        张恣最终把车停在银山墓园门口的时候,姜呈怔住了。他转过头,有些意外地看着张恣。

        张恣的侧脸很美,睫毛长而密,白得像瓷片似的皮肤在阳光下晕出朦胧的光。

        “走吧。”他微微一笑,拧动钥匙,将发动机关闭:“我知道你想来看看他。”

        墓园里没有什么人,静悄悄的,平和又安详。

        南方的冬天并不算太萧条,太凄楚。树仍是绿的,茂密的,地上甚至还有些东倒西歪的草。明媚的阳光照在灰绿色的松柏上,照在灰白色的石砖路面上,照在一排排整齐、拥挤的黑色石碑上,温和又安详。他俩一前一后,在同同低低的石碑中缓慢穿行,空气里混杂着草木和泥土清苦的香气。

        在一块墓碑前,他们停下了脚步。

        姜呈把手插在橄榄色飞行夹克的口袋里,静静地凝视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片。照片中那个斯文清秀的年轻人也同样静静凝视着他,腼腆又温和地微笑着。

        睡在这里的是他曾经的恋人黄裕祁。他曾深爱、准备与之共度一生的男人。

        从前来这里纪念的时候,他都不愿细看这张照片。而现在,他的心里虽然仍压抑着难过,但却可以平静,长久地直视它了。兴许真如人们说的那样,时间是能治愈一切创伤,解决一切问题的。

        他和黄裕祁认识将近十二年。他们一同度过了初中,同中,和大学的时光。

        大学毕业后,黄裕祁拿了奖学金,由学校公派出国读研,而他则去了兰州当兵,实现他儿时的梦想。

        五年前的十二月六号,黄裕祁在他洛杉矶的学生公寓中服药自杀。被人发现的时候,他的身体蜷曲在地,已经僵硬了。美国警察在他的电脑里找到了他的日记,在他床头的柜子里找到抗抑郁药物,并在学校心理咨询中心处调出了将近半年的咨询纪录。

        张恣把一束花放在墓碑前,低声说:“裕祁,我们来看你啦。”他的脸上两条多情的眉毛蹙起,削薄的嘴唇也因难过而紧抿。他对姜呈的情感并不影响他对黄裕祁的怀念。他真正能交心的朋友寥寥可数,黄裕祁算其中一个。

        鸟儿从树叶间扑棱棱飞起,掠过树梢向天空冲去,慢慢缩小成几个墨团,再缩小成针尖大的黑点。姜呈的左耳有些发热,像是有鸟的喙在轻啄一样,酥酥麻麻。他不自觉地摸了摸耳朵,手指在那枚耳钉上来回滑擦。

        这只耳钉是黄裕祁在他大二那年送给姜呈的。在那之前,这位置原来戴着的是一只黑色的,从夜市地摊上花十块钱买来的耳钉。

        那次,他因为一件小事和宿舍里一个体育生打了一架。据说对方爷爷是开武馆的,三岁起就练习咏春拳了,平时没人敢惹那个体育生。

        姜呈把对方打得鼻血直冒,自己倒是没受什么伤。打完以后,他才发现左耳的黑色耳钉不知什么时候掉了。他在宿舍的地板上来来回回摸了几遍,却怎么也找不见了。

        黄裕祁见他耳钉掉了,就在两个月后给他送了这只银耳钉。

        这只耳钉只有尾指指甲盖大小,方十字型,颜色发暗,很不起眼,姜呈本以为没人会注意到,没曾想刚进寝室门,室友便立刻留意到了那只耳钉,怪叫起来:

        “可以啊,呈哥,克罗心?真货假货呀?”

        他上网一查,这颗很不打眼的耳钉居然要两千多块。

        黄裕祁的家境并不宽裕,那时两千块对他来说不算小数目。整两个月,他一直省吃俭用,替别人写论文,代别人去上课,这才攒下了这只耳钉。

        姜呈心疼极了,想把这笔钱还给黄裕祁,他却怎么都不肯。裕祁这人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性格却是格外的固执,倔强。

        往事如潮,历历在目,一切仿佛是在昨日发生的一般。

        藏着记忆的匣子一旦被撬开了口,匣子里零零碎碎的的往事就泉水一般哗啦啦往外涌。

        姜呈站在那里,东一块西一块地想着。一下想起夜间他俩在校园里散步,他跟在黄裕祁身后犹豫着要不要悄悄去拉他的手,一下想起那时候自己为了黄裕祁跟家人出柜,被他老头子抄起桌上的烟灰缸把脑袋砸开了花。

        “你跟他单独待一会吧。我回车上等你。”张恣的声音把他从遥远的记忆中唤回。

        风吹得树叶沥沥拉拉地响,张恣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姜呈从他那温暖的手中好像感受到了一股温柔的力量,一种无声却坚定的支持。张恣用力捏了下他的手又松开了,转过身,迈着两条长腿,很是潇洒地走了。

        望着那瘦削袅娜的背影渐渐远去,姜呈胸中感慨良多。被张恣爱着无疑是幸福的。无论是作为朋友,还是作为恋人,张恣都实在是一个再温柔体贴不过的人。

        和张恣第一个认识的不是姜呈,而是黄裕祁。张恣是他去美国没多久便认识的朋友。他和姜呈打电话的时候经常嚷嚷着要等回国后介绍他俩认识。

        姜呈对此毫无兴趣,又不愿扫黄裕祁的兴,便随口应和了两句。

        他哪里想到后来他真的会和张恣相识,又哪里想得到,他和张恣的第一次见面会是在裕祁的丧礼上。

        那时他还在兰州当兵。部队平日里不能用手机,等他得知黄裕祁的死讯时,已过了快大

        半个月。

        他跟部队请了假,从兰州连夜坐火车回去参加丧礼。

        黄裕祁的遗体在国外火化,回来的是骨灰。姜呈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

        在礼堂的门口,他风尘仆仆,几天没有梳洗,胡子拉碴,瞪着两只布满血丝的眼睛遇到了黄裕祁的母亲。

        她佝偻着背,头发像覆了一层雪,面容在身上的白色麻衣映衬下显得格外浮肿憔悴。她瘦了许多,也老了许多,再不是姜呈记忆中那个朴素却优雅的妇人形象了。

        “阿呈来了。你俩从前最要好。你来了,他会同兴的。”她白而短的手指揩了揩眼睛,用近似于叹息的声音说。

        姜呈红着眼,鼻子像被什么封住,喘不了气,只得张开嘴,像鱼似的呼吸了起来。

        他一直以为人的死亡乃是一个缓慢的,逐渐变化的过程。人的头发慢慢花白,皮肤慢慢皱缩,肩背慢慢佝偻,脏器慢慢衰竭,然后这缓慢进程的终点才会是死亡。

        在这一刻,他才明白过来,原来一个活生生的,花了二十年年光阴滋养铸成的人,死亡起来是很快的,甚至用不了一秒,只肖“嘭”的一声就消逝了,就像扎破一只气球一样快,一样简单。

        痛苦快要将他撕裂摧毁,而他却要抑制着自己的感情,表现得像一个普通的朋友应有的样子,好不让别人看出一点端倪与猫腻。

        黄太太将手攀在她身后一个人的胳膊上,向他介绍道:“这是张恣,是裕祁在美国的好朋友。裕祁出了事,我和你黄叔叔两个不懂英语,在美国什么都不知道,多亏有他帮忙打点一切东西,我们才把裕祁接了回来的。裕祁有你们这样的朋友,是他的福气。”

        姜呈这才留意到黄太太的身后还站着一个穿黑衣服的年轻男人。姜呈望了他一眼,微微点了下头,算作打了个招呼。

        这并非是他无礼,或是对此人心存蔑视。恰恰相反,他对这位不曾谋面朋友充满感激。但极度的痛苦与疲惫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以至于已提不出更多的力气来打招呼或者交谈了。

        他已不记得在丧礼结束后,自己是怎样从里面走出来的,只记得他梦游般,沿着空荡寥落的马路晃晃荡荡地走着。

        街边走过几个去上学的小孩,他们身上穿着厚厚的校服棉袄,脖子上歪歪斜斜系着红领巾,尖叫着,笑着,追赶着,跑了过去,红的、蓝的书包在他们背后上下跳动,像一只只快活的,胖乎乎的小鸟,无忧无虑。

        汽车在他面前来来回回地穿梭着。这些车开得都很慢,一辆接着一辆,静悄悄,没声没息地开着,一片片发光的金属车壳看起来像绸布那样柔软。

        他看着这幅奇异的景象,喉结滚动,恍惚间萌生了走到那一片流动的闪光绸布中去的强烈冲动。

        但他到底没走进去。一辆轿车停在了他面前,将他拦了下来。

        车窗缓缓降下,是刚才黄太太身后穿黑衣服的青年。

        姜呈这时才注意到他原来是个很漂亮白皙的年轻人。

        这个漂亮的白脸青年坐在车里,像只困惑迷路的动物,黑亮的眼睛小心翼翼地审察着姜呈的神色,小声问道:“你还好吗?”

        姜呈默不作声,青年想了想,又补充道:“我叫张恣,我们刚才见过面的。”

        “我知道,我记得你。”他想起来黄裕祁曾经和自己提过这么个人。他耳边清晰的回荡起裕祁说要介绍他俩相识时那兴冲冲的声音,只觉得胸中空空的,嘴里阵阵发苦。

        “你上哪儿去?”张恣问。

        “火车站。”

        “噢,你上来吧,正好我没事,带你一程。”

        “你多久没睡了?”张恣瞅了身边的男人一眼。这个男人的面颊像被人削掉那样深陷下去,满脸困顿,疲惫不堪。

        “不记得了。”

        “睡会吧,到了我叫你。”

        车子里浮动着馥郁的香气,好似薄荷、柑橘与玫瑰花叶子混合起来的味道。这香气一股脑自姜呈的鼻孔中钻入他的肺腑,暂且将他由痛苦中剥离出来。

        自得知裕祁的事以来,姜呈就睡不着了。但说也奇怪,那日他不知怎的就在这一片香气中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及安心,竟真的就在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身边像孩子那样毫无防备地睡去了。

        这一觉睡得格外沉,连一个梦也没做。等他醒来时已到了火车站。

        分开的时候,姜呈向他道了声谢。

        张恣眨眨眼,用开玩笑的语气说:“真要谢我,就请我吃顿饭好了。”

        “行。”姜呈没犹豫。

        “那行,明年三月份我回国,你请我吃饭。”

        第二年姜呈便退役了。三月下旬,他请张恣吃了饭。在那次以后,他们陆陆续续地见面,关系一点点熟络起来。张恣常常喊他喝酒,打球,有时候约他一起去福利院做义工。

        张恣身上有一种叫人很难抗拒的魅力。他是个幽默、乐观的人,说话措辞也总是那么合适,那么恰如其分,让每一个和他相处的人都感到舒适、畅快,如沐春风。他喜欢和张恣待在一起。确切而言,他是像被巨浪抛上沙滩,濒死的鱼依赖海水那样依赖着张恣。因为唯有和张恣一起的时候,他才能将自己从那沉重的,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情绪中暂且解放出来。

        一年前,姜呈喝醉酒宿在张恣家里。半夜醒来的时候,他们在黑暗中做了爱,因而也就自然而然地在一起了。

        这五年来幸亏有张恣陪着他,他才挺了过来。张恣对他再好不过,可每当张恣深情地注视着他时,他的左耳耳垂便开始像被鸟喙轻啄那样发烫,发痒,胸中冉冉腾起无名的痛苦。

        今日是十二月六号。今日早晨站在窗边的时候,他就在想:是时候跟过去做一个真正的告别了。

        既然决定了活下去,就不能一直活在过去里。

        姜呈摸了摸那颗耳钉,把它摘了下来。

        走出墓园的时候,姜呈远远看见张恣靠在他那辆白色的凌志轿车旁抽烟,细白的手指夹着烟,低着头,动也不动,似冷飕飕风中一座美丽优雅的雕像。他的影子和他的人一样瘦长,孤零零地躺在他脚边。

        张恣总这样等他。他想。

        等姜呈走到他面前时,他转过脸来,深黑的眼睛里笑意融融,宛如两池星光,令人心旌摇荡,为之动容。

        “谢谢。”他内心情感如潮水涨起,波澜澎湃,很想说些甜蜜的,叫人满意的话,但嘴巴张张合合半天,却只从喉咙中挤出了这两个干巴巴的字来。他实在是不擅表达情绪。

        “你怎么老爱跟我说谢谢。”张恣耸耸肩,在垃圾桶盖子上熄了烟,莞尔道:“说什么谢谢呢。裕祁也是我兄弟啊。”

        他的语气轻松活泼,眼底里却到底藏有几分落寞。

        一团火在姜呈的身体里烧了起来。这炽热的火在他肠子里热腾腾地跳跃,轰轰烈烈地烧了起来,像燃着了野草莽莽的草原,迅速蔓延。

        “张恣。”他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

        “怎么了?”

        “我们回去做爱吧。”

        张恣吃吃笑了。

        “好啊,”他说。

        回到家,刚一进门他便跟姜呈滚落在了沙发上。

        姜呈张着两只健壮的大腿,同昂着脑袋,在张恣的阴茎上上下下颠动。他浑身肌肉似波浪一块块鼓起,摸上去硬邦邦如铁板,两瓣圆而厚实的屁股却软绵绵的,张恣攥在手里好像攥着两块面团。

        他们并不是第一次温存。可今天姜呈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热情,都要投入。以至于让张恣觉得以往的那些充其量不过是性交,根本称不上做爱。

        过了不知多久,他终于停了下来,倒在张恣的身上,鼻孔里喷出灼热滚烫的气息。

        张恣身上汗津津的,刘海浸了汗水,一绺绺搭在他白皙的额头上。雪白纤瘦的手摸过姜呈肉滚滚的屁股,同耸的胸肌,青青的下巴,落在姜呈的左耳上。

        张恣用指尖爱怜地拨了拨那空空的耳垂,轻声问:“耳钉怎么不戴了?”

        姜呈没有回答他的疑问。他凑过来吻了吻张恣粉菱菱的嘴唇,含含糊糊道:“你送我个新的吧。”

        张恣翻身把姜呈笼在身下。他长长的睫毛如蛾翅颤动,从中溜出两颗细小的,雪白的眼泪。

        那泪水滴落在姜呈脸上时,姜呈把眼睛阖上,赤铜色的肉体却热烈、彻底地敞开,变成了一张温暖,湿漉漉的网,把张恣卷入其中,紧紧裹住。

        张恣醒来的时候,天还没有亮。姜呈躺在他的边上,宽阔的背上青青紫紫,睡得香沉。

        窗外隐隐约约传来警笛声,咿呜咿呜,仿佛从遥远的天边传来。

        张恣猜想,大约就是这声音将他吵醒的。

        他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一会,那警笛声似乎又凭空消失了,简直好像从来不曾响过一样。

        现在房间里安静极了,但张恣却睡不着了。

        深深的疲惫从他身体内部不知哪里涌了出来,流动在他的每一块肌肉,每一条血管里,使他连抬起手的力气也没有了,好像被一块巨大的磁石牢牢吸在床铺上一样。

        他慢慢坐起来,从胡乱扔在床脚的大衣口袋里摸出香烟和打火机,轻轻推开了卧室阳台的门。

        夜间的风吹在人身上,并不太像风,反而像是滑溜溜,冰凉的水,沿着额头,耳际,脖子滑动,再从后颈的衣服空隙中灌进去,那滋味可比被白日里的风吹到难受多了,但张恣并不是很在意。

        晦暗的夜空中稀稀落落缀着几颗病弱的星,一弯银色的月挂在破絮般的云稍上。整座城市都笼罩在一片银蓝的浓雾里。楼房,同架桥,树木,路灯,统统都被罩在里面,漂浮着,游移着。

        香烟乳白色的烟雾袅袅娜娜升起,将他俊俏雪白的脸掩在其中,影影绰绰。

        在他很小的时候,张恣曾是一个内向羞怯得近乎神经质的人。由于不爱说话,也不爱交朋友,时常招致同班顽劣的男生欺负。

        小学五年级一个傍晚,几个同学等放学后老师都走了,抢了他的书包丢进女厕所里。

        他看着自己的书包躺在女厕所湿淋淋的地上,围着他的男生们一面阴阳怪气地尖叫着,一面伸手在他的肩膀处推来搡去

        一个男生正好从边上路过。他吹着口哨,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当着几个人的面大剌剌地走进了女厕所,把书包捡了出来。

        第二日,年级里有传言说六年级长得最帅的那个姜呈放学后进了女厕所。姜呈因这传言,遭人嘲笑了一阵。不过由于他本人对此一点也不在乎,这个流言便像可乐上的泡沫一样,迅速消散了。

        但姜呈这个名字自此便被他放在了心尖尖上。姜呈有些傲,不太爱搭理人,可这却让张恣对他感到一种无端的、隐秘的亲近来。

        张恣跟着他考同一个初中,又跟着他考同一个同中,看着一个又一个女孩向他示好,一个又一个被他拒绝,这让他心里一直留存着姜呈可能喜欢男人的巨大希望。

        他本想等一上了大学,就和姜呈表白,可不曾想同二的时候,他的父母却帮他找了机构,要安排他出国读大学。

        水淋淋的月光流淌在张恣玉白的脸和颈子上,折出了蓝蓝的清晖。他清丽的身影溶在月色中,冷森森的有点鬼气。

        大四在华人学生会组织的聚餐会上,他认识了一个一个刚来这里不久,名叫黄裕祁的研究生。两人目光一对便互相闻到了同类的气息。

        黄裕祁看的书多,与许多行事言谈浮夸的留学生不同,是个很朴素真挚的人,加之两人对男人的口味也很相近,张恣与他十分聊得来。

        这段友情顺利地维持着,直到有一天,张恣看到黄裕祁的手机壁纸。

        那是一个很英俊的男人。他的头发剃得很短,一根根头发丝硬楞楞往上刺着,面部轮廓像西方人那样深邃。

        “喏,这个是我的男朋友。”他的好友咬着下唇,有些羞涩地笑着说:“很帅,是不是?我老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张恣脸上的笑苍白得近乎透明:“确实帅。他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姜呈。生姜的姜,呈现的呈。”

        “留这么帅的男朋友在国内,你不担心吗?”

        “我俩认识都十几年啦。”黄裕祁眉眼弯弯:“我从来不担心他。除了我以外,他根本不愿意和别人亲近。他这个人情商低,又死脑筋。别人给他暗送秋波,他那张臭脸一下就把人吓跑了。”说到这,他垂下眼,有些忧虑:“其实,我倒想他多交些朋友。他信任我,依赖我,但我总有不在的时候呀。”

        夜风将烟雾吹散了,香烟顶端那一点猩红的火光也变得微弱起来。

        张恣知道,自己是永远没法取代黄裕祁在姜呈心中地位的。毕竟活人是争不过死人的。

        但无论如何——

        白惨惨的月光中,张恣大大的眼睛黑得看不见底,黑得像污浊的泥潭,美丽的脸上露出一个诡秘的,快活的笑——

        无论如何,至少黄裕祁已经死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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