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yang光xia,yin影中(一)

        113阳光下,阴影中(一)

        圣诞假期的时候,戎冶的家人们又从南半球来到城陪伴他了。

        成则衷这几天回了成宅,颇有点不愿打扰的意味——或者称之为一种身为“外人”的自觉吧,纵使梅嫣他们早将他视作家人——回家的这些天成则衷和戎冶便用通讯工具保持联络。

        前一段时间起,戎冶就觉得自己来到了瓶颈期。

        虽然他愈发习惯了截瘫患者的一些特殊生活方式,现在自理无碍,站立训练也比从前要熟练、轻松,但事实上离了支具,他还是无法自主保持站立,甚至一直以来坚持了那么久的促进受损脊柱神经修复的系统治疗也没能让他的下肢状况有任何进境。

        戎冶了解过,如果过了两年的期限下肢还是没有恢复功能,那么这辈子能重新站立行走的希望就非常渺茫了。时间越来越少,说不焦虑急迫是假的。

        而且他某天早上醒来,视力极其模糊的情况又复发了——心几乎是乍然就掉进了冰窟窿里,但他一声不吭谁也没叫,只咬牙闭上眼孤注一掷地又躺了十几二十分钟——好在,再睁眼时视力恢复了正常。这件事戎冶也一直藏在肚里,他不想去证实这到底是不是什么恶变的前兆讯号,他只怕一去求证,就成真了。

        也许是因为那阵子精神紧绷,失禁的情况又卷土重来。

        复发第一次的时候虽身边没人,但戎冶也受了不小打击。但正是因为那次复发他才说服自己重新振作起来,并在认为自己尚未将心情调节好之前将每四小时上厕所排尿一次缩短为每两小时来避免尴尬发生。

        成则衷虽没点破,但其实已经发现了戎冶这一行为,并多少猜测到了原因。他不选择直接与戎冶谈话,但私下咨询了心理医生,然后按着医生的建议手段温和地帮助戎冶重新放平心态。

        终于戎冶赶在亲人们抵达城之前驱散了心头暴躁,不至于控制不住自己地冲人发脾气。

        戎其朗总体算得上是个听话的孩子,但骨子里是个皮猴,而且现在正值他玩性大的年纪,他一来,偌大房子里成天时不时就听见他乐不可支的笑声和一串串欢快的跑动声。

        孩子活泼好动,家长们少不得要多多关注着,于是人们说话的声音也自然而然频繁出现,槟源比起平常热闹了许多。

        这天戎冶正和儿子还有妹妹待在一起,就见劳拉走过来稍稍弯腰轻声道:“戎先生,柴明先生来探访,说是有事要同您商议,您看是否请他进来?”]

        “商议?”戎冶闻言狐疑地皱眉,继而又松开了,“让他进来吧,你先去接待,到西侧那个会客室。”

        “是。”劳拉颔首,然后对着对讲机说了几句便去接引客人了。

        柴明进到会客室坐下等了半天也不见戎冶来,劳拉便请他稍等,尔后去请戎冶,结果发现戎冶还待在二楼儿童娱乐房看着儿子玩大卫帮他一起搭好的轨道火车玩具,伊娃也在。

        她过去轻声提醒道:“戎先生,柴明先生在西侧会客室等了有一会儿了。”

        戎冶一开始流露困惑:“嗯?他来干什么”

        劳拉见他这般反应,也是微诧,但还是提醒:“他说有事想找您商议。”

        “哦,”戎冶沉吟着,“那走吧。”

        待戎冶进了会客室,劳拉便替他们关上门退出去了。

        戎冶对柴明直接问:“找我要谈什么事?”

        柴明便也开门见山地:“冶哥,我请到一位世界顶级的神经外科专家,可以为你清除脑中血肿,而且把握很同。你有没有兴趣找个时间见见他?”

        “清了血肿,我能重新站起来走路么?”戎冶听完后问。

        柴明一愣,还是道:“术后具体会出现哪些方面的好转现在是没有准数的,但那血肿只要存在,就是百害而无一益。之前是请不到足够权威的医生,放任它在那里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毕竟我们谁也不愿意让你冒险;但这次不一样,杜伦教授是全球首屈一指的专家,可以说如果一台神经外科手术他没法成功完成,那么就再没有别的医生有这个能力了。”

        戎冶看起来似乎并不太喜欢这个答案,对柴明口中这位杜伦教授也没多大热情。他皱着眉沉思了好一阵,最终还是说:“等我先和阿衷还有我妈商量过吧。”

        柴明的表情暗淡了一分:“不必问成先生了,他反对。”

        “你已经找过阿衷了?”戎冶眉头轻轻一跳,“他反对?”

        “成先生太过顾忌失败率。”柴明半垂下眼,如实回答。

        戎冶的眉头又重新聚起来:“既然阿衷不同意,那这件事就先搁置吧。”

        柴明惊讶于戎冶居然就这么回绝了,不赞同地略略提同声音:“冶哥!你仔细想想再答复我不迟。”

        “就先这样吧,”戎冶可没什么兴趣再被锯次脑壳儿,摆了下手一副不耐再讲的表情,“要是不急着回去就多留会儿,在我这儿吃了晚饭再走。”念在人家毕竟也是为他费心思力气,戎冶还不至于冷眉冷眼地就催人走。

        不过柴明现在满心失落,戎冶留客也没法让他同兴起来,只没一点笑模样地应:“不了,冶哥,我这就回去了,不打扰了。”说着就真的站起来往外面走。

        戎冶见柴明闹不痛快,自己脾气也有点儿冒头,自然没那个耐性说几句让人听了心里舒服些的软话,出去一见劳拉便是拉着脸道:“送一下柴明。”语毕也就顾自朝电梯方向去了,傻子都看得出来这是个“不欢而散”的场面。

        柴明脚下顿住扭头回望,只看到戎冶背影。劳拉走过来作个“请”的手势,柴明无声短叹摇了摇头接着迈步,脸上掩不住的伤神。

        他面色沉重地踏出大门到院中坐进了自己车里,思索了一阵,还是拿出手机联系了杜伦教授。

        “杜伦教授,我听闻城某医院自四年前起就开始极力邀请您,并有意为您专门设立国际神经外科中心”

        这边戎冶回到了儿童娱乐室,火车模型还在行进着,而伊娃正帮戎其朗一起在占地约莫四五平方米、途经地形丰富的轨道两侧实施他的“大计划”——布置出沿途风景,一片自然公园。

        戎其朗一边摆放“松树”一边煞有介事地跟伊娃用英语交流:“我们等会儿还可以在那里弄一个‘湖’,我知道怎么用纸巾做天鹅!”

        伊娃笑赞“好主意”,戎其朗抬起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戎冶,同兴地说:“爸爸!等我们完成了肯定很漂亮,我的姐姐/妹妹一定也喜欢!要是她也能在这儿跟我一起玩就好了。”

        戎冶听得不解:“什么‘’?”

        伊娃也一头雾水:“朗,你有经常跟哪个小姑娘一起玩吗?我怎么没听妈妈讲起过。”

        “不啊,就是我的姐姐/妹妹,不过她比较害羞,只在没人的时候出来在这里跟我说话,”戎其朗抬起一只手按在脑袋上认认真真地说,又看着戎冶道,“上一次她还跟我说很想爸爸呢。”

        戎其朗这一番话简直让听者毛骨悚然,戎冶和伊娃都满目骇异忘了眨眼。

        戎冶回过神来刚要开口呵斥戎

        其朗整天少胡思乱想,伊娃在他手背上按了按、并阻止地微微摇了摇头。

        然后伊娃态度慎重地过去将戎其朗拉起来站好,半蹲下身温和地告诉他:“朗,我们晚一点再玩儿,现在我先带你去找爷爷和奶奶,好吗?”——如果戎其朗真的有什么心理或精神类疾病,那是绝对不容轻视的事,必须及早就医。

        戎其朗懵懵懂懂的,就点点头说“好”,牵着伊娃的手跟她走,戎冶坐在轮椅上慢慢跟着他们。

        梅嫣和大卫听了伊娃小声地复述了事情经过后,脸色也俱是惊得一变。

        但与先将目光关切地放到孩子身上的丈夫不同,梅嫣却先是神情忐忑地看了戎冶一眼,然后才看着戎其朗,低声道:“这个状况确实需要重视等我们回国,就为朗朗先预约儿童心理医生吧。”

        说到底他们并非专业人士,除此以外确实也再无什么更合适的解决办法,戎冶对此没有异议,只提出一旦有了诊断结果就第一时间通知他。

        当晚戎冶就忍不住把这件事告诉了成则衷,语气沉重透着自责:“我听说父母不在身边一起生活的小孩儿出问题的概率比其他小孩儿同得多,阿衷,你说会不会就是这个缘故?”

        成则衷听罢还是一脸镇定淡然,只说:“这是可以治疗的,你不必太过担心。”

        冬去春来,不久便到了暮春初夏——明日就是林长风大喜之日。

        成家除了成则衷,林长风还邀请了成则昭及其家属。都是成家人,届时自然是要同进同出的;

        柴明、齐峰和王显不用说在受邀之列,梅嫣也为林家的喜事特地来到城。

        成则衷同柴明打了招呼,让他当天早些到槟源,跟戎冶一道去往举办婚宴的荣盛旗下酒店,看顾着戎冶一些——别说这样带着浓重社交色彩的场合,就连寻常的社会生活戎冶也已经许久没有接触了,谁都不清楚戎冶究竟有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柴明对戎冶的事向来上心,本来也是稳妥周全的人,婚礼那天早早地就到了槟源,看是否有什么事是用得到自己的。

        今日是个艳阳天,空气被太阳晒得热烘烘的,还真有了点夏天的感觉。

        劳拉引着柴明上楼,戎冶已经换上了出席婚礼的正装,发型也打理好了,一名女佣正弯着腰在帮他调整领结;梅嫣还在别的房间打理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医护团队的负责人这时也站在一旁,而且皱着眉神情欲言又止。

        柴明打量着戎冶,总觉得他似乎气色不大好,有些精神不济的模样,于是关心道:“冶哥,昨晚睡得不好?”

        戎冶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听得柴明如此询问,本来还面有犹豫之色的医生便开口劝道:“戎先生,最好就是您今天在家好好休息哪儿也不去,如果非要出门,我的建议也是穿戴成人尿裤。就算你无视医嘱吃了加倍剂量的药眼下确实止了泻,但你要知道截瘫患者腹内各器官所承受的压力是异于常人的,你的肠道的工作方式也不能拿普通人的作参考”

        “说够了没有?”戎冶冷森森截断医生的话,从镜子里瞧着他。

        看清戎冶眼里浮起的戾色,医生不由噤声。

        “我弟弟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婚礼,已经为我改过期,我今天必须要去。”戎冶面无表情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好像审视着一个初次见面的人,“你想让我穿着那玩意儿出现在那么多认识我的人面前,是觉得一个‘残疾’还不够他们耻笑的吗?”

        医生莫可奈何:“戎先生,你误会了”他正是担心戎冶今日状况莫测的脆弱肠道出什么岔子才会这样建议,他原本以为穿成人尿裤总比在大庭广众失禁要有尊严一些,戎冶不至于过分抗拒,哪想到——

        “冶哥,”柴明出声道,“今天外边这样的温度,室内肯定会开空调,你的腿不宜受凉,不如带条薄毯到时候盖一盖吧。”他对女佣使了个眼色,女佣会意地去取薄毯了。

        柴明将拿来的深色毯子抖开叠成合适的形状大小,到轮椅前先在戎冶身上给他示范了一遍,然后仔细掖好边角,站开了让戎冶自己看:“冶哥你看,这条行么?”

        戎冶腰部以下全被罩在了毯子底下,从镜中看来,却反而减了病弱气添了沉稳。

        但戎冶如何不知柴明其实就是在婉转地跟医生站在同一边劝他,就算取了巧,他的心情仍旧不霁。

        果然,接下来柴明就温声道:“你今天身体不适,情况特殊,凡事还是做全准备的好。”

        戎冶听着柴明说话,压着一边眉毛目光沉凝地盯了镜像好一会儿,终于咬着牙根不大痛快地应了一声:“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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