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至少,可以让始作俑者付出代价!”
孟绪安朝冯世真走去,“世真,你和你说这些,不是想博取你的同情,或者是为我的行为作出解释。我当初选中你,就是因为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当年的我自己。那个茫然、忿恨,却无计可施的孩子。当年没有人帮我,所以我才特别想帮你。我等待复仇的一天,比你等得久多了。我的恨,也比你深刻得多。”
冯世真疲惫地闭上眼,说:“那么从今天起,会有许多家人,也像你恨容定坤一样恨着你。”
“我不在乎。”孟绪安走到了冯世真面前,“你说得对,我确实冷酷自私,和容定坤不分伯仲。但是那又如何?这就是一个强者踩着弱者鲜血前进的世界,而只要能达成目的,我不在乎脚下沾了多少鲜血,不在乎结下多少怨仇。而你——”
他抬起了冯世真的下巴,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你觉得,既然现在容嘉上已经知道了一切真相,他会放过你吗?没有我的保护,你和你的家人,会有什么下场?”
冯世真低垂着眼,牙关紧咬。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孟绪安说,“你还对容嘉上抱着希望,觉得他不会伤害你。也许吧,他看起来确实是个痴情种子。不过你和他之间都已经闹得这么难看了,再纠缠下去,只会更难收场吧。”
“那七爷有何指教?”冯世真道。
孟绪安松开了她的下巴,起身道:“你暂时不适合再呆在上海。之前给你安排的退路依旧有效。你回去好好想一想下一步怎么走,向你家人解释清楚,早点启程去北平吧。”
“你肯放我走?”冯世真惊讶。
孟绪安哼笑:“好事做到底,就当全了我们俩这一份主君幕僚之情吧。只是这是我最后一次照顾你。再见面时……”
“我知道。”冯世真说,“再见面时,我们就是陌生人。”
冯世真一鼓作气从沙发里站起来,眼前一阵晕眩。她用力扣住沙发靠背,稳住了步伐,对孟绪安伸过来搀扶的手视若无睹,背脊笔直地朝门口走去。
她布满伤痕的脚踩在地板上,看上去触目惊心。孟绪安皱眉,看着她衣裙单薄的削瘦背影。就在他正要出声想把冯世真唤住时,一个副手冒失地冲了进来。
“七爷,你可回来啦!”副手满脸诡异的兴奋,大声嚷嚷,“康哥把容家那个小妞带回来啦,想问你怎么处理呢。那小妞可真烈,还把康哥咬伤了。康哥说要教训一下她……”
冯世真狠狠拽起他的衣领,怒喝道:“你们把容家哪个女孩抓了?”
副手吓了一跳,举手道:“康哥他们从拍卖会上抓来了一个容家小姐。至于是哪个,我可分不清。”
冯世真只觉得浑身冰冷的血液瞬间沸腾,一股脑涌上了头顶。
“人在哪儿?”她大喝。
副手被她披头散发的疯魔样子吓得不清,忙道:“在后院保镖们住的平房……”
冯世真把他用力推开,狂奔出门。
“世真,鞋!”孟绪安喊了一声,冷冷扫了副手一眼,追了出去。
屋外的雨已越下越大,落在树叶上劈啪作响。冯世真赤着双脚,冒着雨奔向后院的平房。
隔着老远,她就能听到男人们饱含着亵玩和恶意的哄笑声。那些口哨和喝彩如迟来的子弹击穿了她的心脏,让她险些无法呼吸。
一群男人正围在平房的一扇门前,一边听着里面的动静,一边大笑着。冯世真冲过去,推开男人想往里挤。
“哟!”男人们嘻嘻哈哈地把冯世真拦下,“康哥正在里面忙,妹子来陪哥哥们玩好啦。”
“放开她!”一声爆炸般的怒吼,孟绪安淋着雨大步而来,面色阴沉得仿佛和夜色融为一体。
手下们吓得赶紧把冯世真放开。
门反锁着。冯世真转身从身旁一个手下的腰上抽出一把梭子枪,上了膛对准门锁砰砰连开两枪。
震耳欲聋的枪响引得屋里传出女孩惊恐的尖叫。
冯世真的心猛地收缩,再顾不得什么风度,抬腿一脚将门踹开。
屋里一片凌乱,一个健壮的男人衣衫大敞,正提着裤子转过身来,一脸暴躁愤怒看到站在冯世真身后的孟绪安后立刻转为了讨好的笑意。
“七爷,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孟绪安面无表情,阴鸷冷漠。
冯世真屏住呼吸,轻轻走向那个裹着被子瑟缩在床头的少女。她满眼痛苦,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女孩的头。
“芳桦,是我。别怕。”
容芳桦头发蓬乱,青紫交加的脸上全是湿漉漉的泪水。她惊恐地蜷缩着身子,双眼瞪得老大,里面黑洞洞的,没有一丝神采,就如同屋外寒雨浸骨的夜空。
“是我呀,我是冯世真。”
蓉芳桦的眼珠终于转动了一下,对焦在冯世真的脸上。飘散的魂终于逐渐在眼中聚集起来,游走的神智回归到了大脑之中。她哇地一声大哭着,扑过去紧紧抱住冯世真。
冯世真这下也看清了被子下的惨状:支离破碎的衣裙,青紫的肌肤……
冯世真好似被人迎面狠狠捶了一拳在鼻子上,泪水唰地就落了下来。她把容芳桦紧抱在怀里,扯过一张薄毯把她裹起来。容芳桦哭得声嘶力竭,像是险些溺死的人终于抓着一根浮木似的死死攀在冯世真身上,片刻都不肯松开。
“七爷您别生气。哎呀,我开始也没想来真的。”那个叫阿康的男人满不在乎地解释着,“别看这小妞现在哭哭啼啼的,刚才可烈得很呢,都把老牛给踢伤了,还抓破了我的脸。我这不是一时怒火上了头,就想给她一点教训。这些千金小姐们,平时都不拿正眼看我们的。我倒要她瞧瞧,没了她爹护着,她还能得意个什么?”
孟绪安依旧抿着薄唇,阴郁沉默。
男人说着又笑起来,“您今晚不是没有杀成容家大少爷么?那咱们玩了容家小姐,也算掰回了一点本呀。”
冯世真愤怒到了极致,反而不再颤抖粗喘,眼泪也止住,连心跳也恢复到了平常的节奏。
“还有谁碰了她?”冯世真的嗓音犹如锋利的刀片,切割得人鲜血淋漓。
男人满不在乎地扫了她一眼,“要没你来扫兴,正该论到外面的哥们儿了。”
“好。”冯世真说着,一手捂住了容芳桦的眼睛,右手举枪抵上了男人的眉心,扣动了扳机。
砰——#####
一一六
男人的头猛地后仰,血和脑浆自后脑飞溅到了墙上,身体软绵绵地倒下。他的双目依旧错愕地瞪着,难以置信的表情永久地凝固在了他了无生气的脸上。
容芳桦似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抱着冯世真的胳膊更紧了,浑身一阵阵剧烈颤抖。
孟绪安眉头深锁着,朝前迈了一步,“世真……”
冯世真猛然转身,举枪指住了孟绪安的头。
外面一群打手纷纷大喝,唰唰掏枪对准了冯世真和她怀中的容芳桦。
沉闷的冬雷自远远的天际传来,如磨盘滚过。雨骤然大了,哗啦啦地冲刷着大地。一阵阵潮湿的寒意自敞开的大门涌进来,将屋内浓稠的血腥味冲淡了许多。
孟绪安平静地迎着冯世真的枪,说:“我绝没有纵容他们去凌辱女子。”
“有什么区别吗?”冯世真反问,“你瞧,你以为你无所不能,可你连手下都不能约束好。你还觉得你能把所有事都控制在掌心吗?”
孟绪安深呼吸,道:“你杀不了我的,世真。把枪放下,我让人送你们回去。”
冯世真双目里燃烧着赤红的火焰,握着枪的手颤抖着,眼中翻滚着狂怒。她急促呼吸着,用尽全身力气忍耐着,咬得牙关发麻,连口腔里都蔓延出一丝铁锈的气息。
终于,她垂下了手。
“给我车钥匙。我自己走!”
“好。”孟绪安说。一抬手,就有人把车钥匙送了过来。
大雨滂沱之中,冯世真重重踩着油门,熟练地打着方向盘。车暴躁地鸣着喇叭,自铁门里呼啸着冲了出去,冲进了浓稠的雨夜之中。
容芳桦蜷缩在副驾里,紧裹着毯子,无声地落着泪。
冯世真目视着漆黑的前路,柔声说:“别怕,你已经安全了。但是我要先把你送去医院。你受了伤,要让医生给你看看。”
“不!”容芳桦惊恐地大叫,“我不要!不要让别人知道!”
冯世真减慢了车速,空出一只手摸着容芳桦的头,哄着她道:“你流了很多血,如果不看医生,你会生病。到时候,也一样瞒不住。芳桦,你没有任何错,所以不要为了别人的罪恶,而让自己不好过。我带你去红房子医院,今天我大哥值班。我会给你保密的。”
容芳桦泪如雨下,抓着冯世真的手,像溺水的人抓着一根浮木似的,嚎啕大哭。
“为什么是我?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这下还怎么活呀?”
冯世真也哽咽了,用力握着她的手,哑着嗓子道:“恶人行凶作恶,是没有理由的。你没有错,你是无辜的。这个世道上,不论贫穷或者富贵,女人是永恒的弱者。所以你才更不能放弃自己。越艰辛,就越要走下去,走得理直气壮、风风光光。这夜的事已伤害了你的身体,所以更不要让它摧毁你的灵魂。你将来要去做你想做的事,成为你梦想中的人。你要比那些更耀眼、更美好。坚持住,芳桦。我知道你是个勇敢的好孩子。”
容芳桦双手紧紧抓着冯世真的手,泪如雨下。
午夜的仁济医院,大门前挤满了端着照相机的记者,像是闻到了血腥的苍蝇,密密麻麻地从上海四面八方飞扑而来。容嘉上乘坐的车刚刚驶来就被团团围住,此起彼伏的镁光灯连成一片,杂乱的提问声如细密的雨点砸在车窗上。
司机狂按着喇叭,才从人群中开辟出了一条路来。容嘉上轮廓分明的面容在镁光灯的闪烁下显得愈发阴郁而俊美。保镖们撑着伞,将少主团团护住,挤过人群,送进医院大门。
“容大少,今晚的刺杀是冲着你来的吗?”
“小容先生,救下您的那位小姐是您什么人?”
“请问你对如今这个局面有什么应对措施?对方是容家的仇人吗?”
“您还会买那个金麒麟吗?”
容嘉上对身后嘈杂的提问置若罔闻,夹着一身水气,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医院。赵华安的副手满头大汗地来接他,将他引到二楼的手术室门前。
手术室门前的走廊里挤满了人。容太太搂着容芳林坐在长凳上,母女俩裹在一张大毯子里瑟瑟发抖。容芳林似乎吓过了头,神情麻木,脸色白得发青。伍云驰正站在窗口,烦躁地抽着烟,见容嘉上来了,露出了愧疚之色。
赵华安叼着烟斗,一脸困兽般的凶悍之意,下属们都不敢靠近。
容太太见容嘉上来了,倒是松了口气,哭道:“嘉上呀,现在家里就全靠你了!”
再不喜欢继子,可是继子也是家中继丈夫后唯一成年的男丁。如今容定坤生死未卜,可以依靠的也只有容嘉上了。
“你爹在手术室里。”赵华安朝亮着灯的手术室偏了一下头,又看了一眼哭得失魂落魄的容太太,压低声音道,“他胸口中了一枪,情况有些不大好。院长是熟人,专门打电话把一位最好的德国医生叫过来做手术。但是医院还是下了病危通知书,让咱们做好准备。”
容嘉上面容冷峻,牙关紧咬了一下,“是孟家?”
赵华安苦笑:“还真不是。你爹和个小巡捕房起了冲突,对方的枪走了火。”
堂堂容家掌门人,为了逃跑,竟然和个小巡捕起冲突?
容嘉上觉得很是丢人,都没脸继续问下去。
“嘉上”赵华安道,“二叔我多嘴问你一句,要不适合你也不用答。你事先让人设埋伏,怎么我们都不知道?”
“我不过是多留了个心眼罢了。”容嘉上平静地说,“爹一心都放在桥本家那事上,无暇他顾。但是我觉得这事可大可小,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桥本家会对我们不理。没想到桥本家没事,却是孟家动手了。赵叔不会因为我没有告知你而不高兴吧?”
“当然不。”赵华安呵呵干笑,“今天这事多亏了你早有防备,不然大伙儿讲不定都要折在这里面。”
“赵叔过奖了。”容嘉上平和有礼地说,“也多亏了您反应迅速,救了太太和芳林。”
明亮的白炽灯光自天花板上投射而下,在容嘉上轮廓分明的脸上映出清晰的阴影,让他愈发显得冷峻而阴郁。而他高大矫健的身躯却始终保持着挺拔的姿态,如一棵参天青松,在所有人都慌乱失措的时候,他挺身支撑着摇摇欲坠的家。
赵华安眉头深锁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像是看着一头眼看就要取代头狼地位的年轻公狼。
他还记得半年前见到容嘉上时,这少年人还完全是个娇贵而任性的大男孩。表面上,当时的容嘉上有着所有他这个年纪的富家子弟有的富贵病:敏感、高傲、桀骜不驯。赵华安最初只当他是个略吃过一些苦的愤世嫉俗的大少爷,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其实不过依旧是温室里的一朵花。这样的公子哥儿,赵华安见得多了。只要稍微让他们经历一点真的磨练,他们就会哭爹喊娘地求饶。
可他同容嘉上接触得越多,越发现容嘉上真不愧是容定坤的种。那种善于伪装的狡黠是与生俱来的,是继承自血脉的。他用他漂亮的面孔和骄纵的举止作为面具,让人放下防备,随即给人不期的重重一击。
短短数月间,这个青年在还旁人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褪去了少年的躯壳,长成为一个可以顶天立地的成年男人。那与其父几乎如出一辙的行事手段令赵华安暗自惊心。
一一七
容嘉上明知孟绪安极有可能动手刺杀,可是为了保密,连父亲都瞒过了。甚至在事发后,还以身涉险,亲自将孟绪安引去埋伏地点。
这最后一条,是连容定坤都做不到!
容嘉上比他那个老奸巨滑的父亲还要狠。不论是对别人